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積興

【寫作經(jīng)】

語文，不是一本教科書。語文的外延是生活，生活處處有語文，漫游語文世界，到處都有精彩等著我們?nèi)バ蕾p、發(fā)現(xiàn)以及思考。下面就讓我們跟隨作家的腳步，一起漫游語文世界。

在西單聽見交通安全宣傳車播出——“橫穿馬路不要低頭猛跑”，我覺得這是很好的語言。在校尉營一派出所外宣傳夏令衛(wèi)生的墻報上看到一句話——“殘菜剩飯必須回鍋見開再吃”，我覺得這也是很好的語言。這樣的語言真是可以懸之國門，不能增減一字。

語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一聽就記住。語言的唯一標準，是準確。

北京的店鋪，過去都用八個字標明其特點。有的刻在匾上，有的用黑漆漆在店面兩旁的粉墻上，都非常貼切?！皦m飛白雪，品重紅綾”，這是點心鋪?！拔墩潆u瞧，香漬豚蹄”，是桂香村。煤鋪的門額上寫著“烏金墨玉，石火光恒”，很美。八面槽有一家“老娘”（接生婆）的門口寫的是“輕車快馬，吉祥姥姥”，這是詩。

過去的澡堂，一進門就看見四個大字“各照衣帽”，真是簡到不能再簡。

一個寫小說的人得訓練自己的“語感”。

要辨別得出，什么語言是無味的。

——汪曾祺《小說筆談》

作家汪曾祺一向主張向生活學習語言，于是他漫步街頭，便發(fā)現(xiàn)了蘊藏在這些宣傳語、廣告語中的妙處，并把這些發(fā)現(xiàn)表達出來，詮釋自己的小說語言主張。有時候，我們走進一條老街，古老的路，滄桑的墻，雕梁畫棟，酒旗招展，這些建筑營造出一種迷人的氛圍，其實這個功勞也要得益于老街各家店鋪的店名以及各具特色的廣告語， 比如書店玻璃上的“人可賤賣，書不打折”，美食店前的“你不進來吃飯，你我都會餓死”，掛在“沒事吧”前面的一串木牌“電影，咖啡，發(fā)呆，偶遇”，這些語言現(xiàn)代而俏皮，有著濃濃的“小資情調(diào)”。其實，走在街上，只要有心，處處都是閃爍著語文的光芒，跳動著語文的靈性。

在河北，我看到一條標語“武裝抗稅是非法行為”，真令人哭笑不得，它的意思是說，和平抗稅就是合法的了。于是想到許多口號本是人們普遍應(yīng)該做到的，比如十字路口寫著“紅燈時請您停車”，但我想假如一個人連紅燈都不在意的話，他對這個紅燈的“畫外音”恐怕也不屑一顧。公共廁所里寫著“請您便溺入池”，我不懂一個人既然已經(jīng)進了公共廁所，為什么還要在里面隨地便溺。倒是一所大學的廁所里一條外國留學生寫的標語讓我覺得格外觸目：“中國同學，請你便后沖水！”

除了這些奇怪的口號，那些我們司空見慣的標語，倘若細想起來，也往往問題甚多。最近流行一個公式化的口號，叫作“某某是我家，清潔衛(wèi)生靠大家”，很多城市和單位都豎起了這樣的標語牌。我剛剛?cè)ミ^的世界頭號污染城市太原的街頭，就立著不少煙熏火燎、污漬斑斑的牌子，上寫“太原是我家，清潔衛(wèi)生靠大家”，宛如是故意諷刺?；氐奖本l(fā)現(xiàn)我們小區(qū)也立起了牌子，上寫“育新花園是我家，清潔衛(wèi)生靠大家”。但我們中國，凡是靠“大家”的事，等于誰也不靠。中學時唱《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唱到“創(chuàng)造這奇跡要靠誰”時，都笑望別人唱道“要靠你，要靠你”，而唱到“美好的未來屬于誰”時，則都唱“屬于我，屬于我”。什么事都靠“大家”，還要政府和公仆干什么？

