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盈袖
介紹:她女承父業(yè),做了關(guān)中軍隊的團長,可沒想到這位姑娘竟然找上門來要求包養(yǎng)!姑娘,我們是沒有性福的?。∏蠓胚^!
【1】
“團座,團座!”一大清早的,咆哮聲就傳遍了整個小山溝。
段慕秋正一面扣著腰間的皮帶,一面打著哈欠走出房間,抬眼就看見師爺甩著滿頭大汗來到跟前,不由得一愣,道:“師爺,你這是……”
師爺皺著滿臉的褶子一笑,做神秘狀道:“團座,猜猜我給您帶什么好消息來了!”
“什么……好消息……”段慕秋面皮抖了抖,一種不詳?shù)念A感陡然而生。
然后他就看見師爺身后,幾個衛(wèi)士押著個穿著花衣裳的姑娘,推推搡搡地走了過來。
師爺在一旁喜滋滋地道:“團座,我給您找了個媳婦來了!”
段慕秋看著他,皺眉。
師爺立馬道:“團座放心,您的話我可一直記得牢牢的。這姑娘非逼非搶,可是自愿跟著咱上山來的!”
段慕秋只好保持著皺眉的表情,看向那姑娘。
姑娘扎著兩條粗粗的麻花辮,厚厚的齊劉海搭在前額,脖子前面掛著個大牌子,上面寫著“求包養(yǎng)”三個字。
看來……師爺所言不假……
見段慕秋盯著對方,師爺立馬走過去,抬起那姑娘的下顎。一眼看去,那姑娘生得明眸皓齒,面若傅粉,確實是個美人坯子。
不過……這美人也太高了點吧,居然需要自己仰視。
段慕秋手握成拳,放在唇邊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盯著她道:“姑娘,你真的是自愿上山的?”
那姑娘點點頭。
段慕秋又往旁邊走了一步,擋住師爺,然后對著她使勁兒擠眼睛:“真的……沒有人逼你?”
那姑娘搖搖頭。
段慕秋撫額,卻不愿放棄地拍了拍她的肩,語重心長地道:“姑娘,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我一定不會逼你的。要不,我這就派人送你下山?”
姑娘瘋狂搖頭。
段慕秋滿臉黑線:這、這姑娘是天生少根筋,聽不出自己話里的暗示呢?還是根本就賴上自己了?
段慕秋只得轉(zhuǎn)向師爺,開始找別的碴:“這姑娘老不說話,不會是啞巴吧?”
“啞巴?啞巴怎么了,影響生孩子嗎?”師爺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一把扇子,邊搖邊道,“再說了,啞巴可比之前一上山就要撞墻跳河的那些娘兒們好多了!”
“可、可我才二十啊……”
“二十?二十還早了嗎?你爹像你這么大歲數(shù)的時候,你都能打醬油了!”
段慕秋嘴角抽搐,眼見著實在沒轍了,才不得不道:“師爺……我能不娶老婆嗎?”
