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君
【故事簡介】: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如何討生活?段歡一定有段歡的苦衷。齊楚想,下次見到段歡之前,他一定要掙很多錢。
楔子
齊楚在希爾頓的大堂駐足,忽地將助理遞過來的合同掉落在地。
助理莫名其妙地將合同撿起來,正談合同談得眉飛色舞,怎么變臉變得這么快?助理扯了扯他的衣袖:“齊總……齊總……”
他從未這般失態(tài)過,怔怔望著柱子后面半晌,語氣急促:“你剛剛聽到有人在拉小提琴了嗎?帕格尼尼的《C大調奏鳴曲》?!?/p>
助理小程驚疑未定地搖了搖頭,她沒聽到小提琴聲,更不知道誰是帕格尼尼。
事實上,齊楚也并不了解帕格尼尼。
他對帕格尼尼的所有認知,源自段歡,那個他掘地九尺卻還是找不到的段歡。
而一旦想起段歡來,眼前的巨額合同對他便再無吸引力,他有些乏力地揮了揮手:“你先上樓,我在這里休息一下。”
助理不知他究竟哪根筋不對,臉色竟然在瞬間灰敗得像一張白紙,她不敢驚擾,幫他要了杯咖啡,閃身進了電梯。
而齊楚,就這么呆呆地坐在大堂接待區(qū),想起段歡來。
第一章
黃昏的時候,齊楚坐在窗臺上仰頭,就能看見對面三樓窗戶前立著一個扎馬尾的女孩。
尖尖的一張臉抵著小提琴的腮托,右手晃動之間,便有婉轉的琴聲斷斷續(xù)續(xù)飄出來。
他在胡同里碰見過她幾次,還看見她媽媽陳瑩穿著那個年代少有的花裙子,用爽脆的京腔叫她:“段歡,好好兒拿著你的琴?!?/p>
段歡跟在后面,有些吃力地拿著小提琴,在經過齊楚身旁時,彎起嘴角沖他微微一笑。
她一笑,齊楚便也傻呵呵地咧開嘴來,那時候他還并不懂得,為什么自己的心跳會突然加速。
齊楚只是覺得她很好看,好看得他只要哪天見不著她,就心神不寧。
有時候單獨在胡同口碰見,齊楚會主動跟段歡攀談。
“你彈的是什么曲子?很好聽。”
“帕格尼尼的《C大調奏鳴曲》?!?/p>
齊楚不懂帕格尼尼,眼看就要接不下去話,他便連忙將她的小提琴拿過來:“我?guī)湍闾嵋欢巍!?/p>
段歡便將琴托付給他,默不作聲地跟在他后面。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段歡默不作聲地走在他后面,兩人一前一后穿過青磚綠瓦的胡同,走到盡頭,一個向南,一個向北。
爾后,便照舊有琴聲從樓上傳下來。
齊楚仰著臉癡癡地聽,全然不顧媽媽叫他幫忙和面的催促聲。
看上去,段歡并不討厭他,討厭他的是段歡的爸爸段培峰。
那是一種客氣的討厭,湊巧碰見段歡與齊楚走一起,他會先頷首沖齊楚一笑,然后不動聲色地將段歡拉走。
一句話也沒有說,可那完全不屑與之交談的眼神,讓齊楚的自尊在頃刻間轟然倒地。
他雖年紀小,卻也隱隱約約懂得段叔叔為什么要用那種眼神看他。
同一條街,南面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北面卻立著一排破舊不堪的平房。
齊楚家住在北面,家中靠賣蔥油餅為生,連他自己都厭惡身上那股經年不散的蔥花味,更何況是出身名門的段培峰。
拿眼角瞟這小子都懶怠,段培峰又怎能容忍自己的寶貝女兒與他有說有笑。
他跟段歡,不過相隔一條街的距離,金錢卻似一條河,生生地將他們隔在了兩岸。
但齊楚才不在乎,在他眼里,段歡就像是每天從窗戶飄出來的琴聲,能遠遠地聽,便已經足夠。
十六歲那年夏天,段歡的白色裙擺每晚都飄在齊楚的夢里。
于是整個暑假的夢都香甜無比。
第二章
齊楚第一次看見段歡哭,是在十九歲的夏天。
十九歲的齊楚下巴已經冒出青青的胡楂兒來,他被一所南方知名學府錄取,整個暑假都有一搭沒一搭地整理行李。
他其實不想走,離開這條街,就意味著他再也聽不到對面三樓窗口飄出來的琴聲。
