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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的日子

2013-04-29 03:42:12溫利
文學界·原創(chuàng)版 2013年7期
關鍵詞:胡同背影姑娘

溫利

1

這是五月天的清晨,五點來鐘光景。有層薄霧輕紗般地浮著,像個沒睡醒的少婦在吊床上夢囈。

他一手提著油條一手扭開鎖,哈欠連連的。是的,太早了。他還從未這樣早起過床。

走進小院前,他朝旁邊望望。那扇緊閉的門也許待會兒就要開了。他將油條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他開始洗漱,很快,也很認真。他用清水劃拉幾下臉,涂了香皂,抹抹,又搓搓,洗凈。然后拿出牙具,塞入嘴里,使勁刷。這時,隔壁有了動靜,他急忙吐掉牙膏沫,提起那袋油條,躥到窗臺前就著玻璃反射的光影捋捋頭發(fā),才飛快跑出去。

果然,姑娘正向外走,端個搪瓷盆,一腳門外一腳門里。他恰到好處地經(jīng)過。姑娘看到了,一愣。他一停一頓,裝作驚訝的樣子,支吾說,哦……你……早??!姑娘莞爾一笑,說早。隨后她盯住他袋子里的油條,說,嗬,這么多!吃一天啊?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脖頸子,把早編好的謊話拋出來:噢,不,他們……他們沒零錢找。姑娘沒說話,轉(zhuǎn)身向胡同深處走去。他有些慌,準備好的話卡了殼。姑娘走幾步扭回頭,見他呆呆站在原地,指著搪瓷盆說,哎,你喜歡豆腐腦還是老豆腐?他沒反應過來,啊了半天,才虛笑著說都行都行。

他目送姑娘的背影在胡同盡頭拐了彎。姑娘的背影輕盈、優(yōu)雅,也許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背影叫他感到安全。這么想著,他笑了,笑自己竟將自身的安全依托在一個姑娘身上?;奶茊??他搖搖頭。

那天,他精疲力竭地走了許久,在這陌生的城市他不知該在何處棲身。他眼睜睜地見一個個賓館旅店從面前晃過,卻不敢踏入。

他犯了事。有多嚴重?也許不太嚴重,也許很嚴重,也許他已將那人致于死地。誰知道呢?想到這兒,他臉部的肌肉驚恐地跳跳,心跳也猛烈起來。那個女人,那個可恨的女人,不知何時與他父親搞在了一起。三天前,她竟明目張膽堂而皇之找上門來了。母親哭哭啼啼罵那女人狐貍精。那女人騷情地戳著母親鼻子罵她老絲瓜瓤子。更可氣的是父親往里搡母親,看樣子還要對母親動粗。他正從外邊回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忍無可忍,從屋里拽出那女人,一拳掄過去。那女人幾個趔趄站不穩(wěn),滾下樓梯。她頭磕在墻角,血刷地從額頭一側(cè)冒出,順幾綹劉海滴淌,登時一動不動。一家人全傻掉。緩過神,父親急著叫救護車,母親急著收拾個包把家里的錢全塞進去叫他快跑,遠遠地跑。

