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笙綠
1.我的王,放過我吧
玉輝是我的大哥,人人敬畏的定北王,跟我這個平南王同級,在我心里,他理應是下一個皇帝,我從未想過要爭皇位,我只想和月凡一起攜手到老。
很快,皇位易了主,得了皇位的卻不是我大哥,而是——月凡。
我不知道他為了這一步到底籌劃了多少年,到底用了多少陰謀,那之后一個皇朝結(jié)束,風云變幻,可再與我無關了。
“姐姐,你怎么還在睡,快些準備要伺候主子用膳了……”
朦朦朧朧中,我聽見有人在叫我,我從床上爬起來,任憑幾個丫頭將我扶著走進奢華的室內(nèi)溫泉,沐浴過后,我被抬進另外一處宮殿,安置在一張潔白的狐皮之上,用膳前的準備工作就完成了。
沒有食物,食物就是我的身體。
丁零一聲脆響傳來,熟悉的寒氣隨之逼近,接著一頭通體雪白的雪狼走了進來,神態(tài)傲慢地走到我身邊便緩慢地趴下,輕柔地咬住我的脖子,慢慢享用我的鮮血。
他就是小梅口中的主子,一頭活了不知道幾千幾萬年的妖狼。
沒錯,我并沒死在月凡的劍下,我的鮮血引來了這頭雪狼,我被他救回巢穴,成了他的食物,地位淪落至此,月凡知道一定會笑吧?
吸飽了熱騰騰的人血,那狼便在我身邊躺下,脖子上一串銀鈴丁零作響,接著它伸了個懶腰,狼爪子環(huán)住我的腰,狼頭在我脖頸間蹭了蹭,弄得我一陣酥癢,然后只覺渾身一陣冰涼,那狼籠罩在一片銀色光暈之中,慢慢變?yōu)槿松怼?/p>
先是修長有力的兩條腿,接著是臀部腰肢,然后環(huán)著我腰的兩只狼爪已經(jīng)退去狼毛變得漂亮光潔,最后狼頭變成人臉,挺鼻劍眉、狹長雙眼,一頭銀色長發(fā)披散下來,華美異常。
這景象確實養(yǎng)眼,只是這貨顯然不知廉恥,又或者沒把我這長相還算能入眼的女子當做異性,不然怎么會每次變身都裸著身子,不著寸縷?
實在受不了他的變態(tài)行為,我皺著眉頭將他推開,然后一腳踹下床去。
“作為食物,你也太囂張了?!蹦抢撬は碌氐淖藙莶辉趺磧?yōu)雅,爬起來的姿勢倒好看得很,站起身時已經(jīng)抬手為自己幻化出一套雪白的衣衫,那衣衫真似雪花織就而成,瑩瑩地閃著冰冷的光,襯著一頭銀發(fā)煞是好看。
明明自己會變衣服,還每次都光著身子出現(xiàn),顯然是故意的,這才是我最鄙視他的地方。
我翻了個白眼,坐起身來,習慣性地摸了摸脖子,曾經(jīng)被月凡砍出的傷口早已結(jié)疤,留下一條暗紅突起的紅色印記,而那狼每日吸血的地方也是奇怪,只有被吸的時候才會有個傷口,吸完自己就會愈合,一點痕跡都沒有。
被他壓得渾身酸痛,我晃了晃脖子,不想理他,哼道:“你也說我是食物,食物自然不負責暖床?!?/p>
那狼挑了挑眉毛,俯身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目光相對,然后威脅道:“有膽再說一遍?!币贿呁{著還一邊亮了亮兩邊比人類明顯長一些的狼牙,那意思很明顯——小心爺一口吃了你。
我推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用更加明確的語氣重復道:“我說,我是食物不負責暖床,下次再爬到我床上來動手動腳,小心我剁了你的狼爪?!?/p>
他臉色一變,瞳孔一縮,怒氣沖沖地瞪著我,我也毫不示弱地瞪著他,氣氛有些僵硬。
就這么僵持了一會兒,那狼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亂顫,我翻了個白眼,額頭上閃過一排黑線,無奈地在心里嘆道:又來了。
這貨自從第一次跟我說話,發(fā)現(xiàn)我不但不怕他,反而敢頂嘴并且回瞪他,心情不好時還會出手打人,哦,不,出手打狼之后,他便愛上了威脅我的游戲,每次聽到我強硬的反駁便會開心得大笑,用他的話說就是:爺幾千年沒遇到敢打罵我的人類了,感覺真爽。
真是一個典型的受虐狂。
我嘆了口氣,穿著衣服走進殿外的溫泉,因為又夢見了月凡,頭疼得厲害,泡了一會兒便將頭也埋進溫熱的水里,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那狼也跟了進來,下巴抬高,拿眼角的余光看我,一臉傲嬌像地跟我說話:“我今天心情好,可以滿足你一個愿望,說吧,你想要什么?”
