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珊

摘要：簡·奧斯丁的小說所塑造的人物都親切生動，傳遞的價值觀念和生活哲理對當今社會生活仍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深受讀者喜愛。因此，一些電影導演熱衷于將她的小說改編成電影，力圖用另一種藝術形式來展現(xiàn)簡·奧斯丁小說中的世界?！秳駥А肥呛啞W斯丁的最后一部完整的小說，也是她藝術上和思想上最成熟的一部作品。本文對ITV（Independent Television）版的電影《勸導》與原著進行對比研究，通過分析電影對原著人物形象的藝術加工和處理，對情節(jié)的改編和刪減，說明電影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利用其特有的藝術形式和藝術手法，展現(xiàn)了與原著不同的《勸導》。

關鍵詞：小說；電影；對比

一、簡·奧斯丁小說的風格和寫作特點

簡·奧斯丁的小說沒有恢弘的敘事，也沒有壯麗的場景，然而語言細膩幽默，善于捕捉人物微妙的心理變化和舉止反應，常常通過大量人物對白來展現(xiàn)人物性格，通過婚戀故事來體現(xiàn)“人的情感和道德風貌”。雖然她的小說所描寫的僅僅是村鎮(zhèn)上的三四戶人家，所關注的也只是淑女和紳士之間的愛情與婚姻問題，但敘事簡練、情節(jié)緊湊，往往能通過一個狹小的世界和一些細微的事情反映真實的社會風貌和人情世態(tài)。

簡·奧斯丁的最后一部完整的小說《勸導》也同樣以婚戀為主題，卻與她以往的小說不同，有著獨特魅力。從人物形象來看，奧斯丁以往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大多都年輕富有活力，譬如：《傲慢與偏見》中智慧坦率的伊麗莎白，《愛瑪》中美貌富有的愛瑪，《諾桑覺寺》中天真爛漫的凱瑟琳，等等。而《勸導》的女主人公安妮卻容顏憔悴，青春已逝，家境衰微。從思想內(nèi)容上看，奧斯丁以往的小說都敘述了女主人公如何用理性制約情感，最終獲得美好幸福生活，贊揚了理智的婚姻觀和道德觀。而《勸導》敘述安妮如何擺脫因謹慎造成的悔恨與凄涼的生活，最后情感戰(zhàn)勝理智，挽回了幸福。因而，《勸導》帶給讀者的不是灰姑娘式的美滿與甜蜜，而是成熟女性的悔恨和反思，以及真摯情感的回歸，這部小說因安妮對真愛的堅守，和“從謹慎到浪漫的演變”而具有簡·奧斯丁以往小說中不具備的浪漫情懷。

二、電影改編的優(yōu)勢與難點

簡·奧斯丁的六部小說均被搬上了大熒幕。一方面說明簡·奧斯丁的小說具有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另一方面說明這些小說具有改編成電影的特點和優(yōu)勢。美國電影研究者喬治·布魯斯東在《從小說到電影》中指出，電影劇本的某些特質(zhì) “與構(gòu)成簡·奧斯丁風格的那些成分——缺乏具體性、不使用借喻性語言、無所不達的視點、依靠對話顯示性格、對明確性的苛求——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白素認為“奧斯丁的小說具有曲折有致的戲劇特質(zhì)”，這些特質(zhì)是簡·奧斯丁的小說改編成電影的巨大優(yōu)勢。

譬如，簡·奧斯丁很少對人物形象進行直接描述，而是通過人物的對話和行為舉止來向讀者展現(xiàn)人物形象，這種對人物的展現(xiàn)式的描寫幾乎可以不加修改直接搬上熒幕。小說《勸導》中，沃爾特·艾略特爵士虛榮自大的形象就是透過他與謝潑德交談時對海軍這種職業(yè)的評價展露無余：“我之所以不喜歡它，有兩個重要的理由。首先，出身低微的人可以因此獲得過高的地位，獲得他們先輩不敢夢想的榮譽。其次，這種職業(yè)會極可怕地摧毀一個人的青春和精力；海軍比其他任何人更易于衰老……”。

