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侃
一
午后的太陽寂寞地照著,村子里看不見一個人。好像河灘里搭了戲臺子,村里人都被吸引了去。唱戲是過年的事,眼下年已經(jīng)過了,村里除了老弱幼殘,能出外打工的差不多都走了。
打西邊走過來一個趕豬的男人,他在河岸上折一枝柳條拿在手里,用剛剛發(fā)芽的嫩樹枝子抽打著公豬的屁股。公豬很壯,男人很瘦。瘦男人尖嘴猴腮的像只猴兒,名字就叫猴三。公豬挨了打,像被撓癢癢一樣快樂地哼哼,仍舊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猴三穿一件皺皺巴巴的西服,張開一口積滿煙垢的黃牙,斥罵道:
“蠢貨!往左走。昨天帶你給小花豬配了種,你就認得路了。你當是去會舊相好呢。蠢貨,你美了,人家可不會再給我錢?!焙锶牧鴹l鞭子抽在公豬的耳朵上,這一下打痛了,公豬連忙拐上猴三給它指定的村道。
猴三沉浸在自己的意識流里,也不管公豬聽懂聽不懂:“你這個黑家伙這輩子不虧,成天溜溜達達,只管欺負欺負母豬,就掙下了吃的。你那些同輩就慘啦,早早地劁掉了,一個個伸著肉頭等著挨宰。嘿!你也就是跟了我,才有這般好命。喂,往哪走?別看到母豬就邁不開腿了?!焙锶匆姽i想要鉆進路旁的一個農(nóng)家院落,趕緊在它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公豬吱地叫一聲,連忙往前跑了幾步。
院落里難得地見到有人。一個胡子花白的老漢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當院有一只母豬正在巴嗒著嘴嚼幾片白菜幫子。老漢看見趕豬的猴三,目光里射出鄙夷之色。猴三的眼光本來是驕傲的,不知為什么突然塌蒙了眼皮,從老漢的逼視下溜了過去。
猴三踢飛了一塊土坷垃,想象那是老漢的腦袋,不由得興高采烈。掄腳又踢,不料腳趾碰上一塊磚頭,痛得他齜牙咧嘴的,捂著腳丫子哎呀哎呀亂蹦了一氣,才一瘸一瘸地繼續(xù)往前走。拐過一個土墻犄角,連豬帶人進入另一條巷道。只見一樹桃花冒出墻頭,落英繽紛,飄灑在墻外的土道上。猴三乜斜了眼睛,想那墻里面不知道鋪了怎樣厚厚的一層呢?再一想,想到桃花的主人,猴三的心情頓時晴朗,嘴里發(fā)出“啰啰啰啰,啰啰啰啰……”的喚豬聲。這一種聲音拋過墻去,提醒那桃花院落里的女主人,給母豬配種的猴三來了。
屋門吱呀一聲,果然敞開了。猴三隔著土墻的柵欄門看見,三間正屋的門框上倚靠著一位懷抱嬰兒的婦女,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晴朗的日光反襯出屋子里的黑。婦女面如滿月,眼如點漆,渾身散發(fā)著奶香。
侯三眼饞巴巴地叫了一聲:“桂香,你家的豬再不配種,怕是要跳圈了呢?!?/p>
桂香渾圓的肩頭在門框上蹭癢,說:“院門沒鎖,你自己進來吧?!?/p>
猴三伸手從里面把柵欄門閂拉開了,先放進豬去,自己跟著進來,轉身又把柵欄門閂好了。
“桂香,鎖柱一走有個把月沒回了吧?”猴三走到桂香家的豬圈前,動手趕那頭母豬,眼睛卻斜覷著桂香,一刻也舍不得離開。
“可不唄?!惫鹣阋恢荒_踏在門檻上,把手中抱著的嬰兒換了個方向,“那么遠的路,光火車就要坐一夜呢,還要倒汽車,走山路,怎么回???”