跟段歡,仍舊保持著點頭見面微笑的交情,齊楚每天騎自行車經過胡同,遠遠地便看見段歡給隔壁院里的小朋友發(fā)巧克力,他便也下車來,緩緩推著車打她身旁經過。
段歡低著頭,長發(fā)如云般柔軟地散在兩肩,圓圓的臉,嘴角向上彎出好看的弧線。
見了他仍舊慣常地一笑,也塞一顆巧克力給他。
齊楚默默地接過來,笑容仍舊有些傻呵呵的,只是笑著笑著,忽然就傷感起來。
聽說段歡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他這一走,要再見她,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那個夏天他收到許多段歡發(fā)的巧克力,于齊楚而言,每天最大的盼頭便是黃昏那短暫的接觸。
她將巧克力遞到他手里,纖纖的手指,偶爾會不經意碰到他的手心,細膩的觸感,讓齊楚一顆心幾乎跳出嗓子眼。
這默契一直持續(xù)到段歡家出事的那個午后。
正在睡午覺的齊楚被轟鳴的警笛聲吵醒,僅穿了個背心就沖出了門。
齊楚看見警察從對面的樓里抬出兩具蒙著白布的尸體,鄰里間有善打聽八卦的婦女在壓低了聲音討論。
“是三樓的段培峰,好像是殺了老婆后自殺的……”
“前兩天不還好好兒的嗎?我還見他們一起散步了?!?/p>
他們忙著揣測這事故背后的故事,完全不關心這場事故中最大的受害者。
齊楚排開眾人,終于在樓梯背后的陰暗處找到了段歡。
她穿著一件粉色的家居服,呆呆地望著突然闖進來的齊楚,眼睛大而空洞,一副失了魂的樣子,但卻沒有哭。
“段歡……” 齊楚叫了她一聲,眼神相接的那一瞬,聲音卻忽地哽咽,他并不擅長安慰人。
段歡抬起頭來,臉上有幾分凄切,過得一會兒,卻扯扯嘴角笑了:“我都沒哭,你哭什么?”
聲音沙啞,聽得齊楚的淚腺癢癢的,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無從安慰,齊楚從褲兜里摸了半天,才找到昨天段歡給的那顆巧克力,他還沒來得及放進玻璃罐子里。
段歡盯著他遞過來的巧克力,不知為什么,放聲大哭起來。
她用力地哭,一張小臉蒼白,額頭上青筋暴露。
齊楚不知所措,最后只得慌亂地把她抱進懷里。
“段歡,不要哭,我會保護你的?!彼厮呎f。
十指攥成拳,齊楚很鄭重其事地許下承諾。
第三章
可保護段歡這件事,怎么輪也輪不到他來做。
那天之后,他便再也沒有見過段歡。
有關段歡的細枝末節(jié),全部來源于街頭巷尾的閑話。
聽說段家的存款去向不明,原本爭著領養(yǎng)段歡的親戚齊齊噤了聲,再也沒提過此事。
聽說有人在咖啡廳看見段歡拉小提琴。
更荒唐的是,還聽說段歡被人包養(yǎng),出入有豪車接送。
齊楚自然是不信的,直到親眼看見段歡從一輛瑪莎拉蒂里探出腳,九寸的高跟鞋,矜貴地踏在胡同破爛不堪的石子路上。
他愣在胡同口,迎面便撞上了段歡。
她化了淡妝,淺紫色眼影,亮粉的唇彩,在經過他身畔的時候稍作停留,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
齊楚以為她會說點什么,即便不做解釋,寒暄一句也是好的。
可是并沒有。
段歡像看陌生人一般,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再下來的時候,她的手里只拿了一把小提琴,看來這是她此行的唯一目的。
這一次段歡卻連看也沒看他,她打他身前經過,緩緩地,午后的微風吹起白色的裙擺,使那背影更添了幾分決絕的意味。
齊楚忽然意識到,他就快要失去段歡了,雖然他從未真正擁有過。
這種感覺,像病毒侵蝕腦細胞,疼痛攻城略地,很快占領全身最緊要的位置,他的心一陣莫名的抽痛。
“段歡,段歡……”齊楚沒命地追上去,“你不要走?!?/p>
車子發(fā)動,段歡坐在副駕駛上,一張木然的臉,恍若未聞。
倒是那穿著筆挺西裝的中年人將車停住了,疑疑惑惑地看著段歡:“那是你朋友嗎?”