路上,他腦子才從驚魂中靈醒。完了,完了,我殺人了??謶窒駛€魔頭,潛入他軀體,狂踢亂舞,令他渾身抖作一團。

他太累了。坐了一整天的火車,走了多半天的路,只想找張床痛痛快快睡一覺。可是行嗎?那些賓館旅店說不定早鋪好網(wǎng)等他去鉆?,F(xiàn)在的警察可是厲害,有先進的通訊手段,還有無處不在的攝像探頭,說火眼金睛毫不為過。估摸八成他的頭像正掛在網(wǎng)上通緝呢。他將帽檐壓低些,繼續(xù)走,時緩時急,卻沒有方向。就在他走投無路之際,前方有一個背影吸引了他的視線。是位姑娘的背影。著一件灰色的卡腰小褂,配條黛藍的板褲,斜挎?zhèn)€米綢色的休閑包,烏黑亮滑的秀發(fā)用七彩的辮花束著。美!他由衷地在心里贊一聲。他才從師院美術系畢業(yè),對顏色的觀察獨到而敏銳。姑娘輕盈優(yōu)雅地走,他亦步亦趨。他有種感覺,一種近乎踏實甚至安全的感覺。他不清楚是姑娘的身姿抑或她服飾顏色的搭配,還是其他別的什么讓他一時產(chǎn)生這樣的感覺??傊?,姑娘的背影始終牽引著他。她上公交車,他也擠上來。三五站后,她下車,他又匆忙跟下去。她在甬道上走,他緊隨其后。后來,她顛顛穿過馬路,走到一胡同口,他緊走幾步貼上來。她猛然轉(zhuǎn)身。一路都是背影,這會兒兩人幾乎面對面對峙。姑娘不安略帶慍怒的神情也沒能遮掩她秀氣的臉龐。比他想象的要瘦削些,眼睛正如他預料的,雙眼皮,是那種含蓄的內(nèi)雙,睫毛很長,撲閃撲閃像星星眨眼。

姑娘不言語,鎮(zhèn)定地打量他。倒是他一臉尷尬窘迫相。

他囁嚅道:對不起,我……我是想打聽哪兒有旅館?也怪他不走運。姑娘一努嘴,路邊幾米遠就豎著塊“巷口旅館”的牌子。他蹙起眉頭走兩步,又緩緩停住腳。

姑娘說,旅店不大倒很干凈,價格也不貴。

他說,不是……可是,我沒帶身份證。這話不假,他逃得匆忙,許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拿。假的是,即使證件在身上,他也不敢拿出來示人呢。那不是飛蛾撲火嗎?

姑娘脧他一眼,目光很散,像在捉摸什么,又像在思考。冷不丁,她說,跟我走吧。他愣怔在那兒,一點準備沒有。姑娘嫣然一笑,說,你不是跟我一路了嗎?怎么這會兒不走了?他弄不清這是反話還是誠心誠意。反話的話,他自然該躲開。誠心誠意他就該跟上嗎?她要把他帶往哪里?她已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他一陣慌亂。莫非她要引他去派出所?可公安們會在這狹窄的胡同里辦公嗎?不像。那么,她是干那個的嗎?他想到暗娼,心不禁一緊。據(jù)說暗娼們喜歡把工作地點選在偏僻的地方。她不會以為我是嫖客吧?失望像潮水襲來壓過恐懼涌入心頭。他審視的目光在姑娘眉宇間跳閃。不像??!如此清澈的眼神如此清純的面龐,沒有丁點兒那個行當?shù)暮圹E。

走吧。姑娘平靜地說。

他就跟著走了。不再有任何想法。即使姑娘有想法,他想,他也認了。

姑娘走進胡同。他與她有兩三步之遙。胡同很長,但很筆直。路有些坑洼,不算很臟。兩旁是低矮陳舊的平房,院中大多有樹,果樹居多,粉的白的紅的花兒們不時探頭咧嘴朝他笑。他不清楚是善意的笑還是嘲笑??汕宄氖撬鼈円欢ū人私膺@姑娘。可惜它們不會說話只會笑,這讓他有點無所適從。

他硬著頭皮不明不白地跟著姑娘的背影。路似乎特漫長。他告訴自己,別急,答案就在前面。終于,胡同拐了彎,又是條深深的胡同。走出幾十米,姑娘停在一扇門前,她引他走進小院。有三間房,中間是堂屋。有棵大樹,正掛著一樹淡紫色的碎花。叫不上名。茂盛的枝葉探過墻,將臨家的院落也遮蓋了大半。

沒有市聲。沒有人聲。幾只鳥受了驚,嘰喳著撲棱棱從頭頂飛走。真靜。

他的心提起來,問,這是哪兒?

我家呀。

就你自己住嗎?

嗯。

那我,他含糊說,我怎么辦?

住下呀,姑娘噗嗤笑道,噢,我忘記問你想怎么???