“大口套小口就成一個回唄?!焙锶f了個淫穢的隱語,自己先淫蕩地笑了。
桂香并沒有理解猴三的話是什么意思,她一味沉浸在對自己男人的思念之中,說:“唉,要不是有這孩子累贅,我就跟著他去了?!?/p>
猴三把母豬趕到當院,用手在豬脖子下抓撓了幾把,不知是為它壓驚還是調情,又揮起柳條枝子在公豬的屁股上抽打了幾下。公豬明白主人的意思,圍著母豬哼哼唧唧的,先不急著上架。
猴三說:“桂香,咱先說下,如今什么都漲價,我給你豬配一回種,不能五塊錢,要八塊呀?!?/p>
桂香撲哧一聲笑了,說:“瞧你說的什么話。你給我豬配一回種,是你配呀?!?/p>
猴三說:“真要是我配,怕你還不樂意呢。”說著,用放肆的眼神來覷桂香。
桂香忽然臉紅了。這時懷里的娃子吵奶,吱呀哇嘻地哭開了,桂香顛簸著哄逗娃子,又撩起衣衫將奶頭堵進了娃子嘴里。那一道白光閃過,猴三賊眼雪亮,什么都看在眼里。
公豬圍著母豬相面一般繞了好幾圈,終于對上了眼,呼的一下抬起前蹄爬上了母豬的背。桂香在門檻上坐下,奶著娃子,眼光有點虛,面對此景,她并不羞澀地扭回頭去,卻恍惚出神了。猴三看見公豬順利地入了港,自己點上一支煙,說:“我的豬配種你放心,保管你懷上崽。如果沒有懷上,我再免費給你配。”
“呀,呸!瞧你越說越難聽了,什么免費給我配。”桂香陡然醒過神來,憤然作色說。
猴三并不慌張,也不急于辯白,笑嘻嘻地說:“哎,你聽說了嗎?現(xiàn)在城里花花綠綠的東西可多啦。鎖柱他們一走就是大半年,除了打工,你知道怎么打發(fā)剩余的精力嗎?”
桂香說:“怎么打發(fā)呢?”
猴三說:“城里有許多洗浴城,除了給人洗澡,還管著給人出火呢。叫個小姐按摩按摩,三按兩按的,就按到火山上去了?!?/p>
桂香說:“你說的這個我知道??晌壹益i柱不是那樣的人,他惜錢,舍不得的?!?/p>
猴三說:“還有發(fā)廊呢,拉個布簾子,前面剃頭,后面就可以打炮。比按摩小姐便宜?!?/p>
桂香說:“這個跟鎖柱也挨不上。他走時帶著理發(fā)推子,都是他堂哥栓柱跟他兩個人輪換著剪,從來不上剃頭店,更不會去你說的那個發(fā)廊了?!?/p>
猴三說:“還有一種路邊女,經(jīng)常出沒在車站、碼頭的,年紀偏大些,形象也不怎么好??墒恰阋耍√嵋粔兀残?,二十也行,趕巧了,十塊錢也能把事辦了,比我的豬的配種費僅僅高出兩塊錢。”
桂香聽到這里就有些惱,說:“又提你的豬?!?/p>
猴三說:“錯了錯了,是我搞錯了。豬配種是母豬倒貼,人再慫,也是男的花錢嘛?!?/p>
桂香不再理睬猴三,抱著娃子轉身進了屋里。本來就五心不定,聽了猴三的話,她的心思更加活泛了。鎖柱遇到便宜的“路邊女”會不會把持不住呢?她有點吃不準。那樣便宜,丈夫沒準就開葷了。桂香曾經(jīng)問過鎖柱,在城里想老婆了咋辦?鎖柱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襠下,讓她給他做手活。說,還能咋辦,自己動手唄。想想丈夫這么苦,她就覺得假如有三十、二十的便宜貨,鎖柱要做就做一回唄,她知道了,也絕不胡攪蠻纏。
這么想著,桂香把睡著的娃子放進搖籃,自己也在大床上和衣躺下。她想,鎖柱苦,自己何嘗不苦?她可以原諒鎖柱,鎖柱能原諒她嗎?想到這里,眼淚不知不覺間淌了下來,把她嚇了一跳,這是為什么來呢?莫非為了猴三的幾句話嗎?莫非猴三欺負了自己嗎?人家猴三好心好意地來給自家的豬配種,無非說了幾句風趣話嘛。
