鮮花餅
落地窗外的人群四處涌動,而紹安寧靜地坐在那里,像中世紀(jì)的油畫,觸手可及又望塵莫及。
一:服務(wù)員的顏也能秒殺男星
有時候張蕓覺得自己很失敗,二十五年來總是孤家寡人,只有看著別人相親相愛的份。
還在上學(xué)的時候她偷看言情小說,書中有穿越時空的戀愛,但是她沒有可以穿越的玉枕和七星連珠;還有優(yōu)質(zhì)男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她側(cè)過頭,只看到八百度近視的男同桌啃大餅油條啃得滿嘴是油。至于學(xué)校里高年級品學(xué)兼優(yōu)相貌優(yōu)良的少年……那完全是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她可沒那個魄力去主動接近。
因而在她還能夠心無旁騖地享受初戀的年紀(jì)……她宅在了小說里,東挑西撿都沒能談次戀愛。她現(xiàn)在畢業(yè)不久,在一家廣告分公司做策劃,一切都剛起步,根本沒空去想那些風(fēng)花雪月。閨密就主動請纓,說不如我?guī)湍憬榻B一個。
于是她此時此刻就坐在一輛豐田車?yán)?,開車的是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看起來比她大了好幾歲。
西裝男文質(zhì)彬彬地問:“我們?nèi)ツ膬撼燥垼俊?/p>
“隨便。”張蕓渾身不自在,掏出手機佯裝玩切西瓜。安靜的空間里只有手指劃屏的刺刺聲,忽然重疊響起的手機鈴聲就顯得突兀異常。
她和西裝男的手機居然同時響了。
她返回主屏幕,發(fā)現(xiàn)是閨密發(fā)來的短信。
“你看你這么多年沒談過戀愛,必定是個叔控。我給你選的這款合你口味吧(拇指!”
這個渾蛋!
張蕓暗自咬牙,旁邊的西裝男已經(jīng)打完電話,緊鎖著眉頭對張蕓道:“我們?nèi)X餐廳吧?我弟正好在那里。”
“哦……好啊?!?/p>
張蕓頓時壓力山大,見他弟不就等于見他家人?她開始胡思亂想,沒注意到車子已經(jīng)停在了餐廳門口。
西裝男帶她來到一個包間,他弟弟正大剌剌地坐在沙發(fā)上,神色跋扈。西裝男走進去,兩個人對峙了一陣子,忽然爭執(zhí)起來。
張蕓被西裝男晾在門口,根本沒想到會撞見這么尷尬的場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時候,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輕輕拍了她一下。
她回過頭,腦子突然空白了那么一秒。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個服務(wù)員,穿著黑色的馬甲和白色的襯衫,是很普通的waiter裝束,卻硬生生被這個人穿出了歐洲中世紀(jì)的執(zhí)事味道。他的長相很古典,五官的線條透著一種寧靜優(yōu)雅的氣質(zhì),可惜沒什么表情。
但就是這種氣質(zhì),足以秒殺一切電視明星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張蕓認(rèn)識這個服務(wù)員。
他的臉簡直讓人過目就難忘。
二:冰山男總討女孩子喜歡
張蕓是在一次聚會上看到他的。
當(dāng)時她的合作伙伴是在公司實習(xí)的大四生,聚會上把紹安推薦給她。紹安幫助她修改過圖紙,兩個人曾有過短暫的交集。
她現(xiàn)在手頭上還有一個香港總公司的廣告策劃案,她一直糾結(jié)沒有人選,看到紹安忽然柳暗花明豁然開朗。
紹安繞過她走到西裝男身邊冰著臉討飯錢,一股濃濃的違和感和喜感撲面而來,使得張蕓忍俊不禁。紹安像是注意到,忽然側(cè)過臉來,淡淡看了她一眼。
張蕓立馬收住了笑容,等著紹安走過來時問他:“嗨,你記不記得我?”
他點了點頭,輕松地說出了她的名字。
張蕓松了口氣。
“那個,你在這里做兼職嗎?”