這話怎么講?他警惕地問。莫非這姑娘真是……他不敢想下去。

莫名其妙!姑娘指指隔壁的小院說,常嫂家搬樓里住了,鑰匙交與我。你要是暫住呢,房租由我轉(zhuǎn)交即可。要長租,房租價格等事宜還得她過來商議方可。

哦,這樣啊?長住長住吧。他的心徹底放松了。

院里有個水龍頭,姑娘拿來臉盆和毛巾,說,你一定走了很遠的路,快洗洗吧。她掏出手機,我這就給常嫂聯(lián)系。

常嫂沒來,全權交與姑娘代為處置。姑娘說,常嫂說一月三百,你看成嗎?

他說行行。說著就掏錢。

姑娘說不急,我先帶你看看房。

她領他到臨家小院。格局同姑娘家的相仿。屋里很干凈,不像久疏人煙。姑娘說,前些天有對做生意的蘇州夫妻剛搬走,他們住了半年多呢。我新搞了衛(wèi)生。被褥床單常嫂也都過來漿洗過的。

他就這樣住了下來。很僻靜,很安全。正是他期待的。

2

還是老豆腐吧,姑娘走進院,說,胡同口曲叔家的老豆腐那是地道,料也配得好。我打小就愛吃。

姑娘麻利地盛了滿滿一碗,推到他跟前,說,哎,我還忘問你來我們這兒做什么?不會也是做生意吧?

為什么不會?他問。舀一勺老豆腐在嘴里慢慢搗。

做生意不是這種感覺的,你還帶著書生氣呢。姑娘吸溜幾口,說,喏,他們吃飯都火急火燎的。

姑娘說以后咱們是鄰居了。又問他叫什么名字,來這有何貴干。他報的名字自然是假的。理由嘛,很簡單,與父母吵架,賭氣跑出來。

姑娘被滿嘴的油條噎住,灌下幾口自來水,漲紅了臉說,你快走吧。都怪我不好,沒問清咋就把你留下了呢?

他驚訝地瞅她。哪兒說錯話了?咋就把她惹著了呢?

姑娘說,你別看我,你父母在家不知多著急。要不,你先打電話報個平安。

他不動。姑娘就催。

他說,可是……

可是什么?有啥話不好對父母說的。

他沒成想扯的謊讓姑娘反應如此激烈,早知道就找別的借口。他說走得匆忙手機沒拿。她掏出自己的,說我這有。他只得裝著撥出一串號,在耳朵上捂一會兒,說家里沒人。

姑娘很快吃好早餐,一抹嘴說她要趕去上班。

還是昨天那身衣服。把她襯得格外好看。姑娘將一把鑰匙遞給他,說,恐怕常嫂家的煤氣用完了。用我家的吧。米面都有,買些菜就成了。臨走,她又問:會做飯嗎?他點頭。

他跟出院。姑娘在胡同口消失的瞬間,回轉(zhuǎn)頭對他嚷:記著給你家打電話。

他何嘗不想往家打電話。他不能打呀,那女人是死是活他不清楚。他也非常想弄清楚。他當然希望那女人活著,不論傷得輕重,他就不算殺人犯??杉词顾钪?,她一定會報警,警方一定在他家的電話上安置了監(jiān)聽器,正巴望聽到他的聲音呢。他被抓回去,一切就都完了。他會被判刑,許是死刑。不是的話,那是女人命大,也是他命大??删褪嵌氵^死劫,他也有了前科,前途人生還有何意義。不行,他不能被抓住。就這樣隱姓埋名亡命天涯一輩子嗎?他的母親怎么辦?他也想到他的父親,他那道貌岸然的父親。多年前他就曉得他拈花惹草,母親常以淚洗面。但是沒法子。他母親很早就下崗了。他父親是一家效益還不錯的企業(yè)的副總。他和母親的生活都依賴他。他們就忍,忍來忍去,父親就更肆無忌憚。他搞女人由暗處到明里,還要與母親離婚。怎么有這樣的父親,他還有臉見人。現(xiàn)在,無臉見人的是他,他是逃犯,殺了人還是傷了人?他暫不知曉。總之,他犯了事。