聽到這句話,我泡在溫泉里的頭又開始疼了,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按照以前的經(jīng)驗,這種時候你千萬不能說,沒有什么想要的,否則他會千方百計地制造出你想要的東西。
比如,有一次,他撕了我所有的衣服,然后抬著下巴說:“看吧,你需要衣服了?!?/p>
還有一次,他也不知道哪里弄來大堆的冰塊丟在我的房間里,凍得我半死,然后問我:“難道你就不需要一件狐皮斗篷?”
最可惡的是,他曾經(jīng)斷了我所有的水源,在我渴得要死的時候,拿著水壺在我面前晃,邊晃邊一副“想喝嗎,想喝求我啊”的傲慢樣子盯著我看。
真心跟這種變態(tài)玩不起,所以每次我都會或多或少說出一兩樣想要的東西,也不是真想要,大多數(shù)是為了避免麻煩。
之前我要的東西大多都是些珠寶首飾,或者一些小玩意兒,玩膩了隨手就丟了,而這一次,也許是因為夢里面月凡的臉、月凡拿劍砍向我時的表情、身上流血時的疼痛都太過鮮活,讓我的腦子有些不太正常,我從溫泉里抬起頭,眼前霧氣氤氳,渾身血液都在沸騰,我定定地望著那狼,一字一頓地說:“我想當皇帝,你能滿足我嗎?”
2.我的王,你非人怎懂人之恨
我想當皇帝,這是我此生說過最大膽的話。
即便是以前,我貴為平南王,盤踞一方時,也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其實我并非生在皇家,只是當時的皇帝太過昏庸致使民不聊生,我父親便帶領我與我的兄長一起南征北戰(zhàn),最后建立了這洛赫國。父親稱帝后,廢除男尊女卑的舊制,大力封賞我和我?guī)ьI出來的一眾女將,帶領起女子有才便為尊的風潮,我被封為平南王,與我王兄定北王,一南一北,鎮(zhèn)守著這個國家。
只是,那都是以前的事,在我碰到月凡以前。
月凡是我在出門游玩時救下的男寵,那時貴族豢養(yǎng)男寵之風盛行,他長相出眾,文武雙全,被一個貴族看上,非要買入府內(nèi)豢養(yǎng),他寧死不從,正要自刎,被我撞見便救了他。那日我問過他去留,他說:“若這世上有一人值得我放下尊嚴,那人必定是你,我愿入你府做你的男寵?!?/p>
從此,月凡住進了平南王府,做了我的男寵,我傾心于他,遣散了其他男寵,只留他一人,并與他拜了天地,我知道,在我心里,他并不是什么男寵,而是我的夫君。
所以,時值今日,我也不愿意相信,那個奪我兵權(quán),殺我父兄,自己坐上了皇位狠決的月凡,跟平南王府內(nèi)溫柔多情的月凡是同一個人。
我將這些講給那狼聽,那狼不屑地冷哼道:“成王敗寇,你敗了是你笨,怨不得別人無情?!?/p>
我擦干身子上岸,著衣梳妝,銅鏡中映出脖頸上那條丑陋的疤痕,我摸著那條疤痕,靜靜地說道:“你非人,怎懂人之恨?!?/p>
那狼笑了,一雙眸子閃閃發(fā)亮:“也好,就陪你到皇宮里走一遭。”
想要混入皇宮,首先便要改頭換面,那狼一次找來了數(shù)百張美女圖,說要隨我挑選,挑中了哪張就能將我變成那個模樣。