他點了點頭。
“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多虧了你,上次的廣告反響很好,上頭說那個設(shè)計很萌,觀眾們普遍反映很喜歡。
“不用謝,我拿到我該得的薪水了。 ”
張蕓愣了一下,躊躇了一會兒,終于決定還是嘗試著問。
“我這里手頭有新的廣告案,是香港總公司那里的任務(wù),我想如果可以請你和我一起完成這個廣告案……不過你答應(yīng)的話大概得向?qū)W校請一段時間的假和我飛去香港。”
她的語速很緩慢,一邊察言觀色,然而紹安臉上的表情卻一成不變,使她什么都看不出來。他只在她全部說完后問:“錢多嗎?”
張蕓一愣:“肯定比上次多?!?/p>
“那好?!苯B安很迅速地點了點頭。
兩人約定的出發(fā)日期是一個禮拜后,紹安向?qū)W校和餐廳都請好了假,輕裝來到飛機場。張蕓早到了半個小時,看到他的身影出現(xiàn)忙沖他揮手,身邊有幾個路人看到紹安走近,紛紛將視線膠在他身上。
張蕓不禁深深感嘆他顏的威力,忽然惡趣味膨脹,立即在帆布包里一陣翻騰,搜刮出一副墨鏡,把它遞到紹安手上。
“干什么?”
她狡黠地說:“你戴上試試,說不定會有人會以為你是明星,來找你簽名什么的?!?/p>
紹安很無語地看著她。
張蕓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開玩笑的……不過這墨鏡你拿著好了,我覺得你用得上它的。很多女孩子喜歡你這種冰山臉,得遮遮?!?/p>
紹安一本正經(jīng)地思索了兩秒:“那包括你嗎?”
三:二十五歲也能有初戀
兩人飛到香港后先去公司報了到,又在酒店下榻,忙碌到晚上才有空出來吃飯閑逛。紹安居然說什么都不愿意出來,覺得香港消費太高,浪費錢。于是張蕓發(fā)現(xiàn)世上果然沒有完人,縱然他有符合小言男主高富帥的美貌,但性格是真屌絲,摳得不行。
最后張蕓自掏腰包,請客讓他出來,紹安那家伙倒非常好意思得跟著出來了。
兩個人先在茶餐廳吃了熱氣騰騰的云吞面,接著去了維多利亞港坐天星小輪。張蕓早有耳聞香港的夜景是世界三大夜景之一,憧憬了很多年,這次終于能夠有機會親臨,心情倒反而沒有那么激動。他們站在船頭,燈火就在她眺望所及之處,滿目昏黃交相輝映,整片深藍天空被光線交織成淡淡的橘紅,好像隨時會有星子隨著燈光落下來。
她拿著相機四處抓景色,鏡頭一轉(zhuǎn),一個人的側(cè)影出其不意地落入她的鏡頭中。
那人披著星輝,身后是爍目的高樓和暗涌的江流,他安之若素地站在風(fēng)里,只有頭發(fā)不安地飛動。黑色的襯衫被燈光和星火映得熠熠生輝。
張蕓幾乎是屏息著小心翼翼地按下快門鍵。
她像一個小偷,心慌意亂地關(guān)了相機,裝作若無其事地沖著那人招手:“喂,紹安,船到岸了,我們上太平山頂吧,據(jù)說從那里鳥瞰整個香港的夜景感覺賊爽?!?/p>
紹安從風(fēng)里轉(zhuǎn)過頭,沖著她點了點頭,兩個人就下了天星小輪徑直奔上太平山。
太平山還蠻高,張蕓就決定坐纜車上山頂,紹安滿臉不樂意,說他寧愿走上去……纜車?yán)速M錢。
張蕓把他拽上纜車,深刻地問了他一個很嚴(yán)肅的問題。
“你的人生除了賺錢就不知道怎么花錢嗎?”
紹安很嚴(yán)肅地回看她:“不是不想花,而是不能花。我很窮。”
一覽眾山小,香港盡在眼下,仿佛整座城池都是她的。她忽然想起了星爺演的《喜劇之王》,他就在不遠(yuǎn)處可以眺望到的那個海灘邊對著張柏芝說:我養(yǎng)你啊。
天時地利人和,她東施效顰地模仿星爺對紹安說,你窮啊,那我養(yǎng)你啊。
話落,山頂?shù)囊魂嚊鲲L(fēng)喧囂地刮過她的臉,劉海被吹得狂魔亂舞狂。她吸進一口涼氣,沒緩過來猛地打了個噴嚏,還不小心噴出了鼻涕。
“你就這樣養(yǎng)我嗎?”
