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從《家學與師從——著名學者治學門徑》一書認識卞孝萱先生的，隨后托南京戰(zhàn)友打聽到先生通信地址和住宅電話，修書一封求先生三件事，得到先生熱情回應。

其一，敬請為鄭孝胥偽滿國歌手跡題跋。先生跋之曰：“五代時，石敬瑭依靠契丹得帝位，稱遼主為父皇帝，是歷史上之可恥人物。偽滿溥儀，石敬瑭之流也，漢奸鄭孝胥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作偽滿洲國歌，一紙墨跡既是罪證，可供批判之用。戊子夏日，八五老人卞孝萱題?！?/p>

其二，求賜書房對聯(lián)。先生從眾多候選聯(lián)語中挑三，揮毫“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友如作畫須求澹，文似看山不喜平”，“斗酒縱觀廿一史，爐香靜對十三經(jīng)”。

其三，求賜先生自書詩。先生交白卷后解釋說：年輕時候?qū)戇^一些，但難登大雅之堂，中年后就此擱筆。

卞孝萱（1924—2009），江蘇揚州人。肄業(yè)于上海立信會計?？茖W校，歷任中國民主建國會秘書、研究室主任，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副主編、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常務(wù)理事、中國唐史學會顧問、中國唐代文學學會韓愈研究會會長、江蘇省六朝史研究會名譽會長、清代揚州畫派研究會名譽會長等，乃響當當?shù)哪暇┐髮W知名教授。

先生自學文史，轉(zhuǎn)益多師，博采眾長，涉獵廣泛，書畫成家，于章炳麟、章士釗、劉師培、黃侃、柳詒徵、陳垣、呂思勉、鄧之誠、陳寅恪、章鈺、盧弼、張舜徽等著名學者研究頗有偏得，2006年10月出版了洋洋灑灑三十一萬字的《現(xiàn)代國學大師學記》（中華書局）。他每人一篇，不蹈空言，不因成說，取其一事或一書詳加論述，從大量材料中彰顯大師們的精神風貌和學術(shù)價值。

“此稿是我二十年來研究國學之結(jié)晶，一字一句，皆反復推敲，無空話、大話，每篇皆力求特色，談別人所未談，表達自己的見解，非人云亦云，與目前之浮躁學風是鮮明對比。青年有志于學者，當對此書愛不釋手”。先生頗為自信，并為贈我之書小跋：“余之著作，最先出版者為《劉禹錫年譜》、《元稹年譜》，次為《唐傳奇新探》、《唐人小說與政治》，最近為《鄭板橋叢考》、《現(xiàn)代國學大師學記》。肖躍華同志喜余之著作，寄上《學記》一冊請教。2008年4月，八五老人卞孝萱題記?！?/p>

先生而立之年后，在學術(shù)上協(xié)助了三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其一，協(xié)助范文瀾先生修訂《中國通史簡編》。

先生在上海求學過程中，得知墓碑、墓志銘、行狀、家傳是研究中國史學的重要資料來源，遍讀了錢儀吉的《碑傳集》、繆荃孫的《續(xù)碑傳集》、閔爾昌的《碑傳集補》（汪兆鏞的《碑傳集三編》當時尚未出版），感到盛行于宋代的碑傳編纂，至清代已登峰造極，名人碑傳已輯得相當齊備。而清以后這件事情似乎缺少關(guān)注，私家采用“樹碑立傳”傳統(tǒng)方式的也日漸稀少，于是發(fā)此宏愿，收集整理辛亥革命時期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各方面重要人物的碑傳，盡一己之力搶救這批難得的史學資料。

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許多名門之后將家藏碑傳或贈送或借抄，許多文人、書家也將他們所撰書的碑傳稿本、拓片或贈送或借抄。新中國成立后，先生到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工作，業(yè)余時間逛琉璃廠掏舊書，即使出差也不忘訪購這方面的書籍，慘淡經(jīng)營，殊非易事，日積月累，達兩大箱之多。他邊整理相關(guān)資料，邊撰寫這方面的學術(shù)文章，引起了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金毓黻先生的關(guān)注，金先生主動將其推薦到所里工作。

