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 華黃鐵池
(1.上海立信會計學院 外語學院,上海201600;2.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200234)
19世紀英國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安東尼·特羅洛普(Anthony Trollope,1815—1882)是一個多產(chǎn)的作家,他一生完成了47部長篇小說和50多部中短篇小說。特羅洛普以對現(xiàn)實生活近乎精確的描寫而聞名,他的小說為人們展開了一幅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風情畫卷,揭露了當時中上層社會的黑暗內(nèi)幕,喚醒了公眾對各類社會弊病的關注,同時宣揚了道德教誨的意圖。特羅洛普作品具有很高的社會價值,可以說他的每部小說都是19世紀中葉英國急劇變化的社會的縮影,所以作家特羅洛普在某種意義上也承擔著社會歷史學家或人類學家的角色。和同時代的作家相比,特羅洛普更為關注的是他所處的轉(zhuǎn)型社會中人們的道德危機,他在作品中探討的是嚴肅的人生問題,研讀他的作品將有助于我們更好地把握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社會、歷史及價值觀的變遷。
特羅洛普在小說《如今世道》(The Way We Live Now,1875)中著眼于商品社會中人性的揭示,小說體現(xiàn)的是舊的農(nóng)業(yè)社會的傳統(tǒng)價值觀與商品社會中金錢帶來的新價值觀之間的斗爭,錢青指出,“特羅洛普在這部小說中全面批判了維多利亞社會對物質(zhì)、金錢的崇拜和追求以及人品道德的敗壞”。[1](P310)特羅洛普于1873年開始撰寫《如今世道》,特里維廉(G.M.Trevelyan)指出,19世紀60年代后期和70年代維多利亞的英國社會發(fā)生了最明顯的變化;[2](IV,P90)克拉彭(J.H.Clapham)則認為,1870年到1874年是英國資本主義經(jīng)濟發(fā)展的關鍵時期。[3](P115)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造成社會的“商業(yè)主義”和“物質(zhì)主義”的膨脹和泛濫,正如恩格斯所說,“正是人的惡劣的情欲——貪欲和權(quán)勢欲成了歷史發(fā)展的杠桿”。[4](P233)我們從小說《如今世道》中可以看到“處于農(nóng)業(yè)文明向工業(yè)文明轉(zhuǎn)型時期的貴族階層的典型心態(tài)”。[5](P236)錢乘旦在《英國通史》一書中曾對處于英國社會最頂層的英國貴族在英國社會的影響力作過這樣的描述:“英國社會有一種向上看的風氣,下層模仿中層,中層追隨上層,貴族的價值起表率作用”;[6](P271)可是特羅洛普《如今世道》中的貴族在社會、經(jīng)濟、政治上唯金錢是從,一切“向錢看”,他們的行為和價值觀已經(jīng)不能對整個社會起一個正面的表率作用。許多歷史學家認為19世紀80年代是一個“分水嶺”,[7](P25)英國貴族階層就此快速衰落。