紹安無語地看著張蕓,眼睛卻像兩道彎彎的橋,里面閃著星星。
而張蕓沒有看見,她一臉苦大仇深地走到了山崖邊看了下高度,尋思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跳下去。
第二天兩個人窩在總公司的工作室里開始各種畫稿紙,一直畫到凌晨。張蕓正扒著眼睛不讓自己倒下去堅持工作,突然發(fā)現(xiàn)紹安擱下畫筆站起身要出去。
張蕓特理解地問:“撐不住了?那你去睡會兒吧。這里有我?!?/p>
她把紹安的畫紙撈了過來,替他補上工作。紹安看著她的動作沒說話,徑直出去了,片刻后又回來,手上多了一罐牛奶和一罐咖啡。
他順手把牛奶扔了過來:“我繼續(xù)畫,你去睡吧,牛奶助眠?!比缓笏肿拢蜷_咖啡喝了一大口,雙手按了按太陽穴。
張蕓愣?。骸安惶冒??!?/p>
他頭也不抬地說:“這里有我?!?/p>
此時是深夜二點,黑洞洞的工作室里只有紹安的那張臉龐在燈下那么耀眼,模糊了她的視線。燈光搖搖欲墜,墜成了高三那年晚自習(xí)的教室。下課的間隙有男生叩開她這桌的窗頭,遞過來一罐牛奶,說幫我送給你們班的XX好嗎。
她當(dāng)然說好,把牛奶交給那個女生,女生羞澀地接過。她看著那個表情心里一邊嫌棄不就是初戀嗎,一邊是說不出的羨慕和失落。
她以為自己沒有機會能夠感受到這種心跳加速的溫暖。
但分明有一個聲音在她心里振聾發(fā)聵,在深夜二點的寂靜中響徹她的世界。
咚咚,咚咚。
四:你剪影的輪廓太好看
紹安把她趕出了工作室回去休息,但她現(xiàn)在精神頭實在太興奮,根本合不上眼。她走著走著不自覺走到了公司配備的暗房前,忽然靈機一動,拿出包里隨身攜帶的相機進入了暗房。
暗房里一片詭異的紅,張蕓取出相機里的膠片走到大桌子旁,將膠卷纏到?jīng)_洗罐的片軸心上,水洗后注入顯影液,最后倒入定影液。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好幾個小時過去,天方辰光亮起。但暗房隔絕了一切的光線,像一個神秘曖昧的內(nèi)心空間,將張蕓沉溺在里面。她用鑷子夾起照片,在安全燈下紹安的剪影一點一點凸顯,輪廓、眉、眼、黑襯衫。
她把照片晾起來,搬了把凳子坐著想休息會兒等它干。她仰頭一直盯著那張照片,直到脖子發(fā)酸。一夜未眠的困倦頓時像狂風(fēng)過境般席卷而來,視線里的照片一點一點壓扁,模糊,最后轉(zhuǎn)為一片黑暗。
“嗯……”
她動了動眼皮,面前的光線青青白白,不是最后閉上眼的那種曖昧昏紅。
哈?
下一秒張蕓清醒過來,嚇得跟木乃伊出柜似的直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被搬到了工作室的沙發(fā)上,身上披了一件外套。
那外套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僵硬地把頭一寸一寸轉(zhuǎn)過去,看見紹安就坐在不遠(yuǎn)處的桌旁,低下頭端詳著那張照片。
完了。
她頭皮發(fā)麻,內(nèi)心隱秘的難以啟齒的角落猝不及防地被自己肖想的人窺探,令她完全措手不及。該拿你怎么辦……我無處安放的老臉!張蕓內(nèi)心默默苦號,紹安發(fā)現(xiàn)她醒了,手骨敲打著桌面,指了指照片:“你偷拍我?!?/p>
“……”
“拍得不錯。”
紹安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非常自然地伸手把照片放進口袋里,又若無其事地問張蕓想不想去游廟街夜市。那里有很多地攤,販?zhǔn)酃夤株戨x的小雜貨。夜間去逛時還有攤位在占卜和賣藥,在香港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照射下有一種莫名錯亂的時代感。
他們走馬觀花地逛了一陣,她吃了不少東西,紹安還是秉持著省錢為上的原則萬花從中過一毛不離身。
張蕓在一家店里看中了一件冬天的皮草大衣,但價格貴得嚇人,打了八折還得要人民幣三萬八。她默默地數(shù)了數(shù)錢包,嘆了口氣,愛不釋手地盯著櫥窗好一會兒,最終咬咬牙拉著紹安離開。
“接下來去哪里?”