我粗略地掃了一眼眼前各式各樣的美女,隨手點了一張美女圖,那個美女長相柔弱,弱柳扶風,最重要的是她的眼角有顆紅色朱砂痣。月凡曾經(jīng)說過,眼角的淚痣是前世未完的情債,有著淚痣的女子最是多情。
“這個病弱的模樣有什么好?還不及你現(xiàn)在的萬分之一。”那狼對我的選擇似乎很是不滿,但也僅是這么抱怨,手上沒停,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術(shù),將我渾身上下的模樣一一改變,竟跟畫中美女一模一樣。
那狼看著我的新模樣,突然伸手過來將我撈入懷里,在我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新鮮血液流進喉嚨,他才將我放開,瞇著眼睛,舔舔嘴角,像只偷腥得逞的貓兒一樣滿足地嘆道:“幸好味道還是那么好,否則看你這副病弱的樣子,真怕影響食欲。”
我摸摸脖子,抬腳狠狠踢在他結(jié)實的小腿上,怒道:“又吸,你想吸干我嗎?渾蛋!”
看我那副憤怒的模樣,那狼突然笑了,將我摟得更緊:“幸好性子還是這么烈,要是性子也跟著變了,那就真是太無聊了。”
我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會那頭變態(tài)的狼,身體被他抱在懷里,心卻不在,因為我的心一直在想著月凡。在皇宮里享盡榮華富貴的月凡,是否還記得曾經(jīng)平南王府里安逸的生活,又或者早已有了新的美人,將我徹頭徹尾地忘記了。
3.我的王,你非人怎懂人之愛
我進了皇宮,皇宮早已變了副模樣,比我父皇在位時更加氣派奢華,后宮也被擴建了,據(jù)說里面住著成群的美人,皇上每日換一人,夜夜不重復。
很快,我就成了其中一員。
那狼施了法術(shù),篡改了宮中人的記憶,讓他們以為我原本就是后宮中的一位美人,名為白水袖,能歌善舞,還未被寵幸。
那狼問我:“只要你開口,我可以為你逆天,殺這皇帝,改個朝代,直接讓你坐上皇位。這樣不好嗎?”
我笑了:“那多沒意思,我要自己慢慢爭取。”
那是這么長時間以來,我第一次對他笑,這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因為我活了二十幾年,還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這樣動聽的話。
只要你開口,我愿意為你逆天。這是多么甜蜜的情話,可惜狼不懂,不懂人之愛,也不懂我為何會因為這平常的一句話而笑。
看到我笑,他只是覺得稀奇,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突然又自己生起氣來:“我有些后悔送你來這皇宮?!闭f完又捏起我的下巴,狠狠地在我唇上吻了一下,威脅道,“別讓那男人碰你?!?/p>
我笑道:“做他宮里的美人,怎能不讓他碰?”
