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生

美國媒體文化研究者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1931～2003）在對媒體的批判中，曾指出童年正在消逝。或許真的是現(xiàn)實中的童真越發(fā)稀缺，使我們對那些洋溢著自然而然快樂情緒的兒童攝影作品更加欣賞。照片里的兒童雖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我們還是能夠在那些可愛的笑容和盡情的歡愉中體驗某種難以名狀的幸福。

海岸波光粼粼海鳥翩飛，兄弟二人揮著臂膀、甩動雙腳，在沙灘上追趕嬉戲。開懷大笑的表情、張開的十指、躍動的體態(tài)，顯示出小哥兒倆正沉醉在游戲中，歡聲笑語似乎從黑白照片中傳出來……

另一張照片中，一名金發(fā)小女孩蜷縮著趴在樹椏上，鏡頭對準她的眼神：她抱著樹枝，向著鏡頭外的人露出得意的笑，像是剛剛在某個游戲中獲勝……

它們是專注兒童和家庭攝影的英國女攝影師海倫·巴特利特的作品。孩子們的家就是她的影棚，她也是每一個拍攝對象的玩伴，這使她拍攝的照片常常充滿動態(tài)和故事性，有超強的感染力和帶入感。

海倫的兒童攝影觀念在她的少兒時代便得到啟蒙，而且頗有些“家學淵源”。她坦陳對自己影響最大的是父親。父親在家里建了暗房，10歲的海倫已經會自助沖洗膠卷；10多歲時的小學暑假，她已經會用相機拍下鄰家的孩子，然后把照片賣給他們的父母。雖然海倫的大學專業(yè)是中世紀歷史，但到畢業(yè)時，她毫不猶豫地重拾相機和初愛，開始記錄兒童。

父親之外，海倫也深受莎莉·曼的兒童黑白攝影作品的影響。不過不同之處在于，莎莉·曼專注于描述兒童潛意識的內在需求，角度和題材甚至有些陰郁，但海倫的相機，僅僅用來記錄兒童日常生活的快樂瞬間，播撒幸福情緒和正能量。

“我的觀點是，要抓拍下最能反映兒童自我本性的一個個瞬間。這些瞬間，有他們在游戲中的各種快樂表情，有他們對父母的依賴與感情……它們彌足珍貴，是一筆精神財產，因為這是他們的真我?！焙愓f，“若干年后，兒童成長為青年壯年，再翻閱這些美好過往，他們會備加珍惜這些財富。”

海倫在自己的個人網頁上寫道：我尋找并記錄這些重要時刻—父母將孩子高高拋起又輕輕接住或者一個親吻；也尋找并記錄這些微小瞬間—父母講道理時孩子似懂非懂的眼神、孩子教布娃娃讀書時的專注，以及入睡前孩子在父母懷中的依偎和撫摸他們頭發(fā)的那只手。“讓他們沉迷在游戲和玩具中，讓他們安然地在親人周圍嬉戲，讓他們回歸到兒童該有的自然本真，這就是我要找的瞬間?！焙愓f。

純純的黑白二色，有種對抗時間的魔力。兒童攝影記錄歡樂成長時光，黑白照似乎更能承擔這個使命。海倫對黑白影像情有獨鐘。她的作品中，對于黑白二色的追求近乎偏執(zhí)?！昂诎渍諆?yōu)雅清新，給人以永遠如初見的感覺，彩色照片就辦不到。用不了多長時間，顏色的飽和度會變化，因此而失去質感，甚至面目全非?！彼f，小時候父親為他們兄妹4人拍攝的黑白照片她至今珍藏，備加珍惜。如今她的案頭并排擺放著她和她父母小時候的照片，“歲月神偷”的蹤跡清晰可見，但瞬間的幸福也傳遞至今。

海倫一天的工作常常這樣開始：5︰00起床，8︰00赴約來到客戶家。“因為頭天晚上的充足睡眠，通常在一天中的這時候，小孩子的精神才最為飽滿?！彼忉屨f。這樣，整整一個早上，都可以用來捕捉美妙瞬間。

拍攝通常就在客戶家進行。拍攝前，海倫會和孩子父母飲咖啡，并稍作交談。“如果孩子很活潑、愛說話，我就開始和他們互動；如果害羞內向，我就多和父母聊聊，先讓他們‘放松警惕，習慣我的存在。”和孩子互動前，海倫會坐在地上，和他們保持一樣的高度。溝通通常從他們手里玩的玩具開始，當他們沉浸在某個玩具或游戲中時，海倫的工作才真正開始。