“回公司?。」ぷ?!不工作哪里來的錢!沒錢怎么買衣服!”
紹安微微皺眉:“都這么晚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張蕓心里還惦記著那套衣服,忙解釋:“呃,我不是勉強你,你當(dāng)然可以回去休息。昨天晚上辛苦了。”
“哦,那我回去了。”
結(jié)果他就真的回去了。
張蕓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走到工作室時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她還以為她這么說之后紹安會很體貼溫柔地說沒關(guān)系啊我陪你啊之類的話。
她突然深深地覺得昨天晚上自己一定是被那罐牛奶捂得胸口都暖了,所以才產(chǎn)生了某種戀愛的錯覺。
那一定是錯覺!
她振作精神投入到工作中,最后是被開門聲吵醒的。
張蕓循聲抬起頭,紹安沒有開燈,手指轉(zhuǎn)著鑰匙圈倚在門邊,只在月光下隱隱顯出一個剪影。她突然想起粵語歌里唱的你剪影的輪廓太好看,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能夠匹配得上這句話。
他聲音低低地徘徊:“這么晚了還工作?”
張蕓自嘲道:“是啊,我不工作誰養(yǎng)我啊?!?/p>
她的腦海里又映出那件大衣,不禁捶胸頓足,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難得遇到一件喜歡的衣服,可是買不起它。
張蕓這才反應(yīng)過來紹安是特意大半夜跑過來的,有點受寵若驚地問:“對了,你是有什么事嗎?”
“沒,來拿東西?!苯B安走進來把手中一個袋子放到桌上,又取走一樣桌上的東西。隨后他很快離開,張蕓剛想提醒他忘拿了帶來的東西,但借著幽暗的燈光,她突然覺得那個袋子很眼熟。
那上面映著的標(biāo)示是一個衣服的牌子。
而那個衣服……
她不敢置信地伸手撈過袋子,把里面包好的衣服一點一點地拉了出來。
是那件貴得要死的皮草大衣。
五:只有他才能送出這么糟糕的手信
深夜,黑洞洞的工作室。
落地窗上投射出張蕓的剪影,她手上呆呆地捧著皮草大衣,像一幅凝固的抽象畫,定格了很久很久。
她摸不清紹安的意思,他那么摳門的人居然會買這么貴的大衣送給她,除了某種昭然若揭的意義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她不是感情上的笨蛋,還沒遲鈍到對方做出這么明顯的舉動之外還能少根筋地自欺欺人。
腦海里閃回某些畫面:機場里他一本正經(jīng)地問話,深夜二點時扔過來的牛奶,和在凌晨熬了一夜浮腫的臉。
她捏緊衣角,丟臉地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活回去了,像一個女高中生聽到喜歡的人表白時那樣顫栗驚喜。
可她畢竟不再是高中生了,這種感覺過去之后她馬上思考屬于她這個年紀(jì)該思考的問題。
比如紹安今年才大一,相差好幾歲,屬于姐弟戀。三年一代溝,中間那可就是洪流。
再比如紹安長得實在太令人缺乏安全感,從一而終就顯得更艱難。
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她根本沒那個信心能走到最后。注定是無望的戀愛……她根本不想嘗試。也是因為這個原則她才一直沒有跨出戀愛這一步。
她有時候很討厭自己這種性格,因噎廢食,太自私而怕被傷害,就閉關(guān)鎖國,誰都不讓進。這一次……她照例沒有那個勇氣。
紹安能夠給她她以為再也體會不到的初戀感,就足夠了。
第二天她把那件大衣細(xì)心包好,還給了紹安。
他冰著臉凝視著袋子,并沒有接。
“你不是很喜歡這件衣服嗎?”