他就著淚吃完了早餐。這是他犯事后第一次落淚。在路上,他的淚只敢在心里流,那滋味真憋屈,眼下,他要隨意打開閘門,任心中的苦水恣意地發(fā)泄、奔涌。他沒收拾就又躺回床上。他起得太早,眼有些酸脹。窗戶沒關,院里那棵樹上的花真香,幽幽飄進屋。那姑娘身上也有這樣淡淡的香氣,不惱人。對了,這姑娘究竟是干什么的?咋就對他如此信任。一個姑娘獨處,她的父母親人呢?隔壁陌生的男人,她就沒戒心,就不害怕?她不是去上班了嗎?她肯定不是干那個的。他肯定。

要不是有人敲門,他還會睡下去。他的回籠覺睡得好香??只抛尵胍庖粫r沖淡了。叫門聲使他重新緊張。躊躇一陣,他謹慎地將門拉條縫。

門外站著個女人,四十來歲,很胖。天氣還不很熱,她只穿件單衣,很薄很緊,胸前就很突兀。她使勁撐開門,瞟他兩眼,說,是你?。扛蓡崮??大白天的。

?。克恢啤?/p>

我說是你租我家房子?胖女人補充一句。

哦,是是。你是常嫂?

胖女人鐵青的臉瞬間褪下些冷色,刷上層參差的暖色調(diào),呵呵笑笑,說,蕓蕓提起我了?這孩子真是好,幫我不少忙。哼,要不是蕓蕓替你說話,月租三百五都下不來的。她轉(zhuǎn)到廚房,拎拎煤氣罐,說,空了,你自己去換吧,就是路有點遠。她瞥瞥他,又撇撇嘴:不像干力氣活兒的啊,打電話叫師傅送也行,送氣費只要兩元。

他見她襯衣濕漉漉,額頭也滲出汗。她才不像干力氣活兒的,拎兩下煤氣罐就汗流浹背。他心里回敬她。

他說常嫂,你先坐會兒,我去拿房租。

不用讓,常嫂已坐板凳上,呼哧呼哧用手作扇扇風。

太陽正高掛,風沒有一絲,還真有些初夏的味道。樹蔭下,常嫂坐得四平八穩(wěn),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咧開大嘴茬子,問,小伙子,哪兒的人呢?

東北的。他說。他在那兒上的大學??谝舨怀蓡栴}。

哎喲,那疙瘩涼快呀,夏天賊享福。這天越來越熱,你咋跑這兒遭罪呢?常嫂一迭聲,望定他,等回話。

有前車之鑒,他小心翼翼搪塞說來辦事,不順利,得多停留些日子。

常嫂說快晌午了,你的罐還空著呢。

不急,他說,明天換也行。

下館子?常嫂說,我給你介紹家,出胡同道西,老安家餃子館,那是香哩。別處你也甭去,都不如他。

噢,不用,他瞅瞅墻那邊,說,她家有呢。

常嫂立馬眼瞪直,兩顆黃濁的珠子要從眶里蹦出來,大驚小怪問,你倆認識?

不認識。

嘖嘖嘖,她用舌頭不斷卷出這個音。稍后,她嘆氣,長長的,很重,像他勾起了她傷心事。

傷心事是姑娘的。她說,蕓蕓心腸好,對誰都仁義善良,哎,只是孩子命苦。孤苦伶仃的。

他對這話題感興趣。說白了,是對這姑娘感興趣。她的背影把他帶到這里,他對她有感激,還有種感覺,一種朦朧的神秘的感覺,促使他去了解她。他知道了她叫蕓蕓,其他呢?常嫂卻不再說。她只說,蕓蕓上班很辛苦,超市的收銀員是兩班倒。今天是早班,要站到兩點鐘呢。常嫂說水電費是單交的,有表呢。磨叨幾句出了小院。

常嫂的話只言片語,他還是了解到些姑娘的情況。這些,暫且夠用了。

3

中午,他沒做飯,也沒下館子。他做了兩件事。上街買些菜和肉,是在集貿(mào)市場買的,那兒人多且雜,沒人注意他。他又尋到個文具店,買回來紙墨筆硯。才一點不到。他鋪展紙做起畫來。畫來畫去,盡是姑娘的背影。這顏色這身條這姿態(tài),真是美不勝收。呆呆地欣賞,似曾相識。琢磨來琢磨去,仿佛他理想中的什么人?想清楚了,他的臉也紅了。他現(xiàn)在的理想是什么?一個逃竄之人,還敢有非分之想。他洗洗手,開始做另一件事。他把東西拎到蕓蕓家。廚房不大,卻井然有序。先燜上一鍋米飯,再洗菜切肉。調(diào)料不全,除去油鹽醬醋,只有一小捧花椒??磥恚|蕓是個對生活要求不高的姑娘。他喜歡簡單的姑娘??伤龅娘埐⒉缓唵巍T诩夷赣H總夸他燒的菜好吃呢。

