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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一個現(xiàn)實的故事。從古至今，愛情都講究門當(dāng)戶對。這不是全無道理的，從小錦衣玉食的少年，總不會明白在風(fēng)雨里擺地攤的姑娘到底是怎樣坎坷長大。就如女主角一樣，每一個經(jīng)歷過絕望的人，如同給自己披了一層刀槍不入的盔甲，他們拼盡全力保護(hù)自己，不輕易接受可依靠的肩膀，因為他們害怕，如果有一天，那個人走了，他們會一無所有。

只有劉予鯤知道，雖然后來的自己以為不再喜歡馬莎了，但是當(dāng)年那個孤單前行的倔犟馬莎，已經(jīng)變成了一顆烙印，深深地印在他心上。

1. 馬莎掏出錢包甩出十塊錢，AA，自己付。

馬莎就是個天生的生意人。不管什么東西打她眼前過一下，就在心里折合成人民幣了。劉予鯤在馬莎快生日的時候送她一只包包，她用兩個指頭拎起來瞄了一眼，兩百塊，淘寶買的對不對？

劉予鯤立刻分辨，絕對不是！

馬莎一個白眼，劉予鯤就坦白了，一百八，同學(xué)從廣州帶的，這可是批發(fā)價，你要擱店里頭賣，怎么說也得千兒八百的吧！

馬莎笑笑，把你擱肉案子上秤斤賣，怎么著也能在店里頭買到這只包了。

那天天氣很冷，他們倆在學(xué)校旁邊的小面館，馬莎叫了紅燒牛肉面，劉予鯤是大肉面。扎著圍裙的小姑娘端面來的時候，大拇指還在湯里蘸了蘸。

馬莎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說完了之前那段對白之后誰也沒講話，埋頭吃面了。到付錢的時候，馬莎掏出錢包甩出十塊錢，AA，自己付。

劉予鯤還是沒有講話，頭也沒有抬，余光看見馬莎的高跟鞋踩著面館油膩的地面噔噔噔地跑出去了。沒有拿那只包，這是他第七次給她送禮物，花、首飾、巧克力、包、糖果……每次都是這樣的結(jié)局。開始劉予鯤以為她嫌貴，不好意思收，后來發(fā)現(xiàn)，不管什么，她都不要。

有哪個女人不喜歡禮物呢？或者，是她不夠喜歡自己。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2. 她不能幫上什么忙，總不能添亂。

馬莎的地攤兒打的是游擊戰(zhàn)，周末的時候，在動物園門口，賣些氣球玩具什么的；平時的晚上，就擺在市中心的地鐵地下通道里，主要是些飾品，圍巾，T恤之類女生喜歡的東西。都是她自己從網(wǎng)上淘來的，質(zhì)量一般，價格便宜，女生嘛，一看到這些東西，多一個多兩個也無所謂。

生意時好時差，有時候一個晚上一兩百，有時候就幾十塊而已，更差的時候，站了一個晚上發(fā)現(xiàn)就掙幾塊錢。

常常有人說時間就是金錢，但對于馬莎這樣的人來講，時間就是時間，錢就是錢，時間再多，也無法變成錢直接花的。

劉予鯤曾經(jīng)問過馬莎，你就那么缺錢嗎？馬莎說，當(dāng)你今天晚上在想明天的早飯怎么辦的時候，你就知道，什么是缺錢。

馬莎本來有個很普通的家庭，但就在她高考的那一年，老爸被渣土車卷進(jìn)輪子里面，雖然最后救活了，但從此癱在床上。對方賠了一些錢，但家里失去了經(jīng)濟(jì)支柱，就靠她媽一個人，后來，因為要照顧老爸，也只能換了一份離家近點時間短點的工作，收入更少。

馬莎來念大學(xué)之前，就跟家里承諾，除了學(xué)費，不會拿家里一分錢的生活費。馬莎知道，如果不這樣的話，也許，她就應(yīng)該去找一份工作，或者嫁個人，但現(xiàn)在，她不能幫上什么忙，總不能添亂。