先生報到后不再搞近代史研究，受命協(xié)助范文瀾先生修訂《中國通史簡編》，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集整理唐代經(jīng)濟、文化史方面的資料。他遵照范老“專通堅虛”的教誨，橫下坐冷板凳、吃冷豬肉的“二冷”治學決心，以唐代文史為主攻方向，突破治文者不治史、治史者不治文的單一范圍，開拓了點面結(jié)合、文史結(jié)合的新領(lǐng)域。1964年春，范老病臥在床，《簡編》第四冊最后一章還缺兩節(jié)，就叫先生起草唐朝史學、科學、藝術(shù)方面的章節(jié)，并在一篇文章中特意指出：“第二章中第四、第五兩節(jié)，所用史料是卞孝萱同志提供的?！毕壬€“曾提供吳越、前蜀、閩以及后周都以秘色瓷器為最上品，南唐宮女以露水染碧制衣，也是秘色”。范老用這些經(jīng)濟史的零散資料來說明南北統(tǒng)一這個大問題：“盡管諸國分立，秘色卻為南北所共同愛好，這也是人們共同心理的一種表現(xiàn)。”

范老有長者之風、仁者之風，從不與人勾心斗角、爭奪名利。他編著了那么多書卻不拿一分錢稿費，全部繳了黨費。先生受恩師影響，數(shù)十年來淡泊名利，甘于寂寞，只做教授，不參加學術(shù)以外的其他任何活動。他對范老一直執(zhí)弟子禮，念念不忘栽培之恩，公開發(fā)表了《范老的治學精神》、《范老對兩個九三社員的培養(yǎng)》、《范文瀾先生的治學道路與方法》、《難忘的恩師》、《范文瀾先生的治學與為人》、《憶范文瀾先生》等懷念文章，其中兩篇被《新華文摘》轉(zhuǎn)載。

先生主業(yè)得范老認可，副業(yè)也漸成氣候。

辛亥革命八十周年前夕，先生與唐文權(quán)先生合作，抉剔爬梳，篩汰精選，將所收藏清以后碑傳整理出版。先生原擬書名叫《廣碑傳集》，由陳垣先生題簽?？沙霭娌块T認為書名太高雅，不通俗，與先生協(xié)商改為《辛亥人物碑傳集》、《民國人物碑傳集》兩冊，由團結(jié)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章開沅先生自美國普林斯頓寄來序言，稱贊“這兩部書的出版，是錢、繆、閔、汪之后的一大繼作，亦未嘗不可以視之為碑傳結(jié)集的余韻絕響”。湯志鈞先生也給予了高度評價：“兩書的出版，是學術(shù)界的大事，也是中國近代史、民國史研究者期望已久的資料書?！?/p>

辛亥革命百周年之際，鳳凰出版社修訂再版了這兩部書，而編者早已作古。先生費盡千辛萬苦搜集來的這些珍貴碑傳資料，已于八九年代捐贈給武漢華中師范大學歷史研究所，算是找到了一個好婆家。

其二，協(xié)助章士釗先生校訂《柳文指要》。

我藏有章士釗先生多件墨寶，想請先生題跋，電話打過去，先生中氣十足，聲音洪亮：“我是卞孝萱，是章先生的弟子，你趕快過來，我用毛筆寫。我們這些老人說走就走，你得抓緊時間?！?/p>

章氏與先生非親非故，年齡相差四十三歲，為何茫茫人海中獨垂青于先生？這得從1949年歲末說起。先生經(jīng)常到北京各圖書館看書，當時章氏正撰《柳文指要》，其秘書王益知先生也常到各圖書館查找資料，二人遂相識。每當王秘書遇有難題求助先生，他都認真思考，詳細解答。王秘書將此情況報告章氏，章氏邀約先生面談，多有獎掖之辭，并委托先生代為尋覓永貞史料?！读闹敢范嗵幰孟壬甲C和研究成果。

《通要之部》卷二《永貞一瞥·冊府元龜之永貞史料》云：“卞孝萱勤探史跡，時具只眼，頃從《冊府元龜》中檢得永貞史料二事見示，頗足珍異?！薄读闹敢返谝蝗烈蝗撊浧湮?。章氏特書此事，認為先生“于攻治柳文有甚深理解”。此其一也。