段歡連頭都懶得轉:“不,我不認識他?!?/p>
他那驚天動地的呼叫聲,成功地讓左鄰右舍都推開了窗戶一探究竟,茶余飯后,又多了一筆談資。
李淑珍滿臉通紅地把自家兒子往屋里拽,一路走一路罵:“豬油蒙了心,你當她是什么好貨色,跟她那死了的媽一樣,騷到骨頭里的賤胚子……”
齊楚一句也沒聽進去,他腦子里轟隆隆的,全是段歡離去時的背影,她越走越遠,模糊成一團影子,最后徹底消匿無蹤。
對面三樓再也不會響起悠揚的小提琴聲,他永遠也見不到段歡了。
齊楚也顧不得丟人,十九歲的小小男子漢,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整個暑假,他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悶在自己的臥室,偶爾失神地望著對面三樓的窗戶。
也就是那個暑假,他從影影綽綽傳到耳里的閑話中,知道了什么叫做“小三”,懂得了段歡是在干一件令萬人唾棄的勾當。
一開始齊楚心里也別扭,可是很快他便原諒了段歡。
你讓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如何討生活?段歡一定有段歡的苦衷。
齊楚想,下次見到段歡之前,他一定要掙很多錢。
第四章
可再次遇到段歡時,他并沒有得償所愿地成富豪。
仔仔細細一算,他跟段歡沒見面也有三年了,齊楚懵懵懂懂地成了大三的學長。
這三年,算是順順當當的三年,父母感情仍舊不好,可到底也相安無事。
爸爸的蔥油餅鋪子成了規(guī)模不小的飯店,媽媽在逛街做頭發(fā)的閑暇里囑咐他,遇到合適的女孩子,也可以談戀愛了。
倒沒有特別合適的,只是常來找他請教功課的那個學妹很喜歡穿白裙子,有一次去找她,看到她在拉小提琴。
她的長發(fā)垂下去,露出半邊臉來,看到齊楚時有些靦腆地笑:“學了好些年了,沒什么天賦,拉得不好?!?/p>
那天她拉的是帕格尼尼的《C大調奏鳴曲》。
齊楚呆了半晌,這個叫唐甜的女孩,終于成為了他的女朋友。
能見到段歡,也虧得是唐甜的提醒。
每逢周末,他們例行公事一般地逛商場,在這方面,齊楚尤其大方,他給唐甜買了無數的白裙子,長的,短的,有袖的,無袖的……
唐甜提著大包小包,在商場門口站住了腳:“你看,那邊在打架呢?!?/p>
在這座南方城市,這樣的打架再尋常不過,無非是正室斗小三。
因著段歡,齊楚不由自主地就多望了幾眼,他糾結得很,既希望被打的千萬不要是段歡,又覺著如果要是她就好了。
至少,他能見上她一面。
齊楚偏著頭向里張望,透過眾多圍觀者身體的縫隙,他看見巴掌準確無誤地落在段歡臉上,伴隨著一句:“你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p>
段歡確實有了些狐貍精的模樣,朱色口紅取代了當年的亮粉唇彩,她越發(fā)瘦了,一張臉尖尖的,一副傾倒眾生的模樣。
她捂著臉,連反駁都懶得反駁。
唐甜的手被松開來,齊楚三步并作兩步沖進人群,一把揪住了那老女人的手腕:“你認錯人了吧,她是我女朋友?!?/p>
然后,他又在老女人驚疑不定的眼神之中轉過頭來訓段歡:“不是叫你好好兒在咖啡廳等著嗎?去了趟衛(wèi)生間,出來就不見人影,說你好多次從來都不聽……”
那語氣熟稔得,分明就是對她寵愛有加的男友。
老女人訕訕地:“對不起,我可能是認錯人了?!?/p>
齊楚入戲太深,他憤憤的,一副要沖上去跟她清算的模樣,正要向前,卻被段歡一把拉住了。
他回頭,段歡一雙清亮的大眼睛就那么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滿是哀求。
她一句話沒說,可那意思不言自明,算了吧,還嫌丟人丟得不徹底嗎?
