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微
[一]
南方的夏天就像烤爐一樣,從地面往腳上撲來一股股熱氣,額頭上新出的細細的汗,在厚厚的劉海兒下悶著,太陽舔著裸露在手上和腳踝的皮膚。
我皺皺眉,低下頭在走廊上走過,在一間間陌生的教室里尋找我的考場。待到找到位子坐下后,才來得及長長地吁了口氣,在包里找出紙巾擦一擦汗。
“同學,”左邊的手肘被人拍了一下,我循聲轉(zhuǎn)過頭去,一個男生笑著看著我,“你物理好嗎?”
我有些窘迫:“不是特別好啦?!?/p>
男生依舊是笑吟吟的樣子:“我上個月因為生病請了假,物理落下來一大堆,題目都不會,待會兒你借我抄下你的物理好嗎?”說著他兩手并攏,做了個“拜托”的手勢。
“哦,好吧。”我破天荒地答應(yīng)了。
男生點點頭:“謝謝啊?!?/p>
此次對話的結(jié)果是,在寫完物理卷子后,還剩下一大半的時間,我干脆直接把他的試卷抽過來,幫他寫完了整張試卷。
后來并沒有發(fā)生什么“他為了表示感謝請我去喝奶茶,結(jié)果聊著聊著發(fā)現(xiàn)相見恨晚”之類的偶像劇情節(jié),他只是在接過卷子之后笑著說“謝謝”。在下考場之后,我繞到門口,憑記憶中他的考號找到了貼在桌子上的信息。他的名字和班級被我虔誠而小心翼翼地記在腦海里——初三七班,李秋白。
李秋白,李秋白,多么好聽的名字。
有些人的到來,是為了改變你的觀念。在這之前,我一直認為“一見傾心”這種事情打死我我也干不出來,在書上看到“一見君兮誤終生”之類的話也嗤之以鼻。但從那一天起,李秋白“啪”地一聲關(guān)掉了“絕不相信一見傾心”這扇窗,我清晰地聽到,另一扇窗正在打開。
[二]
生活大概就是這樣,還沒相遇之時,你們不知彼此的存在;在遇見之后,對方好像存在于你身邊每一個地方。我開始頻繁地遇到李秋白,在體育課上,在奶茶店,在樓梯上。
第二次與他打照面時,他沖我揮揮手,我也笑笑。他站在我對面,耐看又干凈。他說:“同學,我那天都忘了問你的名字呢,你是在哪個班?”
“我在三班,我叫祁春曉,‘祁連山的‘祁,‘春眠不覺曉的那個‘春曉?!蔽椅⑽⒐粗^,因為怕他看到我鼻子上新長的丑丑的痘痘。
李秋白倒是沒注意到我的小動作,他遞過來一瓶七喜:“我是七班的李秋白,‘李子的‘李,‘秋水白露的‘秋白。”他瞇了瞇眼睛,狡黠地笑:“望您笑納?!闭Z氣帶著一絲故作的一本正經(jīng)。
我微笑著矜持地接過七喜來,卻在轉(zhuǎn)過身后咧開嘴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看過一首詩,已經(jīng)忘了從何處看來的:
4月4日天氣晴
一顆痘痘在鼻子上
吻過后長的
我照顧它
第二天院子里的曇花開了 開了
迅速凋落在鼻子上
比曇花短 比愛情長
我不是很懂這首詩,我只是想在喜歡的李秋白面前展示出最好的自己。盡管是拙劣的掩飾,但我仍不由自主地去做。
我承認我膽小懦弱,一點也不勇敢。我不敢向李秋白直截了當?shù)乇砻髯约旱男乃?,我小心翼翼地把秘密埋在心里,只敢在夜深之時念出他的名字,還想著哪怕哪天不喜歡他了,這個秘密也只能爛在心里,不讓它見光。
[三]
我和李秋白的關(guān)系不咸不淡地維持在“普通朋友”的狀態(tài),在我慶幸“這樣也好”之時,卻在中考前一個月,因為學籍關(guān)系,要從錦程中學轉(zhuǎn)回老家的學校,我在家收拾東西后,想去和李秋白告?zhèn)€別。
我跑去學校,在他的教室門口張望,卻沒有看到他。我拉住一個出來的女生,謹慎而小心地問:“李秋白在嗎?我是他朋友,你能幫我叫一下他嗎?”
“他請病假了哦?!?/p>
“這樣啊,謝謝……”有一種叫“失望”的情緒在心里如氣球般膨脹,炸開。我把手上的紙條遞過去,“那么麻煩你轉(zhuǎn)交一下可以嗎?”
噢,紙條里沒有提到任何一句有關(guān)“喜歡”的字眼兒,只是告別之辭。膽小如我,走之前也沒有做個勇敢的姑娘。
何況我也普通到了極點,沒有什么能讓他關(guān)注我,又不好看,又不敢果斷去愛去恨,只會瑟縮在他身后。他的光,擁有一點,就足夠了。
回到老家的學校后,我復讀了初三,再考上錦程中學高中部,卻沒有再見過李秋白了。我們是多么普通的朋友,我連他的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而他又是多么不普通的存在。我不記得他的樣子了,甚至懷疑他是否真的在這座城市。
高一的一次回家路上,旁邊的兩個男生在聊天,“李秋白”三個字準確無誤地落入我耳中,直達神經(jīng),有刺刺的感覺,我張了張嘴,沒有轉(zhuǎn)過頭去打聽關(guān)于李秋白的任何情況。
高二那年元旦晚會節(jié)目海選,在舞蹈節(jié)目選撥中,有一個男生個子很高,戴著黑框眼鏡,瘦瘦的,讓我想到了李秋白。
他還好嗎?
隔著半個舞蹈教室,我瞇著眼睛,因為近視而看不清楚,卻清晰地聽到他的自我介紹,熟悉的聲音,他說:“我叫李秋白,2號?!?/p>
我腦中的記憶開始一點點接軌,那些細微的往事我又在這一天想了起來。第一次見他,他穿著白T恤,因窗口刺眼的光線而用左手遮著額,轉(zhuǎn)過頭笑著說:“同學,你物理好嗎?”一個線頭扯出一大堆細節(jié),記性太好,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在你黯淡的日子里,生活給你帶來一次邂逅,你欣喜而誠惶誠恐地珍惜,然后生活又把他抽離你的世界,興致勃勃地看你惆悵,看你失落。等你開始慢慢釋懷時,他又回到你的世界。生活來了個回馬槍,滿意地觀察接下來的一切。
我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不能說話,我怕那些矯情的話會從我口中蹦出來,變成催淚彈。我轉(zhuǎn)頭,和朋友一起離開。
在幾天之后,我從同學那里問到了李秋白的QQ,加他為好友,第二天收到了他的同意,和一句“你是”。
我打了一大段話,從初三開始,考試,七喜,離開,再相見,想了想,再加上一句:“不記得的話,也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再認識一遍。我是祁春曉,‘祁連山的‘祁,‘春眠不覺曉的那個‘春曉?!?/p>
幾分鐘后,對話框里出現(xiàn)了他的回復:“你好,那我們是朋友了哦,謝謝你記了我這么久,我是李秋白?!?/p>
期年之后,欣喜相逢。
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