“這我不管?!彼а狼旋X,一副兇狠的無賴樣,“你自己想辦法,否則我便殺了他?!?/p>
這時,門外傳來響動,我推開他,催促道:“快點走,小心穿幫?!?/p>
他冷哼一聲,一轉(zhuǎn)身就消失了。
進來的人是個叫做碧如的宮女,那狼既然篡改了宮人的記憶,自然有一部分宮女和太監(jiān)以為自己原本就該待在我的院里服侍我,將我當成主子,這個碧如就是其中一員。
碧如進來,一臉的喜氣,手里捧著大紅托盤,跪下就道了聲喜:“恭喜主子,賀喜主子,今天晚上皇上點了我們流云苑,主子終于有出頭之日了?!?/p>
竟然這么快。
我看了一眼托盤里做工精細的全套鎦金龍鳳配飾,朝碧如揮了揮手:“拿下去,我不戴這些?!?/p>
“主子,這是御賜的飾物,不戴怕皇上會怪罪……”碧如為難地抬頭看了我一眼。
“怪罪便怪罪,我從不戴這些沉重的東西,壓著脖子難受?!蔽艺酒鹕韥恚叩绞釆y臺前兀自梳著長發(fā),銅鏡中的臉柔美卻很陌生,唯獨一雙眸子還凌厲如常,這副模樣恐怕連那些曾與我同生共死過的部下也難認得出來吧。
皇上駕臨一向是后宮最令人歡欣的事,所以就算是一向安靜的流云苑也熱鬧了一個下午。月凡來時,宮女、太監(jiān)們?nèi)抗蛟陂T口迎接,而我卻不動,命人滅了院中的燈籠,只在房間內(nèi)掛起宮燈,而我身著輕紗,隨絲竹之聲舞了一整段《月下仙》。
在月下,朝燭光搖曳的房中看去,正好能看到我映在窗紙上的曼妙身影,弱柳扶風,如仙飄逸,柔媚中又帶著些英氣,想必是極美的,否則月凡怎么會站在院中耐心看完了整支舞,末了還贊了聲“好”呢?
我這才打開房門,跪拜迎接,月凡伸手將我扶起,我抬起頭看他時,他眼中有明顯的驚嘆,而我的心也不爭氣地又柔軟了起來。
他一身明黃色皇家常服,玉冠束發(fā)更顯英俊,一雙眸子仍舊漆黑如夜,引人癡迷,但怎么都不看穿那眸子里是無限深情還是萬丈深淵。
“白水袖,這名字倒是可愛。”
他牽著我的手在暖榻上落座,這個場景很是熟悉,我想起之前在平南王府時,我就時常這樣拉著他的手。心下恍惚,沒注意到月凡已經(jīng)湊了過來,伸手就要將我攬入懷中。我突然想起那狼的叮囑,害怕那變態(tài)狼一氣之下真的殺了月凡,于是慌忙站起身來推開他,可是已經(jīng)晚了,那狼已經(jīng)如鬼魅一般閃了過來,一只手抓著我的手腕將我從月凡身邊拽開,另一只手閃電一般地掐住了月凡的脖子,如鋼般堅硬細長的指甲緩緩長長,眼見就要嵌入他的皮肉。
“不要。”我急急地抓住那狼的胳膊。
“我說過別讓他碰你。”那狼惡狠狠地盯著我,語氣冷硬,似是真的生氣了。
“這次是我大意,下次不會了。你先把手放開。”我抓著那狼的胳膊不肯放手,那狼看我堅決,慢慢松開手,只是將我抓到身后,再不肯讓我靠近月凡半分。
月凡顯然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驚到,但是也只是有一瞬間的恍神,之后便很快恢復正常,看著我冷冷地道:“你帶給朕的驚喜真是一重接一重,先是一支好舞,后又亮出這么一個妖物?!?/p>
妖物指的自然是那狼,那狼拉著我的胳膊,施了一個移身法術(shù)將我?guī)С隽嘶蕦m,落在宮外一個涼亭內(nèi)。他丟開我,自己坐在石凳上,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我,語氣里卻帶著酸酸的味道:“說是想當皇帝,我看你是對他舊情未了。”
“是又怎么樣?”我看他,毫不畏懼。只是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我于他來講,不過只是食物而已,誰會在乎食物愛著誰呢?
