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露
十五年前,我在八一中學(xué)讀書。八一中學(xué)是所部隊子弟中學(xué),學(xué)生們的喜好性格還是和普通中學(xué)的學(xué)生有些不同。比如,八一中學(xué)的女生們以颯爽英姿為美,男生們大都喜歡舞槍弄棒。
魏解放是我的同學(xué),也是我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我們一直稱對方為“兄弟”——雖然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孩子。但是高二上學(xué)期,五大三粗的魏解放看我的眼神就變了,火辣辣的。我知道那叫“愛的火焰”。但我從沒有想把我們的兄弟關(guān)系演變?yōu)閼偃岁P(guān)系,一直半推半就地和他交往。有一天,魏解放熱情地望著我,說:“小露,我可以為你付出一切。”我剛想埋怨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就說:“此話當真?”
魏解放拍著胸脯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我說:“我想玩槍,你能把你爸的槍偷出來我玩玩嗎?”
魏解放沒有一絲遲疑:“能!但是你要給我時間,我爸那老狐貍狡猾著呢,想把他的槍偷出來,要找時機。”
我說:“行,那你就等機會,槍偷到手后告訴我?!?/p>
半個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們正在教室上自習(xí),魏解放忽然進了教室,朝我走來時,他意味深長地對我擠眉弄眼,又拍拍腰間,我吃了一驚:難道他偷到槍了?
果然,魏解放走到我身邊,丟下一張紙條:槍已到手,出去玩槍。
我找了個借口出了教室,魏解放隨即跟了出來。我們來到操場邊,魏解放把一把黑乎乎的“五四”手槍遞給我。我的心激動得噗噗直跳:“你怎么偷到槍的?”
魏解放炫耀地說:“魏團長(魏解放爸爸)今天拉練,肯定帶著槍,剛才我說我肚子痛,快要死了。我媽媽嚇壞了,把魏團長喊回來,我又說不疼了。不過我確信魏團長不會立刻回團隊,因為他和魏太太快一個月沒見面了,得親熱親熱。果不其然,我趁他們在里屋說話的時候,把槍偷出來了?!?/p>
我被逗樂了,點著他的額頭罵他是壞蛋。魏解放很享受,說:“不過最多只能玩一個半小時,時間長了,會被魏團長發(fā)現(xiàn)的,他會一槍崩了我?!?/p>
我說:“好!你快回去吧,不然老師和同學(xué)會懷疑我們在一起?!?/p>
魏解放有些不愿意,我臉一板,他只好說:“好吧,我走,一個半小時后你回教室?!?/p>
其實我趕走魏解放另有原因。
魏解放走后,我立刻跑到6班教室后面,在一扇窗戶的玻璃上敲了一下,康棟梁就出來了。
我喜歡的是康棟梁——一個玉樹臨風(fēng)、成績優(yōu)異前途似錦的鄰班男生。
康棟梁曾經(jīng)對我說,他瘋狂地喜歡槍,想玩槍,但是一直沒機會,因為他當營長的爸爸太兇殘??禇澚簡栁夷懿荒馨盐野职值臉屚党鰜硗?。老實說,我爸爸比康營長更“兇殘”,搞不好槍沒到手,我小命就少了半條。所以我一直沒有滿足康棟梁的心愿,那天魏解放拍胸脯說能為我做任何事情,我就把任務(wù)交給了他。
月光下的康棟梁兩眼放光,一會兒左手握手槍,閉上右眼,睜著左眼看準星,手指扣著扳機,嘴里很沉醉地呼出“砰砰”的擬聲詞;一會兒右手握著槍,睜著右眼扣扳機;一會兒用槍指著我扣扳機;一會兒用槍頂著自己腦袋扣扳機。
看著康棟梁沉醉的樣子,我的心暖暖的。愛一個人,不就是為他付出,讓他高興嗎?
時間到了,我想起魏解放的交代,康棟梁戀戀不舍地把槍遞給我,吻了我一下,我幸福得快要昏厥過去了。
我揣好槍回到教室,用眼睛找魏解放,魏解放卻不在座位上。同桌說:“出去好長時間了,好像是他爸爸叫他出去的。”
完了!出事了!
就在我忐忑不安時,一個滿臉血糊糊的人走進教室,竟然是魏解放!
魏解放在這一個多小時的經(jīng)歷是我以后才知道的。
魏團長和魏太太小小親熱了一會兒,要趕回部隊,出了屋才發(fā)現(xiàn)槍和兒子一起失蹤了。
魏團長嚇得腿發(fā)軟,幸虧槍里沒壓子彈。魏團長可以斷定是兒子偷走了槍,想必不會出大亂子。魏團長直奔學(xué)校,把魏解放叫到一個偏僻的地方,一聲斷喝:“兔崽子,拿出來!”