所以，當(dāng)別人還在努力適應(yīng)大學(xué)生活，每晚打電話回去撒嬌的時候，馬莎就已經(jīng)開始想著怎么才能掙到自己的生活費了。

當(dāng)然，這些事情，劉予鯤是不會懂的。馬莎誰也沒說。

3. 人一能說，在合適的時候能說，就變成一種天賦。

劉予鯤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第幾次收到陌生號碼的短信，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一開始還是小小的得意，再后來就是煩不勝煩了，很多女的，以為自己長得還行，就到處招人，給他發(fā)照片的，加他QQ的，在他空間里胡亂留言的，讓他一時間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所謂懷璧其罪，大抵就是如此。其實劉予鯤只不過是特別能說而已，有時候，人一能說，在合適的時候能說，就變成一種天賦。

劉予鯤上過電視，上過報紙，上過雜志，網(wǎng)上有他的視頻，在學(xué)校開過脫口秀專場，跟好多有點名氣的演員同過臺，也算得一個小名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其實在生活里的劉予鯤，話并不多，也沒有在臺上那么幽默搞笑，甚至還有點傻。

好多人就是這樣，天生是屬于舞臺的，如果不在舞臺上，就是另一個人。劉予鯤就屬于這種。他與馬莎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是沉默的，因為馬莎也是個話少的人，所以，劉予鯤才喜歡跟她在一起。

馬莎不僅話少，還兇，是那種風(fēng)風(fēng)火火不近人情的女生。班上有人給她取外號，叫她“涼面”。很多人說劉予鯤就是個受虐狂，那么多溫柔可愛的女生他不選，非要去追馬莎。而且，馬莎還不甩他。

所以好多女生因此悟出道理來，男人就是賤，你要對他好，他倒不買賬，你不理他，他卻非往上貼。

4. 不錯，好好干，姐請你吃飯去。

劉予鯤喜歡上馬莎也是偶然的。是因為有一次他心血來潮，說要跟馬莎一起去擺攤兒。長這么大，他還沒有賣過東西，對擺攤兒這件事充滿了好奇。

這是劉予鯤人生中的第一次擺攤兒，興奮得不行，還起了個大早，把自己好好捯飭了一番。馬莎在宿舍樓下等他，看到他跟相親似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從樓上跑下來，嚇了一跳，又讓他上去換了一身正常的衣服下來，才敢?guī)ァ?/p>

這人，把去擺攤兒當(dāng)成上臺表演了，讓馬莎又好氣又好笑。

馬莎給劉予鯤的任務(wù)是賣氣球，她讓他拿著一大串的氣球站在通往動物園大門的那條通道上。劉予鯤一米八二的個子，手里拽了一大串氣球，有喜羊羊、海綿寶寶、哆啦A夢、米奇、KITTY貓、喬巴、小丸子，還有各種圖案，心形的、月亮的、葡萄的……總之，那一大串的氣球，那些注滿氫氣的氣球個個奮力想要掙脫劉予鯤，看上去好像要把他帶到天空去一樣。劉予鯤一本正經(jīng)地拼命拽著它們，整個人看起來格外滑稽，又很可愛。

馬莎蹲在他對面，不時看看他，雖然一看就是個新手，倒是贏得了小孩子的喜歡，大概像他那樣的一個大男孩兒，本身就比糟老頭或者大媽什么的更吸引小孩子吧，看來，這就是廣告大都找俊男靚女當(dāng)模特兒的原因。

馬莎的攤子鋪滿了一些小孩子的玩具，什么可以吹泡泡的肥皂水啦、匍匐前進(jìn)的小兵啦、自己騎自行車的人啦、各種顏色的翅膀啦什么的，看起來很傻，但小孩子的世界，可不就是這么天真嗎，幾件玩具，就滿足得很。

馬莎對小孩子還真是超級耐心，跟平時的她自己完全不一樣，她可以不厭其煩地幫他們試戴不同顏色的翅膀，跟他們一起吹泡泡，教他們怎么才能吹得又大又多，劉予鯤看著馬莎半蹲著在一堆肥皂泡泡里，早晨的陽光籠罩在她身上，她那么美那么美。

