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n-Denis Walter translation_姜斯瀚
Q:您近況如何?
A:非常棒。此前沒人知道當人體的下落速度超過音障時會對身體帶來何種影響。目前檢查結果沒發(fā)現任何異樣,一切正常。人類是能夠突破音障的。好吧,至少我可以……
Q:頭部沒問題么?
A:一切如常。
Q:您當時的心跳達到了多少?
A:在我打開降落傘,直立面對地面,雙腳踏上擱腳板時,心跳最快達到了189次/分鐘。
Q:是在那個時刻,你對自己說:“我會成功,我無法成功”么?就像就像跳水運動員站在10米臺時的心情?
A:完全不是。當時我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了,我切斷了兩個氧氣供應管。為了以防萬一,在訓練中我們進行了重新連接氧氣供應管的練習,但在被連體服束縛的情況下,幾乎無法完成。一旦你處于那個位置時,你有10分鐘的氧氣儲備,這大約與下落的時間相當,所以你別無選擇。最終,我需要在海拔33公里的高度一躍而下。其實這不過是我在重復此前進行過十多次的訓練而已。跳躍過程中真正的變數是技術和天氣問題。當然,還有對音障的不確定性。最大的壓力在于當時是現場直播,我此前完成的兩跳都是不對外公開的。全世界都在看著我,教皇、美國總統(tǒng),說實話這種感覺并不太有趣,我沒有犯錯的權利。
Q:跳躍前您有時間欣賞壯觀的景色么,以便緩解緊張。
A:不僅如此,我對自己說:“哇哦,我在世界之巔,從未有人到達過我的位置?!蔽夷懙厣系那€,是那么的棒,我頭上的天空漆黑一片。你深呼一口氣,然后一躍而下。
Q:您沒有太多的時間感受那一刻?
A:我跟尼爾·阿姆斯特朗聊過,我倆的情況差不多,他當時只專注于需要干的事。他成功登上了月球上。直到事后他才意識到完成了多么偉大的成就。我也一樣,大腦處于運行模式,這有點讓人沮喪不是么?
Q:突破音障時,您感覺如何?
A:在地上的救護人員聽到了噪音,但我沒聽到任何異常。噪音來自我的身后,當時速度太快了,而且刮著風,我的頭盔和宇航服來回晃動。我在35秒之內從0加速到1357公里/小時,但我甚至不知道在哪一刻我達到了這個速度,我未得到任何指示,這有點讓我沮喪。
Q:在您起跳后,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控。
A:我用了50秒鐘才停下來。這個過程太激烈了,我知道會發(fā)生這種情況。以這樣的速度下落,如果你張開臂膀,身體就會支離破碎,這也讓情況變得有些混亂。我需要找到辦法,輕微移動骨盆、手臂,重新平衡身體。我不可能在訓練中練習這個科目。另外還有一個讓我感到緊張的問題,如果我在6秒內受到的萬有引力超過了3.6G(萬有引力常數),降落傘就會自動打開,那樣我就沒法創(chuàng)造記錄了。這當時讓我感到擔憂,但我對死亡沒有任何的恐懼。
Q:您當時的情況穩(wěn)定,沒有嘔吐,血液沒有結冰也沒有沸騰,您知道已經贏了么?
A:當我可以自控時,就像回到了家。在不可思議的沙漠上飛行4分鐘給我?guī)砹撕艽蟮挠鋹?,這與奧地利的綠洲完全不同。然后我就在想我是否超過了音速。
Q:您不太喜歡別人問您為何要這么做,這樣做的意義何在?
A:是的,為什么要問為什么呢?我就喜歡這么干,沒別的理由。我喜歡挑戰(zhàn),喜歡去實現那些別人說不可能的事。有人跟你說這是一堵水泥墻,不可穿越,你會因此送命的。好吧,我要驗證下他們說的對不對。這跟查克·葉格駕駛飛機突破音障(1947年)是一碼事兒。我喜歡挑戰(zhàn)不可能,這是一種進步。如果沒人有敢先吃螃蟹,我們只能停留在洞穴時代,探索很重要。
Q:為何你的跳躍過程跟電視轉播有幾秒鐘的延時?
A:因為要防止出現糟糕的結果……在美國他們總是這么干,在節(jié)目中號稱是“直播”。這是從2004年珍妮·杰克遜在超級碗決賽上露乳后,開始采取的措施。
Q:您說過能像鳥兒一樣飛翔需要一些運氣,但運氣并不是永恒的。
A:我從來來不靠運氣。在我身后有一個龐大的專業(yè)團隊。我聽從他們的建議,不斷學習。1960年從31333米高空跳下的喬·基廷格也給了我很多幫助。創(chuàng)紀錄的一跳是我五年來努力訓練的回報。運氣在成功中只占有很微小的分量。你沒有權力說:“我要跳下去,然后看看會發(fā)生什么?!?/p>
Q:就像阿姆斯特朗和加加林一樣,您的名字與偉大聯(lián)系在了一起。在這個星球上,您處于什么位置?
