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強
一個叫派的印度少年,跟隨他的家人乘船去加全大。途經(jīng)馬里亞納海溝時,遇到了風暴,輪船失事。幸存的少年與一匹斑馬、一條鬣狗、一只雌猩猩,還有一只孟加拉虎同在一條救生艇上。沒過多久,鬣狗咬死了斑馬、猩猩,孟加拉虎沖出來咬死了鬣狗。一條救生艇上,一只猛虎和一個少年,同舟共濟,歷盡險阻漂流了221天,順著洋流漂到了墨西哥灣。
屏幕上,滔天巨浪幾十米高,巨輪如一片枯葉,隨波逐流,場面震撼,心臟仿佛就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似的。風平浪靜的夜晚,海面平靜如鏡,波瀾不驚,少年和虎以同樣的姿勢趴在救生艇邊,透過藍寶石般清澈的海水凝視海底,深邃而沉寂,好像置身于童話中。美麗的漂浮島似女神,靜臥在海中。島上密林蒼翠,異果鮮美,深潭清澈,恍如仙境,更有璀璨的星空,耀眼的閃電,飛魚穿梭,海豚飛躍,似魔似幻十分絢麗。畫面處理之細膩,3D效果之震撼,堪比《阿凡達》。
一個曲折的故事,整幅精美的畫面,電影的精彩才剛剛開始。一人一虎在海上漂流了七個月,面臨的問題很多。最大的問題是食物,虎是要吃肉的。人沒有虎的力量和殘忍,卻有智慧。智慧就是最強大的力量?;⒁匀?,而人活著就是想辦法喂飽虎?;⒁人司鸵朕k法弄到淡水喂它解渴。人是萬靈之首,在喂養(yǎng)老虎的時候,還要想辦法馴服它。當虎與人歷經(jīng)磨難,都奄奄一息的時候,才真正和諧共處。
到了墨西哥灣,虎和人得救了。瘦骨嶙峋的虎,搖晃著走在海灘上,凝視海邊的密林,一躍,消失在密林里。派說他很失望,他以為虎會回頭看他一眼,圍著他轉(zhuǎn)幾圈才會離開。沒想到,它連頭都沒回,徑自走了。這只虎,有個非常正式的紳士般的名字,它叫理查德帕克。
無論電影中解釋老虎名字的由來是多么的合理,多么的巧妙,都是李安導演有意在提示我們一些東西。理查德帕克確有其人,他到底誰呢?他是一次海難中上了救生艇后又遇難的人。當時救生艇上有四個人,沒有足夠的食物。理查德帕克提議,用抽簽的方法決定,吃掉四個幸存者中的一個,以便讓其余的人能支撐到獲救。很不幸,理查德帕克——也就是這個出主意的人,成了那個被吃掉的人。
船漂到墨西哥灣后,派住進了醫(yī)院。輪船公司的人來調(diào)查事故原因。他們試探著詢問躺在床上的派:“你說的漂浮島,從沒有人見過,島上的奇異植物,也沒有人知道。你說猩猩是坐著一大串香蕉上的救生艇,可是香蕉在水里會沉,不會浮在水面上。老虎呢,也沒有人見過。不是我們不相信你,你說的這些東西,我們沒辦法寫在報告上。我們要寫一些讓人相信的東西?!?/p>
派流著眼淚,艱難地講述一個能讓別人相信的故事:輪船失事的時候,有四個人上了救生艇。一個是吃素食的水手,他的腿摔壞了。一個是船上的廚師,一個是派的母親。廚師看見水手的腿已經(jīng)不行了,幫水手截肢,派和他的母親按著水手。后來水手死了。接著廚師要殺派,派的母親打了廚師一個耳光,過了幾天,廚師把派的母親打傷了,她掉進了海里,被鯊魚吃掉了。最后,派殺了廚師。
是的,我想大家也猜到了,鬣狗是廚師,斑馬是水手,雌猩猩是派的母親,具體發(fā)生了什么,電影里并沒有說。我臆斷一下,真實的故事也許是這樣的:救生艇上的食品和水用盡的時候,派和他的母親幫助廚師,殺了水手,并吃了他。后來為了保護派,派的母親跟廚師發(fā)生了爭執(zhí),廚師殺死或者打傷了派的母親,派的母親掉進了海里,這時派殺了廚師,并留著他當干糧。以上情節(jié)雖為臆斷,但在第一個故事中,皆有相對應的暗示。派,就是那只孟加拉虎。或者說,他的殘忍殺戮求生存的本性,就是那只孟加拉虎。
影片前段用大量的篇幅描述少年的派是一個執(zhí)著而狂熱的宗教徒,信奉四種宗教。他心中的善良就是救生艇上的少年派。七個月的漂流是派自己心中善與惡交戰(zhàn)的過程。善有很多機會能殺死惡,卻沒有殺死。一同觀看電影的朋友說,如果少年殺死了老虎,那只能說明善比惡更邪惡,所以,即便是有很多機會,他也不會殺死老虎。
無食,無水,獲救遙遙無期,在海上瀕臨絕望的少年,將虎的頭扳到自己的膝上,兩個患難的對立方,真正地統(tǒng)一了,也真正地和諧相處了。朋友是這么解讀的:在絕望的時候,萬念俱灰,人并無善惡。套用中國古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可以說,經(jīng)歷絕望,惡才會被善收服,重獲希望時,人性回歸,獲救后的老虎才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若電影在少年與老虎登上陸地獲救時戛然而止,那這部電影就是一個凄美的童話故事。李安導演沒有這樣做,而是在結(jié)尾處,在大家依然對離去的老虎念念不忘的時候,用了五分鐘講了另一個故事。有人說,看到結(jié)尾處,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他開始迷茫,開始痛恨人性。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其實上天的不仁,也恰恰代表了上天的仁。它對待任何事物,無論是虎還是人,都是一樣的。為了讓人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下依然堅強,依然能夠生存,才在善良的人性中隱秘地植入了兇殘。
人性的善是建立在生存的基礎上的。為了維護人類社會發(fā)展,為了維護生息繁衍的秩序,人類創(chuàng)造了道德。這也更好地解釋了為什么每個歷史時期,道德的標準都是不同的。人性是丑惡的,人性更是光輝的。我們只看到人性丑惡的一面,便沮喪,那樣的認識是不完整的。若人性中只有善的存在,人類將無法存在下去,也無法戰(zhàn)勝其他食物鏈頂端的猛獸,更無法戰(zhàn)勝自然。那么人類跟其他動物到底有沒有區(qū)別呢?當然有。人類的善會包容惡。李安導演站在對人性深刻理解的高度上,告訴我們:即便是海難求生中,人性的惡化作猛虎,人性的善卻仍然不會消失。這也是他為什么要用一個半小時來講人與虎共存的目的。
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隱喻非常多。片中凸顯善惡的矛盾、宗教與科學的矛盾、自然災難與人要生存的矛盾,多條線索或明或暗,既交織纏繞,又異常清晰,而對人性的思考更加深刻,既深刻剖析了人性在潛意識層面深藏的求生本能中的惡,又試圖用多種方法解析人性多面性的共存現(xiàn)象,實屬難得的佳作。李安導演給善良的人講了一個“更接近上帝(片中語)”的故事,而給我這樣愛胡思亂想的人,講了一個生存和人性的故事,我們不禁要問:惡來自本能,善來自何方?如果老虎并沒真正離開,而是蟄伏在派的內(nèi)心深處,他會變成一個什么樣的人?這些問號,引發(fā)我們對人性的無限思考和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