——孔慶東《口號萬歲》

作家孔慶東，他關(guān)注到的是標語和口號，他不是以欣賞的心態(tài)看待，而是對此進行批判思考，并以幽默的方式加以呈現(xiàn)。讀起來妙趣橫生，又引人深思。你應(yīng)該也看過很多標語或者口號，都引發(fā)了你的什么思考。比如有些所謂勵志標語：“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提升一分，干掉千人”；“生時何必久睡，死后自會長眠”；“吃苦受累，視死如歸”。比如草坪邊上的標語原先是“嚴禁踩踏草地，違者罰款”，后來是“愛護草地，人人有責”，再后來是“綠草茵茵，足下留情”，“小草在睡覺，請勿打擾它”，這些變化的背后引發(fā)你的什么思考，把自己的思考寫出來就是好文章。

溫州方言中有很多詞尾重疊的話語，平時說的時候并不注意，總是脫口而出，但如果細細地品味，卻發(fā)現(xiàn)也是一件挺有意趣的事情。

有一種會飛的昆蟲，背上有紅色間以黑圓圈紋的硬甲，猶如龜甲。它似乎喜歡食用嫩葉，常在雜草間飛竄，有時也會落到我童年的窗前，用手將它摁住，它就會放出一陣臭屁。人們將它叫作“拉屁龜龜”。父親說它是一種害蟲，而我覺得，它向我們放屁的樣子很好笑。我至今不知道它的學名，只知道它叫“拉屁龜龜”。

小時候，我們常常也將在課堂上放屁的同學叫成“拉屁龜龜”，叫多了，這名稱也就成了某人的綽號，反而將他的真名給忘了。長大后有一天在街上遇見那同學，遠遠地向他打招呼，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脫口而出的竟是對他大喊一聲：“拉屁龜龜！”惹得街上眾人側(cè)目，那同學生氣地說：“現(xiàn)在還這樣叫??？”明顯覺得不尊重他，從此不再理我。

溫州方言中詞尾相疊的詞語還有很多，比如將鵝卵石說成“石板卵卵”，將狗尾巴草說成“花狗嚕嚕”，將三葉草叫成“蚱蜢酸酸”，將螢火蟲叫成“火螢光光”。說起火螢光光，我小時候還經(jīng)常會見到它們。那時我們家搬到九山河外，那在當時已是郊外了，夜晚的田野間，火螢光光像星星一樣在我的窗外飛翔，猶如童話中的世界。

——瞿煒《拉屁龜龜與虎眼蛹蛹及其它》

作家瞿煒在自己的方言中，發(fā)現(xiàn)方言之妙趣橫生。其實，每一種方言都有許多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只要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比如溫州話還有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即用一些令人忌諱的、很不吉利的詞，用于修飾形容詞，如“死人”“棺材”“短命”“瞙瞊”等，像“死人熱（咸、遠）”“棺材貴（硬、重）”“短命好（長、苦）”等。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習慣呢？如果能發(fā)現(xiàn)并思考，肯定是十分有意思，也挺有意義的。此外，很多方言，有很多很有表現(xiàn)力的語言，比如有水手想念上海的泡飯，說回上海首先要“殺殺搏搏吃兩碗泡飯”，“殺殺搏搏”說得真是過癮。方言絕對是一座寶庫，有許多珍寶等著我們發(fā)現(xiàn)。

語文的世界很寬廣，以上三位作家只是給我們提供了一些思考發(fā)現(xiàn)的樣例，雖然涉及口號標語、廣告宣傳語、方言母語，但是語文世界肯定不止于此。我們無非通過這些例子，喚醒大家對語文世界的認識與思考，從而觸類旁通，舉一反三。

字的味道 項楚涵

大樹的綠葉悄然長出新的嫩芽，透露著春天的到來。街角的茶飲店根據(jù)時令氣候的增暖轉(zhuǎn)涼而不斷推出新的飲品。只有云兒在天空飄蕩，大概歲月忘了在它們身上留下痕跡。