就那一瞬間，劉予鯤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什么扯了一下，暖暖的疼。

大概是有劉予鯤的加盟，那天生意還真不錯，站了一天掙了兩百多塊。馬莎一邊數(shù)錢一邊拍拍劉予鯤的肩膀，不錯，好好干，姐請你吃飯去。

劉予鯤哪里吃過這樣的苦，站了大半天，腿都要斷了。那頓飯馬莎請的石鍋拌飯，劉予鯤連贈送的跟刷鍋水一樣的湯都喝得一滴不剩，他第一次知道，掙錢真的比花錢要難得多得多。

5. 他竟然抬起臟兮兮的臉對她笑了笑，還說了一句，謝謝。

劉予鯤也不是什么特別富的富二代，只不過父母各有一家工廠一年掙個幾百萬而已。他對錢沒有概念，因為從來沒有缺過。所以對于馬莎，有時候他不是特別能理解，錢真的那么重要嗎？如果很重要，她又從來不肯接受別人的錢，哪怕一點點。

有時候，有沒有必要算得那么清楚呢？

馬莎對于劉予鯤，就好像個謎，有時候遠(yuǎn)，有時候近，有時候暖，有時候冷。他們也牽手，也擁抱，也親吻，但是劉予鯤總覺得他們之間還缺點什么，就好像新買的商品，總有一層塑料膜，包裹得緊緊的。

馬莎除了周末在動物園擺攤兒之外，平時會在市中心的地鐵通道里，那里很多人擺攤兒，有貼手機(jī)膜的，賣花的，賣鞋子的，賣衣服的，賣手機(jī)殼的，什么人都有，劉予鯤其實不想她去那兒，人太多，龍蛇混雜，又經(jīng)常會有管制，劉予鯤看過別人被追得四處逃竄，那是他不能想象的生活，太可怕了。

但馬莎有她的道理，那邊人流量大啊，人多好啊，對于生意人來說，什么也比不上人多。

馬莎幾乎每天都去，基本上有了固定的攤位，每天都在那個通往金鷹的樓梯口，她的攤位旁邊一直躺著一個要飯的，是個殘疾人，只有一條腿和一只胳膊，但是如果你見過他如何活動，就會知道長期的習(xí)慣已經(jīng)將他僅有的兩肢磨得十分熟練。

一開始馬莎還有點害怕他，后來有一次不知道他哪里弄來一個蘋果，一個不小心滾落了很遠(yuǎn)，馬莎跑過去撿起來遞給他，他竟然抬起臟兮兮的臉對她笑了笑，還說了一句，謝謝。

這是馬莎在他身邊這么久第一次聽到他說話，平時，就算有人往他的碗里丟錢，他只會彎彎身子，從未開過口。

馬莎還以為自己聽錯，看到他對自己笑，仿佛是猜到她心里想什么一樣，又說了一遍，謝謝。

這回馬莎聽得真切，有些受寵若驚，連擺手加搖頭，連連說，不用客氣。

他說他姓朱，馬莎便喊他朱伯，有時候大家都沒生意，兩個人還會聊兩句，后來，馬莎也把自己的事情說給朱伯聽，慢慢地，馬莎覺得朱伯都隱約成了練攤兒的一個伴兒。

6. 因為這么久以來，她從來沒有見朱伯笑過。

朱伯原來也是有家的，但他不愿多提，只說有，還有個兒子，但已經(jīng)多年沒有聯(lián)系了?，F(xiàn)在就算他站在自己面前，也不一定能夠認(rèn)出來，他今年應(yīng)該是三十二歲，八月十七的生日。朱伯說這些的時候東一句西一句的，不是一次說完的，馬莎也東一句西一句地聽。

劉予鯤去過幾次，也跟朱伯照過面。還是讓馬莎少跟朱伯說話，倒不是別的，誰知道他的底細(xì)是什么呢，說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誰知道呢，防人之心不可無。

何況，那樣的一個人，不管怎樣，不管是誰，都不應(yīng)該多接觸不是嗎？

馬莎雖然嘴上不服，那又怎樣，不就是個要飯的嗎？但心里也有些戒備，畢竟，朱伯那種情況，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離得遠(yuǎn)一點。

有時候，馬莎會在通道的另一頭擺攤兒，如果實在沒有位置，馬莎才會在朱伯旁邊。他也不會問你怎么沒來之類的，什么都不問，讓馬莎心里反而有些愧疚。

那年的圣誕節(jié)，馬莎弄了好多杯子來賣，杯子嘛，代表一輩子。馬莎一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過來的，劉予鯤說什么也不肯來，好好的一個圣誕節(jié)，人家都花前月下花好月圓的，憑什么自己得在那兒擺攤兒呢？