齊楚的心被扎了一下,順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打橫了將段歡抱在懷里。
“讓我照顧你,好嗎?”齊楚將唇湊近她的耳邊。
段歡默然地將頭埋在他胸前,也許是齊楚的錯覺,她似乎是哭了。
而不遠處,購物袋散落一地,唐甜驚惶失措地看著齊楚,其實在看到段歡的那一剎,她就明白過來了,這幾個月,她不過是個替身。
主角歸來,縱然萬般不甘,也必須得離場了。
第五章
齊楚將段歡安置在離學校不遠的一棟居民樓里。
到如今,齊楚將過去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情愫分類整理,總算是得出結論來:他愛段歡。
他對她的愛,這么多年來,融入血液里,淌遍了全身,齊楚發(fā)了瘋一般地忌妒那些曾經擁有過段歡的男人。
可是關于她的過去,她不說,他便也不問。
齊楚能做的,不過就是照著網上下載的菜單,小心翼翼地為她做京醬肉絲,段歡一直嫌南方廚師做得不夠正宗。
他們的關系并沒有大的進展,段歡對他有些不冷不熱,不像朋友,卻也不是情侶。
齊楚語文雖不好,卻一直記得那句“可遠觀不可褻玩焉?!?/p>
對段歡,他就是這樣,能將她留在身邊已是萬幸,齊楚高興得來不及想別的。
那天晚上,是段歡先吻他的。
菜還沒上桌,段歡就已經喝掉了小半瓶紅酒,她仍舊維持著之前的生活排場,吃穿用度,一點也不省儉。
齊楚挖空了心思問家里要錢,生活費早預支到十年以后去了。
她的唇湊上來,帶著紅酒的香醇:“齊楚,你是不是喜歡我?”
齊楚喜歡她,這一點他從不曾掩飾,可就是很難說出口來,甚至此刻,由段歡親自來問,他支支吾吾半天,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段歡便有些尷尬,仿佛表白被拒了一般羞紅了臉。
過得一會兒,她卻又釋然了,將唇再次湊上來,在齊楚的耳畔呢喃:“最好不要喜歡我,我跟我媽一樣,我們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再次吻他,這個吻的情緒很復雜,夾雜著愧疚與補償。
段歡顯然是個中好手,很快便撬開他的牙齒,舌頭靈巧地尋找著他的舌頭。
這駕輕就熟的接吻技巧,令齊楚失卻了理智。
她究竟吻過多少男人的唇,又有多少男人伸出雙手撫摸過她的全身?
齊楚被忌妒蒙了心竅,他開始回吻她,力道重得接近噬咬,然后手便從她的腰間慢慢地移到了胸前,他揉著她胸前的蓓蕾,帶著憤恨,似乎想要清除那些男人曾留在她身上的痕跡。
段歡吃痛地叫出聲來,聲音里卻又夾雜著些許快感與期待,她看著他,雙眼蒙蒙的,像是完全被他征服的樣子。
齊楚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活過,那一瞬間,他好像無比真實地擁有了段歡。
她是他的,這感覺令他不能自已,齊楚雙腿間火熱而堅挺,他慌亂地尋找著那溫暖的所在,然后迫不及待地攻占。
“我愛你,我愛你愛得就快瘋了?!彼诙螝g的耳邊呢喃,好像除了這句再找不到別的措辭。
而回答他的,是段歡凌亂的喘息聲。
伴隨著這凌亂的喘息聲,齊楚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然后滿足地將她抱在懷里。
他忽然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第六章
好景總是不長,李淑珍終于找到學校來。
他支取的巨額零用錢令父母開始警覺,而做媽的,又怎會猜不到兒子的動向。
能讓向來自制的齊楚亂了陣腳的,便只有段歡了。
她討厭段歡,齊楚是知道的,所以關于段歡,他一字也不愿多透漏。
李淑珍過的橋比他走的路還多,自然有的是法子收拾他,打那天見過面之后,她便在醫(yī)院一病不起了。
齊楚心里亂得跟一鍋煮沸了的粥似的,他當然沒料到自己媽媽在這時候來添亂。
本來他以為,他已經可以完全擁有段歡了。
那晚過后,段歡開始穿牛仔褲與平底鞋,酒也喝得少了,兩頰漸漸紅潤起來。
閑來無事,她也會立在窗前拉一會兒小提琴,調子雖有些生疏,可齊楚回家時在樓下聽到,忽然覺得自己人生實在太圓滿了。
圓滿得,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然而現在,齊楚不得不每日穿梭于醫(yī)院,李淑珍拉著他的手說話,一說便說到深夜。
等到他回家,菜在桌上全涼了,段歡趴在桌子上,纖瘦的背脊,好像只要再添一點重量就可以將她壓垮似的。