《通要之部》卷二《永貞一瞥·二恨濳通史跡》云：“吾讀子厚寄許孟容書：‘外連強暴失職者以致其事一語，明與上文‘狠忤貴近相接，就中權(quán)珰強鎮(zhèn)，此二恨如何交通構(gòu)扇之跡，恨無顯文露書可資左驗，曾偶與卞孝萱談及而嗟嘆之，越日，孝萱果提供所謂‘永貞史料鉤沈二則，持讀輒為一快?！薄读闹敢返谝蝗灏酥烈蝗寰湃浧湮摹Ｕ率显唬骸靶⑤婕葟穆?lián)鎖中獲得良證，而吾于子厚所云外連強暴之一大疑團，立為銷蝕無余，誠不得謂非一大快事。”此其二也。

陳寅恪先生的《順宗實錄與續(xù)玄怪錄》論文，認李復言是“江湖舉子”，《辛公平上仙》是“復言假道家‘兵解之詞，以紀憲宗被弒之實”。先生考證李諒（字復言）、李復言為二人，李諒是王叔文革新集團成員，其所作《辛公平上仙》，被宋人羼入李復言《續(xù)玄怪錄》中?！读闹敢んw要之部·晉文公問守原議》第一五九至一六零頁全錄先生其文。章氏說：“孝萱考證詳明，年號遵改，并錄存其說如右?！彼孟壬目甲C成果，否定了陳寅恪先生“江湖舉子”之說。此其三也。

新聞學家王蕓生先生對韓、柳關(guān)系甚感興趣，專門撰寫《韓愈與柳宗元》刊發(fā)于《新建設(shè)》1963年第2期，認為卞先生關(guān)于被殺皇帝不是憲宗可能是順宗“這一發(fā)現(xiàn)，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地認識二王政權(quán)和永貞內(nèi)禪一幕政變的重要意義。這對中唐和中唐以后歷史的研究也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

《柳文指要》初由中華書局以大字排印。章氏給周恩來總理寫信，請求將卞先生從河南干校召回協(xié)助?？薄Ｏ壬氐奖本?，朝夕在章氏身邊工作。章氏特別交代：“書的內(nèi)容由我負責，你只進行文字校勘。”先生深知章氏“吾文一落筆，即不欲任性涂抹也”的性格，雖看出書中內(nèi)容有疏誤之處，“但不屬于我的工作范圍，無能為力，實為憾事”。

此書出版后，章氏贈先生一部，并用毛筆題跋：“孝萱老棣指疵。此書出版，荷君襄校之力，甚為感謝。章士釗敬贈。一九七一年十月廿六日?！敝?，章氏又函陳周總理，夸獎先生才華，建議留京發(fā)揮作用為好，先生未再回河南干校。

章氏追悼會，新華社通稿最后一句是：“參加追悼會的還有章士釗先生的生前友好程思遠、傅學文、洪希厚、郭翼青、卞孝萱、陳其英、楊伯峻、黎明暉、王益知，醫(yī)護人員郭普遠、張惠芬、丁萬菊。”先生翻出章氏贈書及這張發(fā)黃了的《人民日報》給我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先生臨終前還惦記著我收藏的章氏早年文稿，說讓中華書局影印一事正在聯(lián)系中。這之前，他先是當面后是來信主動提及此事，其愛屋及烏之情老而愈烈。

其三，協(xié)助匡亞明先生主編《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

范文瀾、章士釗先生逝世后，先生在北京感到孤單。母親、子女都在家鄉(xiāng)，他有了葉落歸根之思，申請回到揚州師范學院任教。后來發(fā)現(xiàn)做學問還得大地方好，信息及時，資料豐富，人才很多，交流便利，想往省會挪挪窩。南京大學聞訊表態(tài)同意接收，可揚州師院不放人。他只好又回到北京，繼續(xù)在民建中央委員會工作。但由于他的興趣在文史方面，幾年后仍想回院校工作，專心致志做自己的學問。