話一出口,立刻感到自己印堂發(fā)黑,不出意外的話,大難將至……
【2】
“少爺啊,想當年你父親和祖父還健在的時候,咱們這支人馬在關(guān)中一帶,名號可是響當當?。∏也徽f葫蘆谷一戰(zhàn),你祖父是如何英勇地把張合那廝打回了東北,再不敢來咱地盤撒野,單論你父親十年前的地位,那可是連南方三省的喻老督軍都要敬他三分的……”
段慕秋在房里正襟危坐,假裝出一臉虔誠的模樣,接受著師爺那集家族歷史科普、政治思想教育、人生理想再造等內(nèi)容于一體的洗腦課程。
師爺年過半百,跟了段家三代,可謂三朝元老。段慕秋對他一向也敬重,只可惜該師爺有一項十分特殊的興趣,就是給段慕秋找媳婦。
據(jù)說是為了履行監(jiān)督段慕秋延續(xù)香火,重振段家雄風的職責。
說起來,這天下從段慕秋爺爺那一輩起,就開始亂套了。開始是幾個擁兵自重的軍閥自立門戶,之后越演越烈,到現(xiàn)在幾乎是個人都能給自己封個什么司令軍長團長的。
段慕秋的爺爺就是早期自立門戶的軍閥之一。那時候,人人都尊稱他為“段司令”。
到了段慕秋爸爸這一輩,稱呼變成了“段軍長”。
而等到段慕秋繼承衣缽的時候,稱呼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這人誰啊”。
段慕秋承認自己不是帶兵打仗的那塊料,但終于還是拗不過段軍長臨死前死死抓著自己的手,讓他務(wù)必照料好一起打天下的弟兄什么的。只能帶著這越來越少的人馬,奔南方而來,投奔據(jù)說是很講義氣,一定會收留他們的喻老督軍。
誰叫自己是他唯一的娃呢?
誰料這還沒走多遠,就傳來消息說老督軍駕鶴西游了。于是段慕秋就只好帶著兄弟們在山溝溝里先待著,靜觀其變。
“所以說,團座您得趕緊成親生個胖小子,日后咱們這幫兄弟也就有指望了!”
正分神的時候,冷不丁地被師爺慷慨激昂的總結(jié)陳詞打斷了思緒。段慕秋回過神來,仔細一琢磨剛才那話,才意識到:感情師爺這是對自己已經(jīng)絕望了嗎?都直接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上了……
難怪他如此熱衷于給自己物色媳婦呢,但問題是……
清了清嗓子,段慕秋沒法子,便只好看了一眼姑娘,又看了一眼師爺,道:“既然如此……那姑娘先留下吧?!?/p>
“太好了!”師爺笑靨如花,“我這便將團座要成親的事告知大伙兒!”話音還沒落,人就趕在段慕秋阻攔之前,一溜煙沒了影子。
“……”段慕秋無語凝咽,只能轉(zhuǎn)向屋子里一直陪自己聽思想教育課程的姑娘。
那姑娘端端正正地坐著,目光一直盯在自己這里,面容素凈白皙,但就是一點笑意都沒有,簡直是冷若霜冰的模樣。
面對著師爺?shù)姆e極說親行為,段慕秋一向本著人道主義精神,以及某個不可為外人道的原因,一般來說,但凡對方有那么一星半點的不愿意,都立刻想辦法把人送下山。
誰知道這次居然來了個不肯走的。這可真是讓人頭大啊。
“姑娘,”站起身走到對方面前,段慕秋揉了揉前額,鄭重其事地道,“我不能和你成親的。”
“我知道?!蹦枪媚锾糁浑p眼冷冷的,居然回了話。
不過她的聲音冷峻中帶著低沉,怎么聽著怪怪的?
段慕秋皺眉愣在原地。
而下一刻,只見“姑娘”抬手就把自己頭上的齊劉海加倆粗麻花辮給取了下來,放在了旁邊,下面露出的竟是一頭干練的短發(fā)。
晴!天!霹!靂!
“你、你……”段慕秋伸出一根手指點著他,難怪“她”剛才打死不說話呢,原來竟是漢子!這也太獵奇了吧!
同她的激動相比,男子神情淡淡的,聳聳肩道:“你看,我從沒打算,也不可能嫁給你。我只是借你這地方避一避。”
“避什么?”
“仇家追殺?!?/p>
“仇家?是誰?”
“無可奉告?!?/p>
“你你你……你這是求人的態(tài)度嗎?”段慕秋覺得這人怎么這么中二呢?