齊楚心疼得無以復加,這樣耗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
第二天他找了時機開始勸說段歡:“不然你就去見見我媽,或許你們很聊得來也不一定?!?/p>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也不信。
段歡名聲不好,李淑珍就算是豁出去老命,也不愿娶這么個兒媳婦進門。
這一點,段歡自然也明了,她看著齊楚一張急吼吼的臉,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急躁得很。
她默默地低下頭去,繼續(xù)拉她的小提琴,有一下沒一下的,琴聲有些亂。
齊楚被這紛亂的琴聲弄得心煩氣躁,段歡這副關我什么事的表情更是像刺刀一般,在他心口上一劃,血流得潺潺的。
“你壓根兒就瞧不上我這暴發(fā)戶的兒子,根本就沒打算嫁給我是吧?”年少時被段培峰踩得七零八落的自尊心,這會兒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作祟,使得齊楚不管不顧地說出這番話來。
段歡身子一僵,不知道是不是用力太過的緣故,那琴弦啪的一聲,斷了。
忍耐已達到極限,段歡回過頭來,雙眼炯炯地望著齊楚,她的眼神鋒利得像刀:“你真有自知自明,是,我就是看不起你,我看不起你們全家……”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齊楚緊緊地圈在懷里。
他開始害怕,害怕她說出更不留余地的話來,齊楚狠狠地封住她的唇,用力地吻她。
原來越是相愛的人,互相傷害起來便越是刀刀斃命。
齊楚無法想象失去段歡他將會怎樣,或許就像那把斷了弦的小提琴,人生將再也發(fā)不出聲響來。
“段歡,告訴我,告訴我你永遠也不會離開我。”他抱得那么緊,段歡幾乎就要踹不過氣來。
可這擁擠的懷抱忽然讓她覺得安全感十足。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她說。
第七章
要找一個人,遠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
李淑珍病了大半月也沒病出啥成效,最后齊楚識破了她的把戲,連醫(yī)院也不去了。
她山高水遠地來這一趟,無論如何,也不愿無功而返。
其實也沒費多少力氣,便找到這里來。
齊楚聽到敲門聲,去開門時便有幾分忐忑,他了解自己的媽媽,跟爸爸吵架能不依不饒地吵整宿的她,是不見黃河心不死的。
他開了門,便趕緊閃回到段歡身邊來,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那緊握的十指,看在李淑珍的眼里,倒并不介意,她很有信心,兒子很快便會倒戈到自己這邊來。
“你知道她媽媽是怎么死的嗎?”李淑珍看向齊楚的眼神有些復雜,她不想揭自己的家丑,卻又不得不揭,“那個賤女人,勾引你爸爸,他們勾搭了兩年多,被段培峰發(fā)現,才殺了她然后自殺的?!?/p>
如晴天霹靂在自己的頭頂炸開來,齊楚怎么也想不到,段歡媽媽出軌的對象會是自己那忠厚的爸爸。
他常年守著蔥油餅攤子,一句話也不多說,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可媽媽若是騙他,那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握住段歡的手,便有些松動了,齊楚轉過頭去,看著段歡的側臉。
她的側臉,就跟多年前坐在瑪莎拉蒂上離他而去時一模一樣,那么木然,木然得好像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李淑珍眼看勝利在望,又迫不及待地加一把火:“你以為她是真心跟你在一起?她跟她媽一樣,都是玩玩就松手……”
“段歡?!饼R楚打斷這滔滔不絕的指控,只是定定地看著段歡,質問的話全都咽在喉頭,他不過是想段歡反駁他媽媽。
他希望段歡義正詞嚴地駁回她,告訴她,她愛他,永遠也不會離開他。
可是他等了很久,只等到段歡一聲輕輕的嘆息。
她哎的一聲,將手從他的掌心抽了回去,仿佛這對她而言,真的就跟一場游戲似的。
現在她倦了,不想繼續(xù)玩下去了。
她每一次走,都走得決然無比,段歡拉開門把手,連頭也不曾回一下,好像這里根本就沒什么值得她留戀的。
齊楚想要去追,可腳卻像被黏在了地板上似的,怎么也邁不動步子。
他實在是不知道,即便是追回了段歡,背負著這樣沉重的過去,他們該如何相處?
