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西
隱患
我和齊銘結(jié)婚那天,朋友來得特別多。大多是齊銘的朋友,大多我都沒有見過。齊銘小我6歲,我們轉(zhuǎn)臺敬酒的時候,聽到好多竊竊私語。
老婆比老公年紀(jì)大這件事,終歸有點不那么好聽。有人覺得真愛無所謂,有人覺得是齊銘吃軟飯抱金磚,有人干脆嘴一撇摞下話:“我看啊,他們長不了?!?/p>
轉(zhuǎn)完一圈回到休息室,齊銘握著我的手道歉:“老婆,你別聽他們瞎扯,我們要過得幸福,完全不需要看別人的眼光?!?/p>
我點點頭,微笑著對他說:“沒事兒,這些閑話,我早就預(yù)料到了。”
我31歲,齊銘才25歲。我們初在一起時是同事,我是做工程設(shè)計的,齊銘是跑市場的。因為要接蘇北的一個項目,我們一起出差了幾次。孤男寡女,異地他鄉(xiāng),原本就容易生點憐惜和羅曼史,所以我們的愛情故事發(fā)生得其實有那點水到渠成。
我研究生畢業(yè)后一直在設(shè)計院工作,后來才跳槽到現(xiàn)在的公司。跳槽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設(shè)計院規(guī)則繁多,教條主義,另一方面自然是高薪的吸引。在同一家公司時,我的收入是齊銘的5倍。
女強男弱的結(jié)合,在天涯版面,個個都是一段沒有好下場的血淚史。但是我還是想給我和齊銘一個機會。我雖然并不像一般女人那樣渴望婚姻,但是我渴望愛的溫暖和一個男人能給的溫存。所以,交往半年后,當(dāng)齊銘求婚的時候,我猶豫了不過半分鐘,就答應(yīng)了。
女人嘛,就算是理性思維再發(fā)達,終究還是感情動物。
因為怕父母反對,所以結(jié)婚這件事我和齊銘都沒有告訴家里,沒想到埋下了隱患。
調(diào)料
我從小好強,別人越覺得我做不到的事兒,我就越是做得精神頭十足。別人不是說我和齊銘長不了嗎?我一定要和齊銘過得有滋有味,攜手白頭。
齊銘和我在一起后就換了工作,我們把這件事稱為為愛所做的犧牲。新工作很一般,齊銘做得也不夠開心。后來跟我商量是不是可以自己做點小生意 。他想開家比薩店。
我喜歡吃比薩,和齊銘約會的時候大多選擇意式餐廳。齊銘當(dāng)時就說,以后一定要開一間比薩店,滿足我的口腹之欲。
當(dāng)年感覺甜蜜的情話,此刻聽來卻覺得有點幼稚。我做事嚴(yán)謹(jǐn)慣了,做每一次投資之前都要評估可行性和回報率。所以,當(dāng)時我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著跟齊銘說:“你先寫一份策劃來給我看。要足夠的詳細(xì),有足夠的說服力?!?/p>
齊銘當(dāng)時興奮極了,不停地吻我的手:“好老婆,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p>
其實,和齊銘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都有點像領(lǐng)導(dǎo)的樣子。他對我總是畢恭畢敬的,帶點討好和謙恭。而我呢,亦沒有過像小女孩那樣對著自己老公撒嬌的辰光。我們的婚姻生活看樣子一切正常,但“大女人小男人”的組合還是少了點什么。
少了點兒,活色生香。
如果那比薩店可以做一把調(diào)料的話,我希望它能撒在我們婚姻的這盤菜上,平添一分好滋味。
火候
比薩店開起來了。開業(yè)剪彩那天,來的大都還是齊銘的朋友??此猴L(fēng)得意,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我也覺得開心。希望我這小半生的積蓄能投資出一個我的“大男人”來。
從我和齊銘在一起開始,我的人生就開始不斷地重組和排列。結(jié)婚,換工作,開比薩店,而每一次這些交叉點的出現(xiàn),都蘊含著一個新的潛在可能。
這可能到底是好還是壞?