菜齊全了,蕓蕓也翩翩而至。她顯然很驚訝,天吶!這是你做的?他靦腆笑笑,說,不好意思,借花獻佛。她拿筷子逐個嘗,嘴都不夠用了。手藝不賴呀,真看不出。她看稀罕物般朝他笑,贊不絕口。

蕓蕓從冰箱取出幾聽啤酒,還有瓶干紅,說,來,這樣好的菜沒點酒可惜了。邊吃邊聊。她突然想起什么,說,給你家里打電話了嗎?他沒準備。短暫無措后,他違心點點頭。只是表情沒遮掩好,滿臉黯然。沒談妥?她問。他搖頭,思維快得出奇:倒不是,工作沒著落,回去有啥意思?

噢,是這樣。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他,問,你想在這兒找工作嗎?你是干啥的呢?

他長舒口氣,說,你等等。

他拿來那些畫。她仔細端詳。怎么都是背影,她問,有些眼熟,誰呢?他笑,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畫的……是我?她低頭瞧瞧自己的打扮,詫異地說,還真像呢?

喜歡嗎?送給你,蕓蕓。

你咋知道我名字?她霧水滿頭。

他比劃,夸張地腆起肚子,學舌道:不是蕓蕓替你說話,月租三百五都下不來的。

常嫂來過了?

是。

她被他的怪樣和腔調(diào)逗笑。她又將注意力放在畫上,很欣賞地說,怪我眼拙,你是個畫家啊?畫得真好。你咋只畫背影呢?

熟悉的人我才畫臉孔,他說,否則難畫出神韻。尤其你這樣漂亮的姑娘,我更不敢輕易揮毫潑墨。

她臉剎那緋紅,像他用水粉給打了底色。

醒來時,是半夜。啤酒和葡萄酒度數(shù)都不高,單獨對付應該不成問題,可兩者混喝,卻是后勁十足。他的頭仍隱隱作痛。起身到院里放開水龍頭沖沖臉,又掬一捧,要喝,月亮的清輝趁機潛入這汪水,于是,他看到滿捧銀色的碎片隨風晃晃悠悠。他的心顫顫,不由自主往上躥。那是他的心啊,已破裂成片。他太敏感。也難怪,非常時期,壓力、恐懼如影隨形地折磨人。

那樹花香又淡淡散了來。他向墻那邊望望,漆黑一團。姑娘一定正在沉睡。沉睡也是幸福,無憂無慮,真好。不像他,夢里也在掙扎,也在逃竄。他想,這姑娘也真好,她的背影,她的笑語,乃至她家的這樹花,總在他六神無主時給他幫助,讓他鎮(zhèn)靜。

4

這胡同還是蠻熱鬧的。他感到了不安。他那日來時是正午,人們在午睡。整條胡同靜悄悄,罕有人跡,給人種假象,與世隔絕似的。一覺醒來,就沸騰了。下棋的,聊天的,乘涼的……老人,孩子,不老不少的婦女,半大小子……門前,樹下,路旁———滿胡同,從天亮至天黑,像條狹長的跑馬場,只中午消停會兒。他呢,就是那匹孤零零的賽馬,穿梭在有限的空隙間,從這頭到那頭,從胡同口到門口,整胡同人的眼睛,像一尾尾狡黠的草魚在他身上亂蹦,直至目送他進小院,那些目光還在他背后猛盯一陣。他不舒服,他心虛,那些人分明在探詢他的身份。一個外來人,在這陳年胡同里備受關注,也許是下意識的,只是好奇而已。但是不行,他是負案在逃之人,他沒理由不緊張。