在小說《如今世道》中,為了金錢的利益,貴族們不惜和猶太富商梅爾莫特聯(lián)姻,奧爾德·里奇侯爵的長子尼德達爾勛爵向梅爾莫特要價500萬鎊娶其女兒瑪麗做勛爵夫人;梅爾莫特對這筆錢的數(shù)目沒有異議,因為他想通過聯(lián)姻來獲取爵位,使自己也躋身貴族之列,但是由于對這筆錢如何使用雙方還有分歧,所以這件事情還沒有敲定一直拖在那里。在維多利亞時代,人們締結(jié)婚姻往往并不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婚姻多半是通過男女雙方的家庭、介紹人或者在沒有撮合者的情況下以條約的方式確定下來并進行的?;橐鲆T當戶對。至于愛情,人們認為婚后自然而然就會產(chǎn)生”。[8](P2)金錢毫無疑問是許多婚姻的必要前提,在讓女孩知道婚期之前,求婚者的父親或者求婚者自己會與未來新娘的父親進行較長時間的交涉,即圍繞著“結(jié)婚時給妻子的分授財產(chǎn)及其處理權(quán)”[9](P9)進行談判。梅爾莫特的女兒瑪麗受到了貴族青年們的青睞,可惜瑪麗沒有得到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真情付出。年輕貴族們雖然也算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但他們繼承的卻是一筆殘缺不全的家產(chǎn),他們從小接受的是貴族教育,缺乏生存技能的訓練,離開了世襲的土地,他們真的不知道如何在社會上占有一席之地。維多利亞女王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些貴族青年的特點是“無知、奢侈和自我放縱”。[10](P531)這些貴族青年整日想著的是在獲取財富上走捷徑,拿自己的爵號做交易,通過婚姻換錢?,旣惖男纳先藦哪芯糍M利克斯其實對瑪麗絲毫不感興趣,他在瑪麗身上下功夫的唯一原因是想發(fā)筆橫財,“他只是把她當作工具,通過她可把梅爾莫特先生的一部分財產(chǎn)弄到手歸自己使用”。[11](P150)尼德達爾勛爵是梅爾莫特中意的女婿的人選,因為梅爾莫特看重他們家的貴族頭銜,但是,尼德達爾勛爵知道瑪麗不愛她,他也從來沒喜歡過瑪麗,他考慮的是:“她需要的不是我,我也拿不準需要的就是她。要是以后發(fā)現(xiàn)她沒有那么多錢,那時該怎么辦?”[11](P193)尼德達爾對瑪麗的選擇更多地受到了他父親老侯爵的施壓,尼德達爾知道梅爾莫特要坐牢后就想和這家人劃清界限,而他父親知道有一筆錢在瑪麗名下便直言不諱地對兒子說:“如果那筆錢是她的,她不會因為她父親坐牢就失去。要飯的誰家的飯都應該要。你不娶這個姑娘你怎么生活?”[11](P731)只要有錢,老侯爵還會慫恿兒子和一向被英國社會歧視的猶太女人結(jié)婚,他說對方是猶太女人沒有關系,“只要真有錢,一點兒關系都沒有”。[11](P731)
特羅洛普在《如今世道》還刻畫了出生在一個日趨沒落的貴族之家的女性喬治婭娜的情感之路。喬治婭娜雖然生長在貴族之家,但她家在財力上已經(jīng)衰弱,父親由于債務所迫甚至把倫敦的房子都租了出去,再加上她已經(jīng)29歲不再年輕,盡管心中有萬般不甘,她也知道她的父母十分鄙視猶太人,但是,她還是決定答應猶太投機商人布雷格特先生的求婚。敘述者這樣描寫她的內(nèi)心斗爭:“布雷格特有錢,可以住在倫敦,可以做個丈夫?,F(xiàn)在人們都在做這種怪事,久而慣之。她看不出為什么她就不能這樣干,也來個久而慣之。”[11](P524)可是她保守的父母卻不能理解女兒的選擇,她周圍的人也因為她選擇的這門婚事而與她疏離,喬治婭娜其實對自己的選擇還是有所猶豫的,她心想:“噢,天哪,布雷格特先生加上他那兩處房子,值得她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嗎?”[11](P674)特羅洛普對喬治婭娜待嫁的迫切與猶豫,刻畫出了人物所處的道德困境和文化困境。喬治婭娜本來已經(jīng)對愛情不抱信心,或者說,她在婚姻選擇上壓根兒就沒考慮過愛情的問題,她對布雷格特先生沒有絲毫愛意,她其實和保守的父母一樣,在婚姻抉擇上對出身卑微的暴發(fā)戶感到輕視和厭惡,更何況對方還是當時英國主流社會普遍鄙視的猶太人了。