不見了桂香,猴三看見公豬還騎在母豬身上,心里埋怨自己的公豬太下力了。他用柳條枝子趕散了那一對黑家伙,轉身也進了桂香的屋門。
“桂香啊,你錢還沒把呢。”猴三用聲音開路,以此作為他進屋的理由。
沒想到,猴三看見的是正在流淚的桂香。桂香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左眼流過鼻梁,與右眼淌下的淚水匯合,悄悄地滲進了枕頭里去。這沒來由的哭讓人頗費思量。猴三哪里懂得,少婦思春好比一株充滿汁液的橡膠樹,男人的撩撥把她壓抑的情感打開了,卻找不到歡樂的小鳥來做巢,只好由那創(chuàng)口流出粘人的白汁。猴三并不知道桂香的心理變化,他只當是桂香聽見他要錢的話,為難的哭呢。
猴三說:“桂香啊,你莫哭,要是沒有錢,不把也行的?!?/p>
“誰要賴你的錢啊,”桂香破涕為笑說,“只是——八塊沒有,還是老價碼五塊?!?/p>
猴三說:“那,還有點饒頭不?”
桂香說:“饒頭——你說有就有?!?/p>
說這話時,桂香的眼睛里淚水神奇地干了,煥發(fā)出黑亮黑亮的光芒,那光芒刺得猴三心頭一陣火起,襠下立馬有了反應,他剝下自己上身的小褂,光著膀子上前一步,彎腰去摟床上躺著的婦人。
門外起了一陣微風,把那株桃樹上的花瓣又吹落許多。
二
猴三在床下勇武,上了床卻成了銀樣蠟槍頭,一時半刻入不了港。也怪桂香這時反悔了,扭捏著腰身不肯讓他得逞。累得猴三呼哧呼哧地喘氣,就想到自己那頭騷豬公。自己撫弄了半天,好不容易把個扶不起的阿斗扶直了,剛要直搗龍庭,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吆喝:
“哎喲喂,這不是猴三趕的那頭騷豬嘛!咦,人呢?桂香,桂香——”隨著一聲拉拔柵欄門閂的聲音,一個女人走進了院子。
“不得了啦,是栓柱嫂?!惫鹣銍樀妹嫒缤辽瑩]起胳膊把猴三從身上掀了下去。
猴三不緊不慢地拾起地上的鞋子,看見桂香如飛一般穿上衣裳,已經(jīng)下了地。桂香說:“你倒是快點呀?!?/p>
猴三說:“不就是栓柱家的嘛,急什么!”
這句話沒說完,栓柱嫂已經(jīng)走到了屋門口,梆梆梆地砸門了:“桂香,桂香,你開門?!?/p>
桂香應聲回答:“哎,來啦,栓柱嫂。”
桂香把猴三支派到大衣櫥與墻角夾成的那個藏馬桶的旮旯里去,自己走到廳堂里來把門打開。桂香說:“什么事啊,栓柱嫂。大晌午頭子,也不在家睡個午覺?!?/p>
栓柱嫂說:“院場里那頭騷豬公是誰家的?我也想用用給自家的母豬配個種呢?!?/p>
桂香扯不上謊來,臉先紅了,說:“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野豬,跟我家的母豬爭食呢?!?/p>
栓柱嫂一邊往里進,一邊說:“咱妯娌倆啥時在廳堂上說過話,走,到你臥室去?!?/p>
桂香擋住栓柱嫂,說:“栓柱嫂,娃娃睡覺呢,莫吵醒了?!眲傉f完這句,搖籃里的嬰兒不爭氣地哭了起來。
栓柱嫂說:“瞧,已經(jīng)醒了,我?guī)湍闳ケП??!?/p>
桂香忙說:“我自己抱,自己抱?!?/p>
栓柱嫂說:“別演戲了,你屋里藏了個大馬猴,門外挑了幌子,誰還看不出嗎?”