“如果是,那我就殺了他?!彼а狼旋X地道。
“殺了他?憑什么?我對他有沒有情,跟你完全沒有關系。我只是你的食物,你對我做的一切,也只不過是就餐前的娛樂而已,不是嗎?”我挑了挑眉毛,淡淡地看他一眼,眸光冷漠,眼角的一點朱砂痣想必也冷艷非常,因為我明顯感覺到那狼的眼神在變,變得凜冽。
他站起來將我恢復原貌,然后伸手猛地像剛才掐住月凡脖子那樣掐住了我的脖子,冷冷地道:“人類果然都是沒良心的,我這般寵你……”他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眼神變得復雜,“我這就去殺了他?!?/p>
我脖子被掐著,本來痛苦難耐,可是看到他的眼神突然沒那么難受了,因為我知道他絕對不會殺我。我笑了,充滿挑釁地問道:“你愛上我了,對嗎?”
他的手突然一顫,眼神變得慌亂,將我丟到一邊:“胡說!人類只是我的食物,我怎么會蠢到愛上自己的食物?”
“那你就去殺了他吧。”我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眼神冷冽,面上卻帶著笑意,“你殺了他,我便立即死在你的面前?!?/p>
“你——”那狼轉(zhuǎn)身看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卻也沒再說下去,一頭銀發(fā)無風自揚飄然出塵,絕代風華不是人類能及,可是他終究不是人類,不懂人類之愛有多愚昧,愚昧到為他生為他死,為他忘記自己,甚至忘記仇恨。
4.我的王,你非人怎懂人之詐
最終,那狼還是將我送回了皇宮,然后便冷著臉走了,再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我到了白水袖的住所才突然間想起來,那狼只顧著跟我生氣,卻忘了把我的容貌變成白水袖,宮里有未被換掉的老太監(jiān)老宮女看到我皆是一愣,連跪拜禮都忘記了。
“平……平南王……”
宮里一片大亂,原本出宮追妖物的月凡也回宮來了,看到我也是一愣,隨即竟將我擁入懷中,連聲叫著:“玉耀,玉耀……你沒死,你回來了!朕這不是在做夢吧?”
玉耀是我的閨名,這世上記得它的人恐怕也只有月凡一人,我也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竟有些不太習慣,只是用盡力氣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連后退幾步,冷冷地跪下,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我的跪拜毫無敬意,倒?jié)M是嘲諷之意。月凡僵住,隨即苦笑道:“玉耀,你這般恨我嗎?”
“我不該恨你嗎?”我反問。
“應該恨?!痹路惨驳雇艘徊?,往日充滿柔情的眸子里,如今卻滿是悔恨,“你該恨我入骨,就如我恨自己入骨一樣。玉耀,你可能不知道,那日之后我有多后悔,立刻就帶了御醫(yī)前去想要救回你,可是你已經(jīng)不見了。我一直在找你,一直空著后位,只為了等你回來?!?/p>
他說著,不顧我的抗拒用力將我擁入懷中,連聲叫著我的名字:“玉耀,玉耀,你回來了,就再也不要離開了好嗎?沒了你,這皇位毫無意義?!?/p>
我的掙扎在他的柔情中一點點弱了下來,最后終于沒了力氣,任憑他抱著,心里的恨也不知不覺地慢慢消逝了。
從那之后,我就住進了月凡為我準備的玉耀宮,雖然還沒行過冊封禮,但日常起居等同皇后,萬般奢華,千般榮寵,只單單一點,我再未讓月凡近過我身,月凡也不逼我,只說等冊封禮過了再同房也不遲??晌抑溃也]有在等冊封禮,而是在等那狼。
以前做平南王時,我也曾幻想過月凡為王我為后,只做個小女人,日日承歡,再不摸那冷冰冰的刀劍。今日幻想成真,可我卻想到了那狼。
月凡也跟我提過那狼,我與他講了被當做食物豢養(yǎng)的事,他似乎也沒在意,只是感嘆妖狼的法力那么高強,內(nèi)丹定是極珍貴的。
妖狼內(nèi)丹當然極珍貴,只是我沒見過,連同他的人也都很久沒見了,自那狼生氣拂袖而去,算算至今也有兩個月了。我是怕冷的人,卻每日命宮女留一扇窗,終于在冊封禮前,我看到了那狼。
那狼一身血腥氣,臉上也是血跡斑斑,仔細看時,不難發(fā)現(xiàn)脖子上一條新疤痕一直蜿蜒沒入衣襟。
秋夜甚涼,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灼熱的溫度讓我猛然一驚,瞬間清醒過來。
渾身是傷,而且似乎還在發(fā)高燒,這家伙一向奢靡又臭屁,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
“你怎么了?”我從床上爬起來,慌亂地拿帕子擦他臉上的血跡。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目光灼灼地定定地看著我,看了老半天才慢慢吐出兩個字:“餓了?!?/p>
然后,他不由分說地便蠻橫地將我撲倒在床上,狼爪撕開我的衣襟,灼熱的唇急切地吻上了我的脖子,脖子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身體也幽幽然地飄浮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狼才滿足地哼了一聲,雙唇離開我的脖子,只是不肯起身,就那么愣愣地俯視著我。
他不說話,我卻急了,又問一遍:“你怎么了?怎么渾身是傷?”