魏解放知道抵賴不了,小聲地說:“現(xiàn)在不在身邊,一個半小時后還你?!?/p>
魏團長一個耳光扇在魏解放的臉上:“敢和我講條件了!交出來!”
鮮血順著魏解放的嘴角流出來,但他還是不說話,魏團長急瘋了,又是幾個嘴巴扇過去,但魏解放就是牙關(guān)緊咬,一言不發(fā)。
“反了!反了!老子斃了你!”魏團長伸手掏槍,哪里掏得出?他只好拳腳相加,逼迫魏解放繳槍,但魏解放像電影中的地下黨一樣,寧死不屈。
魏團長束手無策,他知道再打下去等于槍斃兒子,于是轉(zhuǎn)變態(tài)度,哀求道:“好兒子,求求你把槍還我?!?/p>
魏解放還是冷冷地看著魏團長,一言不發(fā)。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魏解放吃力地爬起來,笑出一嘴紅牙:“爸,我這就拿槍給你?!?/p>
魏解放踉踉蹌蹌地在前面走著,魏團長亦步亦趨跟在后面。走到教室門前,魏解放小聲說:“團長同志,請留步?!?/p>
在我們驚訝的目光中,魏解放走到我面前。他一個趔趄倒在我懷里,小聲地說:“快把槍還我。快!”
我把槍塞到魏解放的懷里,魏解放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屁股剛落座,又站起來,走出教室,來到他爸爸面前,把槍塞給他,說:“團長同志,物歸原主?!?/p>
魏團長同志飛快地把槍塞好,說:“兔崽子。你——有問題嗎?要不要送醫(yī)院?”
魏解放咧嘴笑道:“我是鋼鐵之軀,團長同志,放心去拉練把?!?/p>
偷槍風(fēng)波安全度過。但良心驅(qū)使我,要把真相告訴魏解放。同時,我也想就此向他表明:我愛的是康棟梁。
我向魏解放攤牌后,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眼睛里有了淚水。我心里一陣難過:“解放,對不起,我們可以做最好的朋友?!?/p>
魏解放擦干淚水,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我愛過人,知道什么是愛,知道為愛可以付出一切!但是,你確定康棟梁真的愛你嗎?我怎么覺得不對頭呢?他喜歡槍,為什么不想辦法偷他爸爸的槍,反而慫恿你偷你爸爸的槍?”
我不以為然,說:“解放,這叫足智多謀,是我愛他的原因之一。如果說你倆都在部隊里工作,若干年后,我覺得你可能是一個能征善戰(zhàn)的團長,而他可能是運籌帷幄的軍部參謀長。”
魏解放無言了,我們不歡而散。
一個夜晚,我又和康棟梁到校園外偷偷約會。正情真意切間,魏解放忽然從天而降。讓我們瑟瑟發(fā)抖的是,他居然握著他爸爸的“五四”手槍!
魏解放用手槍指著康棟梁,喝道:“有兩句話要你選擇說出來,一句是,小露,我愛你;一句話是,小露,我們分手吧!給你一分鐘的時間思考,選擇哪句?”
康棟梁驚恐地望著黑洞洞的槍口,雙腿打顫。
“計時開始。一、二……”魏解放一字一頓地數(shù)著。數(shù)到“十”時,康棟梁避開我的注視,小聲地說:“小露,我們分手吧!”
我如五雷轟頂。
這時,魏解放冷笑著把槍塞到康棟梁的手里,說:“康棟梁,一把假槍都能把你嚇成這樣?我可以肯定,將來的你一定是個逃兵,愛情的逃兵,戰(zhàn)場上的逃兵!”說完,魏解放走了……
魏解放走后,康棟梁哭泣著說著對不起,伸手扶向我,我一掌打開他的手,喊道:“滾!”
就這樣,我和康棟梁了斷了愛情,但我也沒有愛上魏解放。
年少的愛情,來也洶洶,去也匆匆。我們很快從感情的漩渦里跳出來,投入高考中。一年多后,我考入浙江一所大學(xué),康棟梁考入一所著名的軍事院校,而魏解放名落孫山,參軍了……
許多年過去了,我已結(jié)婚生子,康棟梁軍校畢業(yè)后,在部隊里干了幾年,后轉(zhuǎn)到地方,做了公務(wù)員,仕途一帆風(fēng)順,一路做到副縣長,而魏解放也是營級軍官。我們似乎天各一方,像三條平行線。但暗地里,我還是關(guān)注著我青春中的這兩個特別的男人。
一天,我在網(wǎng)上搜索“副縣長康棟梁”,看到這樣一條新聞:××縣副縣長康棟梁,因貪污受賄,生活作風(fēng)腐化,被“雙規(guī)”……
不知怎么了,我的心堵堵的,眼角也濕潤起來,我想到了那個夜晚,想到了魏解放說的話:“我可以肯定,將來的你一定是個逃兵,愛情的逃兵,戰(zhàn)場上的逃兵!”
(編輯楊世忠插圖/卡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