兒童攝影作品中，面部表情尤其眼神常常是焦點所在，光的使用至關重要。為了呈現(xiàn)自然優(yōu)雅的風格，海倫在拍攝中多使用自然光，只在個別時候使用室內頂燈和臺燈作為輔助。對于在英國家庭的客廳和廚房拍攝中使用較多的聚光燈，她堅決舍棄。拍攝全程中，她也不使用任何道具?！皞惗貏e墅的客廳光線通常都很暗。我在拍攝中靈活選擇地點和角度。移步換景，讓光線能盡量幫上忙，讓照片看上去更自然，也能讓小朋友不那么容易產生倦怠感?！庇袝r，海倫也會將拍攝場景選在戶外。

兒童的興趣和狀態(tài)多變而難于捉摸，這恰恰成為兒童攝影的極好題材。海倫舉例說，她曾經為一個男孩拍攝，他那時新形成的一個愛好是，每天例行到公園小廣場的入口處，花幾個小時來來回回地關門開門。小男孩對于這個新晉的愛好如此著迷，為他拍照時，他已經每天在同一地方開門關門6個月之久，風雨無阻?！斑@種偶然隨意、不可測甚至有些不可理喻的愛好，充滿了樂趣，你永遠在等待和捕捉那個最奇妙的瞬間，這正是我喜歡拍孩子的理由?！焙悓ψ约汗ぷ鞯恼J同度很高，“讓他們在我的照片中展現(xiàn)本性直至光芒四射，為他們的成長記錄下這些有意思、值得回味或可博一笑的片段，我非常樂意！”

兒童難以控制，他們常常倔強地堅持自己的喜好。因此，一定要努力讓拍攝過程充滿歡樂，而不是讓他們一味地端坐在鏡頭前。但更重要的是，如何捕捉童趣的最精彩瞬間。海倫的經驗是：“最精彩的瞬間只有那一個。這個瞬間，小孩精力充沛感情飽滿，又不會興奮過頭讓拍攝場面失控。”這個分寸感極難把握，但做到這個分寸，就能讓照片恰到好處。最難的一次拍攝，是在雨天的地下公寓里拍攝幾名好動的小男孩?！暗刑魬?zhàn)總有收獲，如果拍攝總是沒有任何挑戰(zhàn)，每天都很輕松，那也會喪失很多樂趣?！?/p>

兒童攝影的構圖，因為要突出故事性，增強感染力，場景的巧思必不可少。不少攝影家尤其是風光攝影家喜歡并擅長用大背景、大景深構圖，如大衛(wèi)·沃德和喬·考尼什。海倫向風光攝影大師借鑒，改進作品風格、強化個人特色。在拍攝的時候，她經常在作品中加入大的場景元素，從而使照片不再僅是關于孩子自己，也通過環(huán)境強調著拍攝對象歡樂的緣由。她說：“因為加入了彼時彼地的場景，照片變成奇妙的媒介。它像是時光機，帶領我們穿越到某時某地和某位親人、愛人的身旁；看到一幅幅精彩的天真可愛的兒童照片，其時其景讓我們發(fā)自內心地歡喜?！?/p>

海倫認為，好照片與重要照片不同，它必須在技術合格的前提下，具備一定的“啟發(fā)性”—能夠引人思索、發(fā)人深省，或在某方面具有打動人的力量。而重要照片則不然，它可能只是你在某個特定時刻的一個微笑，對你別具深意，但在技術上可能是失焦甚至是模糊的。好的兒童照片同樣如此，它傳遞快樂，播撒幸福，經久回味，讓人產生“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般的愛憐。

海倫說：“我從事的兒童攝影，是為兒童成長的瞬間留影。這個瞬間，能在1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之后，讓整個家庭的記憶保持鮮活。很多人在看老照片時，興奮地指著某個場景說：這是我的童年，這是我干的什么事兒，這是我在哪兒干的……回憶過往，讓他們想起家庭的脈脈溫情。這就是兒童攝影的價值，也是我工作的價值，我認可這價值，并每天付出非常多的時間、努力和情感。”

是啊，對于客戶而言，照片是充滿溫馨和愉悅的瞬間記憶，那對于其他看照片的人呢？其實照片所傳遞與表達的并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