再如，“它自然而有致的時空段落”，簡·奧斯丁的小說總是有著明確的空間設置，每一次的空間移動都意味著故事情節(jié)上新的變化和發(fā)展，而這些有限的空間地點也使讀者能明確地感受到連貫的情節(jié)和緊湊的節(jié)奏。在《勸導》中，安妮離開凱林奇府前往上克羅斯后遇到溫特沃思，因而受到的尷尬與痛苦的折磨；一行人去萊姆，在萊姆發(fā)生了路易莎受傷事件，使得溫特沃思重新燃起對安妮的感情；安妮離開上克羅斯去往巴思，于是才和艾略特先生有了交集；而不久后溫特沃思也來到了巴思，這似乎預示著兩人之間的情感必然會發(fā)生某種轉(zhuǎn)折或突破。“對于電影來說，這種自然轉(zhuǎn)換的空間段落是十分適合的，也非常重要。它不但避免了封閉單一的攝像背景，還提供了敘事的自然段落，給觀眾以潛在卻分明的理解層次和記憶線索?！?/p>

盡管簡·奧斯丁的小說在電影改編上具有以上種種優(yōu)勢，然而小說和電影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小說是一種語言藝術， 其基本結(jié)構(gòu)原則是時間……電影是一種視聽藝術， 其基本結(jié)構(gòu)原則是空間?！庇捎谛≌f和電影的藝術形式和表現(xiàn)手法的不同，某些在小說中體現(xiàn)得非常好的因素在電影中就可能很難傳達，例如，人物的心理描寫就成為了電影改編的一大難點。美國電影導演理·布魯克斯認為：“小說和電影敘述故事的手段迥然不同。除非把書放在攝影機前， 把文字一頁一頁拍下來， 否則， 任何一部小說在改編時都必須改頭換面”。 這就意味著將小說轉(zhuǎn)化為電影不可能是一種原原本本的復制，而是一種基于原始材料的再創(chuàng)造。這種再創(chuàng)造是否能體現(xiàn)原著的藝術思想，是否尊重原著風格是電影改編的又一大難點。

三、《勸導》小說與電影對比

ITV（Independent Television）電影《勸導》并不像BBC 版《勸導》那樣與原著保持高度一致，而是在反映原著主題和思想的基礎上做了調(diào)整和修改，再現(xiàn)原著基調(diào)的同時也注入了新的元素。

（一）人物形象的夸大化

小說在人物形象的刻畫方面著墨不多，然而，與小說不同的是，電影對小說的人物形象進行了夸大處理。電影有意對安妮的外表進行弱化，并著重表現(xiàn)她的性格、品質(zhì)和情感。影片以對安妮的臉部特寫作為開端，她面容憔悴，毫無生氣，而過于低調(diào)樸素的服裝，更是讓她毫無女主人公氣質(zhì)。在和拉塞爾夫人以及父親和姐姐的交談中安妮顯得循規(guī)蹈矩、低眉順眼。電影有意把安妮塑造成一個外貌上毫不起眼，但是內(nèi)心情感卻十分豐富的形象。她不僅像小說描述的一樣總是陷入自己沉思中，還常常用日記記錄下內(nèi)心壓抑的情緒，甚至用眼淚宣泄內(nèi)心的苦楚。小說中的安妮重遇舊愛雖然有些情不自禁，但卻時時規(guī)勸自己“不要那么激動”。而影片似乎是要刻意將小說中安妮壓抑的情緒大膽地宣泄出來，以表現(xiàn)安妮的情感在和理智的較量中占了上風。電影中安妮的形象雖然經(jīng)過了夸大處理，但卻很好的體現(xiàn)了安妮內(nèi)心的悔恨和痛苦，不但尊重了原著的人物形象，而且彰顯了原著的主題和思想。

恰恰相反的是，影片幾乎將溫特沃思的外表美化得無可挑剔，他帥氣魁梧，冷竣瀟灑，卻缺少對他的性格和心理的體現(xiàn)。電影中最能表現(xiàn)他內(nèi)心的是他與安妮的幾次眼神交流，然而這些都不足以體現(xiàn)他對安妮既怨恨又愛慕的心情，更沒有明顯體現(xiàn)他對安妮的感情和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與小說中那個表面對安妮滿不在乎，內(nèi)心卻飽受煎熬，表面冷峻瀟灑，內(nèi)心卻溫情專一的溫特沃思不同，電影中的溫特沃思幾乎成了一個名片式的人物。此外，影片對小說中的其他人物也都進行了夸大處理。譬如，小說中提到了瑪麗的神經(jīng)質(zhì)和傲慢，同時也提到瑪麗在身體健康、心情愉快時是非常幽默而活潑的，但影片卻對瑪麗的缺點進行了夸大，她不但有疑病癥，還非常的自以為是；沃爾特·艾略特爵士虛榮自大，影片添加了沃爾特·艾略特爵士不停照鏡子整理服裝和發(fā)型的動作來突出他的虛榮；伊麗莎白虛有其表，影片中的她對身邊的人毫無洞察力，卻總是過于自信；艾略特先生虛偽自私，他為了繼承財產(chǎn)積極的追求安妮，同時又要求克萊太太做他的情人。電影對人物形象的這些夸大處理的確能夠讓觀眾直觀的、準確的了解人物最重要的特點，但片面的夸大確使人物失去了的原著中豐滿和立體的形象，稍顯扁平。

