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悠

在現(xiàn)代都市生活，保姆成了很多家庭必不可少的需要。基于雙方的需要形成了保姆和雇主的雇傭關(guān)系，雇主和保姆如何相處成了一道難題擺在了人們面前。對雇主來說，保姆是一個家里突然多出來的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對保姆來說，突然孤身進入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在雇主咄咄的目光下還要做很多繁雜的家務(wù)事，自然會感到勢單力薄。

有關(guān)雇主安裝攝像頭監(jiān)控保姆這樣的事例早已在很多城市發(fā)生過。監(jiān)控與被監(jiān)控，恰恰反映了雇傭雙方的信任危機，在這種危機之下，自然難有和諧的雇傭關(guān)系。2012年12月8日，鄭州市二七區(qū)法院就審理了一樁雇主用攝像頭監(jiān)控保姆引發(fā)的官司。這個案子值得許多雇主和保姆反思。

農(nóng)婦做保姆，總感覺背后有雙眼睛

張鳳蓮今年42歲，河南中牟縣白沙鎮(zhèn)人。丈夫早年患病去世，張鳳蓮獨自一人撫養(yǎng)兒子李東亮。2011年8月，李東亮考入鄭州一所重點大學(xué)，村里人都說張鳳蓮的苦日子快熬到頭了。張鳳蓮欣慰的同時，也為兒子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發(fā)愁。在千方百計湊夠兒子第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后，張鳳蓮兩個月后也來到了鄭州，邊打工邊陪著兒子讀書。

張鳳蓮沒多少文化，好在她手腳利索，做家務(wù)是一把好手，到鄭州后不久，就被老鄉(xiāng)推薦到一個雇主家里做保姆。雇主住在一個叫康僑華城的高檔小區(qū)里，家有四口人，男主人馮強，妻子胡蕊蕊兒子鵬鵬，以及馮強的母親呂愛菊。

張鳳蓮被領(lǐng)到雇主家里，看到裝修得富麗堂皇的馮家，一時有些眼花繚亂?？粗q如劉姥姥進城的張鳳蓮，呂愛菊發(fā)話了：“小張呀，我們家愛整潔，墻壁每天要擦兩遍，地板也要拖兩次。另外，我們家人口味淡，做飯不要放太多的鹽?！?/p>

老太太講完，經(jīng)營著一家公司的男主人馮強又特意叮囑：“張姐，我的書房重要文件比較多，這里就不用你打掃了，沒有我的許可，你不能隨意進出，明白嗎？”張鳳蓮連連稱是。

一番“崗前教育”后，張鳳蓮開始了自己的保姆生涯。她吃住都在馮家，每月1500元的工資絕大部分可以節(jié)省下來，這筆錢除了給兒子當(dāng)生活費外，還能攢下來為他以后繳學(xué)費，張鳳蓮很珍惜這份工作。

然而，張鳳蓮漸漸覺得馮家人并不好相處，尤其是老太太非常挑剔。老太太的苛刻，吃苦耐勞的張鳳蓮倒能適應(yīng)。讓她納悶的是，她無論做什么事情，雇主一家都了如指掌。

一次，張鳳蓮裹著浴巾洗完澡出來，馮強的妻子胡蕊蕊一臉不悅地說：“張姐，給你說個事兒，沐浴乳挺貴的，以后洗澡時，不要用太多，洗完澡把浴室里的東西擺整齊，別亂放！”張鳳蓮忙說：“好，好，我這就弄好！”

張鳳蓮轉(zhuǎn)身回到浴室，邊整理東西邊四處打量，她心想，自己洗澡用多少沐浴乳，胡蕊蕊都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張鳳蓮在馮家謹小慎微，深怕自己做錯什么。白天，她繃緊了神經(jīng)，只有晚上9點以后，她才能在自己房間里看會兒電視，這也是她最放松的時刻。

2012年元旦后的一天，馮家來了三位客人，連做了兩頓飯，張鳳蓮有些累了。9點過后，忙完所有的活兒，她回到自己房間，倚在床頭看電視。晚飯時，由于人多，張鳳蓮沒敢怎么吃，突然覺得有些餓，便拿出一包餅干邊吃邊看電視。

張鳳蓮正看得入神，呂愛菊突然推門進來，滿臉怒氣地站到她的床前。張鳳蓮嚇了一跳，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呂愛菊氣沖沖地說：“小張，你怎么能在床上吃東西呢？你把餅干碎屑弄得到處都是，這要是招來蟑螂、老鼠怎么辦？”

聽了老太太的指責(zé)，張鳳蓮趕緊把床上掉落的碎屑收拾干凈，并賠著笑臉說：“對不起，阿姨，剛才有些餓，以后我再也不在床上吃東西了！”