江蘇省教育學院歡迎先生，孫望、郁賢皓先生推薦他去南京師范學院，程千帆、周勛初先生推薦他去南京大學古典文獻研究所。先生最終選擇了南京大學，與程先生、周先生等組成實力雄厚的學術(shù)隊伍，培養(yǎng)了一大批碩士、博士研究生。他開設(shè)的中國文化史、年代學研究、唐代小說與政治等課程，常常座無虛席，深受學生歡迎。

當時，著名教育家、南京大學校長匡亞明先生，發(fā)起編輯兩百部《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并親自擔任主編。中國思想史的研究，如果從明末黃宗羲所撰的《明儒學案》算起，至今已走過三百多年的歷程。然而，當我們對這段思想史的研究認真回顧后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通史類的思想史著作，如錢穆先生的《中國思想史》、侯外廬先生的《中國思想通史》等，還是斷代的思想史著作，如徐復觀先生的《兩漢思想史》、金春峰先生的《漢代思想史》等，就其研究對象和范圍來說，大多近乎一種哲學史的研究。而這套叢書試圖對中國古代思想的發(fā)展進行全面梳理和正確評價，深刻揭示中國古代哲人們對宇宙和人生的總體認識，并對他們在各自領(lǐng)域?qū)W科中所作的理論探索和形成的思想觀念及其與前者的聯(lián)系，作出令人信服的分析和評價。

先生積極參與這一活動，具體負責《劉禹錫評傳》和《韓愈評傳》的撰寫，工作中得與匡老接觸，并得其學術(shù)真?zhèn)鳌？锢先稳宋ㄙt，不問門第出身，十分欣賞先生，聘其擔任副主編，加強審讀力量，加快出版進度。叢書一百零二冊出版時，先生組織編寫《〈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總目摘要》作附冊隨同發(fā)行，其編纂說明曰：“本書由南京大學中國思想家研究中心的同志集體編寫，童強、申屠爐明編成初稿，鞏本棟、陳效鴻、蔣廣學等同志先后參與編寫和修改。最后由卞孝萱先生總纂，統(tǒng)一全書體例，核對材料，并在文字上加以潤色?！?/p>

這套叢書對于中國思想史的研究，乃至整個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研究的貢獻和意義不容低估，對于中國學術(shù)界的持久影響力不容低估。后來他主編《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叢書》、《中華文化百科》等，都秉承“學術(shù)自由民主、惠及千秋萬代”這一出版理念，不出任何濫竽充數(shù)的書籍。

先生樂此不疲當三老助手，自己也受益匪淺、著作等身、多所建樹。他常以孤兒苦學而成清代揚州學派代表人物的汪東先生、孤兒苦學而成當代文史大家的啟功先生自勉。學術(shù)研究之初搞近代史，后來轉(zhuǎn)向唐代史。他覺得研究盛唐時期的李白、杜甫、王維的人太多，應該將目光投向中唐時期的劉禹錫、元稹、白居易、韓愈諸人。他先研究中唐詩，后來就研究唐代的傳奇小說，主張學術(shù)研究貼近本地生活。所以，他回到揚州就重點研究“揚州八怪”，來到南京就創(chuàng)辦江蘇省六朝史研究會。他把陳寅恪先生“以詩證史”方法用到“以小說書畫證史”上去，會長一干就是十年，出了一批六朝的書，培養(yǎng)了一批研究六朝史的人才。他誨人不倦的師德、提攜后進的懿行，贏得了學術(shù)界的普遍尊重。

錢基博先生早知先生大名，編寫《中國文學史》時曾托他到琉璃廠買書，書款有時自己從武漢寄去，有時讓兒子錢鐘書先生送上門，于是先生認識了錢鐘書先生和楊絳先生，開始書信往來、互贈著作。郭紹虞、蕭滌非、余冠英、程千帆、繆鉞、王元化、饒宗頤、馮其庸等著名學者，應先生之請為其大作題簽，亦足見先生學術(shù)造詣之高、學界交游之廣。