桂香的臉色立馬罩上了一塊大紅布,從下巴紅到了發(fā)根。兩人正相持著,不可開交。這時,門簾一挑,猴三自動從里面走了出來:“哎呀呀,真是打醬油碰上賣醋的。栓柱家的,什么風把你吹來啦?”
“你個不要臉的猴三!桂香可是我們老史家出了名的賢惠俊俏媳婦。你這個外來的破落戶,潑皮無賴種子,難道要把我們老史家的風水都占盡嗎?”栓柱嫂氣憤填膺,嘴角起了白沫。
猴三說:“喲,打人不打臉,你罵我也就罷了,說什么外來的破落戶。我爺我奶是逃荒流浪來的不錯,可是他們又沒惹著你。你要整肅門風,好嘛!不過也要打盆清水先照照自己,看看配不配?!?/p>
看見栓柱家的臉紅了,猴三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桂香心里格登一下:莫非栓柱嫂早就與猴三有一腿吧?
栓柱嫂上前一步,撕擄著猴三,說:“你是欺負我們老史家無人??!要是栓柱、鎖柱有一個在家,看不打斷你的腿?!?/p>
猴三使一個反擒拿的伎倆,輕輕松松就把栓柱嫂的手給拂下去了。一面向門外走,一面回頭說:“家丑不可外揚。你們留步,留步吧?!?/p>
抱著娃子的桂香和栓柱嫂跟著從門里擠出來,看見猴三從當院地上拾起那支柳條來,抽了公豬屁股一鞭,走到院門口,忽然停住了。猴三扭回頭來,看定了桂香,說:“橋歸橋,路歸路。我的豬給你的豬配了種,八塊錢,不能少。少一分錢你今兒晚上吃的就是公豬的口糧?!?/p>
桂香氣得渾身哆嗦,她想起猴三曾答應只收五塊,現(xiàn)在為什么又要收八塊了呢?莫不是為了那件下作的事情沒有做成吧?那么,沒有省下的三塊錢豈不成了自己賣身的價碼?這樣一想,頓時感覺自己的身價還不如一頭豬。原來在猴三眼里,跟桂香這樣的女人打一炮,僅僅只能折抵三塊錢啊。想到這里,桂香那點兒男女之間的溫情迅速降到了冰點。
栓柱嫂說:“咦,你不是該收五塊嗎?”
“八塊?!焙锶貌蝗葜靡傻目跉庹f。
栓柱嫂忽然高興起來:“這么說——”她的目光在猴三和桂香的臉上來回梭巡了一番,自以為看出了什么名堂,說,“桂香,給他。咱不缺這倒頭的八塊錢?!?/p>
桂香把娃子交到栓柱嫂手里,氣恨恨地從口袋里掏摸了半天,排出八個鋼蹦,一把扔在了當院里。
猴三并不惱,也不賭氣,彎腰不緊不慢地一一拾起那八個小錢,笑瞇瞇地說一聲:“謝了?!壁s著他的公豬,出了院子。已經(jīng)拐出了門,隔著土墻扔過來一句話:“栓柱家的,你家母豬啥時配種,言語一聲啊?!?/p>
栓柱嫂恨聲罵一句:“配你媽個頭?!?/p>
三
栓柱嫂當天晚上給桂香拿來一副檀木夾板。
“這是什么東西?”桂香瞧著新奇,用手去摸那冰涼光滑的兩塊木板,木板用了不知多少年頭了,材質已經(jīng)吃透了油脂,變得厚篤篤的。
“栓柱在家時用的玩藝兒。”栓柱嫂說。
“這個怎么玩呢?”桂香其實并不熱心,但是她有把柄捏在栓柱嫂手里,對她不能不顯出熱情來。
“你知道的,栓柱在家是個劁佬,專門劁豬啊羊啊什么的。他劁過的騷胡羊都老實得很,靠的就是這副夾板?!彼ㄖ┱f著,張開那副檀木夾板的頭,啪的一聲合上,聲音脆響,震人耳目。
“哦喲,是這么個用途啊,聞著怪騷氣的。你拿它來做什么?”桂香斜眼打量了一下栓柱嫂,心想,她這是唱的哪一出呢?