“我沒有求你。你一定會收留我的?!蹦凶诱Z氣依舊波瀾不驚,只在微微仰起頭的時候,狹長的眼里隱隱閃現(xiàn)出一絲狡黠的笑,“否則……我就將你其實是女兒身的事,告訴別人?!?/p>
【3】
當年因為父親膝下無男娃,而被迫男扮女裝挑大梁的段慕秋打死也想不明白,自己這個天大的秘密是怎么就被那渾蛋發(fā)現(xiàn)了。
但不管怎么說,她是被揪住小辮子了,不僅揪住了,還狠狠地扯著了。
不過好在對方不是姑娘,自己也不用被迫成親了。對此段慕秋還是很喜聞樂見的,不過師爺卻是很受傷,幾次三番表示要再接再厲,物色合適人選。
房間里,段慕秋正蹺著腿喝茶,里室的簾子微微一動,緊接著章亭玉一身戎裝從里面大步而出。
草綠色的制服,及膝的馬靴,低壓的帽檐,冷峻的眉眼……段慕秋怔怔地盯著他,一口茶含在口里,一時間居然忘了吞。
好吧,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確實生了一副好皮囊。
收回思緒,她匆忙吞了茶水,清清嗓子,道:“嗯,不錯,不愧是本團長的副官,夠體面?!?/p>
章亭玉面無表情,只道:“他們讓你過去開會。”
由于他們現(xiàn)在正居無定所地窩在小山溝里,所以開會的場所也就隨便找了個山間空地。
今天會議的主要內(nèi)容,是關(guān)于以后何去何從的問題。
因為前方轉(zhuǎn)來最新消息,說老督軍去世之后,他原本呼聲很高軍功卓著的二兒子不知怎么,忽然病死了。于是平平庸庸的大兒子就順理成章地當上了新的督軍。
于是還去不去投奔新督軍,就成了要討論的問題。
對此,大家分成了兩撥,一撥主張繼續(xù)投奔,畢竟跟著督軍有個正規(guī)名號,也比在山溝溝里爛死的好,再說,糧食也確實不多了;另一撥則覺得這大兒子是個什么樣的人,沒人知道,穩(wěn)妥處理的話,還是先靜觀其變再做決定。
軍隊里的兄弟們都是粗人,說話嗓門巨大,段慕秋被他們?nèi)氯碌媚X仁疼,眼瞅著師爺今天親自去附近的鎮(zhèn)子里打探情報了,沒了主心骨,她只好擺擺手,表示自己要考慮考慮,將人都打發(fā)走了。
人散之后,段慕秋自己找了個山邊清凈的地方坐了。手里拿著一根狗尾巴草,靠在一棵大樹邊,呆呆地望著遠處。
山里的景色確實不錯,遠望云霞繚繞,霧靄蒸騰。只可惜,不是什么長留之所。
其實打心底來說,段慕秋想過的,大概就是找個風景如畫的江南小鎮(zhèn),穿著花裙子,種種花,養(yǎng)養(yǎng)雞,悠閑一世??上н@亂世里人不如狗,清閑什么的已經(jīng)不可能了,更遑論她還拖著這么一幫兄弟沒有著落。
想到這里,段慕秋不由得重重地嘆出一口氣。
卻聽旁邊一個聲音淡淡地響起,道:“團座,吃飯了?!?/p>
段慕秋應(yīng)聲回頭,發(fā)現(xiàn)章亭玉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自己身后了。也同樣才意識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的時分了。
章亭玉瘦長的身板在夕陽的映照下,被拉出一條長長的陰影,恰好落在自己這邊。
“不想吃飯,”段慕秋搖搖頭,嘆了口氣,“這一大票人以后何去何從還不知道呢,我哪有心思吃飯?。 ?/p>
章亭玉走到她旁邊,坐了下來,卻毫無征兆地道:“不要投奔新督軍?!眲偛乓换锶擞懻摰臅r候,他就站在旁邊,但知道場合不對,故而并沒有急著說什么。
“為什么?”段慕秋皺眉。
“他容不下你們的?!?/p>
“你怎么知道?”