然而隨著段歡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他的心碎得跟餃子餡一樣,碎成肉末,再也無法縫合。
齊楚被段歡的放手傷得體無完膚,卻不知道,在他的手稍微松動的那一瞬間,段歡便知道他已經放棄她了。
他已經放棄她了,她便沒必要再留下來。
說到底,他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到因為斷了一根弦,便要將整個小提琴扔掉。
第八章
關于爸爸的那個故事,齊楚是過了很久才知道的。
那時候,他已經懂得了失去段歡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么,失去段歡,他便失去了愛別人與愛自己的能力。
如果時間可以倒回,他一定會將段歡追回來,用盡坑蒙拐騙的手段,將她死死拴在身旁。
然而一旦失去,再找回來又談何容易?
齊楚動用了一切能用得上的聯系方式,卻仍舊沒有探聽到段歡的消息,她消失得那么干凈徹底,就像她從未來過這個世界似的。
后來,他終于決定回老家找找看,說不定段歡一時興起,跑回了家也說不定。
齊楚回了家,坐到當初能與段歡隔窗相望的那張寫字臺前,爸爸端了一壺小酒過來,跟他講起關于段歡媽媽的故事來。
那是另一個版本。
段歡的媽媽陳瑩和爸爸早就認識,他們是高中同學,很早就相戀,陳瑩卻迫于家庭壓力,與門當戶對的段培峰結了婚,結婚之后他們到國外生活了一段時間,兩人完全失去聯絡。
而爸爸在幾年之后向現實妥協,經人介紹與媽媽結了婚,踏踏實實地賣起了蔥油餅來。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卻發(fā)現陳瑩成了他的鄰居,并且得知段培峰有家暴傾向,經常毆打陳瑩,那時爸爸與媽媽爭吵不斷,自然也煩心得很,兩人隔三岔五地見面,居然又舊情復燃。
陳瑩長期遭段培峰毆打,心生怨恨,便說動了爸爸跟她私奔,她計劃周密,將所有的錢都提取出來,讓爸爸保存起來,以便出國使用。
后來,便是大家所看到的那樣,段培峰發(fā)現了她的計劃,氣急之下將陳瑩殺死,后又畏罪自殺。
齊楚沒想到,在自己跟段歡還眉來眼去的那些歲月里,雙方的父母竟然在醞釀著這樣一件驚天大事。
而現在回想起來,便事事都說得通了。
怪不得爸爸忽然就有了資金開飯店,而且初一十五,家里總供著奇怪的牌位,為這牌位,媽媽跟他鬧了好幾回。
齊楚忽然又想起,那晚段歡恨恨地跟他說,我跟我媽一樣,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看來她早就有所發(fā)覺了。
那么跟齊楚在一起的這些日子里,她該有多糾結啊!
分明是爸爸害得她們一家家破人亡,而她還要每日承歡于他。
偏偏自己還始終懷疑她不愛他。
齊楚悔得腸子都青了,他轉過頭去,忽然看到書桌上的罐子,里面裝滿了段歡給他的巧克力。
現在想起來,那年夏天,是他跟段歡最好的一段時光了。
而他跟段歡終究還是沒有經住時間的考驗,和這巧克力一樣,過了期。
齊楚信手打開罐子,從里面摸出一顆巧克力來,一打開包裝紙,卻整個人僵住了。
那巧克力包裝紙上,工工整整地寫著四個字,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齊楚默念這四個字,淚流滿面。
多年前的那個夏天,他錯過了最不該錯過的東西,于是一切便朝著一個不可預知的方向發(fā)展,曲曲折折,他們始終在錯過。
齊楚永遠地失去了段歡。
尾聲
齊楚想到這里,不知不覺已喝完了整杯咖啡。
父母相繼去世,他繼承飯店已有好些年,漸漸地發(fā)展成為連鎖,他故意讓自己變得忙碌,很少再去觸及心底關于段歡的那一塊記憶。
那是他的禁區(qū),即便時隔多年,一碰卻還是生生地疼。
他站起身來,正準備上樓上客房休息,卻看見一抹白色的影子朝著他走過來。
段歡拿著一把小提琴,仍舊是有些吃力的樣子,她應邀來希爾頓表演,閑得無聊,便在二樓練了一會兒曲子,剛準備到咖啡廳來吃點東西,便遇到了齊楚。
齊楚定定地看著段歡,哆哆嗦嗦半天卻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語言爭先恐后,在腦子里亂成了一團麻,他實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倒是段歡比較鎮(zhèn)定地伸過手來:“齊楚,好久不見。”
齊楚用力地將她的手握緊,這一次,他說什么都不會再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