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張之洞和許一民,是小城里兩位頗有名望的畫師。
張之洞年歲大了,身體又不是太好,最近幾年,幾乎不怎么露面了。平時,畫界里有個啥事,全都是許一民幫他張羅。
許一民是張之洞的學生。七十年代末,兩人成功地合作過黃海機場的《萬里海疆圖》。也就是因為那次合作,許一民跟著張之洞沾光了,他被當作人才,從一個小學代課老師,安排到縣文化館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如今,許一民已是縣文化館的當家人了。
前幾年,張之洞的畫,不論是拿到市里、省里去參展,大小都要得點名次。縣內(nèi)參展,他不是一等獎,就是特別獎。最近幾年,許一民的畫占了上風,許一民年輕,他才四十幾歲,他對一些現(xiàn)代的東西,尤其是接受西方文藝復興的一些東西比較快。張之洞仍舊是那種“一江一舟一漁翁”的風格,幾次畫展都被退回來。好在他年歲大了,畫得少了,除了許一民還想著他,時不時地告訴他何時何地要搞畫展,讓他準備點書畫之類,幾乎是不問畫界的事了。走紅的是許一民,他掛著市書畫家協(xié)會副主席的頭銜,還到處做評委哩!
小城里,但凡有求畫、問畫的,也都是奔許一民來了。外界有慕名來求張之洞書畫的,最后能得到許一民的一幅畫,就算是不錯了。更有底細的人,還會向你介紹張之洞的畫,這幾年已徒有虛名了,而真正的好東西,還要看許一民的。
許一民不管外界怎么看,他對老師還是比較尊重的,畫界里有個啥事,都不落下他。比如,這次“海峽兩岸世紀情”畫展,是由臺灣方面的老板獨家出資贊助的,獲一、二、三等獎的畫家,臺方還要邀請去寶島觀光游覽。許一民聽到消息后,就鼓動張老先生務(wù)必參加。
張之洞對此也頗感興趣,他早年就讀于杭州書畫學堂,國共交火激烈的時候,他有不少學友,跟著國民黨軍隊逃到臺灣去了。這些年來,張之洞很思念當年的學友和老師。許一民也算是個有心人,他最初得知臺灣方面要搞“海峽兩岸世紀情”畫展時,當晚就去告訴了張老先生。
這以后的很多天里,許一民三番五次地去催張老先生的畫。不湊巧的是,張之洞的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太好,許一民去過幾趟,他不是躺在床上沒起來,就是坐在小院里曬太陽。有兩次,還被張老先生的老伴出面擋駕,說他剛吃了兩片安定,不許外人打擾。
直到畫期臨近,張之洞才硬撐著畫了一張《風雨漁翁圖》,裱好以后,在書房掛了幾天,想聽聽許一民的看法,許一民哪敢評價老師的畫,他讓張老先生收起來,先拿到市里、省里初選,最后,一同帶到臺灣方面,讓人家定奪。
張之洞卷起畫,打了包頭,并到里屋找了一塊硬紙墊在系絲帶處系牢。親手遞給許一民時,一再囑咐他千萬要保管好。畫展結(jié)束后,不管能否獲獎或能否入選,都要完好如初地退回來。
許一民知道,張老先生近幾年,每畫一幅畫,都不是件容易事。所以,他格外珍惜他的畫。
三個月后,畫展結(jié)束,許一民獲了個紀念獎,也就是入選的意思。張之洞卻未能入選。許一民來退畫時,很為張老先生惋惜。張之洞面對這個結(jié)果,半天沒有言語。
許一民起身要走時,張之洞讓他留步。張老先生指著桌子上許一民剛剛退來的那幅畫,問許一民:“你看我的畫毛病在哪里?”許一民說:“我看可以,我參加初選時,還專門提到你那幅畫?!睆堉凑f:“是嗎?他們都怎么說?”許一民說:“初選時,大伙都說你的畫可以,但一到臺灣方面就給退下來了?!?/p>
張之洞聽到這里,輕輕地搖下頭,讓許一民把那幅畫給他打開。哪知,畫軸打開,展現(xiàn)在許一民面前的,是一張空白的紙。
許一民大驚失色,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這是怎么回事?”他似乎懷疑自己拿錯了畫軸??稍僖幌耄漠嬍依?,從來就沒有這樣的空畫軸。
張老先生把臉別在一邊,好半天才沖許一民揮下手,示意他去吧。
許一民的臉紅一陣,又黃一陣,無顏面對老師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
原來,許一民每回“幫”張老先生帶畫時,大都是“未能入選”而退回。而他自己的畫卻屢屢選中。張老先生就猜他故意給他壓畫。這一次,他專門給了許一民一張空白的畫軸。果然,畫展結(jié)束,又一次原封未動地給他退來了。
(蕭蕭薦自《梅州日報》)
責編: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