他每天進出一次,匆匆忙忙,遮遮掩掩的,不是去找工作,不是不想,是不敢,不敢拋頭露面。畫畫的,工作面很窄。他原本是要當老師的,競爭很激烈,十里挑一,出事前筆試面試都算順利,希望很大,正等通知。這一跑,怕是黃了。即使被錄用又咋樣?他在逃亡,生死都難料。

他每日一次外出采購。姑娘愛吃他燒的菜,算是報答,也是打發(fā)時間。他無所事事,免得亂想,徒生煩惱恐慌。

一個星期了,全是這樣過來的。姑娘天天詢問他的工作,他天天搪塞。他曾想做家教,作品他可信手畫來。但人家是要看證件的,畢業(yè)證,身份證,缺一不可,這是規(guī)矩。這就難。他想做,又不得不放棄。他越來越焦慮,他在經(jīng)濟上捉襟見肘了,花銷得差不多了。姑娘每次給他錢,他虎著臉說,這是干什么?一點蔬菜而已。力氣自產(chǎn)自足。你的廚房隨我用,我該繳你錢才好。怎么辦?力氣有的是,可錢沒了。向姑娘借?丟死人。他很快將食不果腹,餓死算了,省得被捉住。

老天還是眷顧他的,沒等他餓死,就現(xiàn)出轉(zhuǎn)機。姑娘說,我們那兒缺個美工,我和經(jīng)理說了,他讓你去試試。他喜形于色,高興之后卻恓惶。超市人流如織,顧客審視商品的目光都很犀利,挑挑揀揀的。他們會用同樣的目光審視他的,指不定哪個好事分子會把他這個異類挑揀出來呢。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

可是我沒帶身份證。他故意為難地說。

沒關系,經(jīng)理知道。她掏出一沓紙,說,最近超市搞活動,這是促銷海報方案,你不妨試著畫畫。明天我拿去,他們滿意的話,你就可以先做臨時工。在家工作就行,按質(zhì)按件付酬。

太好了,你想得真周到。我不知該怎樣謝你。他的話發(fā)自肺腑。

她淺淺笑,款款坐他身邊。他擺開架勢盡情施展才藝。這難不住他,活兒做得漂亮。

整個超市都在用他的海報了。他都有些應接不暇了。他的收入甚至超過她了。他憔悴的臉鮮亮了。

燒菜、作畫,他忙忙碌碌,樂此不疲。出于感激,他甚至在姑娘下班前為她燒好洗澡水。姑娘不好意思,幾次后也就欣然接受了。也就是在那天,他無意中看到了姑娘沐浴的背影,雖然水霧氤氳,但也捂不住姑娘俏麗的身姿,尤其她的肌膚,閃著如瓷的光澤。他怦然心動。

他浮想聯(lián)翩。他回到屋,焦躁地打開電視,正播一檔新聞調(diào)查欄目。那么巧,記者在采訪一青年,年齡似比他還小,一時沖動殺了人。小伙子哭聲凄慘,說,他許多美好人生還沒經(jīng)歷,生命就將走完,他后悔。

他心抽緊。習慣的痙攣不期而至。怎么這樣像他?他就是他的明天嗎?他關掉電視,身子觸電般顫抖不止。他呆呆的,一動不動僵直地坐著,一時像失去意識。

姑娘進來時,帶著芳香的氣息。他向她敬酒,說是感謝。這話不假。可真話背后有企圖。剛才的畫面和小伙子的話讓他驚悚,驚悚之后是渴望,很強烈。是啊,他也有許多美好人生還沒來得及經(jīng)歷,也許就這樣走向深淵,他不甘。他和她都灌下不少酒。她已迷醉。她面若桃花,胸脯像鉆進兩只不安分的兔子,不間歇地往外撞。他被撞得癢,酥軟的癢。血也沸騰了,在全身狂奔,某個部件快速充盈。他虎視眈眈。他吻向她。她醉眼沉沉低吟兩聲,翻個身,又酣然睡去。他的唇撲了空。于是,他看到了她的背,那個他熟悉的背影。他的心似扎入荊棘,猛然絞痛不止。他要干什么?他問自己。