劉予鯤對于擺攤兒的興趣，在三四次之后就徹底失去了，原本是貪玩，玩過癮之后，就不愿意再玩了。

馬莎說除了圣誕節(jié)哪天不能談戀愛呢，但是圣誕這樣的商機(jī)一旦錯過就要再等一年！兩個人大吵一架，然后，劉予鯤去跟同學(xué)唱歌去了，馬莎一個人將淘來的杯子運(yùn)到地鐵通道去，又里里外外擺成一個心形，這招兒真靈，那晚生意好得不得了。

就在馬莎沾沾自喜想著下個月手頭可以寬裕一點的時候，突然人群里一陣騷動，就看見有小混混模樣的人來鬧事，有人慌忙收拾東西，馬莎還在納悶兒，這邊一向都是治安很好的，怎么突然就有人來鬧事了呢？

她倒沒想過今天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之前賣的那些，都可以一卷就跑，但今天是杯子，都易碎，她一慌，手上也慢了。

等那些人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沒有開始跑。那個領(lǐng)頭的皮膚黝黑的胖子兇得一塌糊涂，脖子處還有一個觸目的文身。他一把扯過她手上包在布里面的杯子，還有二十多個，一下子全部落在地上，咣當(dāng)咣當(dāng)碎了一地，馬莎愣住了，胖子愣住了，胖子帶來的三個人也愣住了。

二十多個杯子，進(jìn)價也有兩三百塊，這么一來，等于馬莎今天一晚上白干了。馬莎氣不打一處來，將手里的東西一扔，就朝胖子撲過去，大喊，你有病啊，不就是擺個攤兒嗎，這年頭難道還要讓人餓死不成，你什么人啊，你有什么權(quán)力打爛別人的東西。

胖子大概沒有想到這么一個姑娘會有這么大的力氣，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帶來的兩個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胖子氣得要死，伸手就要去拽她。誰也沒有注意一根拐杖掄過來，正砸在胖子腦袋上，胖子一聲號，才看到旁邊的朱伯虎視眈眈。

胖子沖上去就給朱伯一腳，你個老不死的，還想英雄救美嗎，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快死了，還管得了別人嗎？

幾個人沖上去就給了朱伯一頓拳腳，馬莎拼命拉也拉不住，有路人看不下去了，上來阻止，一會兒來了警察，有人報了警。

朱伯和馬莎都被帶到了派出所，有人幫朱伯清理了傷口，原來胖子那伙兒人專門就是向小攤小販?zhǔn)召~的小混混，已經(jīng)在另一個小攤兒集中的地方干成了一筆，嘗到甜頭了，所以才這么猖狂。

警察打發(fā)了馬莎先回學(xué)校，把朱伯留在醫(yī)務(wù)室觀察，馬莎走的時候快哭了，朱伯卻在笑。馬莎突然覺得心里難受得要命，因為這么久以來，她從來沒有見朱伯笑過。

7. 他干嗎跟我說，我是他什么人！

劉予鯤一直沒有來找馬莎，連電話和短信都沒有。

過了幾天的選修課上，馬莎看到一個女的，她背上的那只包，分明是在面館劉予鯤送自己的那只。馬莎打聽到那個女的叫湯悅，前幾天，有人看到她跟劉予鯤一起在圖書館看書。

劉予鯤以前從不去圖書館，只喜歡在宿舍上網(wǎng)，玩電腦。如果非要讓他去圖書館，一定有什么特別吸引他的事，或者，人。

馬莎看到湯悅背的那只包，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她馬莎是什么人，經(jīng)過手的東西，絕對不會認(rèn)錯。所以說，不管什么都是可以被代替的，包背在誰身上，有什么不同呢？誰牽著誰的手，又有什么不同？

但馬莎還是給劉予鯤發(fā)了一條短信，面館見。

馬莎在面館從十二點等到一點，都沒有等到劉予鯤。她又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說如果你今天不出現(xiàn)，那就永遠(yuǎn)不要出現(xiàn)了。

劉予鯤真的沒有出現(xiàn)。沒有回過馬莎的短信，沒有一點消息。有人告訴馬莎，說劉予鯤去北京演出了，聽說是很大的演出，有很多明星參加，別人說完之后都會反問馬莎一句，劉予鯤沒跟你說？