先生曾自刻兩方閑章，頗多雅趣韻味。

一方曰“小人有母”，取自《左傳》“穎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典故。先生出生于沒落的書香門第，不到兩個月大就喪父，與十九歲的寡母相依為命，母親靠變賣古董、親友援助、替鄰居做針線活維持家計。先生五歲時想念書，目不識丁的母親每天向鄰里學會然后回家教子。這種精神激勵鞭策著先生走上自學之路后，即使在揚州淪陷、上海謀生、十年浩劫等動亂歲月，也始終沒有放棄學術(shù)上的追求。

先生以母親教子故事征詩，數(shù)十位前輩學人紛紛響應。

柳亞子先生：“教兒先就學，即學即傳人。此是彌天愿，寧關(guān)一室春?！?/p>

陳寅恪先生：“卞君娛母以文字，千里乞言走書至。我詩雖陋不敢辭，嘉君養(yǎng)親養(yǎng)其志。”

夏敬觀先生：“學誦辛勤資轉(zhuǎn)授，比之畫荻更艱難。字音憶昔含聲淚，恩意無涯蘊肺肝。倦眼屢窺仍夜繡，饑腸相忍弗朝餐。即茲余行皆庸行，敢謂雷同不足觀?！?/p>

胡小石先生詩的末句云：“書成長泫然，小人已無母?！彼吹较壬偶鹈骡j印的這方閑章，不由自主地想念起了已經(jīng)逝去多年的母親。

先生慈母仙去，就不再使用這方閑章。

一方曰“于樹似冬青”，取劉禹錫詩句，以寒冬不凋之常青樹自比節(jié)操。先生對中唐著名詩人、思想家、政治革新家劉禹錫的研究最為用功，也最為欽佩其人，先后出版了有關(guān)他的專著四部，并校訂了《劉禹錫集》。

《寒磣的冬青書屋》云：“室不雅，但常高朋滿座，有白發(fā)蒼蒼的耆舊，也有西裝翩翩的青年，談?wù)撐氖?、品評字畫。我沒有珍貴的法書、名畫供人欣賞，然而藏書家來，喜歡看我收藏的八千卷樓丁氏、鐵琴銅劍樓瞿氏、嘉業(yè)堂劉氏、藏園傅氏的墨跡；金石家來，喜歡看我收藏的馬衡、容庚、商承祚等先生的墨跡；哲學家來，喜歡看我收藏的熊十力、宗白華、方東美等先生的墨跡；史學家來，喜歡看我收藏的‘南柳（詒徵）北陳（垣）的墨跡；文學家來，喜歡看我收藏的柳亞子（南社社長）、金松岑（《孽?；ā穭?chuàng)意者）等名人的墨跡……一杯清茶，其樂融融。這就是我的冬青書屋?！?/p>

這樣的冬青書屋表面上看雖然寒磣，其實室內(nèi)卻是一座富礦，一座不可復制更不可多得的當代著名文人詩書畫的富礦！

我曾在一個傾盆大雨的夏日登門造訪先生，冬青書屋的客廳、過道翰墨飄香。書齋案頭擺著半成品書法條幅，先生解釋說：“你遠道而來本想送幅字給你留念，但剛才寫的時候筆墨不聽使喚，實在羞于見人，半途作廢也罷?！彼J真看了我?guī)サ恼率酷撓壬z墨真跡和翻拍照片，心情甚是高興。我抱拳告退時，先生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盒新茶，執(zhí)意要我?guī)Щ乇本?/p>

2009年9月5日12時18分，先生在南京鼓樓醫(yī)院逝世，享年八十有六。此前一個月，我還和先生通過電話，他聲音一如往昔洪亮，聽不出任何征兆，真的應了他“說走就走”那句話。

中華書局原副總編輯程毅中先生在“2009年逝去的背景”中這么追憶先生：“卞先生績學多能，博聞強記，貫通文史，兼識書畫，著述豐繁，名揚中外。對唐代小說之新探，獨具慧眼，別出匠心，于學者啟迪尤多?！?010年9月，鳳凰出版社出版了七卷本近四百萬字的《卞孝萱文集》，系統(tǒng)展示了先生的學術(shù)成果，從中可以領(lǐng)略一代文史大家獨特的人格魅力所綻放出的精神花朵，似醇酒愈久彌香，如松柏萬古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