“他連自己的親弟弟都容不下,又怎么能容得下你們這樣非親非故的外人?”章亭玉轉(zhuǎn)過頭來,同她對視。低壓的帽檐下,一雙眸子烏黑而深沉,看不出表情。
段慕秋被他這么看著,忽然都不知道手腳該往哪兒放了。她局促地低下頭想了想,又覺得他說得確實有道理。
但是……
“但如果不投奔他又該怎么辦?我們遲早要餓死在這山溝里?!?/p>
“不投奔是‘遲早死,投奔了是‘立刻死,團座自己想想吧?!闭峦び衽呐氖稚系膲m土,站起身來,低頭看她,“走吧,吃飯去吧?!?/p>
段慕秋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后,忽然道:“等等,說起來你是誰從哪兒來的,我都不知道呢!我又憑什么相信你說的話?”
章亭玉看著她微微一愣,很快卻又彎起眉眼笑了起來。
他道:“你已經(jīng)相信我了,又何必多此一問?”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段慕秋傻傻地站在原地,滿腦子都是他剛才那個微笑。平時總是冷著一張臉的人,忽然一笑,那感覺就好像冰雪消融,雨霽初晴,看得她胸悶氣短,心如擂鼓,整個人都不對了。
【4】
師爺出去已經(jīng)大半個月沒回來了,段慕秋放心不下,覺得還是要親自去看看比較妥當。
段慕秋將此事告訴章亭玉的時候,原本是打算帶著他一起去的。誰知后者不知是根本沒聽出她話里的暗示還是怎的,只道:“路上小心?!?/p>
段慕秋感到無比挫敗,又不好直說,便只能嘆了口氣。
“等等?!眲傓D(zhuǎn)身準備出去,卻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段慕秋剛一回身,就看到那個高大影子已經(jīng)站在了自己面前,影子投射下來,幾乎要將她全部覆蓋進去。
章亭玉微微前傾著身子,臉離她太近,口鼻間呼出的溫熱氣息,幾乎抖落在她的面上。
段慕秋立刻就呆住了,不知為什么大氣也不敢出,只能傻傻地看著他。
誰知章亭玉突然抬起手,在她的肩頭拍了拍,道:“有灰?!迸耐曛?,才站直了身子,見段慕秋一副呆樣子,俊眉微挑,道,“團座方才不是以為我要吻你吧?”
“自作多情!”被窺見不可告人心事的段慕秋,臉極度升溫,口里否認,腳下卻跑得飛快。
一連沖到門外面,才想明白對方這是故意在調(diào)戲自己。段慕秋憤憤跺腳:這人看著冷冷的,根本就是一肚子壞水好嗎!
與此同時,房內(nèi)的章亭玉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話,也不禁啞然失笑:他生性冷淡孤僻,原來可是從沒有這樣同人開過玩笑的。
但這丫頭,每次看見,都有一種讓人想要欺負的沖動。
想到此,他嘴角不由得微微挑起,笑意微漾。
段慕秋換了尋常的青布褂子,帶著幾個身手不錯的跟班,悄無聲息地下了山,來到附近的鎮(zhèn)子里。
她知道師爺每次落腳的客棧,準備先去那兒打探一下消息。
不想正巧趕上了趕集的日子,鎮(zhèn)子里人頭攢動,水泄不通。不過,走到哪兒都是各式各樣新奇的東西,看得段慕秋眼睛都不夠使了。
尤其是那些鐲子簪子裙子帕子的,勾得她一顆少女之心嗖嗖亂飛,卻又不敢表現(xiàn)得太明顯,只能遠遠地斜著眼瞅。
“這位公子,要不要給心上人買個玉鐲子???這可是和田玉呢,今天趕集日,特別優(yōu)惠!”精明的老板察覺到她的眼光,熱情介紹。
段慕秋趕緊擺擺手,呵呵地笑著退散。
她前腳剛一走,后腳便有人來到攤子前,道:“這鐲子我要了?!?/p>
“這位公子好眼光,一定是送給自己夫人的吧!”老板將東西包好,笑著套近乎。
男子笑而不答。
段慕秋遠遠地剛看見客棧的大門,忽然一聲巨響,整個客棧頓時灰飛煙滅。
周圍人群立刻騷亂起來,尖叫著四處逃竄。
段慕秋被人群沖得東倒西歪,正想著師爺會不會也被炸成渣渣了的時候,忽然一只手不知道從哪里伸出,將她一拉:“還不快走!”