馬莎一律沒好氣地扔一句，他干嗎跟我說，我是他什么人！

俗話說冤家路窄，之后的幾天馬莎幾乎每天都遇見那個湯悅，拎著那只一百八的包包，馬莎越看她越不爽，如果以后劉予鯤牽著她的手在學(xué)校里面招搖過市，那她馬莎，要怎么活？

馬莎想到這個突然很害怕，她害怕的是，自己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8. 冬天是流浪漢最害怕的季節(jié)。

習(xí)慣是慢慢改掉的。

改習(xí)慣就好像戒毒，時間、堅持，好在，這兩樣馬莎都有。

之前自己就不想跟劉予鯤有什么，就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經(jīng)漸漸開始學(xué)會不去依靠任何人，只有自己，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是她不知道，有時候依靠也是一種癮，一旦沾上了，就很難戒。

劉予鯤從北京回來之后，去找過馬莎。馬莎沒時間見他，跟他談情說愛生悶氣，因為臨近寒假了，要多掙點錢帶回家，要不，這年怎么過呢！

有時候她真羨慕劉予鯤，還有身邊那些同學(xué)，只要安安心心上學(xué)就好了，別的什么都不用管。那樣多好。

馬莎有幾天沒見到朱伯了。從上次的事情之后，馬莎對朱伯一直心存感激，只要朱伯在，她都會陪他聊天，有時給他買點吃的，元旦的那天，馬莎還送給朱伯一條圍巾，很鮮艷的橘色，馬莎說戴上這個生意好哦。朱伯說好，那就戴上好了。

朱伯有時候也會幾天都不來，可能去其他地方了，有時候他會去車站，每個做這種生意的人都有好幾個據(jù)點，換著來。所以馬莎也沒有在意。直到有一天馬莎去銀行存錢，走過金鷹商場華麗的櫥柜，眼角余光瞟見角落上一個熟悉的顏色，本來沒有在意，已經(jīng)走出去很遠(yuǎn)，突然反應(yīng)過來，那不是自己送給朱伯的那條嗎？那個橘色并不多見，所以才送給他的，轉(zhuǎn)身奔回去，就是朱伯，朱伯躺在那里，好像睡著了。

馬莎走上去喊他，朱伯，朱伯。沒有反應(yīng)，馬莎又伸手搖搖他，還是沒有反應(yīng)，馬莎有些害怕了，伸出兩個手指去試探他的鼻息。試完馬莎就無法保持冷靜了，頭腦瞬間一片空白，掏出手機(jī)撥110，語無倫次，金鷹這兒有人死了，他死了，或者也許沒死，也許是昏過去了，我不知道，沒有呼吸，他沒有呼吸了……

后來她自己說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又打電話給劉予鯤，說朱伯死了，你知道嗎，朱伯死了……她好像只會說這一句了。劉予鯤問她在哪里，讓她不要走，在那兒待著，一定等他過去。

警察和劉予鯤差不多同時到的，劉予鯤從課堂上跑過來，他本來還在上選修課的，一接到電話就跑了。

馬莎見到劉予鯤才開始哭，不是那種動靜很大的哭，只是流眼淚，不說話，一直流眼淚，什么也不說。

很多圍觀的人，馬莎站在最前面，安靜地看著這一切。冬天是流浪漢最害怕的季節(jié)。這個城市每個冬天會死很多流浪漢吧，誰也不認(rèn)識他們，沒有親人送別，沒有墓碑，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人知道，他們悄悄從這個世界上湮滅了，就好像一片紙，被風(fēng)吹走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jīng)來過這人世間。

9. 她想，自己太累了，累到想放棄自己了。

朱伯的死為馬莎帶來的后果就是，她跟劉予鯤和好了。她問湯悅的事，劉予鯤說那只包是宿舍的人賣出去的，一百六，一轉(zhuǎn)手錢就被他們拿去喝酒了。

那圖書館呢？誰跟湯悅?cè)サ膱D書館。

劉予鯤說那不是因為你不理我我無聊嗎？再說，我去圖書館總比去洗頭房好吧！馬莎說那是，圖書館比洗頭房便宜多了，圖書館的妞兒免費看，洗頭房的還得付錢。

劉予鯤露出尷尬的表情，你別那么說，我沒干嗎。

后來馬莎也就沒有再追問，不是她相信或者不相信，而是，她突然覺得，問得那么清楚干嗎呢？她只是覺得寂寞，想要有人在身邊，朱伯多寂寞啊，一直到死，身邊連個人都沒有。這種寂寞，將馬莎打壓得無比脆弱。