“對?!?/p>
“那為什么不要?!?/p>
“我怎么好意思讓你給我買,你又不是我男朋友?!?/p>
他拉了拉厚厚的手套,把袋子接過來,看著張蕓露出了一個微笑:“我知道了?!?/p>
那笑容仿佛一道流火,摧枯拉朽地把她的整片內(nèi)心燒灼,余火仍熱烈地拂過她的腦海,最終化為漫天灰燼。把她的世界零落成遮天蔽日的黑。
總覺得……好想錯過了此生難遇的良辰。
張蕓擠出一個笑,說最后一天了,我們?nèi)ス浣仲I點手信帶回去吧。紹安說好。
香港的街道那么擁擠,仰起頭就是把街道圈起來的高樓,天空仿佛在這里有了邊際,又像一道囚籠,里面的人畫地為牢,張蕓也身在其中。
兩人去了很聞名的獨立書店,書架很高,店里放著粵語歌和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響。張蕓在書架上細(xì)心地找感興趣的書,側(cè)過頭去看,發(fā)現(xiàn)紹安已經(jīng)拿了一本書走到木桌旁坐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筆,在上面……涂涂畫畫。
這家伙怎么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張蕓覺得好笑,不知不覺就站在角落里偷看他。雖然涂鴉的舉動很猥瑣,但他渾身沐浴在日光里,顯得圣潔溫柔。落地窗外的人群四處涌動,而紹安寧靜地坐在那里,像中世紀(jì)的油畫,觸手可及又望塵莫及。
店里播放著一首粵語歌,紹安閉起眼側(cè)耳傾聽,頭輕輕晃著,眉間卻皺起。
然后他又提筆在書上龍飛鳳舞。
最后他把涂鴉的那本書買了下來……送給了張蕓,說這就當(dāng)我送給你的手信。
那是一本非常正經(jīng)的名著:《百年孤獨》。
張蕓隨意翻了翻書,里面被畫了好多哭喪著臉的喵星人。
六:你的眼波如春水映梨花
從香港回來后生活又步入正軌,她還是在分公司打工的苦逼小青年,紹安照例掉進錢眼里,學(xué)校餐廳兩頭跑。
一切仿佛都是一場幻夢,除了她的書柜最頂層多了一本《百年孤獨》。
收到西裝男的短信是回來之后很久的事了,他約她出來吃飯,地點還在紹安打工的那家餐廳。
她自從回來后就沒見到過紹安,這回和其他人出去吃飯,反倒順手推舟地看見他。
紹安還是穿著那一身黑白制服,戴著白色的手套,黑色的領(lǐng)結(jié)裝點在他細(xì)長的脖子上,就像一只黑碟棲息在曼陀羅上,散發(fā)著危險的蠱惑氣息。
就在張蕓偷覷他的時候,他也看到她了,但他很快收回視線,手上端著托盤目不斜視地走向別桌。她心情一沉,西裝男立即關(guān)切地說:“你想吃什么,隨便點?!?/p>
另一個服務(wù)員上前來,張蕓興致缺缺地胡亂點了一些。
西裝男忽然把手覆到她的手上,張蕓渾身雞皮疙瘩噌噌噌往上冒,下意識地甩開他的手,搞得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他毫不在意地收回手,翩翩有禮地說:“其實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有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想問你。”
“哦……你問。”
“你說我們……什么時候去見我父母?”
張蕓眨了眨眼睛:“哈?”
西裝男又把話重復(fù)了一遍,還沒說完,突然被上菜的服務(wù)員打斷了。
張蕓此時腦子里差不多呈漿糊狀,只看到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把菜一一端上來,趁著間隙突然把一張紙巾放到她面前。她像被電流擊到,頭唰得抬起來,就看到來人不是先前的那個服務(wù)員,而是紹安。
紹安細(xì)長的眼睛對上她,溫柔的眼波如春水映梨花。
他收回手,淡聲說:“菜上齊了,兩位慢用?!?/p>
張蕓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拐角,才意識到自己像個癡漢似的,忙丟臉地低下頭。紙巾上面一個好熟悉的涂鴉映入眼簾。
跟那本《百年孤獨》里哭喪的喵星人一模一樣。
西裝男看著張蕓半低著頭一臉傻笑的表情心花怒放,以為她既害羞又高興,眼里精光四射,稱呼都直接變了。
“小蕓,你這是同意了?”