A:我也不知道……這是個巨大的榮耀。但我沒法說自己和尼爾·阿姆斯特朗一樣偉大。他完成了一次與我相反的旅行,而且登上了月球!如果說我倆之間有何相似之處,可能是我們產生的影響力。我收到了很多孩子們寫給我的信,他們對我說:“您就像是第一個登月的人一樣?!边@讓我很感動。
Q: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跡,是您的終極目標么?
A:我想留下一個印記,就像詹姆斯·迪恩、瑪麗蓮·夢露那樣。如果說真的有人給后世留下了長久的記憶,那些人是達芬奇、愛因斯坦或者甘地,他們是不朽的。我經常想我能給人留下些什么。某種意義上,我跟希拉里(第一位征服珠峰的人)有些相似。我曾多次獲得過跳傘世界冠軍,但下一次獲勝的未必是你。就算是能超過音速兩倍的人,可能也無法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Q:您與死亡存在著何種關聯(lián)?
A:每次我出發(fā)跳躍之前,都能從母親的目光中讀出很多東西,特別是這一次,她和往常非常不同。我想盡可能活得久些,我完全不是那種玩命兒的人。我首先會考慮自己的能力。我完成過2500次極限跳躍,受過的教育讓我相信上帝,但我并不完全相信這會對結果有影響。我會告訴自己:“在跳躍中你該如何去做?!钡也粫阉械木Χ加迷谶@個問題上。我的工作是避免死亡。
Q:您有個綽號是“無懼的菲利克斯”,這種說法對么?
A:我畏懼疾病、毀滅……如果有人把蛇放在我的脖子上,我能容忍,但會不高興的。我可以控制自己所有的畏懼,我曾長時間患有幽閉恐懼癥。我曾穿著宇航服40分鐘后,就崩潰了,然后脫下了一切,我需要呼吸新鮮的空氣。但要想突破音障,我就需要穿5個小時的宇航服,我最終做到了。我總會把敵人變成朋友。我一直都有心理醫(yī)生,我們經常聊天。
Q:在空中您會感覺更幸福么?
A:天空就像是我的第二個家。我很喜歡在高處的感覺。從我小時候起,就喜歡爬樹。我進行定點跳傘,有六種直升機駕照。我喜歡從高處俯瞰的感覺。在空中沒有紅燈,沒有人行橫道,沒有車來車往。但我也喜歡地面,我在距離博登湖50米的地方有一棟別墅,那里美麗、安靜。在我內心深處有一種矛盾的情感,我喜歡瘋狂的東西,也喜歡簡單的生活,一頓飯、幾個朋友。
Q:聯(lián)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希望和您見面,你覺得怎樣?
A:他觀看了我的跳躍直播。他的孩子們眼睛里發(fā)出的贊嘆讓他著迷。我可能需要變成一位大師,能和沒有迷失、不專注于電腦屏幕的新一代的孩子們交流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Q:您還沒有孩子,是因為時機未到么?
A:我沒法一邊跳躍,一邊當父親。現在則不同了。
Q:誰是你的英雄?
A:超人,他真的讓我感到驚訝,但我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是尼爾·阿姆斯特朗。這很明顯,無須解釋。我還崇拜默罕默德·阿里。他作為黑人能達到這個地位,超越了體育的范疇,對戰(zhàn)爭說“不”,他配得上巨大的尊重。
Q:您曾參過軍,這似乎跟“自由”的感念完全相悖。
A:是的,我當過6年兵。我最大的問題在于想成為自己的主宰,控制我的生活。我討厭別人對我頤指氣使,只因為他們的肩上比我多了一顆星。我當初入伍因為這是一種讓我生存的方式,但我生活的平衡就此被打破,你會發(fā)現自己的極限,不管是誰都要服從。
Q:您現在已經成為世界知名人物了,大家希望您能對大事小情發(fā)表看法,您覺得自己習慣于對各種主題發(fā)表意見么?
A:有些東西并不難理解。比如當我們想對你的收入征稅75%,你想移民去征稅35%的地方(鮑姆加特納移民到了瑞士)。但對政治發(fā)表看法是危險的。我從不對紙媒談論政治,因為他們會對你的說法斷章取義。(去年10月,在接受奧地利媒體專訪時,他曾對有節(jié)制的獨裁統(tǒng)治形式表達了支持。)
Q:您的信條是:“所有人都有極限,但一些人拒絕接受?!蹦仨毑粩嗲靶?。
A:我選擇了退休……高空跳躍這種事我不會再做了。以后你們不會再看見我了。我希望在困難的情況下駕駛直升飛機,然后熄火飛過一些山脈。在極限條件下駕駛直升機同樣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但我不再希望能成為這一運動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