稀里糊涂地在人群中沖來突去的,好容易到了個沒有人的街巷角落里,她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師爺!”
師爺喘著氣,道:“小祖宗,你怎么自己過來了?”
段慕秋道:“還不是師爺你這么久連個消息都沒有,我才想著來看看?!?/p>
“說來話長,這些時日我混進了督軍府做了個下人,”師爺壓低了聲音,“千般萬般才打聽到一個重要消息。”
“什么?”
“老督軍的次子喻亭章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如今的督軍干掉的。督軍上臺之后,對不聽他話的人實施各種打壓,都是直接弄死統(tǒng)帥,然后把人馬吞并。現(xiàn)在南方三省這一帶,人人都怨聲載道?!睅煚斏衩氐氐?,“所以,咱們可不能步他們的后塵,還是趕緊掉頭回老家吧,這新督軍可靠不住?!?/p>
段慕秋點頭,便和師爺再度撥開人群,趁著混亂而去。
這時,章亭玉才從暗處現(xiàn)身走了出來,久久地看著二人離去的方向,哪怕那時候,視線里只剩下了紛紛擾擾的人群。
手不自覺地握成拳。
剛才爆炸發(fā)生的那一刻,若不是師爺搶在了前面,他一定早就沖上去拉住她了??扇羰悄菢拥脑?,只怕督軍府潛伏的特工一瞬間就把二人一塊干掉了。
身后響起另一個聲音:“少爺?”
章亭玉微微一怔,這才收回思緒,側(cè)過臉來。
“連咱們尋常聯(lián)絡(luò)的地方都炸了,看來大少爺已經(jīng)知道二少爺沒死的事情了,”那人看出了他目光里的猶疑,道,“看此情形,少爺,您怕是不能再回去了。再說,那邊已經(jīng)來了消息,人馬都已經(jīng)聚齊了,只怕就在這幾天……”
“當然……不回去了,”章亭玉回身的時候,神情里已經(jīng)只剩了一派恬淡。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新買的玉鐲子,半晌后輕笑了一聲,又道,“以我哥的性子,那地方……只怕也回不去了。”
雖然早知道有離開的一天,不過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依舊覺得有些始料未及呢。
【5】
章亭玉就這么人間蒸發(fā)了。
如同他來的時候那么突兀一樣,去的時候,也是突如其來,了無痕跡。
段慕秋靠在山崖邊的那棵大樹邊,單手托腮,歪著腦袋看著西下的夕陽。落日余暉,將云霞染得一片赤橙,帶著一種融融的暖意。
看著自己被夕陽拉得長長的影子,段慕秋搖著手上的狗尾巴草,怔怔地想:一切都和那天那么相似,可為什么偏偏就少了一個人呢?
她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五天了,可仍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聽衛(wèi)士們說,那天她前腳剛走,章亭玉說團座掉東西了,后腳就跟了上去。都知道他和團座關(guān)系親密,故而也沒人質(zhì)疑,就這么放行了。
誰料這一走就沒了影子。
段慕秋去章亭玉的房間看過,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隨身的東西全然不見影蹤。很顯然,他是自己離開的……
其實按照現(xiàn)在他們的情形來說,明知新督軍如狼似虎,段慕秋應(yīng)該帶著人馬盡早離開才對。可不知為什么,她卻遲遲下不了命令。只是成日成日地在這里傻坐著,總覺得一回頭,就能看到那個經(jīng)常站在自己身后的瘦削身影。
她總是怕,若是下了命令,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若是就這么走了,日后他縱使回來,也找不到自己了。
不管怎么說,要走也該和她打聲招呼啊……
段慕秋正捂著腦袋垂頭喪氣之際,師爺忽然出現(xiàn)在她身邊,道:“團座,您這是怎么了?”
