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震宇
總在旅行結束后,旅行才開始。
食物所帶來的美好記憶,經常成為我旅行的任意門。春天吃到三星蔥,腦海浮現一群媽媽們浸在池里洗蔥的身影;聞到盛夏的芒果香,想起在小琉球島上漫步的星光,還有陽光下大口啃咬芒果的痛快;龍眼盛產的立秋時節(jié),我邊剝殼邊懷念臺南東山桂圓咖啡的香甜;凄冷寒冬喝著老姜香糖茶,仿佛聞到嘉義梅山炒香糖、滿室彌漫的香氣。
那些散落在臺灣各地的美好味道,總是縈繞不去,如潮浪般輪流叩問,何時再出發(fā)?
攝影大師李屏賓說:“只要一點點光,就能帶我們去遠方?!?/p>
每個滋味都像光一樣,帶我們遠走高飛。經過節(jié)氣、土地與農人的孕育,讓這些平凡食物創(chuàng)造不平凡的感動,傳達一種久違的真誠。
最遙遠的距離,其實不是空間,而是時間。我突然驚覺,為什么消失已久的童年記憶,會因為食物與書寫過程,讓記憶潛流如小河,將當時的聲音、光影與氣味,如電影蒙太奇般在我腦海中繚繞重現。
意大利慢食運動發(fā)起人卡羅·佩屈尼,在《慢食新世界》說,味覺,既是味道也是知識。其實,味覺更是故事,甚至是一場壯游,壯闊的不是看得見的距離,而是飲食文化與本土節(jié)氣交融的歷史縱深。
我喜歡讀古詩與古文,當我開始閱讀清代的旅臺或臺籍文人的游記,以及歌詠、描寫臺灣風物的《全臺詩》,或是在臺日本人的短歌著作,更開啟我另一扇窗,原來臺灣的地景、氣候與物產在古人眼中是這么鮮活有趣,原來自己居住的地方、吃到的節(jié)令物產,在數百年前是那么奇特豐富且詩意。
臺灣在歷史上一直被視為蠻荒不毛之地,不少來臺任官的詩人,被視為流放或貶官,心里多半充滿失落抑郁,但是當他們品嘗到芒果、鳳梨、香蕉、西瓜,甚至是虱目魚與烏魚之后,這些難以命名,或與中原滋味大異其趣的物產,讓他們失意變詩意,化為一篇篇有生命力的詩句。就像蘇東坡被流放到黃州、惠州、海南島之后,胸襟不僅更為豪邁開闊,品嘗到的南方物產更讓他大開眼界,像荔枝、龍眼、牡蠣、芋頭,都成為活潑的不朽詩賦。這就是南方的魅力??!讓流放變解放,失意釀詩意,他鄉(xiāng)變故鄉(xiāng),美食成鄉(xiāng)愁。
其實我在臺灣的多年行旅,也是一種解放。從一個穿優(yōu)雅合身西裝、在豪華企業(yè)總部侃侃而談的資深財經記者;轉為重視簡約潮流,跟明星、精品為伍的時尚雜志副總編輯;再變?yōu)榇┲鳷恤短褲的在地旅游記者,過著前一夜在鄉(xiāng)間小巷狂飲暴食,隔天清早在田間或海邊揮汗慢跑的日子;一直到離開職場成為自由人,更自在地書寫、演講與擔任顧問,聽故事,說故事,也教人說故事。
生命的華麗,在于豐足的靈魂,根植在與土地的感情,才能飛得更高更遠。
我從每趟行旅與飲食尋味過程中,找到驕傲的能量,再將這種感受體驗化為故事、文字、美學與創(chuàng)意,增加文化底蘊,提升深度與溫度,讓更多人去抒情,去共鳴,去行走,去改變,更去愛。
節(jié)氣,就是我在旅行中所發(fā)現的一個有趣且耐人尋味的主題。
如果蘇東坡來到南方之南的臺灣,循著節(jié)氣而食,一定會愛上這個迷魅之島的荔枝、龍眼與牡蠣。由于臺灣位于最大陸地與最大海洋的接觸點,有東北季風與西南季風交替吹拂,又有低水溫的親潮與曖水溫的黑潮流經,加上中央山脈對區(qū)域氣候的影響,讓臺灣物產更豐富多元。
節(jié)氣不是老掉牙的落伍名詞,而是從時代高速列車掉落的珠玉。節(jié)氣教會我的,是一種慢食態(tài)度與智慧,順著大自然的節(jié)奏、土地的心跳,加上農人虔誠的巧手與耐心,就會吃到臺灣最飽滿的靈魂風華。
節(jié)氣食游,是一種重新認識臺灣的快樂方式,能夠對臺灣風土的感受更細微、更敏銳,創(chuàng)造屬于臺灣的物產質量跟生活質量。
這本書(《旅人的食材歷:24節(jié)氣里的臺灣味道》),邀請讀者和我一起出發(fā),跟著節(jié)氣老靈魂的腳步,找尋久違的味道,緩慢咀嚼歲月的芳香,建立屬于自己的鄉(xiāng)愁坐標。
最悠長豐滿的臺灣味,能牽引我們去更遠的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