“什么?”
張蕓云里霧里地抬起頭,表情剎那清醒。
她的視線越過西裝男,看向身后不遠(yuǎn)處的華燈下那道黑白人影,展顏恍惚地笑起來,將桌上的紙巾珍重地放進口袋,鄭重地?fù)u了搖頭。
“抱歉,我不能答應(yīng)你?!?/p>
這一餐自然不歡而散。
結(jié)果她什么都沒吃,肚子餓得直叫。
走出餐廳后張蕓在對面的一家奶茶店坐了下來,特意挑了臨窗的位置,還點了杯珍珠奶茶慢悠悠地喝,眼睛鬼迷心竅地透過一條街盯著對面的餐廳。
她看到紹安在端托盤。
紹安在擦桌子。
紹安在拿菜單。
紹安出來了。
張蕓眉頭一跳,做賊心虛地低下頭猛喝早就空了的奶茶。
過了很久她覺得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了,才敢慢吞吞抬起頭打算離開。結(jié)果剛抬起眼頓時嚇得渾身一哆嗦……一道眼波隔著馬路穿過落地窗流到她的眼中。
是紹安。
他已經(jīng)換了自己的衣服,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對面表情莫測地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
張蕓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眼神一晃,紹安已不在那里了。
七:給你從未戀愛過之人的愛
張蕓再次接到廣告策劃案的時候,為自己該不該找紹安來當(dāng)合作人糾結(jié)了很久。最后她窩囊地沒有去找他,而是選擇了當(dāng)初一起合作的那個實習(xí)生。
就把紹安當(dāng)作橫生的枝節(jié),那里有繁花盛放,欣欣向榮。可她已經(jīng)是凋花了,只想一葉障目,安心老去。
她很清楚之所以自己覺得這段感情無望,根源是時光拉開的自卑。
那個實習(xí)生來了幾次后某天突然對張蕓說,你知道紹安吧。
張蕓說知道啊。
他說那你又知不知道紹安知道我來和你合作后……每天都拿白眼對著我!
張蕓正在涂抹的手一愣。
很快她回過神來,繼續(xù)埋頭工作,模糊的聲音低低地傳過來,說你知道他這人就是這樣的,整天冰著一張臉,看誰都是翻白眼的。
然而她畫的線條在不知不覺中卻變成了兩個字:紹安。
紹安紹安紹安紹安,布滿了整張畫紙。
廣告案接近尾聲時,她和實習(xí)生約好在樓下的咖啡廳詳談收尾工作。結(jié)果半路他放了張蕓鴿子,打電話過來說有急事,找了一個人來代替他談。
而那個人……
張蕓心跳隆隆地看著對面坐著的紹安。
他雙手交疊,眼睛沒有看著她,微微低垂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張蕓搓了搓手,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飲而盡,覺得心情放松了很多。
“他有跟你講我們這個廣告案的情況吧?”
紹安點了點頭,公事公辦地和她討論起來,而且給出了幾個很中肯的意見。她被完全帶入到這個氛圍中,因而當(dāng)紹安說他要出國時,那殺傷力無疑跟美國在日本扔下兩個原子彈有的一拼。
“你要出國?”張蕓震驚過后擠出個微笑,“哦,哦,那……恭喜。”
紹安點頭:“當(dāng)交換生而已,只用去兩年?!?/p>
“小子,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
她擺出大姐姐的架勢,嘴角都笑得差不多僵硬了。
紹安皺了皺眉:“我來告訴你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等我兩年?”
“……”
“兩年后,我們就結(jié)婚?!?/p>
張蕓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她凝視著桌角,眼神平靜中又暗流洶涌。
她端起紹安未動的咖啡一飲而盡,又坐立不安地站起來,僵笑著說:“我……好像喝了太多咖啡……要去下廁所?!?/p>
她匆匆往洗手間走去,中途滑了一跤。
等張蕓再次回來的時候總算恢復(fù)了正常,她深吸了口氣道:“你知不知道女孩子老起來可是很快的,兩年過后我就成黃臉婆了?!?/p>
紹安聽完,眼中的星火一盞一盞熄滅,永沉入深邃的黑暗里。
他再度朝她露出微笑,披上大衣站起身,輕聲說:“我知道了?!?/p>
張蕓眼睜睜看著他轉(zhuǎn)身一步步離去,忽然大聲道:“但是我愿意等!”