一個頭戴貓耳朵發(fā)箍的女孩向我走來,一開口嚇了我一跳:“小銘請我來做大堂經(jīng)理,希望你不要介意?!?/p>
“介意 ”“我為什么要介意 ?我抬頭看一眼正在人群中周轉(zhuǎn)忙碌的齊銘,回頭問女孩:“你是哪位?”
“璐璐,齊銘的前女友?!?/p>
這下是有點介意了。誰都有過去,這原本不值一提,但自從錢包空后,我便有點患得患失。舊情復(fù)燃這種事兒,發(fā)生了就不好玩了。但我這個“大女人”自然不能表現(xiàn)得太小家子氣,所以我只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親熱起來:“是你啊,璐璐,我老聽我老公提起你?!?/p>
據(jù)說女人在面對情敵的時候,智商和情商都會提升,也許經(jīng)常和路路這個“情敵”見見面,我的大腦還能二次發(fā)育呢。
晚上回家自然要審齊銘。齊銘說他和璐璐是絕無可能。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再和捉奸在床的前女友在一起了吧。但是璐璐有過三年的西餐廳管理經(jīng)驗,他請她不過是想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等一切走上正軌,再打發(fā)她走也行。
看著自己的男人對別的女人狠心,我也只能作罷不提。
開業(yè)三個月,比薩店的生意始終一般。我經(jīng)常去吃,覺得味道也還不錯。和我一起品嘗比薩的女友簡潔嘗了一口新端上來的芝士小牛排比薩說:“有點問題,好像是火候不對?!?/p>
簡潔才在歐洲玩了半年回來,嘴巴和眼睛都毒。
我也咬了一口,抬眼就看見璐璐和齊銘咬耳朵,他們離得很近。他側(cè)低著頭,她小聲地說,看起來像是說了極好笑的事兒,樣子真是親密。
他們還沒有舊情復(fù)燃,也許就是因為火候沒到吧。我不動聲色,心卻開始亂成篩子,嘴巴里的比薩也味同嚼蠟。
軌跡
我和齊銘談了幾次生意不好的原因,好多次我把矛頭指向璐璐,齊銘總是輕描談寫地把責(zé)任往宣傳力度不夠大上推。
聊了幾次都聊不攏,我只好把簡潔也介紹到比薩店去工作。簡潔剛回國,見過世面,而且心思活絡(luò)熱情大方,做宣傳和大堂都沒有問題。
齊銘同意了。
簡潔確實有兩把刷子,去店里后就開始推行各種措施。與團購網(wǎng)合作,也約著電視臺來采訪過幾次,在網(wǎng)上建立微博和小站,宣傳一下去,客人果然多了起來。味道也是簡潔在抓,她口刁,請來的大廚也被她折磨了幾個星期,但味道好歹算是上去了。有客流,有味道,生意總算走上正軌。
對簡潔的感謝自然是不用說,我也算抓著了機會和齊銘談讓璐璐離開的事兒。
店剛開,一切從簡,簡潔和璐璐,只能留一個。
就算是齊銘再不愿意,生意為重,要留下的自然是簡潔。璐璐走時,齊銘說是包了兩個月的工資做紅包,我二話沒說就同意。請神容易送神難,兩個月的工資算什么。
璐璐走后,我心里面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頭。等我做完手邊的這個工程,再攢下點錢,或許我和齊銘就可以要個孩子。
這是我能想象的和齊銘的婚姻的軌跡,孩子會是這個量子,是穩(wěn)定的引導(dǎo)者和控制器。
家經(jīng)
孩子沒有到來,危機先到了。婚后十個月,正是春節(jié)。我們必須得正式地向父母匯報我們的婚姻。即使早就預(yù)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但是結(jié)果還是讓我有點招架不住。
我的父母雖然很不滿我的任性,對齊銘不甚放心,但最后還是一聲嘆息地接受了整件事情,但齊銘的父母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地激動和不客氣,說我老牛吃嫩草,配不上他們兒子。
齊銘也許從來沒想過生米做成熟飯之后的結(jié)局還是這樣,剛開口辯駁幾句,他媽媽就捂著心臟涕淚俱下:“我就當(dāng)沒生過你這個兒子啊……”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真是又羞又惱又尷尬,只好拔腿就離開。我這一走,又落下口舌,說我嬌氣矯情得瑟,沒把他們家人放在眼里。
那個年過得真是糟糕透頂。我不能進婆婆家門,只好一個人住酒店。到了初二回娘家,想和齊銘一起回去,但是齊銘卻告訴我他媽病了正在住院。
那是我經(jīng)歷過的最慘不忍睹的一個新年,和齊銘也發(fā)生了矛盾。我無法不生他父母的氣,這是善良和好脾氣都無法控制的。而齊銘因為心疼他父母好像也會對我心生怨氣。這矛盾一生,便再無消逝的可能。
齊銘媽媽出院前,齊銘和我商量是不是能把他媽接到我們家里去。糖尿病重在養(yǎng),得好好調(diào)理。我自然是不愿意,但齊銘說這是我好好表現(xiàn)自己的一個機會。我只好答應(yīng)了。
住過來后,老太太沒少埋汰我:“這湯是給人喝的嗎?”“這屋子亂得看都沒法看,得有多少霉菌??!”