因為朱伯的死，劉予鯤心里也挺難受，之后那幾天馬莎去擺攤兒，他便一定要跟著。馬莎攔也攔不住，先在老地方擺了兩天，竟然連續(xù)兩天都遇到了同學(xué)，看著劉予鯤尷尬的樣子，馬莎還是忍不住有些愧疚。

第三天馬莎說我們換個地方吧，換個熟人少的地方。劉予鯤也同意了。新地方馬莎也是第一次，還是聽別人說的，一直沒有來過，那天偏偏就巧了，才把攤子鋪好，就來人檢查，像是那塊商業(yè)圈的保安，說不允許擺攤兒。

馬莎一看旁邊兩個攤主將攤子一收就跑，連忙拉著劉予鯤也跑。

劉予鯤背著馬莎的大袋子，里面裝著馬莎的貨，拼命往前跑，一直跑一直跑，大概當(dāng)初體育考試都沒有跑到過這么好的成績。

一直跑到他覺得安全的距離之后，才敢停下來，大口喘氣。

好一會兒馬莎才追上來，看到劉予鯤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本來她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但劉予鯤一點也笑不出來，從小到大，他大概還沒有這么狼狽過。

他一只手撐在膝蓋上，一邊喘一邊對著馬莎叫，好笑嗎，好笑嗎，有那么好笑嗎？咱們?yōu)槭裁匆@樣，為什么要這樣呢？

馬莎聽出他語氣里的責(zé)備了，一下子愣在那兒。

馬莎伸手去拉劉予鯤的袋子，劉予鯤一扯，本來就不結(jié)實的袋子，加上負(fù)重奔了這么遠(yuǎn)，竟然嘩的一聲破了，里面的首飾紛紛歡快地蹦出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灑在馬路上。

馬莎看著一地的東西，什么也沒有說，趴在地上，一件一件地?fù)臁ｑR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全部回頭看她，那些眼神，好像刀子一樣，一點一點扎在她心上。

這大概就是網(wǎng)上常常有人說的那句話吧，節(jié)操碎了一地。她馬莎的節(jié)操，值錢嗎，值幾個錢呢？劉予鯤也沒有想到會這樣，站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她，有些愧疚，又有些不忍。也蹲下來幫她撿，一邊撿一邊用討好的口氣說，我去打車，我們打車回去，好不好，要不然，怎么拿呢，袋子都破了。

馬莎竟然很配合地說，好。她想，自己太累了，累到想放棄自己了。

10. 關(guān)于那件事，她絕口不提了。

快放寒假，馬莎不去擺攤兒了。還有幾門考試，考完就可以放假，馬莎也得看書復(fù)習(xí)，那天跟劉予鯤打車回來之后，那些貨就這么扔在宿舍，而馬莎也沒有跟劉予鯤吵，關(guān)于那件事，她絕口不提了。

考完試的那天很冷，冷得連宿舍的水龍頭都凍住了，馬莎沒有水洗臉，發(fā)短信給劉予鯤說不下樓了，你自己吃飯吧。

馬莎的舍友回來，一直跟馬莎亂七八糟地說話，表情怪異，馬莎說你想說什么就說嘛。舍友是藏不住話的人，我看到劉予鯤跟湯悅一起走出校門了。

馬莎笑嘻嘻地說我知道，喊我一起去的，我沒水洗臉，所以就沒去。

舍友這才松了口氣，這樣啊，那就好，算我多嘴。

舍友走了，馬莎一個人在，發(fā)短信給劉予鯤，你在食堂吃的什么呀，我洗過臉了，下來找你吧？

劉予鯤很快回，我都吃完上樓啦，你自己吃吧，乖。

馬莎呆呆地看著屏幕，按照電視劇的場景，應(yīng)該把手機(jī)摔了吧，但是這個手機(jī)好歹也一千多買來的呢，摔了多可惜。

11. 我們之間沒有交情，只有生意。

假期總是過得特別快。轉(zhuǎn)眼新的一學(xué)期開始了，馬莎知道劉予鯤提前三天就來學(xué)校了，大概是跟湯悅約好的吧。但劉予鯤跟馬莎說是開學(xué)當(dāng)天來的，還去火車站接了馬莎，馬莎看到他說謊的樣子覺得心里很難過，以前，她看他一眼，他就會對她說實話。

