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署理湖南巡撫李世杰向乾隆帝報告轄區(qū)有人寫了悖逆文字,問題如下:一是寫佛前燈光、山川景致、人物軼事等等可用詞語很多,高治清主持編寫的《滄浪鄉(xiāng)志》卻偏要使用“幕天席地”“玉盞長明”“曾王父”等概念,內(nèi)容反動;二是高治清用散字套版(指將許多塊刻著散字的木板拼套)的方式印刷《滄浪鄉(xiāng)志》,那么他也可能用這種方式印制其他不法書籍。三是《滄浪鄉(xiāng)志》中的《壽序》署名是縣學(xué)教諭翁炯,高治清后來交代是死去的全倫道所作,只是借用了翁炯的名字,難道翁炯真的完全不知情?李代巡撫在奏折中向乾隆帝保證自己一定會盡職盡責(zé)將所有疑點調(diào)查清楚?;实酃苤约侯^上的烏紗帽呢,只要搔中他的癢癢肉,還愁“署理”兩個字去不掉?
這里不能不交代一下《滄浪鄉(xiāng)志》案的由來。滄浪是湖南漢壽縣下屬的一個鄉(xiāng)。當(dāng)?shù)赜袀€橋渡寺,年久失修,破爛不堪。老監(jiān)生高治清是個熱心人,他發(fā)動一幫人募集資金將廟修好了。也許是出于小文人的虛榮心吧,高治清覺得自己既然干了這么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不能衣錦夜行,應(yīng)該編個小冊子什么的,以便名垂青史。然而,編書得花錢,現(xiàn)在的情況是廟修好了,錢也花光了。高治清與12位當(dāng)?shù)氐念^面人物商量后,決定成立一個“天將會”,以給橋渡寺36位泥塑天將募集燈油錢的名義,再搞一次攤派,從這筆錢中抽出一部分印書,《滄浪鄉(xiāng)志》就是這樣問世的。該書不僅記載了修廟塑神像的事,還收集了高治清等人的“私貨”,比如《高治清妻墓祝詞》《壽序》《靈寶山傳》《燈會序》等,所謂“悖逆文字”正是出在這個部分。
李世杰的奏折當(dāng)年三月十四日由長沙拜發(fā),三月二十四日乾隆帝就看到了。讀完奏折,乾隆帝批下了這樣一段文字:“李世杰查辦《滄浪鄉(xiāng)志》一折,做得太過分了。外面刊印的書籍,假若確實有悖逆不法的內(nèi)容,自然應(yīng)該嚴辦。但不能像李世杰這樣撿到雞毛就當(dāng)信?!惶煜兀莿⒘妗毒频马灐防锏囊粋€成語,有什么問題?‘玉盞長明顯然是指佛燈,與明朝有何相干?稱曾祖父為‘曾王父無非是泥古,根本不算什么。至于其他文句,都是一些頌揚話,怎么能算悖謬呢?難道歌功頌德也犯法?真是豈有此理!……我對于文字上的小毛病,從來不去苛求?!銈冘姍C大臣趕快將我的意思告訴李世杰,立即停辦《滄浪鄉(xiāng)志》一案,將高治清父子等受牽連的人無條件釋放,同時還要將我的這個指令發(fā)給各地撫督,讓大家明白。”
收到皇帝的圣旨,李代巡撫懵了。他覺得俗話中的“拍馬屁拍到馬腿上”,正是說的自己。李代巡撫雖然不愛讀書(用清史上的話說,是“少倜儻,喜騎射”,當(dāng)年從初級公務(wù)員到正六品知府都是一路花錢買過來的),但他進入官場絕不是一天兩天,耳聞目睹過的文字獄比泰山的松樹還多,一個字不對,你乾隆帝就將當(dāng)事人砍頭、族誅的事還少嗎?86歲的湖南安化人劉翱因為聽從你的指示呈繳自己所作《供狀》,沒有什么不恭敬的言辭,只是稍微議論了一下時政,你就下令嚴懲;退休官員尹嘉銓不過是替死去的父親向你討一下封賞,你硬要對他的文字橫挑鼻子豎挑眼將他殺掉……請問:你做這些事的時候,何嘗想到不苛求呢?《滄浪鄉(xiāng)志》案的確辦得神經(jīng)了一些,那是想保險。假若不小心將此案放過去,萬一有人捅到你那兒,你怪罪下來,俺李世杰有幾個腦袋?出現(xiàn)文字獄,知府、巡撫因為所謂的“辦案不力”被你殺掉的不在少數(shù)??!
然而,皇帝就是皇帝,某個東西,他說是白的,沒人敢說是黑的;他說是黑的,沒人敢說是白的。李代巡撫縱有千般委屈,也只有寫檢討認錯的份兒。《滄浪鄉(xiāng)志》案后來結(jié)局如何,筆者沒有查到相關(guān)記載,不過估計那段時間李代巡撫的臉一定黑得像烏雞毛一般。
作者單位:湖南人文科技學(xué)院中文系(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