“能有什么?這不挺好的?”段慕秋有氣無力地答道。
“可底下人都說,您思春了?!?/p>
段慕秋一怔,忙道:“才、才不是!”話一出口,才發(fā)現(xiàn)那句無論是語氣還是內(nèi)容,都太不像爺們了。
師爺卻笑了起來,在她旁邊坐下,道:“其實我已經(jīng)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段慕秋窘迫地看著他。
“是章亭玉那小子告訴我的,”師爺看著遠方,蒼老的眉眼間染了笑意,“聽了他的話,我一想才明白,難怪你每次打死都不肯要我挑的姑娘呢?!?/p>
“章亭玉……說的?”段慕秋依舊是愣愣的,腦中勾勒出對方千年冰山似的眉眼,“他……他哪里像是會多管這種閑事的人?。俊?/p>
“不管‘閑事,但自己的事,可就難說了?!睅煚斵D(zhuǎn)過頭來,笑瞇瞇地看著她,“那小子雖然沒有明說,可我看得出來,他這是在護短呢!”
段慕秋聞言,臉唰的一下就紅了。
但很快,她又失落起來,道:“可是,他就這樣不辭而別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也算是在心底承認,自己早就對他動了心。
“我早就看出這小子不同尋常,不像是沒有擔當?shù)娜?,”師爺抬手摸摸她的腦袋,道,“他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你要相信他?!?/p>
段慕秋紅著臉,低低地嗯了一聲,隨后道:“那么,明天一早,我們就動身回去吧?!?/p>
誰料當天晚上就出了事。
還在睡夢中的段慕秋,是被槍聲生生拽出美夢的。
胡亂穿好了衣褲奔出屋子,就看見外面已經(jīng)是一團亂。槍聲炮火聲綿密得幾乎沒有間歇,山下大大小小,明明滅滅的火光,更是多如星辰。
師爺走過來,在黑暗中飛快地扯住她的袖子,低聲道:“是督軍府的人,大概是知道我們要掉頭回去的消息了。”
“不能為他所用,就要趕盡殺絕,至于這么睚眥必報嗎?”段慕秋咬牙道。
“不過這山路崎嶇,天黑難辨,他們不敢上山來,只在地下打槍放炮,”師爺話音剛落,一顆炮彈就在身后炸響。段慕秋的小屋子頓時就碎成了渣渣。
捂著耳朵趴在地上,段慕秋趁著炮火平息的空當,對身邊的衛(wèi)士吩咐道:“快傳令下去,所有人不許開火不許動,都乖乖趴在地上,誰出聲立馬揍死!”
衛(wèi)士飛快傳令下去,很快,山上一派死氣沉沉,都沒了動靜。
如此一來,地下攻擊的督軍人馬反而傻了眼。沒有聲音,沒有槍炮的火光,他們一時間也找不到瞄準的對象了。
見暫時擺脫了危機,段慕秋松了口氣,心里也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眼看著天就要亮了,到時候?qū)Ψ饺羰巧仙絹?,自己這么點人馬,只怕還是扛不住。
正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時候,忽然聽到山下一串亂七八糟的馬蹄聲,竟是督軍人馬突然撤走了。
段慕秋小心翼翼地等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山下當真一個影子也不剩了。她才確信對方是真的撤軍了。
雖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一刻也沒遲疑,立馬就帶著人馬下了山。
【6】
一口氣往北奔出幾百里,眼見著危險解除了,才放緩了腳步。
這時候,大家都累得氣喘吁吁了,紛紛咒罵那督軍不是個東西。不過還好有山形的庇護,死傷人數(shù)并不太多。
段慕秋抬手擦了擦額前的汗,剛松了口氣,忽然就聽見身后響起噠噠的馬蹄聲,聽聲音,人數(shù)還不少。
幾乎是本能地,她帶著人就往前跑。
然而那追兵的速度非???,三兩下就把他們包圍了。
領(lǐng)頭的那人騎在套頭大馬上,衣冠整潔,肅然道:“是段團長嗎?”