他跌跌撞撞奔出屋。

5

常嫂又來過一次。她發(fā)現(xiàn)煤氣罐仍是空的。嘴巴張得老大,半天闔不嚴。她狐疑地看他,不黃不白的眸子上下翻他。那樣子像在瞅罪犯。他發(fā)毛。他不寒而栗。

常嫂氣喘吁吁,弄不清是熱的是累的。他很快推翻自己的判斷,她是氣的。她說,小子,聽好嘞,不許對不起人家,更不許欺負人家。她話中有話。

什么意思?常嫂,你說明白點。他聽出些端倪。

裝啥糊涂,都吃在一起了,恐怕,住,也差不離……她哂笑,話沒說完全,可意思再清楚不過。

常嫂,你誤會了。他忍住火,說,我不是那種人,蕓蕓更不是。她是好姑娘。

喲喲,才幾天呀,就知道心疼人了。常嫂立即換副悲天憫人的面孔,說,蕓蕓這孩子命苦喲,她媽又……是死是活?哎!她擦擦眼睛,是有淚的。她的感傷也感染到他。

她媽怎么了?到底是死是活?她盯住常嫂,用眼睛問她。

別看我,我不是那嚼咕舌頭的人。常嫂這回是用眼睛挖他,你要喜歡她,就真心對蕓蕓好。否則,俺們清水胡同的老少爺們都不饒你。

這問題忒嚴重。他和蕓蕓沒什么,咋就犯著了整條胡同的人?他本身就處在恐慌中,如此一來,壓力更大了。

常嫂的舌頭不像她說的那般老實,嚼的帶勁著呢。清水胡同的人看他的眼神發(fā)生了變化。少了些生硬,多了些猜疑;少了些茫然,多了些曖昧。他不知是喜是憂。別傷著姑娘就好。他想,鄰居全都中了常嫂的計。

接下來的一周,蕓蕓倒中班。每天夜里九點超市收場。蕓蕓正好趕上最后一趟班車。他的作息時間也悄然改變。她每晚踏進屋時,他的最后一道菜也準時出鍋了。時間拿得德恰到好處。在這點上,兩人像共同踩著一首舞曲的點兒,自然和諧,準確到位。他和她都笑,會心的。

夜是漫長的。盛夏,躁熱難耐。都睡不著。他們就在那棵大樹下聊天,伴著一樹花香,海闊天空的,信馬由韁的,很暢快,很愜意。他愛聽她說話。和她在一起,有那種奇妙的感覺,那種奇妙的踏實的感覺。從見她第一眼到現(xiàn)在,都是如此。她呢?喜歡看他作畫。橙黃的燈光下,他在畫板上涂抹勾勒,她靜靜地站一旁。偶爾,兩人的目光交會。他能讀懂她的眼神,只不過不確定她欣賞的是誰?是他?還是他的畫呢?

他害怕回到屋里,一個人孤零零躺床上,難免胡思亂想,為自己的命運哀傷。他牽掛母親,她身體不好,她一定時刻在為兒子擔憂。這樣的打擊她承受得了嗎?他真想給家里打個電話。手機就在包里。那天出事后,他頭腦已混沌,母親還清醒,她提醒他將手機卡拿掉,以免誤接,暴露他的行蹤。此時,他猶豫地摸出手機,去裝卡,手抖得厲害。試了幾次,卡都應聲落地。他太想聽到母親的聲音,太想知道自己的安危禍福。這樣躲藏,他煎熬至極,何時是出頭之日?不行,他不能冒險。他索性將卡撕碎。

6

下了一場雨。這是蕓蕓本星期最后一個中班。走時,雨零零星星,下不歡的樣子。她穿雨披出門,他要送她,她不讓。雨中她的背影是瘦小的,也是脆弱的。他突然覺得她也是需要人支撐的。

傍晚,雨本來已停歇。彩虹都掛上了天??墒遣痪茫膬捍祦黻囆帮L,西邊就滾來大朵大朵烏云,面目猙獰,黑壓壓飛來,電閃雷鳴也紛至沓來,夕陽嚇得早躲沒影了。剎時天光暗淡??磥砝咸煲写髣幼?。他正擔憂,大雨就兜頭蓋臉滂沱而至。風也助紂為虐,嗚嗚地為暴雨搖旗吶喊。