栓柱嫂說:“猴三那個壞種要是再來打你的主意,你就拿出這副夾板來,告訴他,栓柱是干什么的。”
桂香說:“嫂子,犯得上跟他說這些嗎?”
栓柱嫂嘆了口氣,說:“唉,桂香,嫂子不瞞你說,我一開始不知道這小子有這么壞。他欺負咱村里沒人呢。咱史家村雖然不大,年下聚齊了也是一百多號人呀,可是現(xiàn)在你數(shù)數(shù),留在村中的孤寡老小攏共才二十幾個。都出去打工啦。猴三這小子,年紀不上不下的,他倒不扎熱鬧去打工,養(yǎng)一頭騷豬公,游村串寨的吃偏食呀。”
桂香說:“嫂子,你也吃過他的虧?”
栓柱嫂不愿坐實了自己的丑事,說:“不說這個。妹子,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栓柱有一個瞎眼的老媽,我是絕不會留在村上的。就是再苦再難,我也要跟上自己的男人走?!?/p>
桂香聽見這話不禁紅了眼圈,說:“聽鎖柱說,他們那里住工棚,沒有女人落腳的地方。再者娃子太小,家里還有田畝……”
栓柱嫂說;“我不是勸你出去,你留守下來,咱們多少還有個拉呱的伴兒。”
桂香心里說:“可惜你我都是女人……”嘴巴卻沒有動。
栓柱嫂說:“猴三那個壞種,我聽說他在別的村子也干了不少壞事呢。他糟蹋的良家婦女已經(jīng)不計其數(shù)了。我猜他在你身上還沒得手,不過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還會吃回頭草的?!?/p>
桂香說:“我再不理他就罷了?!?/p>
栓柱嫂說:“那個潑皮!你不理他,怕不能夠。不給他點厲害顏色,他還以為咱怕了他呢?!?/p>
桂香說:“那依你,咋個處理?”
栓柱嫂說:“他讓咱受了侮辱,咱要扳回這個面子來?!?/p>
桂香說:“你說咋辦,我都聽你的?!?/p>
栓柱嫂說:“你見過栓柱騸羊嗎?他就是用這副夾板把羊蛋夾碎的。被夾過的騷胡羊就老實溫順了?!?/p>
桂香驚訝地說:“你不是要我也用這副夾板把他的……夾碎吧?”
栓柱嫂呵呵笑道:“我倒是想這么著啊,可是哪能辦到呢!頂多也就是拿它嚇唬嚇唬他罷了?!?/p>
桂香說:“劁豬呀,騸羊呀,這些都不是我們女人家能下得了手的,更別說劁一個大活男人了?!?/p>
栓柱嫂恨恨地說:“可是,也不能讓他再這么橫行鄉(xiāng)里,到處留種。如果他要再對你不規(guī)矩,咱就想法子讓他出出丑,給他去去勢?!?/p>
桂香說:“你我也就是這么說說解恨罷了,他會像個豬娃子那樣讓你劁??!”