“我要統(tǒng)一狼族?!彼f這話的樣子很兇狠,很陌生。
他口中的狼族恐怕是傳說中的妖狼一族,我雖然是人類,卻也知道妖狼族是世間最特殊的一個族群,非獸非仙,天不管,地不收,以自由和狠絕著稱,千萬年來一直隱沒在三界中,不受拘束管制,想要收服是根本不可能的。
“統(tǒng)一狼族?為什么?”我詫異地道。
“那男人殺你父兄,你都還愿意做他的皇后,既然這么想為后,那么做我的狼后也是一樣的。”他身體灼熱,聲音卻是冷冷的。
因為我要做后,所以他必須為王。
竟為了這個原因!
若是以前,我必定笑他傻,笑狼的腦子里果然只有一根筋??墒窃谶@冰涼的夜里,看著滿身是傷的他,我卻突然流出了眼淚。
我這一生都在付出,為父兄的天下付出青春和女人的天性,為月凡更是傾盡一腔柔情,還從未有人愿意為我付出至此。
只可惜他不是人類,不懂人有多奸詐多無情,得到未必珍惜,失去也未必知痛。
我剛想推開他,他卻突然將頭垂下,整個身軀壓在我的身上,如嬰孩般嘟囔一聲:“好累。”接著,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從睡夢中醒來,身上的傷已經(jīng)消失無蹤,又恢復之前惡狠狠的模樣,拍拍我的臉,囑咐道:“等我來接你?!?/p>
我冷聲道:“你怎么知道我愿意跟你走?”
他挑了挑眉,回答得萬分無恥:“對我來說,‘接和‘搶并沒有分別?!?/p>
我氣結(jié),蒙上被子狠狠地睡了一天。
月凡幾次派人來傳,我都沒去見他。傍晚時分,他親自來到我的床前,見我還睡著,柔聲問:“病了嗎?”
“沒有?!蔽铱吹剿麥厝崛缭碌碾p眸,卻覺得一陣恍惚,又想到了那狼滿身的傷,他說要統(tǒng)一狼族,必定要先掃清障礙樹立威嚴,在人類世界里這件事尚不容易,更何況是以狠絕著稱的妖狼一族?
我突然很害怕,怕他死,又怕他不死。他若死了,不知這世上還有沒有人能這樣為我;他若不死,知道了我的狠毒用心,會不會從此恨我入骨?
“在想什么?”月凡似乎看出了我滿臉的擔憂,柔聲安慰我,“別擔心,再過十天就是冊封大典,那之后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p>
我沒有答話,只是勉強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閉上眼睛。
5.我的王,你非人怎懂人之淚
十日里,那狼又陸續(xù)來了三四回,每回都是傷痕累累,我耐著性子任他又啃又壓,每回都累到半死,卻無力反抗,因為面對那狼的無恥品性,反抗也是無用的。
冊封大典如期而至,宮女碧如被我調(diào)來身邊伺候,她替我梳妝著裝,隆重而謹慎。當華美鳳冠戴到我頭上時,她低聲問我:“主子,您準備好了嗎?”