（二）隱藏情感的外化

為了在1小時30分鐘內(nèi)更好的演繹《勸導》，電影對小說情節(jié)的進行了細微的改寫與增減，并有意將小說中人物隱藏的情感外化。電影將安妮塑造成一個情感極其豐富的人物，并刻意讓她將壓抑的情感表露出來。例如小說中關于房客的討論，安妮一直作為傾聽者，時不時參與交談做些必要的補充。而電影中安妮一直作為旁觀者并未參與其中，直到提及令她不安的人時便立即離開。小說中安妮對提及與溫特沃思相關的人和事時只是隱隱的不安，而電影中的安妮直接從對話中退出，顯得極為不安和焦慮。此外，對溫特沃思的到來，小說中安妮的表現(xiàn)是：“她沿著心愛的小樹林漫步，微微嘆了一口氣，‘再過幾個月，他也許就會在這散步了?！边@一幕十分微妙，體現(xiàn)了安妮既迫切地想要再次見到溫特沃思，又對這一重逢充滿不安和焦慮的心理，然而電影改用安妮整理收藏在小箱子中的舊物和舊信件的情景，以及安妮在日記中對溫特沃思現(xiàn)在的婚姻狀況的猜測，來表達安妮對過往的悔恨和現(xiàn)在的痛苦。電影中安妮的逃避、重溫、揣測是她內(nèi)心壓抑多年的情感的初次外顯。

對安妮的心理和情感的外化從她在上克羅斯與溫特沃思相遇后得到了更進一步的體現(xiàn)。電影巧妙地添加了安妮為與溫特沃思的首次重逢在鏡子前挑選出席晚宴服裝的細節(jié)，體現(xiàn)了她期盼中又帶著焦慮的矛盾心情。而當安妮為照顧發(fā)生意外的孩子無法赴宴時，小說中安妮對沒能見到溫特沃思并無明顯的情緒，只是好奇如果見面的話溫特沃思會對再次重逢怎么想。但電影中，安妮在眾人赴宴后提著馬燈遙望老宅，這一行為揭示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遺憾，落寞與孤寂。第二天兩人見面的瞬間在小說中只表現(xiàn)為“安妮的眼神與上校只接觸了一下，他鞠了一躬，她行了一個屈膝禮。”當溫特沃思告辭后，安妮在瑪麗說話時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但“她很快便規(guī)勸自己不要那么激動?！倍娪爸校材菰跍靥匚炙甲吆笠贿厡懭沼浺贿厹I流滿面，并對自己和溫特沃思今非昔比的感情做了無奈的感嘆。在一次舞會中，“安妮的手指機械的彈著琴……有一次她感動弗雷德里克在看她——在審視她今非昔比的容顏，也許是企圖找尋一度使他神魂顛倒的那張臉的痕跡。”小說中這一三言兩語帶過的情景在電影中卻得到了放大和特寫。電影還添加了六人一齊散步路易莎跨越柵欄時要求溫特沃思接住她的情景，安妮扭傷腳踝獨自坐在路邊傷神的情節(jié)，突顯了安妮內(nèi)心的不安和傷感、孤寂和折磨。電影中安妮的日記、獨白、眼淚是她內(nèi)心痛苦的爆發(fā)。