如果嫁給布雷格特,她雖然可以得到錢,但社會地位卻降低了,她內(nèi)心渴望的是找到門當戶對的對象以維護其貴族尊嚴,嫁給這個猶太人不僅家人強烈反對,而且她自己也感到心有不甘臉上無光。與其說她想嫁給布雷格特先生,不如說她想嫁給布雷格特先生提供的房子。英國貴族階級的主要特點是擁有土地和地產(chǎn),在他們看來,“一所豪華的莊園不僅是安居的邸宅和活動的場所,還是身份的標志、地位的象征和家庭實力的展示。莊園是他們從小到大物質(zhì)與精神的完全寄托和依賴,也是他們一生的留戀之處”。[12](P45)喬治婭娜的父親因為收入的銳減,被迫轉(zhuǎn)讓出售倫敦的莊園宅第,她再也不能住在倫敦了,而倫敦這個大都市又是她內(nèi)心向往的地方。雖然父母強烈反對她嫁給猶太商人,但喬治婭娜希望通過婚姻維持或改善自己的經(jīng)濟際遇,正是基于這個動機,她最終作出了自己的選擇。她的愛情觀不像瑪麗(瑪麗認為互相沒有愛情就去結(jié)婚很不好),她卻是只考慮婚姻中的物質(zhì)因素。她答應嫁給布雷格特先生了。然而,布雷格特先生因為受到梅爾莫特的牽連,生意失敗,不能提供倫敦的住宅。聽到這一消息的喬治婭娜毫不猶豫地撕毀了婚約。
在小說《如今世道》中,我們可以看到婚姻被比作一個市場,在里面各色貨物被展示,人們討價還價進行著交易,婚姻是財產(chǎn)的交易。特羅洛普所處的維多利亞社會進入了商業(yè)文明階段,這個時期的人們,無論是上層階級還是中下層階級都對財富、頭銜、成功的欲求無限膨脹。這是中產(chǎn)階級“自助”的價值觀念在英國社會廣為傳播的時代,隨著托馬斯·卡萊爾和塞繆爾·斯邁爾斯宣揚勤奮工作的理念在維多利亞社會的廣為傳播,越來越多的人相信成功來源于努力工作,通過自身奮斗是可以進入上流社會的。1832年的議會改革確立了中產(chǎn)階層的地位,他們已經(jīng)代替了貴族階層,成為了國家的統(tǒng)治階級,穩(wěn)定地控制了19世紀英國的經(jīng)濟、政治以及意識形態(tài)。越來越多原本出身低微的人士靠著自身奮斗爬上了社會的上層,可是當時社會倡導的這種工作觀和人們對自我奮斗的過分推崇卻逐漸演化為一種貪欲和“對自我利益的無情追逐”,[13](P55)人們把賺錢看作頭等重要的事情。功利主義這種資本主義鼓勵人類追求自我利益的思想主張又直接導致了拜金主義在維多利亞社會盛行。拜金主義認為金錢萬能,而且是衡量一切行為的標準。《如今世道》中這兩個女性人物沒有收獲愛情的原因歸根結(jié)底是金錢與貪欲這對現(xiàn)代社會的雙生子。身處在充滿貪欲的商品社會,特羅洛普看到了他所處的時代人們對金錢及物質(zhì)生活的過多追求,他通過小說創(chuàng)作來揭露人們在物欲橫流的社會中因為對金錢的貪婪而迷失自我、找不到幸福。因為資本主義社會從一開始,“禁欲和貪欲就互相纏繞在一起”,[14](P11)人們心理上的欲求是無所節(jié)制,永無止境的。曾有學者一針見血地指出“對財富的崇拜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實際宗教”。[15](P287)劉建軍認為,“19世紀新建立的資本主義制度和生產(chǎn)方式,從本質(zhì)上說,是和基督教所主張的禁欲主義和蒙昧主義格格不入的。自由競爭階段的資本主義,是以人的物質(zhì)欲望的無限釋放為基本特征的”。[16](P222)特羅洛普在《如今世道》中展現(xiàn)了人們的道德困境,人性中的貪欲是萬惡之源,是瑪麗和喬治婭娜得不到幸福的根源所在。特羅洛普在小說中還表現(xiàn)了傳統(tǒng)價值觀與金錢帶來的商業(yè)價值觀之間的沖突與斗爭,19世紀商業(yè)文明的發(fā)展破壞了傳統(tǒng)的價值觀,個人的成功是以他財富的多少來衡量的。