段慕秋只得上前道:“是我?!?/p>
那人道:“我是督軍府護衛(wèi)隊的先鋒官,奉督軍之命,請團座留步。”
“說得好聽,留步任他宰割嗎?”段慕秋冷笑道,“昨天他轟了我一晚上,這賬咱還沒算呢!”
雖然實力不濟,但嘴上可不能再輸了陣仗。
“團座話中所指的……是先督軍嗎?”誰知那侍衛(wèi)聞言一怔,道。
“先督軍?”段慕秋皺眉看著他。
“先督軍指的是我大哥,不過那已經(jīng)是昨夜之前的事情了?,F(xiàn)在的督軍,是我。”清冷的音色,伴著徐徐的馬蹄,自身后傳來。
段慕秋回過頭,便看見一身干練戎裝的章亭玉高坐在白馬上,款款而來。他身后跟著軍容肅整的護衛(wèi)隊,襯得他氣度風華一派威嚴。
從未想過,二人的重逢會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對方又會一躍成為這樣的人物。
段慕秋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男子,腦中一片空白,有些語無倫次:“你是……你是……”
“喻亭璋。”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眸光黑亮如星辰,“身份是昔日段團長的副官,今日南方三省的督軍,以及日后段團長的夫君?!?/p>
此語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正要開口,卻被師爺抬手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段慕秋聯(lián)系著前后想想,似乎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開始說自己被仇家追殺,想來此避避風頭,想來指的就是他的大哥;留在山中的那些日子,也的確方便于暗中聯(lián)系舊部下;突然消失,大概是為了趁著他哥派大軍圍剿自己的時候,攻其后方,一舉致勝。
前因后果,其實如此明顯。
至于“章亭玉”,仔細一想,不就是“喻亭璋”倒過來念嗎?自己居然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她的臉立馬紅得像番茄:“我,我什么時候說要嫁給你了……”
章亭玉,哦不,喻亭璋轉(zhuǎn)向師爺,淡淡地道:“當年師爺是為了什么將我買上山的?”至于那時候,他其實是事先知道他哥要下殺手,才假死裝成女人逃出來,無意中被師爺相中的事,可以忽略……
師爺笑瞇瞇地道:“當然是給團座找媳婦了。”
“當時錢物可已然兩清了?”至于那時他只是單純地覺得,找個山旮旯避風頭,要比在大街上走動更為方便聯(lián)系自己過去的部下,重整人馬的事,也可以忽略……
師爺非常配合:“清啦,清啦。”
喻亭璋這才看向段慕秋,面上浮現(xiàn)出若有似無的笑意:“財物兩清,又有師爺做見證人,段團長難不成還想賴掉這門婚事不成?”
段慕秋啞口無言,生生地有一種被人買了還包郵的感覺……
而這時,喻亭璋卻翻身下了馬,走到她面前單膝下跪,將手中一個晶瑩碧翠的東西雙手奉上。
段慕秋知道,這是西洋人的求婚方式,再看那鐲子,不正是那日自己在鎮(zhèn)子集市上看了好久的那個嗎?
“那天……你在?”說話的時候,臉又開始燒了起來。
然而喻亭璋卻仿佛不愿再等的樣子,自己已經(jīng)站起來,將玉鐲戴在她的手腕上,微垂了眼,低聲道:“我一直都在?!?/p>
過去一直都在,今后,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