栓柱嫂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我把這件事掛在心上,遲早能想出辦法來的?!?/p>
四
桂香把一副檀木夾板供在廳堂的八仙條案上,像鎮(zhèn)邪的寶物似的,等著猴三再度登門,猴三卻不來了。
桂香想起自己跟猴三在床上的情景,心里一陣躁熱,煩悶又無聊。猴三并沒有帶給她安慰和享受,反而讓她受了侮辱。她盼著猴三再度出現(xiàn),要給他一個狠狠的教訓,在心理上找回一點兒平衡??墒?,這個猴兒樣的東西不知蹦噠到哪兒去了,一連數(shù)天都沒有在村里露面。
桂香提了一桶潲水喂圈里的母豬,看見母豬吃得搖頭晃腦,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她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公豬爬背的情景。她想,我還不如一頭豬呢。她的心思飛到了千里之外那個想象中的工地上,丈夫鎖柱攀爬在腳手架上,像個樹獺似的。樹獺是在電視上看到的,有一回她問丈夫你們在工地上是個啥樣子,鎖柱指著電視上的樹獺說,就像這樹獺一樣。她就記著樹獺了。哎呀,老想著樹獺什么的,丈夫該不會打噴嚏吧?別一個噴嚏打得沒抓牢……桂香連忙搖了搖腦袋,把不吉利的想法像汗珠似的搖落下去。
這些天來桂香就像害了相思病似的茶飯無心。她的笑聲沒有了,兩眼無神,連下巴頦也變尖了。有時候抱著娃子莫名其妙便哭起來,由于想象而產(chǎn)生一派柔情,把臉貼在嚇得大哭的娃子臉上。感受到那種來自肉香的溫柔,她又破涕為笑了。想到猴三,她的心思很矛盾。本來他對她還有一種異性的吸引,不料栓柱嫂的介入,讓她知道得更多,因而恨上了猴三。這個潑皮無賴的東西!自己差點兒被他糟踐了。但是他長久地不出現(xiàn),不給她一個機會發(fā)泄掉內心的憤懣,就好像一顆心被吊著,時刻放不下來。該死的猴三,他為什么不來了呢?
就在桂香慢慢地快要把猴三忘掉的當兒,一天晚上,猴三又來了。這回他沒再趕著他那頭公豬。本來嘛,桂香家的母豬已經(jīng)懷了崽,他再趕著公豬來又有什么用呢?他是來找桂香揩油來了。
桂香剛把娃子奶夠,放進搖籃,廳堂的門就被猴三推開了。桂香吃了一嚇,因為天剛擦黑她就給土院墻的柵欄門落了鎖。柵欄門都沒有開,怎么會有人推開虛掩著的屋門呢?桂香撩開門簾子一瞧,心里猛地揪緊了:窩操!原來是豬日的猴三啊。
“你還是個人嗎?怎么鬼似的就進來了?!惫鹣懔R道。
“嘻嘻,我是不是人不要緊,只要你是人就行。”猴三涎皮賴臉地說,伸出爪子來抓桂香。
“慢著!”桂香退后一步,抓起八仙條案上的那副檀木夾板,舉起來說,“你可認得這是什么東西?”
“這是什么呀?”猴三愣怔了一下,好奇地望著桂香手上擎著的腥膻東西,眼簾子撲嗒撲嗒的,做戲的猴王似的了。
“我警告你,我們老史家的栓柱可是個劁豬的。你就橫行鄉(xiāng)里胡作非為吧,栓柱回來要用這副夾板把你給劁掉?!惫鹣懔x正辭嚴地說。
“原來是劁豬的夾板啊,”猴三松了口氣,呵呵地笑起來,連聲說,“業(yè)余了,業(yè)余了。我給你看樣東西,那才叫專業(yè),那才是寶物。”
猴三玩弄女人多了,在情欲上并不猴急,相反他倒樂意在進入正題之前談點咸吃蘿卜淡操心的話題。桂香給他看檀木夾板,逗起了他在專業(yè)上炫耀的興趣。他把手伸進腰間,從褲帶上解下兩樣東西來,說:“我讓你見識見識什么是里弄雞和羊玉環(huán)。讓你知道知道真正的劁夫工具是個什么樣?!?/p>
桂香聽過長篇評書《唐明皇》,對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的故事耳熟能詳。聽了這話,驚訝地問道:“李隆基和楊玉環(huán)?”