整個社會都對那些商業(yè)成功人士盲目崇拜,拜金主義的風氣向素來自認高雅的貴族階層蔓延,人們說欲望是人性中的惡魔,貴族雖然受到良好的士紳教育,但在物欲橫流的社會,他們也不能抵擋對物欲的渴望,他們?nèi)诵灾凶运教搨蔚囊幻嬖诔錆M貪欲的社會中被放大,特羅洛普擔心的是爾虞我詐的商業(yè)社會將導致真正精神高尚的貴族群體的徹底消失。特羅洛普的小說,批判了人們因為對金錢的貪婪而迷失自我,在金錢婚姻盛行、拜金主義大規(guī)模入侵人們精神領域的社會轉(zhuǎn)型期,特羅洛普對傳統(tǒng)價值觀遭到破壞表現(xiàn)出了憂慮,對當時社會金錢至上的觀念盛行流露出不安和厭惡。他內(nèi)心深處渴望的是傳統(tǒng)價值觀在和商業(yè)價值觀交鋒時占得上風,他倡導的是對“清心寡欲”的傳統(tǒng)價值觀的回歸,在他眼中,愛情婚姻是神圣純潔的,“金錢婚姻”受到了他的摒棄,婚姻不應成為獲取社會地位或者財富的一種工具。
英國社會學家戴維德認為,英國的文化是通過階級來顯現(xiàn)的,英國社會帶有明顯的階級烙印,“英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階級構(gòu)成的社會”。[17](P8)英國社會雖然一直是貴族主導的社會,但社會階層之間有一定的流動性和不固定性。有學者認為,英國社會的一大特點是“允許流動和相對穩(wěn)定”,在19世紀的英國社會,有兩個顯而易見的事實:“第一是無光榮門第而試圖擠入貴族階層的人會遇到重重障礙,二是盡管有障礙卻還是有為數(shù)不少的‘白丁’擠進了貴族的圈子?!盵18](P270)貴族的骨子里歧視工業(yè)革命中的暴發(fā)戶和工商業(yè)者,他們不希望其他階層的人輕而易舉地擠入他們的圈子,但是隨著家道中落,貴族在財政上處于困境,他們需要資本的扶持。工業(yè)革命催生的富豪們雖然有大量財富,但沒有門第和頭銜,他們希望憑借自身的財力優(yōu)勢躋身貴族行列。兩個階層有自己不同的需求,而滿足各自需求的最便捷有效的方式就是聯(lián)姻。一直以來,貴族階層對子女的婚姻極為重視,貴族們在選擇婚配對象時有強烈的門第階級觀,婚姻要門當戶對,他們考慮的是通過婚姻使家族地位得到鞏固與上升,所以,他們締結(jié)婚姻的對象通常是同屬一個社會階層或者說是與自己等級相當?shù)娜?。可?隨著工業(yè)革命的進展和社會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的逐漸商業(yè)化,貴族階層的婚姻出現(xiàn)了一個新現(xiàn)象,即“靠婚姻撈錢”,希望通過婚姻改善自己日漸衰弱的經(jīng)濟處境?!百F族群體中實際上存在著一個婚姻市場,有著頗為靈活的‘婚姻價格’。某貴族降格以求,尋找地位較低的配偶,有可能得到經(jīng)濟上的補償。”[18](P289)正如P.J.格羅斯萊指出的那樣,“貴族和‘英國商界’的融合是國家財富的無盡源泉”。[19](P289)通過聯(lián)姻,貴族們增加了財富,資產(chǎn)階級新貴們獲得了能讓自己或子孫成為貴族的地位。這種以金錢為紐帶的聯(lián)姻在特羅洛普的《索恩醫(yī)生》(Doctor Thorne,1858)與《首相》(ThePrime Minister,1876)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作為一個善于描摹英國社會等級結(jié)構(gòu)的大師,特羅洛普通過描繪筆下不同階層年輕人的情感遭遇,揭示了英國從封建貴族社會向商業(yè)社會轉(zhuǎn)型時中上階層階級觀與擇偶觀的變化。
