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那年,張灃去商縣上任。商縣是水鄉(xiāng),縣衙外,煙波浩渺,水光接天,景色很美。
可是,張灃呆不慣。
張灃是北方人,過慣了高山大野朔風勁吹的日子。到這里,舟船勞頓,水土不服,就病了,而且很重,開始咳嗽,繼而咳血。
請來醫(yī)生,個個搖頭。大家說,要想好,除非梅自然來。梅自然,是商縣名醫(yī),等閑不出手。再說,最近去京城參加科考,誰知何時歸來。
張灃搖頭長嘆。
就在他延挨床上,茍延殘喘時,一個人來了,遞上帖子:白衣人梅自然,謹拜縣令大人。張灃一見,忙讓請進。
梅自然走進,告訴張灃,聽說縣令大人身染重病,自己放棄科舉,連夜趕回,特來醫(yī)治。張灃聽了,眼圈微紅。他是讀書人,知道科舉對讀書人的重要,啞著嗓子道:“梅兄大德,何以為報?”
梅自然搖頭,救死扶傷,理所應(yīng)當。然后坐下,拿起張灃手腕,放在脈枕上,長長五指,掐住脈門,閉上眼,一聲不吭。一盞茶功夫,睜開眼,嘆口氣。
張灃道:“請直言,此病可有救?”
梅自然道:“有錢,則易治。無錢,必死無疑?!?/p>
看張灃滿眼疑惑,梅自然解釋,大人此病,乃肺癆,什么藥都好弄,惟一一味藥——珍珠粉,實在昂貴。而且,這種珍珠,必須合浦珍珠,大如鵝卵。
張灃傻了,自己家貧如洗,剛剛上任,何來銀兩?
梅自然不管不顧,拿起筆,蘸了墨,開好藥方,叫來隨行家人,去自己藥鋪拿藥。家人匆匆離開。不一會兒拿來藥,還有珍珠粉,交給梅自然。梅自然自行煎藥,煎好,兌上珍珠粉,讓張灃服下。
張灃不敢服,此藥太貴,自己買不起。
梅自然呵呵大笑,提出條件:不須給錢,病好之后,須請自己去“千里香”海吃一頓?!翱h令大人,如此可好?”
張灃連連點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此后,每天,無論風雨,梅自然必來,提著藥物,親自煎藥,看張灃服下,然后離開。
一月后,張灃的病徹底好轉(zhuǎn),按照預(yù)約,在“千里香”擺一桌,專請梅自然。
酒桌擺在店后樓二層單間,推開窗,樓下一片湖水,小船咿呀飄過,漁歌互答,劃入蘆葦深處。幾只水鳥,在夕陽下飛著,翅膀馱著霞光。
張灃想,梅自然這樣的雅人,理當入此雅座。
不一會兒,梅自然微笑而來。兩人攜手,入席飲酒。
酒過三巡,梅自然想起一事,搖頭長嘆,悶悶不樂。張灃忙問何事,梅自然不言,惟長嘆而已。張灃道:“賢弟若不嫌愚兄無用,請直言,如愚兄能辦,當一力承擔。“
梅自然道:“能辦,只怕不辦。”
張灃著急,指天發(fā)誓,若能相幫,當鼎力相助。梅自然聽了,忙斟杯酒,請張灃喝下,自己再說。張灃毫不猶豫,舉杯喝盡。梅自然一拍掌,一個年輕人疾步而入,“噗通”一聲,跪在張灃面前。張灃一見,雙眼瞪圓。
這人,叫吳溥,是個殺人犯。
吳溥仗著父親在京城做尚書,為非作歹,無惡不作。一月前,看中一歌女,搶入府中。第二天,人們在一片葦蕩里,發(fā)現(xiàn)了歌女尸體,渾身是傷。
張灃發(fā)下文告,到處追捕此人,沒想到,卻在此相見。
張灃冷了臉,望著梅自然道:“此為何意?“
梅自然告訴張灃,自己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吳溥才是。原來,那些珍珠粉,是吳溥買的。中藥,也是吳溥出的錢。自己,是吳溥父親吳尚書請來的。
張灃笑了,許久道:“我沒猜錯的話,吳尚書一定答應(yīng)給你官做了,是吧?”見梅自然紅著臉,久久不言。張灃道:“好吧,還需一千兩銀子,此事方了?!?/p>
吳溥忙點頭。梅自然也吁了口氣。
第二天,拿著千兩銀票,吳溥大搖大擺進了縣衙。張灃一拍桌子,喊聲綁了。兩邊衙役沖出,綁住吳溥,按律令,當即綁赴法場,斬首示眾。
吳尚書知道后,大驚,忙設(shè)法相救,已經(jīng)遲了,就上奏一本,彈劾張灃貪污銀子?;实叟扇藖聿?,千兩紋銀,都給了那個歌女家里。張灃自己,沒得一兩。
幾天后的早晨,梅自然接到一信,打開,是張灃寫的絕交信。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