猴三大模大樣地在八仙桌一側坐下來,口氣賣弄地說:“哎,你只聽說過評書里的李隆基和楊玉環(huán),肯定沒見識過我劁豬用的里弄雞和羊玉環(huán)吧。我讓你瞧個新鮮。”
桂香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像看猴子變把戲似的盯著猴三。猴三說:“先叫你看看什么是里弄雞?!?/p>
猴三說著話,把一支一柞來長的骨頭刀放在桌上。那骨頭刀是用狗的腿骨制成,兩頭骨節(jié)部分鋸下扔掉,剩下一拃來長的骨管剖成三瓣,取其中一瓣前端磨成刀,制成一支陰面有凹槽,陽面為凸起的桿狀物。猴三讓桂香摸摸這刀,說:
“你瞧它多么光滑,多么堅硬啊。它是專為劁小母豬用的。一般來說,小母豬長到30天就需要劁了。方法是:左手握住小豬的左后腿,右手握住左前腿,使小豬右側臥地,用腳踩住小豬的頭頸,使小豬呈仰臥姿勢,跨上一步取‘騎馬蹲襠式,小豬即被充分固定。然后將刀尖沿著小豬最挨近胯部的奶頭下端刺入腹腔,隨著小豬一陣猛叫,子宮角隨腹水自動跳出,再拉出兩側的花花腸子,也就是卵巢之類的東西,用手指將它們一同撕斷,這頭小母豬就劁好啦?!?/p>
桂香聽得膽戰(zhàn)心驚,仿佛自己的子宮角和卵巢一同被摘除了一樣。猴三洋洋得意地說:“這個玩藝兒,人家叫它骨頭刀,我管它叫里弄雞,因為它專管著探入小母豬的里面戳弄,像根雞巴似的?!?/p>
桂香聽得一陣惡心,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起來:“我不要看,快收起來,快收起來?!?/p>
猴三說:“你這就怕啦。我還有羊玉環(huán)沒給你看呢?!?/p>
桂香心理上排斥,智力上好奇,沒有拒絕猴三的進一步演示。猴三這回掏摸出來的東西卻不那么叫人惡心,甚至比較賞心悅目了。他排出手心的竟是一枚玉器——一個杯口大小的玉環(huán),輪邊上鋸出一道缺口。玉環(huán)的輪邊很厚,中心孔只有拇指粗細,那個缺口約有一公分寬的樣子。
“這個玉環(huán)是干什么用的呢?”桂香的心情稍稍舒緩。
“這個玉環(huán)呀,是給羊騸蛋用的。”猴三說,“像栓柱那樣用夾板把羊蛋夾碎,是個辦法,卻不容易完碎。有的羊養(yǎng)好傷還有勢子。我從來不用夾板,我用玉環(huán)。先將睪丸擼到囊下部,然后在囊上部用玉環(huán)卡住,慢慢地往下砘,砘著砘著猛一用力,睪丸就被擠出來啦。這樣子劁羊,沒有劁不干凈的。”
桂香心說又學了一招,可惜我不做劁夫生意。
“得了。要想學得會,須跟師傅睡。桂香啊,我教了你這半天,你該有所報償吧?!焙锶荒樢幍卣f。
桂香說:“誰要聽你這一番鬼胡話。你還是趁早從我這里滾出去才好?!?/p>
猴三說:“咦,你這小女子,前番我倆挺投緣的嘛,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啦。”
桂香說:“我原不曉得你是這么個貨色。我現(xiàn)在曉得了,要是再跟你不清不楚,我就是豬,就是狗?!?/p>
猴三笑道:“何苦把自己罵作豬狗呢?咱們做一夜露水夫妻,不是挺好嗎?”
桂香罵道:“誰要跟你做一夜夫妻,你做你的大頭夢去吧。”
猴三作色道:“這么說,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不跟我睡,行啊。那天中午的事,連栓柱媳婦都看見了吧?我回頭就打封信去給鎖柱,揭發(fā)你的丑事,看他回來怎么收拾你。”
桂香說:“你不怕鎖柱回來跟你算賬?”
猴三輕輕一笑道:“沒有金剛鉆不攬磁器活,我要是怕了鎖柱,還敢養(yǎng)一頭騷豬公?”