影片中，在安妮到達巴思后，她內(nèi)心的情感得到了最夸張的外化。當她得知與路易莎結(jié)婚的并不是溫特沃思后，終于不再壓抑自己的情感，開始變得更加勇敢和主動。她邀請溫特沃思參加音樂會，并且不顧盛氣凌人的父親和姐姐主動與他交談。電影還改寫了兩人最后的告白，由巧合而自然的兩人一起行走變成了安妮一路狂奔四處追尋溫特沃思。這是安妮內(nèi)心對愛情的苦苦追尋在行為上的體現(xiàn)。電影中安妮和溫特沃思在大街上猶豫而深情的一吻把安妮內(nèi)心的壓抑和渴望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這樣的改編比小說中生硬的交談更能體現(xiàn)主人公的情感。邀請、追尋、告白，至此，安妮終于展現(xiàn)出了最真實自我，表達了內(nèi)心深處壓抑許久的情感。

（三）小說風格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簡·奧斯丁小說中沒有太多描繪性的語言，當然也沒有背景音樂。但在《勸導》中，簡·奧斯丁卻對萊姆的自然風景進行了一番詳盡的描繪：“小鎮(zhèn)獨特的地勢，一直通往海邊的街道、美麗的小海灣……這里既有坐落在高處的庭院和綿延起伏的田野，又有偎依在森林峭壁下的美麗而幽靜的海灣，沙灘上點綴著塊塊小巖石……”。成片的樹林、浪漫的巖石、綠色的峽谷等迷人的景色在電影中都得到了大量的運用。影片還展現(xiàn)了小說中沒有提到或輕描淡寫的愉快的舞會、輕快的鋼琴曲、搖曳的燭光、復古的窗簾和典雅室內(nèi)陳設。小說中敘事節(jié)湊緩慢，而電影切中了要點，使得節(jié)湊緊湊而流暢，小說始終壓抑和沉悶的氣氛，電影延續(xù)甚至在有的地方加重了這樣的氣氛。這些都可以看作電影對小說風格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四）改編與再創(chuàng)造

為了使篇幅有限的電影情節(jié)更加合理和順暢，也為了迎合觀眾的口味，電影對小說做了多處改編和再創(chuàng)造。例如，將小說中敘述改編成對話，通過安妮與拉塞爾夫人的對話，非常自然的交代了安妮與溫特沃思的過去，以及拉塞爾夫人對兩者關系的態(tài)度和影響。小說中音樂會前半場時溫特沃思見艾略特先生與安妮親密交談，覺得而自己根本沒有與安妮接近的機會，因嫉妒而離開。而電影將這一情節(jié)改為溫特沃思聽到安妮與艾略特先生將要結(jié)婚的消息時，在音樂會開始之前就匆匆離開。這一改編雖然使情節(jié)有些夸張，但是卻精準地體現(xiàn)出溫特沃思彼時彼刻嫉妒的心情。另外一個與小說情節(jié)不同的是，在安妮終于沖出門去追尋溫特沃思時遇到了史密斯太太，她聽聞安妮與艾略特先生的婚訊特意前來揭露他的真面目，這樣的安排似乎更加符合一個好朋友的形象。影片最后還添加了婚后兩人在凱林奇莊園的草坪上翩翩起舞的甜蜜浪漫環(huán)節(jié)，給人內(nèi)心無限的溫暖和向往，直觀的展現(xiàn)了安妮婚后童話般的幸福。

四、結(jié)論

電影由于篇幅有限，與小說在藝術表現(xiàn)形式上的差異，必定會對小說的情節(jié)有所遺漏或不得不改編和舍棄一些次要的情節(jié)。不同的讀者對小說會有不同的感受和理解，因而不同的電影改編也會有不同的側(cè)重點和演繹方式。因此，我們不能簡單的用電影改編不如原著或不像原著來評價一部電影的優(yōu)劣，而是要看電影在尊重原著思想藝術和整體風格的基礎上有哪些創(chuàng)新，好的電影改編不但不會有損原著，甚至可以讓原著綻放出新的光彩。ITV（Independent Television）的電影《勸導》延續(xù)了小說的風格和基調(diào)，從頭至尾都處在一種壓抑憂傷的氛圍中，就連主人公乘著馬車在曠野上馳騁也伴隨著她內(nèi)心無限的憂思。但相對于原著，電影刪除了一些次要情節(jié)和詳盡的敘事，將鏡頭主要集中在安妮和溫特沃思之間，將小說中主人公隱藏的情感外化，使得電影更加浪漫并富有激情，小說與電影交相輝映，展現(xiàn)了多樣的簡·奧斯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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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國政法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