我回身看她,點了點頭,鄭重而堅定。
宮樂奏起,殿外響起一片歡呼之聲,月凡穿著龍袍親自將我引上高臺,太監(jiān)宣讀了冊封詔書,鳳袍加身,一片跪拜恭賀之聲。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狂風刮起,那狼一身戎裝御風而來,掠上高臺,一把將我從月凡手中搶過去,邪笑道:“人類皇帝,本王來接我狼族的狼后了,鳳袍這種卑劣的東西不配披在狼后身上。”說著,他一把扯下我身上的鳳袍丟到臺下。
他竟真的來了。
我面如死灰。
風云突變,群臣還跪在地上,一片驚慌,護衛(wèi)沖上來卻通通近不得那狼的身,那狼也根本不把周遭人類放在眼里,只得意揚揚地攬著我笑道:“本王說過來接你,就絕不會食言。狼后的冊封大典也已經(jīng)準備好了,快些走吧?!?/p>
我臉色陰沉,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只想推著那狼快走,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月凡看著我微微一笑,柔聲說:“玉耀,你果然沒讓朕失望?!?/p>
這句話如同魔音,他說著,朝周圍揮一揮手,周圍祭臺上火光驟起,觸動著事先埋伏好的陣法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強光直沖高臺,那狼瞬間被強光困住,再無法動彈。
那個陣法叫做天火陣,狼本怕火,火光按照五行布下,相生相克引發(fā)日光之火可令妖狼法力暫失,任人宰割。
“這招請狼入甕如何?”月凡笑著走到那狼面前,“玉耀是朕的人,怎會跟你走?她一早就將你的事告訴我,只為了今天擒你,為的就是你體內(nèi)的那顆內(nèi)丹,妖狼內(nèi)丹奇特,人類吃下后就可長生不老、帝業(yè)永存。你是她送給我的禮物,懂嗎?”
那狼聽完月凡的話,猛地抬眼看我,眸光怨毒,直刺我心。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但是我的任務還沒完成,我不能倒下。
天火陣法很厲害,普通妖物若中陣法立刻就會形神俱滅,那狼萬年修為功力深厚,但是縱使功力再深厚,也撐不過一時三刻。
這個陣法厲害,布置起來也需要時間,月凡給我的所謂冊封大典也全是為了這個陣法,為了得到那顆能讓他帝業(yè)永存的內(nèi)丹。
天光如火,灼燒著那狼的身體,他慢慢軟下身子,頭頂上有銀色光團閃動,內(nèi)丹似乎快要承受不住熱度沖體而出了,我終于忍不住焦急地回頭問候在身后的碧如:“王兄還未殺進來嗎?”
碧如抬頭望了望天,天上有微弱的星光在閃動,那是我王兄府中獨有的信號燈,她仔細辨認一下,對我點頭:“主子,皇城已攻陷,王爺進來了?!?/p>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連同最后一絲力氣也一起松懈掉,悲愴地笑了起來。
月凡大驚失色,瞇起眼睛問我:“定北王還活著?”