桂香手里還拿著那副檀木夾板,卻像自己被夾板夾住了一樣,進退兩難。猴三趁機摟住桂香,把她擁簇著,往臥室里去。桂香掙扎著,用夾板敲了猴三的腦袋。猴三痛得叫了起來,一把奪過那副夾板,扔到了地上。
“你個小娼婦,還真用力啊。”猴三罵道。
桂香自己知道,她只用了三分力。如果用足十成勁道,那會是個什么局面?起碼會讓他頭破血流的。
猴三把桂香壓在了床上。
桂香啐了猴三一口,罵:“你個豬攮的猴三,你還有一點人味嗎?”
猴三嬉皮笑臉地說:“等會兒,我就讓你感覺到我的人味?!?/p>
猴三這一次養(yǎng)足了氣力,很暢快地享用了桂香的身體,嘴里咿咿吾吾地說:“小乖乖肉肉,你比你栓柱嫂子強過百倍了。”
桂香渾身都在往外冒水,沉浸在肉體的迷醉里。猴三的這句話恰像一劑猛藥,把在靈與肉的搏斗中淪陷的自己拯救出來。桂香馬上警醒了,她憤怒地意識到自己墮落了,可恥可悲地墮落了!
猴三意興闌珊地睡著了。在他睡覺的大床上方掛著一張照片,那是桂香跟鎖柱的結婚照。猴三就在這張照片下邊睡著了。
桂香越想越氣,越氣越恨。她的手在床上摸索著,緊緊地攥成拳頭,不料卻攥住了一個硬物。桂香不用去看就意識到,她攥住的是猴三給她看過的那個“羊玉環(huán)”,給公羊騸蛋的玩藝兒。
桂香的腦海里忽然電光一閃,出現(xiàn)了一個大膽的主意:她要用猴三的羊玉環(huán)把猴三這頭公豬給劁掉!
桂香想到這里,馬上伸手去揪猴三的下身。她的手在觸摸到猴三的一瞬間變得溫柔了。她不能先驚醒了猴三,那樣什么事也干不成。她慢慢地撫摸著猴三的陰囊,摸到了那兩只滑溜溜的蛋子。猴三睡得很沉,也許睡夢中意識到有人撫摸,快意地哼哼了兩聲,由側臥轉變?yōu)檠雠P,一副更方便更享受的姿態(tài)。
桂香左手把那兩只蛋子擼到了陰囊下部,右手捉著那只羊玉環(huán)一下子卡在了陰囊的上部。猴三感覺到一陣冰涼,醒轉過來,沒等他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桂香狠命一扯,就像用手拉繩發(fā)動引擎那樣。猴三“嗷”的一聲慘叫,雙手捂住下身,像一條魚那樣在床上沒命地蹦噠。
桂香瞧瞧手上,并沒有看見想象中的那兩只被擠出來的蛋子,手上什么也沒有。不過桂香還是快意地說:“我把你劁掉了。”
猴三痛苦得臉色紫漲發(fā)青。他雙手捂著襠部,慢慢張開來,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捂著一只小鳥,生怕飛跑了。他用令人生畏的表情瞧了一眼腫成一只大氣球般的陰囊,哼哼唧唧地說:“你沒有成功。我還有一招沒教你。需要用骨頭刀在囊皮上切個小口子,睪丸才容易擠得出來?!?/p>
桂香并沒有失敗的沮喪,相反地,她很高興。瞧著倒在床上哼哼唧唧的猴三,知道他一時還沒有力量反擊。但是桂香同樣知道等他緩過勁來,一定會狂暴地毆打自己。桂香并不怕,桂香已經(jīng)想好了,她要投奔丈夫鎖柱去,今晚就去,馬上就去。
桂香下了床,穿好衣服,抱起搖籃里啼哭不止的娃子,把家里的現(xiàn)金揣在身上,朝還在床上呻吟不止的猴三唾了一口,說:
“你就在此好好享受吧?!?/p>
桂香抱著娃子走出了家門,不管月黑風高,不管路途遙迢,她要去找鎖柱。無論如何,她要跟丈夫在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