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生
前不久,我收到光明日報著名記者、曾獲得首屆范長江新聞獎殊榮的樊云芳寄來的新著《活了兩輩子》。樊云芳和她的丈夫丁炳昌都是我的老同事,之前,他們曾告訴我要寫一本書,記錄他們夫婦倆人生中兩段災(zāi)難突然降臨后的艱難歲月,我一直期待著。因此,當(dāng)我收到這本書后用了一天時間如饑似渴地看完?!痘盍藘奢呑印返牡谝徊糠?,記錄了樊云芳在罹患癌癥,“穿越死亡地帶”日子里的心路歷程,還展示了她生命重啟之后“脫胎換骨”的新人生。書中敘述的那一件件往事,我讀來感到那樣熟悉,思緒回到了和他們在光明日報共事的歲月。
高飛時突然折翅
1991年12月,中國記協(xié)公布了首屆范長江新聞獎獲獎?wù)呙麊?,時任光明日報湖北記者站站長的樊云芳榜上有名。范長江新聞獎是經(jīng)中共中央宣傳部批準(zhǔn)常設(shè)的全國性新聞獎,首屆獲獎?wù)咧挥?人,在全國數(shù)十萬記者中,他們可謂是鳳毛麟角。
樊云芳1962年入學(xué)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系,還在大學(xué)時代,她就做著“記者夢”,但“文革”擊碎了這個夢。大學(xué)畢業(yè)時,她與丁炳昌一起到河北省滹沱河畔的一個軍隊農(nóng)場里種了兩年水稻,之后又被發(fā)配到山西雁門關(guān)外的小山城渾源,邊工作邊當(dāng)起了業(yè)余通訊員。1975年底,丁炳昌正式調(diào)入《山西日報》,樊云芳調(diào)到雁北地委通訊組。1978年10月,樊云芳被調(diào)入光明日報社山西記者站,終于圓了自己的“記者夢”。5年后,丁炳昌又隨樊云芳從山西調(diào)至湖北,兩人在武漢開起了光明日報的“夫妻記者站”。樊云芳連續(xù)4年獲全國好新聞獎,二十多篇作品獲省部級好新聞獎,其中長篇通訊《追求》、新聞特寫《飛天凌空》等被作為范文選入大學(xué)教科書。從1987年起,樊云芳的寫作風(fēng)格開始轉(zhuǎn)變,她花了一年時間,深入研究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各大報最有影響的四百多篇新聞報道,在總結(jié)它們的規(guī)律后,提出了中國新聞要突破某些“禁區(qū)”和擺脫平面報道的模式,走向“全息攝影”的概念,并撰寫發(fā)表了一批論文,引起了新聞界同行的重視。她的理論著作《中國新聞文體大趨勢》被認為是“中國新聞改革10年最大的理論收獲之一”。樊云芳在事業(yè)上的這些成就,使她當(dāng)之無愧地榮獲中國首屆范長江新聞獎。然而,就在樊云芳攀上事業(yè)巔峰的時候,1992年10月,她罹患了癌癥,其時距她獲得首屆范長江新聞獎僅10個月。同事們惋惜地說;樊云芳在她飛得最高的時刻突然折斷了翅膀。
活著出來,就給愛人一個微笑
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個令人揪心的時刻。1992年11月,光明日報全國記者會議在北京的海軍招待所舉行。一天晚飯后,我和同事們正在招待所大院里散步,一個不祥的消息引起大家的擔(dān)憂:樊云芳突然便血不止,已經(jīng)送到海軍總醫(yī)院診治。第二天早上,我們見到丁炳昌,老丁心情沉重地告訴大家:醫(yī)生的初步診斷是“腸癌后期”。大家此刻的心情和老丁一樣不安和惋惜。