呂愛菊不客氣地說：“你現(xiàn)在餓了，晚上吃飯時干什么了？快點休息吧，以后十點前必須睡覺！”說完，她轉(zhuǎn)身走了。

活了四十多年，現(xiàn)在被人像孩子一樣訓(xùn)斥，張鳳蓮委屈得直落淚。平靜下來后，曾經(jīng)盤桓在心里很久的那個疑問又躥了出來：“真是奇怪，我在床上吃個東西，老太太都能知道，難道她的眼睛能穿透墻壁？”

在馮家干了不到四個月，張鳳蓮隱隱意識到，馮家人似乎掌握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她甚至覺得，自己身后時刻都有雙無形的眼睛盯著自己，那種感覺令她后背發(fā)涼，惶恐不安。

可為了能給兒子掙學(xué)費，張鳳蓮還是決定忍氣吞聲做下去。

偶然發(fā)現(xiàn)臥室裝了攝像頭

隨著時間的推移，張鳳蓮覺得馮家人不但處處監(jiān)視著她的舉動，還對她妄加猜疑。

2012年寒假開學(xué)后，兒子想買一臺電腦，張鳳蓮?fù)饬?。那天，她把手頭的錢數(shù)了又數(shù)，想到從老家?guī)淼囊恍┝沐X還在包里最底層放著，就取出來一張一張地數(shù)了起來。

正數(shù)得起勁的時候，房門開了，呂愛菊走了進來。張鳳蓮忙問：“阿姨，你怎么進來了？”呂愛菊看著她攤在床頭的那些散錢，笑瞇瞇地問：“小張，我們給你發(fā)的工資都是整錢，這些散錢哪里來的呀？”張鳳蓮說：“我兒子要買電腦，這些錢是從老家來時帶的盤纏，沒有花完，我數(shù)一數(shù)，看能湊多少錢！”

看張鳳蓮回答得果斷干脆，呂愛菊又問：“小張，近來咱們的生活費怎么用得越來越多了？你把近一個月的支出賬拿過來，我看一看！”張鳳蓮取來平時記賬的本子，呂愛菊戴上老花鏡，一筆一筆地核對起來，到最后也沒查出問題來。

2012年6月底，李東亮放了暑假，留在鄭州打工。有一次，他來馮家找母親，看到馮家裝修豪華，就懇求呂愛菊允許在她家和媽媽照幾張相，呂愛菊答應(yīng)了。李東亮在馮家待了會兒就告辭了。

張鳳蓮送兒子到樓下，李東亮拉著母親的胳膊，說：“媽，我覺得馮家不相信你，他們家裝了幾個攝像頭，你臥室也有，他們這樣做分明是為了監(jiān)視你！”

聽了兒子的話，張鳳蓮大吃一驚，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在臥室里吃東西、數(shù)零錢，還有洗澡時用多少沐浴乳，馮家人都弄得一清二楚，原來是裝了攝像頭！

張鳳蓮還想起一件事，她有一次用雞毛撣清掃客廳天花板一個黑色玻璃圓球狀的東西，老太太神情緊張地讓她不要動，說那是滅火器。難道那就是攝像頭？如果是這樣，那馮家也太欺負人了！

送走兒子，張鳳蓮回到馮家，她有些生氣地問呂愛菊：“阿姨，你給我說實話，咱們家是不是裝了攝像頭？”

張鳳蓮的話讓呂愛菊吃了一驚，她隨即掩飾說：“小張，你多心了，那是滅火器，以前你打掃衛(wèi)生時，我也說過的！”剛回到家的馮強也說：“張姐，你多心了，那確實就是滅火器，裝修時就有的！”

聽了馮家母子的解釋，張鳳蓮半信半疑。然而，不久后的一件事情，讓她發(fā)現(xiàn)了馮家裝攝像頭的鐵證——

那天是周六，只有張鳳蓮和馮強10歲的兒子曉磊在家。中午時分，張鳳蓮正在廚房做飯，只聽書房傳來“咚”的一聲響，接著是曉磊的呻吟聲。

張鳳蓮自進馮家以來，一直遵循馮強的囑咐，從沒進過書房。但她怕曉磊受傷，也顧不得那么多了，進了書房。她看到曉磊玩陀螺時，頭撞到了衣架上，衣架又歪倒砸在辦公桌邊沿，張鳳蓮看到曉磊問題不大，便去扶衣架，桌上有臺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她隨意瞥了一眼。不想，就是這一眼，她一下子愣住了：只見筆記本屏幕里能清晰看到廚房、客廳、衛(wèi)生間，以及她所住臥室的情景。

張鳳蓮一下子明白了，馮家果然裝了攝像頭，還把攝像頭裝到了衛(wèi)生間和她的臥室，想想自己的所有隱私都被馮家人看得清清楚楚，她怒從心起，這馮家太過分了！

倔強保姆要為自己討說法

張鳳蓮越想越生氣，中午，馮強夫妻、呂愛菊都回來了，張鳳蓮向他們表達了自己的憤怒，并讓馮家給自己個解釋。聽張鳳蓮說已經(jīng)在書房里看到了電腦里的攝像畫面，馮家人不但沒有表達絲毫歉意，反而集體翻臉了。