譬如《索恩醫(yī)生》的主人公弗蘭克,他出生于一個正在瓦解和敗落的貴族之家,有著高貴的血統(tǒng),是古老的格雷沙姆家族的唯一繼承人,然而,他繼承的是一筆殘缺不全的家產(chǎn)。老一代的貴族,比如弗蘭克的父親格雷沙姆鄉(xiāng)紳在年輕時根本不為錢發(fā)愁,因為他們可以從家族擁有的土地中得到固定的收益。隨著英國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尤其是城市化和工業(yè)化進程的加快,當整個英國社會變得富有時,英國的土地貴族們悲哀地發(fā)現(xiàn)由于土地租金收入的減少,他們的生活其實是變窮了。有的貴族們經(jīng)濟上變得入不敷出,能否把地產(chǎn)完好地留給繼承人都成了問題。格雷沙姆鄉(xiāng)紳就因為在政治選舉上投入了大量金錢和妻子的奢侈做派而使整個家族陷入了財政困境。盡管弗蘭克出身貴族世家,但是,他的所有家人一致認為他必須“跟錢結(jié)婚”(marry money),[20](P125)這樣家族才能得救。格雷沙姆鄉(xiāng)紳夫婦希望弗蘭克能和黎巴嫩藥膏富商的女繼承人鄧斯特布爾小姐結(jié)婚,可藥膏富商還想把女兒嫁給有錢的莫法特先生,雖然他家庭出身低賤,只是個裁縫的兒子。在商業(yè)價值觀沖擊傳統(tǒng)價值觀的社會中,金錢的威力變得越來越難以抗拒,只要有錢就能改變低賤的出身,如果對方是個繼承人,這個世界便會因為他或她的富有而原諒其出身。原先認為“血統(tǒng)高于一切”的老貴族階層盡管有萬般的不情愿,也不得不“向錢看”。不過,特羅洛普也捕捉到了處于社會轉(zhuǎn)型期的英國上層社會人們擇偶心態(tài)的變化:老貴族階層不得已向富有的中等階層打開了門戶,然而貴族階層的年輕一代選擇對象時則是把階級地位等因素放在一邊,他們的擇偶觀顯現(xiàn)出民主主義色彩,體現(xiàn)出一種社會的進步?!端鞫麽t(yī)生》中的弗蘭克雖然對他那純凈高貴的血統(tǒng)有著很深的愛,也背負著整個家族要他“跟錢結(jié)婚”的壓力,但他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一貧如洗的瑪麗,即使后來他知道瑪麗是私生女的不幸身世,他也毫不退卻,對瑪麗的愛還是那么忠誠熱烈。他和瑪麗的愛情遭到了家人的反對,但他一再表示不會放棄瑪麗,為了瑪麗他要離開貴族之家,舍棄貴族子弟的身份,自食其力地在這個世界上闖出自己的路。弗蘭克堅定地對一個私生女和一個“乞丐”保留他的愛情獲得了特羅洛普的贊賞,作家在敘事情節(jié)安排上給弗蘭克一個豐厚的回報:瑪麗成為一大筆財產(chǎn)的繼承人,善良的她用錢拯救了弗蘭克的家族,最后弗蘭克跟瑪麗結(jié)了婚,他也終圓了家人的心愿。
特羅洛普在《首相》中顛覆了《索恩醫(yī)生》采用的“白馬王子”與“灰姑娘”的傳統(tǒng)愛情敘述模式,描寫了年輕的投機商人勞佩茲和門第階層遠高于他的上流社會淑女愛米莉的愛情婚姻。敘述者用對比手法展現(xiàn)了分屬不同階層的兩個人的巨大差異。勞佩茲屬于外來者,父親是葡萄牙的猶太人,靠做小生意讓兒子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勞佩茲在英國沒有任何的親朋故舊,沒有人知道他確切的來歷和家庭情況,是個“誰也不摸底的人”。[21](P55)愛米莉是做王室律師的沃頓先生的女兒,沃頓是英格蘭最老的世家之一,屬于典型的英國上層社會,愛米莉被整個家族視為“掌上明珠”。不僅家庭出身不同,兩人的經(jīng)濟情況也相差很遠。勞佩茲干著投機買賣,整天想著如何搞錢,他沒有財產(chǎn),只有不穩(wěn)定的收入;愛米莉則出身富裕階層,生活無憂無慮,從來不會考慮錢的事情,而且她一旦結(jié)婚父親就會給她6萬英鎊。起初沃頓先生根本不希望勞佩茲做他的女婿,他是個老式的英國紳士,在他眼里,勞佩茲是個“陰溝里爬出來的、骯臟的猶太冒險家”,[21](P105)他擇婿有很深的“紳士情結(jié)”,他對勞佩茲說:“任何人如果不是英國紳士的后代,我就絕不情愿把女兒嫁給他。這可能是偏見,但卻是我的本心?!