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
1966年,“文化大革命”正式開始,一場泯滅人性的運動迅速發(fā)展,成為在全國蔓延的集體行為。畫家岳祥書像許多藝術(shù)家一樣,按捺不住激揚的情緒,響應最高領(lǐng)導人的號召,熱情參與。不久,岳祥書帶著困惑貼出一張大字報,題為“政治要緊?業(yè)務要緊?”第二天即遭到圍攻,被剝奪所謂政治權(quán)利并強迫勞動。他和另一位同事每天凌晨4點即起,兩人用地排車拉渣土,從早干到晚。
翌年元月,科技館全體臨時工被打發(fā)到北京串聯(lián),在國家文聯(lián)大樓前,岳祥書和同事的一段對揪斗劉少奇不滿的對話,事后成為岳祥書坦白交代的23條罪行之一。瘋狂揪斗、失去理性的相互揭發(fā),人與人之間的反目為仇,使多少人喪失人性基本標準。在揭發(fā)岳祥書的罪行之中。有人揭露他教學生成名成家。那是岳祥書在科技館成立的絲漆印車間教工人美術(shù)期間,上課的大多為女工,在上課時他曾說:“現(xiàn)在工作要求我們懂印畫、刻板、調(diào)色,這需要懂得美術(shù),就是將來不干這個了,會畫畫不也很好嗎?尤其是山東省沒有女畫家,希望你們不但有美術(shù)常識,還要好好努力,把畫畫好。成為一個有名的女畫家,將來不管到哪個崗位,畫宣傳畫不是也很需要嗎……”此話事后被翻出,成為罪行之一。還有人揭露他新中國成立前曾畫蔣介石的像,岳祥書反駁說“我現(xiàn)在也畫毛主席的像”,這也成為主要罪行之一。
“文革”伊始,科技館就貼大字報圍攻岳祥書,當權(quán)派把他當成“學術(shù)權(quán)威”打倒。說他是祖師爺。岳祥書無法理解,曾對同事說:“我臨時工當什么權(quán)威?沒聽說臨時工權(quán)威,又不是大學教授,又不是外國留洋,權(quán)在哪里?威在哪里?小學畢業(yè),苦練一輩子畫……”后此話也成23條罪行之一。直至1968年秋,岳祥書仍被強迫勞動,關(guān)在“牛棚”。
岳祥書被造反派抄家,搶走他精心創(chuàng)作的21卷約700張畫作,還有其他物品。岳師母從上海購置的教學用的石膏像被砸得滿屋都是。畫家連哭三天,而岳師母精神一度恍惚。長期的揪斗及體力勞動讓曾精力充沛、充滿理想的畫家身心受到嚴重摧殘,在家中從不流露悲觀情緒的畫家從此常借助酒精的麻醉度日。在極度混亂和恐慌中,被剝奪政治權(quán)利的岳祥書全家搬至鐵路大廠南門家屬宿舍36號。此處有兩戶平房人家,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這是畫家的“槐蔭畫室”和最后的居所。院子里百草叢生,有兩棵大樹——一棵芙蓉樹、一棵老槐樹,這給在非常時期的畫家?guī)硪唤z安慰。但沒過幾天,畫家岳祥書就被關(guān)進省直某機關(guān)大院,成為審查對象。批斗仍繼續(xù),最終把岳祥書打成了“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
在政治高壓態(tài)勢下,畫家被迫無休止地寫坦白交代罪行材料。1970年5月。在八一廣場開寬嚴大會,到會兩萬多人,作為畫家的岳祥書和其他“現(xiàn)行反革命”被押上臺,宣布槍斃_人,立即執(zhí)行,而畫家成為被從寬處理的6人之一,實為陪綁。驚魂未定的畫家在會后談到接受寬大處理的體會時,說了這樣的話:“我以萬分感激的心情向全體同志說出我對黨和毛主席無限感恩之情,并決心爭取早日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以報不殺之恩……”
此后,戴著“反革命”帽子的岳祥書回到家中,失去了任何工作機會,每月靠在各地工作的子女寄生活費度日。他開始慢慢拿起畫筆,這是慣性的意志力,也是他唯一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和寄托。畫家心情煩悶,卻不愿流于言表,幸而那擁有大樹及花木叢生的“槐蔭畫室”和院內(nèi)飼養(yǎng)的家禽、飛鳥給畫家?guī)戆参?,成為畫家后期表現(xiàn)的重要題材。他的畫體裁形式多樣,彩墨并施,曲高和寡,風格強烈,獨自成家。
后來,畫家應河南開封親朋之邀,回故鄉(xiāng)小住,不到兩月的時間給機關(guān)單位及友人畫有58幅大大小小的作品,其中不乏八尺大作。
常來“槐蔭畫室”看望先生的老友有黑伯龍、王企華等,他們暢敘情誼,切磋技藝。
粉碎“四人幫”,十年“文革”宣告結(jié)束。畫家拖著已虛弱的身體激動地揮亳作六尺橫幅并在上題日:“蓬間雀難逃人民巨掌。情不自禁揮毫成此。一九七七年元旦岳翔舒?!边@是畫家激流永進的浪漫本性,是對生命、生活的渴望的激昂之聲。
然而,直至1979年,才在政治上給岳祥書先生平反,摘掉“反革命”帽子。遲來的平反沒有改變畫家每況愈下的病情,1979年12月30日,正值嚴冬,66歲的畫家岳祥書在病魔纏繞中帶著遺憾、帶著未完的夢想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身邊除了滿屋的作品、畫具,幾乎一無所有。到1986年,在家人四處奔波下,曾存放在科技館革委會儲存檔案室內(nèi)被抄走的21卷他的精心之作及收藏作品終以查無下落而告終,最后以簽字畫押、付給畫家家屬5000元人民幣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