“我哥哥怎會那么容易死去?他府中多的是愿意為他去死的死士,你殺死的不過是個替身。你以為你掌握了軍中大權(quán),卻忘了這個國家的軍隊原本就是我和哥哥一點一滴培養(yǎng)起來的,軍權(quán)雖不在我們手上,軍心卻在?!?/p>
我看著月凡,這是我第一次用這種冷淡的口氣和眼神面對他,我曾為他癡迷,他說他空出后位是為了等我,那一刻我是真的相信了,可是后來他卻跟我提出想要那狼的內(nèi)丹,那一刻我終于徹底地死心了,所以我才找了碧如,這個自小被安插在宮里,誰也不知道的皇家內(nèi)線,聯(lián)系了宮外的哥哥。在月凡一心想要得到妖狼內(nèi)丹時,安排了這場“螳螂捕蟬,黃鵲在后”的戲碼。
曾經(jīng)我被對他的恨和愛蒙住了心智,無力再感受其他的,就在徹底死心之后才發(fā)現(xiàn)我已習慣了那狼的寵,再也離不開了,所以,那狼不會死,因為我曾將一顆避火的珠研成粉末,一點一點喂進他的嘴里,在他渾身傷痕,伏在我身上睡去的每一個夜晚。
父親在世時曾跟我說過,不要原諒曾背叛過你的人,因為背叛你的人不會介意再次背叛;不要辜負為你付出的人,因為為你付出的人會永遠默默付出。
我曾忘了這句話,可是這一次卻再不會忘了,再不會辜負那狼。他若死,我也會隨之而去。
月凡怒極,突然從懷中拔出短劍朝那狼刺去,想要用那狼的血逼出內(nèi)丹。我大驚,想都沒想就擋在了前面,短劍入胸,我只覺口中一陣腥味涌動,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那狼被天火灼燒得痛苦難當,哪里會料到有這樣的變故,見我吐血,眸子猛然睜大,雙拳緊握,竟莽撞而蠻橫地沖破了那天火陣,將我緊緊抱在懷里,渾身是傷,卻不知道疼痛,只緊張地看著我胸前的傷口,說:“你這女人真是愚蠢,設計害我,為什么還要救我?”
我吐出一口鮮血,癡癡地撫上他絕代風華的臉,艱難地笑了起來:“因為愛上你了啊,我的王?!?/p>
“那就別死,沒有本王的命令,你不許死?!蹦抢潜е?,慌亂而驚恐,“給本王記住,本王的名字叫晏,整個天下只有你配叫本王的名字。”
“是,晏,我的王?!?/p>
這句話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眼前開始變得模糊,意識也跟著飛去了遠方。晏悲痛的號叫、月凡絕望的哀鳴,以及周遭兵器的碰撞聲,都顯得遙遠而不真實,而我就在那些不真實的光影中慢慢下墜,一直墜落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6.尾聲
這一次,我又沒死,命大得自己都有些厭煩了。
我醒來時,身在一處陌生的宮殿中,宮殿甚是華美,而我卻無心欣賞,因為周圍全是狼,或者說,有狼,有變成人的狼。
而晏則靜靜地盤腿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垂頭閉目,安靜而絕美。
我爬起來走到他身邊,就聽見身后一片跪拜聲,群狼大呼:“拜見狼后?!?/p>
我正詫異,就覺得體內(nèi)一陣灼熱,接著頭頂上刺痛萬分,似乎有什么東西要長出來了,我慌忙伸手去摸,就赫然在我的發(fā)絲中間摸到一對狼耳。
旁邊有匹長得頗討喜的小狼跑過來,欣喜地蹦跳著:“王的內(nèi)丹果然沒有白費,狼后長出狼耳了,很快就會成為真正的妖狼,代替王統(tǒng)治狼族。
什么?晏的內(nèi)丹?
我抓住那匹小狼,使勁搖晃著:“你是說晏的內(nèi)丹在我體內(nèi)?為什么會這樣?那晏呢?他會怎么樣?”
“報告狼后,您已經(jīng)死了,原本是不可能活過來的,王不得不把內(nèi)丹喂你吃下,而他自己就不得不再重新進入深眠狀態(tài)重新修煉,不過,別擔心,一千年后他就會醒過來了?!蹦瞧バ±潜晃覔u晃得聲音呈波浪狀起伏,但是回答得還是一板一眼。
我愣在那里,只是靜靜地看著沉睡中的晏,很久都沒動一下。
不要辜負為你付出的人,因為為你付出的人會永遠默默地付出。永遠都是我在辜負,永遠都是他在付出……晏,我虧欠你那么多,要怎樣才能還清?
三界之外,有座永無山,傳說那里便是妖狼族的王宮,宮殿坐落在常年積雪的山頂,風景優(yōu)美卻無人能靠近。
那里有個女子,紅衣似火,手執(zhí)長劍,統(tǒng)領狼族手段狠辣,她就是狼后,她在這里守護著她的王,擅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