住院后的第二天早晨,海軍總醫(yī)院的一位副院長來到樊云芳病房里,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她:“初步診斷,你患的是直腸癌。”3天后,病理報告單證實了醫(yī)生的診斷。樊云芳仔細看了報告單,默默無語??v然是共同生活了22年的丈夫,丁炳昌也難以體味到樊云芳此時此刻的心情和感受。樊云芳素來很瘦,但體格強健;她精力充沛,看書寫稿經(jīng)常通宵達旦;她性格豁達,愛說愛笑,遇到一點新鮮的事就高興得叫起來。像她這樣樂觀、豁達的人,怎么會得癌癥?丁炳昌百思不得其解。突如其來的打擊,沒能摧毀樊云芳的意志,她從容面對,安慰丈夫也安慰自己:我有樂觀的天性和堅強的毅力——所有這些加起來,如果一萬個癌癥患者中只有一個人能穿越死亡地帶,這就是我。
進手術(shù)室前,樊云芳跟丈夫約好:只要活著出來,就一定給他一個微笑。丁炳昌在手術(shù)室外面焦急地等了6個小時,門終于開了,樊云芳被推了出來,臉白得就像床單。她已經(jīng)蘇醒了,在用目光尋找丁炳昌。就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毫無血色的嘴唇裂開了,綻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笑容是那么微弱,但卻那么生動,永遠綻放在了丁炳昌的腦海里。
燦爛的“目標(biāo)”,溫暖的名單
手術(shù)半個月后,樊云芳開始化療?;貞浧鹱龌煹?個月,樊云芳說那是一個噩夢。隨著療程的持續(xù),白血球降到了最低點,不僅腸胃,全身功能都衰退了:血壓低、血糖低、貧血、頭痛頭暈的日子十有八九,嚴重時就像躺在漂浮的小船上;頸椎病、腰椎病時有發(fā)作,一發(fā)作就連翻身都要丈夫幫忙;牙齒已松動到一觸即掉的地步,吃任何東西都囫圇吞棗,而這又加劇了腹瀉;胸悶氣短、胸背疼痛也經(jīng)常光顧——這是冠心病的初期征兆。想想自己手術(shù)前歡蹦亂跳、神采飛揚的樣子,樊云芳止不住傷心落淚?;熕幵跉⑺腊┘毎耐瑫r也在一步步吞噬她的生命力。她一次次看到死神忽閃的翅膀。一個半月后,剛完成了第二個化療療程,樊云芳滿頭青絲脫落已盡,滿臉枯黃蒼老取代了原先的神采奕奕。她弱不禁風(fēng),偶爾在丁炳昌攙扶下繞著病床走兩圈,剩下的時間,就是躺在病床上。
“什么時候我們能離開這里,回到青山綠水的家鄉(xiāng)?”望著窗外,樊云芳每天都在重復(fù)著這個問題?!翱炝?,春暖花開時,我們就能回家。”丁炳昌每次都這樣安慰她。
為了讓這個“目標(biāo)”顯得真實可信,他們甚至把出院后要做的事列出了一個長長的單子:給老父親賀80大壽,攜兩個兒子到三峽旅游,回闊別了17年的山西渾源縣走訪老友……當(dāng)然,還有寫書。他們討論得很熱烈,很投入,很動情,單子的內(nèi)容越來越豐富,但說著說著,樊云芳的眼淚會悄悄地奪眶而出,丁炳昌也會突然間黯然神傷:夫婦倆誰都清楚,這張燦爛的單子在當(dāng)時只是一種奢望。
在與死神苦苦搏斗的日子里,除了那張“燦爛的單子”,報社的關(guān)愛、親友與讀者的親情友情,是透入病室的陽光,它驅(qū)逐了孤獨和黑暗,溫暖著樊云芳和丁炳昌的心。丁炳昌至今珍藏著一張名單:上面記著曾來探視的兩百多位朋友和同仁的名字。樊云芳說:真不敢相象,如果沒有他們的愛和實實在在的幫助,我和丁炳昌如何能熬過那生死未卜、度日如年的75個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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