現(xiàn)在，他游走在兩個女人之間，說謊話連眼睛都不眨。馬莎想，當(dāng)一個人可以對你說一個接一個的謊話，那么，大概是徹底不在意你了。但，如果他連謊話都不想為你編一個，是不是更悲哀呢？

馬莎不知道，不能用錢來衡量的東西，不能用錢來解決的事，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辦。

馬莎約了劉予鯤在面館，馬莎仍舊是紅燒牛肉面，劉予鯤叫了一碗熏魚面。馬莎說你不是一直是大肉面的嗎？劉予鯤說今天也不知怎的，突然想吃熏魚。

馬莎笑著說，那是，人總要換換口味的。

劉予鯤看了她一眼，有點愣，沒有接話。馬莎兀自吃面條，劉予鯤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馬莎根本也沒有聽進(jìn)去，不知道他說的什么。到最后，兩個人都吃完了，馬莎說，劉予鯤，我們還是分手吧，要不然，你活得多累。

劉予鯤又愣住了。

馬莎說其實你上次就想跟我分手了吧，只不過，有一次你在路上遇到朱伯，朱伯跟你說了我家的事，讓你好好對我，所以，你一直不敢跟我說，怕我傷不起，對不對？

劉予鯤不抬頭看她，低著頭看著碗，你去找過湯悅了？什么時候去的？

馬莎盯著他，不說話。她是去找過湯悅了，這些都是湯悅告訴她的，馬莎什么都想到過，也許自己不及湯悅漂亮，也不夠溫柔，還摳門兒，斤斤計較，有什么值得劉予鯤喜歡呢？

但她沒有想過的是，現(xiàn)在的劉予鯤，竟然是因為可憐自己。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陣，最后還是馬莎先開口的，劉予鯤，讓你忍受我這么久，要不然我賠你青春損失費？

劉予鯤苦笑，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只是，我覺得你不需要我罷了。只有，只有朱伯過世的那次，我覺得自己被你需要，說實話，還挺開心的。

馬莎有些想哭，好像被人拆穿，誰不需要別人呢，她只是不敢需要而已。馬莎沒有說話，掏出十塊錢放在桌上，像以前很多很多次那樣。

劉予鯤說，這次就別這樣了，以我們的交情……

馬莎打斷他，以后，我們之間沒有交情，只有生意。馬莎說完騰地站起來，就這么走掉了，頭也不回的。

劉予鯤看著她的背影，她嘩地拉開門，又嘩地關(guān)上，消失在視野里。

12. 在跟他談戀愛這比生意中，馬莎覺得自己是賺了還是賠了呢？

劉予鯤后來才知道，就在那個寒假，過年之前，馬莎的爸爸自己結(jié)束了生命。有時候，人覺得自己不能對別人起到任何作用，他想讓別人過得好，就會放棄自己。

那么，馬莎是不是也想自己過得更好呢？雖然，劉予鯤跟湯悅在一起之后，也沒有覺得自己過得有多好。找他上節(jié)目的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忙了，但是湯悅一點事情就要去找他，每天的電話打得快爆掉，一會兒不接電話不回短信就會有奪命連環(huán)CALL。

湯悅像一只小貓，時刻需要貼著人尋求溫暖。

劉予鯤想，如果是馬莎，斷不會這樣，因為，她那么獨立，好像什么事情都能自己解決。

劉予鯤常常去馬莎擺攤兒的地方，并不走上前去，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她真是個天生的生意人，只是不曉得，在跟他談戀愛這比生意中，馬莎覺得自己是賺了還是賠了呢？

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劉予鯤去了北京發(fā)展，越來越紅。在北京的那么多年，只要看到有擺攤兒的女孩子，不管自己需不需要，都會上去買點什么。身邊不明就里的朋友都會笑他，看到美女就照顧生意，其實，只有劉予鯤知道，雖然后來的自己以為不再喜歡馬莎了，但是當(dāng)年那個孤單前行的倔犟馬莎，已經(jīng)變成了一顆烙印，深深地印在他心上。

編輯/藍(lán)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