也許就一陣,它們最好在蕓蕓下班前停歇。他想。

他在她廚房里忙碌。他將肉切絲,擇好鮮嫩的小油菜,洗凈香菇,扒幾瓣蒜備用。香菇油菜,她點的晚餐。一會兒再下鍋,等她回來也不遲,雨天,菜涼得快,回鍋菜味道差很多。

八點半,還早。待會兒雨下得仍這樣暴躁,他該去迎迎她。他想迷瞪會兒,卻睡著了。許久,一個悶雷將他激醒,冥冥中突生不詳之感。蕓蕓呢?蕓蕓還未回來。十點鐘,蕓蕓還沒到家。雨小些,仍在下。風仍不小。他呼吸急促,心跳咚咚。他撐把傘,跑出門。

胡同已積存很深的水,幾乎沒膝。沒有月亮,街燈稀黃。腳底坑洼不平,深一腳淺一腳,他走得吃力。蕓蕓呢?這樣的路她怎好走哇。他恨自己早該行動去接接她。

終于,他看到了渾身濕漉漉的蕓蕓。無助的蕓蕓像看到了救星,精疲力竭,險些摔倒。

他背起她,一路艱難往回走。

半夜,蕓蕓發(fā)起了高燒,一夜夢語。

他翻出感冒沖劑給她喝下。

第二天,蕓蕓的燒退了。他說,你一夜都在喊。蕓蕓說,是不是我在喊媽媽?他點頭。蕓蕓淚在眼圈里轉(zhuǎn),說,我媽媽精神受過刺激,兩年前走失了,我們一切辦法都試過,一直無音訊……

他的心一緊。

他和她對望,兩人眼里都充著血絲。他說,我想給家打個電話。她說好哇,你也該回家了。你母親不知有多牽掛呢。

他說是啊,是該面對的時候了。他接過她遞來的手機,躊躇,還是躊躇,勇氣也在慢慢消退。他終于下了決心,福也好禍也好,早晚要有個交代。否則,他不會踏實。別再猶豫,果斷點。他鼓勵自己。

他每按下一個數(shù),心都劇烈跳一下。在心顫中撥完了號碼。在更加心顫中,他等待著,等待著聲音,也許這聲音就是對自己的宣判。終于,有聲音了,是個女聲,卻不是她的母親。他心撲通一響,細聽,是個年輕的女聲,很好聽。她正反復提示他撥打的是空號。

怎么會呢?他想一想,沒錯。他又撥,再撥……仍是空號。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母親她———她怎么了?家里怎么了?一連串的疑問讓他心慌氣短。

他不斷嘀咕,不行,我要回去,回家,不管怎樣,對,回家,走,現(xiàn)在就走……

他要走了,迫不及待。

她手足無措,失神地望向他。

他拿出張紙,捧給她。這是他昨夜畫的像,為她。

她臉上閃出驚訝和喜色,說,是我嗎?我……我哪有這么美。她眼睛瞬間蒙了層霧,說,我……我配不上這畫。

他打斷她,說,美,你比畫上的還要美。他們互相端詳著,有一陣子沉默。他鼻子越來越酸。他說,你是我今生遇到的最美麗的姑娘。我不會看錯。而且,和你相處,我心里很踏實。我不想讓這種踏實的感覺這么短暫。他說完這話,鼻腔中的酸勁猛然躥到眼里,酸出了水。這水淌到嘴里卻是又苦又澀。

他說,你呢?單身男女,相處那樣長時間,你就真的信任我?

她點點頭。

他問,那我說的話,你都相信嗎?

她說,這不重要。

他說,什么重要?

她答,重要的是,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是壞人。

他長吁口氣。

一時無語,只有兩對依依不舍的眼神,彼此告別。

他和她似乎都還想說什么,都努力地張嘴,可誰也沒有發(fā)出聲音。

她送他到門口,她眼紅紅的,看著他的背影,她覺得他的腳步還是那樣急切和匆匆,但不像之前那樣慌張和忐忑。此刻,她心里很復雜,有失落,有欣慰,還有期盼。

責任編輯: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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