剎那間,那挺拔的背影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停頓。
他轉(zhuǎn)過身道:“你下次說話別喘大氣?!?/p>
八:自那天起再不可追
張蕓在她二十九歲這一年結(jié)婚。
對方與她在一次聚會上相識,當(dāng)時他唱著一首粵語歌,忽然就和某一年圖書館中的背景樂重合。
他們遲遲沒有舉行婚禮,按照張蕓的要求先領(lǐng)了個證。她不知怎么,總還恍惚覺得一旦穿過婚紗,挽過誰的臂膀,那就像一種隆重的祭奠儀式,所有往事將成為一抔黃土。
雖已感到塵埃落定,卻仍舊不死心的保留著一絲天真牽掛。
她曾深信新郎會是紹安,那是以為他會回來。
但是他決定留在太平洋的另一端。
紹安打算在那里創(chuàng)業(yè),說本想讓她也一起過來,但這不現(xiàn)實,她沒有那個經(jīng)濟能力出國。于是他說讓張蕓繼續(xù)等他,而這回給出的是一個未知的數(shù)字。
如果她再年輕十歲,肯定會癡心無悔等待很多年,相信紹安會漂洋過海,像齊天大圣踏著七彩云霞來娶她。就像言情小說里寫的那樣。
而她如今是名副其實的剩女了,不敢再拿青春孤注一擲,她需要穩(wěn)定。而紹安正青春,面對的是前途未卜的冒險,或許有很好很長的未來。
到此刻才發(fā)覺,也許初戀注定和廝守一生無關(guān)。有些感情太龐大,而現(xiàn)實太刻薄,它被卡在了歲月的關(guān)卡。只能將感情打得支離破碎,各自前行。
對她而言,留下些微的回憶就足以暖身。
又是幾個月過去,她通過朋友及前同事放出的籌備婚禮的消息不可能還沒傳給紹安,可他仍舊毫無動靜。她終于漸漸地,冷下一顆心。
婚禮是西式的,在青蔥碧綠的草坪上,白鴿在廣場飛過,日頭正濃。神父的聲音如同時光悠長的吟唱,禱詞聽得她昏昏欲睡。她頭蓋白紗,眼睛掃過坐在長椅上的賓客。男士無論老少都穿著黑色的西裝,女士則穿著各色美麗的小禮服,大家臉上都掛著祝福的微笑。
刺目光華下,神父終于向她問話。
她遲疑了一瞬間,說我愿意。
沒有初戀情人來鬧場,沒有新娘子到最后關(guān)頭逃婚而去。
誰沒有等誰,沒有找誰,自那天起再不可追。
舉行完儀式后就是中式的酒宴,張蕓被人罐了好幾大杯,不勝酒力地醉倒,被幾個親戚架著回了新家,剩新郎繼續(xù)單打獨斗。
醉醺醺的暈眩里她的腦海不斷出現(xiàn)幻象,那個戴著墨鏡坐在角落的男人,和記憶里的少年漸漸重合。她重重把自己扔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又慢慢移到書架的最頂層。
那里放著一本《百年孤獨》。
她吃力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踮起腳,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書從架子上安然無恙地取下來。
書上沾了一層薄灰,她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看過這本書了。
她用手臂拂掉灰塵,慢慢打開,里面一只哭喪著臉的喵星人映入眼簾。
這是……好幾年前,他調(diào)皮畫下的涂鴉。
喵星人畫得很可愛,張蕓忍俊不禁,笑著笑著,一滴眼淚忽然暈在紙上,蒸發(fā)在傾城的日光下。
她不小心翻到第236頁,是她之前從來沒翻到過的一頁。
那一頁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左上角的地方,是紹安寫的四個字:
我養(yǎng)你啊。
忽而此刻,青春的末班車終于到站,轟鳴一聲,她手中的書重重墜地。
編輯/豌豆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