我忍不住和齊銘嘮叨,齊銘卻覺得我不把他媽當(dāng)親媽。
問題是我憑什么要把他媽當(dāng)親媽啊?
云圖
老太太身體好起來,也愿意走動走動了。那天來了興致,去看了看比薩店。她自然知道比薩店是我投資,但是看到營業(yè)執(zhí)照上的企業(yè)法人是齊銘時,她看我的目光有些訝異。
她雖然聲音冷淡,但還是沒忍住問我:“怎么這么放心齊銘?”
我說:“我愛齊銘?;橐隼锏囊磺胁欢际枪餐膯幔课医o齊銘的不過是一家店,但他給了我愛,還給了我一個家。我很珍惜?!?/p>
老太太的眼神柔和下來,打發(fā)我去上班,不用陪她。她一個人在比薩店看看有沒有活要幫忙。老太太之后幾天都往比薩店跑,而我也終于可以回歸工作,不過她一個電話我就像得了軍令箭一樣地往家飛奔。
一周后,我又接到了她的電話:“我在比薩店,你馬上過來?!?/p>
口氣真是不由分說,我只好聽話地往比薩店趕。在齊銘的辦公室,老太太正襟危坐,齊銘竟然跪在那邊,而旁邊站著臉色灰青的簡潔。
老太太看我到了,就給齊銘發(fā)號施令:“你們現(xiàn)在當(dāng)著苒苒的面兒把事情說清楚?!?/p>
這陣勢,真是嚇了我一跳。老太太在比薩店這幾天,發(fā)現(xiàn)簡潔和齊銘有點兒,她看不下去,所以就替我抓了奸。
“哎呀,媽,”我說,“簡潔從國外回來,作風(fēng)比較open,沒什么的,你多想了?!蔽疫B忙圓場。
“就你傻?!崩咸莺莸氐晌?,還是硬生生地讓齊銘做了保證,并辭去了簡潔。
那天晚上,老太太和我說了很多話,她是過來人,自然看得懂男女之間那些事兒。簡潔這個姑娘在身邊是留不得,但齊銘她也了解,一定還沒做出更過分的事兒。她希望我不要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結(jié)。
我雖然一直沒明白簡潔和齊銘之間到底發(fā)生了點什么,但卻也為老太太對我和齊銘婚姻的維護心生了感激??磥?,她終于接受了我,并對我有了期待。
老太太住了段日子,走的時候心滿意足。就是那天,齊銘才對我承認(rèn),他媽的眼睛是毒,簡潔有幾次向他示好,想發(fā)展一段不為人知又“不會傷害我”的關(guān)系。
最后知道真相的我,啞然了很久。但我要齊銘不用介意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他能如此坦白,我很感激。
我們從子宮到墳?zāi)苟己蛣e人緊緊相連。生命后果似乎從出生就開始奠定。而婚姻亦是一張云圖,從開始到末路,彼此接受的并不僅僅是對方,還有他的過去和未來?,F(xiàn)在的我和齊銘,我們的云圖,正在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