張鳳蓮被馮家人趕了出來，當(dāng)月工資也沒有拿到，張鳳蓮氣得直哭。這時，她的手機響了，電話是兒子打來的，李東亮電話里聽到媽媽情緒不對勁兒，忙說：“老媽，你等著，我馬上過來！”

李東亮趕到媽媽身邊，聽她說了被趕出來的經(jīng)過后，氣得要去馮家說理，但被張鳳蓮拉住了，李東亮一想也是，向馮家討說法，必須得有策略。

母子倆經(jīng)過商議，決定請馮家所在的社區(qū)居委會出面，敦促馮家人道歉并拿回當(dāng)月工資。社區(qū)居委會主任黃阿姨非常同情張鳳蓮的遭遇，當(dāng)即同意帶他們到馮家協(xié)調(diào)。敲開馮家的家門時，呂愛菊看到居委會主任帶著張鳳蓮母子前來，有些意外，但她拒絕張鳳蓮和兒子進門，只讓黃阿姨一個人進去協(xié)商。

兩個小時后，張鳳蓮母子在居委會等來了黃阿姨，黃阿姨遞給張鳳蓮1500元錢，說這是你在馮家當(dāng)月的工資，我給你要回來了。而張鳳蓮要得到馮家道歉的事情，黃阿姨說，馮家人態(tài)度強硬，她們居委會只能做工作，無法強制人家低頭。

張鳳蓮謝過黃阿姨，和兒子一起回到了租住的小旅館，張鳳蓮累得躺在床上睡著了，李東亮又心疼又心酸，一個人悄悄到附近網(wǎng)吧查閱類似母親這樣的案例。網(wǎng)上說，像母親這種隱私被嚴重侵犯的情況，可以報警，李東亮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第二天，李東亮陪著母親到轄區(qū)派出所報警。兩天后，張鳳蓮接到派出所方面的電話，警方告訴她，馮家的墻壁剛粉刷過，根本找不到裝攝像頭的痕跡，這件民事糾紛警方無法受理。

得到這個結(jié)果，張鳳蓮和兒子清楚，馮家人已經(jīng)撤下攝像頭，毀掉了證據(jù)。張鳳蓮以為事情可能沒有結(jié)果了，通過老鄉(xiāng)又找了家雇主做保姆，因為在馮家所受的委屈難以釋懷，她每晚都淚濕枕巾。

2012年9月20日那天，張鳳蓮接到兒子的電話，讓她下樓一趟。張鳳蓮剛下樓，就看到兒子興沖沖地揚著手中的照片向她走來，兒子說：“媽，我找到證據(jù)了。還記得我在馮家和你合影的事情嗎？我偶然翻照片，看到那幾張照片都拍到了他們裝有攝像頭的畫面。我咨詢了律師，律師說，照片上的日期以及含有攝像頭的畫面，足以證明他們侵犯了你的隱私。咱可以到法院告他們，讓馮家在法庭上低頭?！?/p>

10月9日，張鳳蓮聘請律師向法院遞交了訴狀，她以被告嚴重侵犯其個人隱私為由，請求法院判令馮強當(dāng)面道歉并賠償其精神損失，同時保證不能留存并非法利用相關(guān)視頻內(nèi)容，否則，原告保留進一步追究其法律責(zé)任的權(quán)利。

2012年12月8日，鄭州市二七區(qū)法院開庭審理張鳳蓮訴原告馮強侵犯其個人隱私權(quán)一案。法庭上，馮強辯稱裝攝像頭是因為前任保姆有小偷小摸行為，為了保護家庭財產(chǎn)，才裝了攝像頭，并非針對張鳳蓮本人。

然而，法院認為，公民隱私權(quán)神圣不可侵犯，應(yīng)受到法律保護。在家庭內(nèi)部，即便在客廳、餐廳這樣的公共空間安裝攝像頭，安裝者也有告知家人、保姆等人的義務(wù)。本案中，馮強不但在客廳、餐廳這樣的公共場合安裝攝像頭，甚至在保姆房、衛(wèi)生間也裝有攝像頭，并且故意隱瞞安裝攝像頭的事實，嚴重侵犯了張鳳蓮的個人隱私，給其造成了極大的精神損害。鑒于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法院判令被告向張鳳蓮當(dāng)面道歉，并賠償其精神損失費5000元。

在法律威懾下，馮強向張鳳蓮當(dāng)庭道歉?？粗羧罩焊邭鈸P的雇主終于低下高傲的頭，張鳳蓮流出了感慨的淚水。

（除張鳳蓮?fù)猓溆嗳嗣詾榛┴?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