經(jīng)過一天匆匆碌碌的學習，放學后總喜歡在那家茶飲店里買些飲品。店鋪不大，綠色的墻壁擦得發(fā)亮，能從反光中看到自己略帶勞累的眼睛。身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他們的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飲品，每杯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像每個人一樣，專屬于自己。我同店里做茶飲的叔叔很熟，每當抉擇不定時，就會讓他推薦新品給我，他會隨著時令的變化把不同飲品推薦給我。每次都會把味蕾很放心地交予一個陌生的飲品，也是出于對叔叔的信任。

一如既往地走進茶飲店，叔叔朝我微微一笑，也沒有過多的言語，手便開始穿梭在瓶瓶罐罐間?！坝钟惺裁葱掳l(fā)明啊？我這只小白鼠可是當?shù)谜鎵蚍Q職的?！蔽掖蛉さ馈Ｊ迨迓冻鲆粋€神秘的微笑，擺出一副魔術(shù)師的架勢，把一杯由上至下染著深淺不同綠色的飲品推到我面前，“一喝便知道?！蔽液闷娴卮蛄恐@杯像女巫藥水的東西，小心地嘗了一口，味道清涼爽口，趕緊又喝了一口。好像一切是安排好的，在喝這杯“藥水”時眼角余光里一片微小但美麗的東西走進來了。口腔里蕩漾著一股新鮮向上之感，擺脫了冬天陳舊的慵懶，先是綠茶的清意，醒人耳目；接著便是蜂蜜的甜潤，如初春綻放的花蕾；接踵而至的布丁的彈潤，像在花叢中玩鬧的孩子；最后，沁人的花香在唇齒間游離。這簡直就是一杯春天之茶，匯聚了春天的味道。趕忙問叔叔它的尊姓大名，叔叔說叫“綠”。綠，再無其他繁瑣的詞匯，含苞的綠色從口中綻放，放眼望去，春暖花開。我嘗到了春天的味道，嘗到綠的味道。

穿梭中過了又一個花開時節(jié)，一個優(yōu)雅的季節(jié)悄然而至，她踮著腳尖，生怕驚動了每一個在搖籃里安睡的小東西。秋天，讓人隨著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靜下來，漫步在時光中。徐徐走進那間再熟悉不過的茶飲店，驚異地發(fā)現(xiàn)叔叔竟在畫素描，一個優(yōu)雅的芭蕾舞者閉著雙眼舞著屬于她自己的步點，身后是幾片正旋轉(zhuǎn)著落下的枯葉，即便是如此蒼老，卻還是從容不迫地優(yōu)雅地走向自己最后的歸屬，那片不老的大地。“噢，你來啦。店里的美工走了，什么事都得自己做。嘿嘿，我又有新發(fā)明啦，來嘗嘗?！闭f著，便放下手中的畫，開始調(diào)起從未見過的飲品?？粗氖郑l(fā)覺得他的手像芭蕾舞者，跳躍在容器間，不曾作片刻停留。正出神，已有一個新朋友含笑站在我面前，似乎很溫和。試了一口，溫暖掃走了所有秋風帶來的涼意，不似夏天般狂躁，不似冬天般漠然，專屬于秋的優(yōu)雅、從容?？绯龅觊T，門外秋風跳起了芭蕾。我想這也許就是秋的味道吧，一個專屬于秋的味道，什么都不能替代的味道。

每一杯飲品都有它的名字，它們帶我品嘗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字。有的柔和，它叫“笑容”，那是一杯熱飲，有著少女般溫暖的顏色；有的刺激，它叫“轟炸機”，那是一杯沖著汽水的冷飲，能轟炸所有夏日的燥熱；有的平淡，它叫“真”，那是一杯很普通的飲料，普通到找不出什么特點，但卻無言地告訴我們平平淡淡才是真。每一杯都有著自己的意思，帶著我領(lǐng)略過一個又一個字的味道。每一個都是有自己的個性，但每一個都是如此美麗，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