盵21](P20)他希望女兒能嫁一個知根知底,地位出身和她一樣的英國人。有證據(jù)表明,階級是英國最普遍也最顯著的社會認同,而且諸如性別、種族等其他社會認同并沒有削弱其對階級的從屬關系,“階級也決定著關于不平等的觀念和對不平等的態(tài)度”,[17](P100)英國社會對身份和階層相當敏感,有學者對貴族階層和中產(chǎn)階層的融合不以為然,認為“英國貴族對富有的資產(chǎn)階級的滲透持開放態(tài)度的說法只不過是一個古老的神話”,[22](P144)人們恐懼和一個身份地位比自己低的家族聯(lián)姻會使自身的社會地位在婚姻中墮落,尤其是貴族階層。閻照祥就指出,“長期以來,英國貴族總是和貴族攀親交往。潛移默化,他們在婚姻選擇時,表現(xiàn)出明顯的輕視工商業(yè)者和下層民眾的心態(tài)”。[19](P288)《首相》中熟悉這兩個年輕人背景的公爵夫人對一文不名的勞佩茲最終能娶到愛米莉感到疑惑不解,因為她深知沃頓家族的人作為一個階級,比任何其他階級都更會對素不相識的人反感,抱偏見并提防他們,不讓他們進入自己的生活圈子,在她眼里,“沒有人比他們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生活準則被更改”。[21](P544)沃頓先生后來同意女兒嫁給勞佩茲一方面是由于愛米莉的一再堅持,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看到周圍的世界天天在發(fā)生變化,“王族皇親娶媳嫁女也常常不顧身份,侯門子孫只是追求金錢;更有甚者,侯門千金也委身于猶太人或店鋪老板”。[21](P58)沃頓先生的困惑反映了當時的一種社會現(xiàn)實,不同于封建社會珍視家族族譜,資本主義社會崇尚的是攫取財富,19世紀英國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包括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打上了金錢的烙印,人們締結(jié)一樁婚姻首先考慮的是工具性因素,婚姻是一種算計,只要能發(fā)橫財,怎么干都無關緊要。弗蘭克必須“跟錢結(jié)婚”,而沃頓先生也覺得只要這個人有充裕的收入,物質(zhì)上是靠得住的,女兒還是可以嫁給他的。
然而,這兩個階層在特羅洛普筆下終究是彼此陌生的,建立在互不了解基礎上的婚姻只能是個悲劇?;楹?勞佩茲露出了貪婪的本性,讓妻子去“籠絡”她父親,向他要錢。對商業(yè)冒險家勞佩茲而言,世界上最重要的追求就是能撈到錢;他也非常自信婚后能把自己的為人之道、金錢觀教給妻子,從精神上控制她,讓她按他的指示辦事。然而,他根本不了解愛米莉的心地、性情和本質(zhì),貴族出身的愛米莉從小受到的教誨是要“熱愛英國人的思想和英國方式——而且是已逝去的時代的英國方式”,[21](P89)她十分憎惡勞佩茲的道德思想,覺得“她的父親可能被當成了乳牛,而她得當擠奶女工了”,[21](P206)他讓她去搶劫父親,這對她是一種傷害。特羅洛普突出體現(xiàn)了勞佩茲和愛米莉道德價值觀的不同,從中呈現(xiàn)出其對婚姻門第階級因素的矛盾復雜的觀點: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等級地位不應該成為年輕人追求幸?;橐龅恼系K,可是締結(jié)婚姻前如果背景迥異的雙方?jīng)]有深入了解,完全不考慮各自社會階級地位的差異,這樣的婚姻有時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對于19世紀這兩個階層在婚姻觀上的差異,勞倫斯·斯通認為:兩個非常不同的婚姻觀在上層紳士階級、商人中產(chǎn)階級圈中尖銳地競爭,這種競爭牽涉到三個要素:“財產(chǎn)和金錢應在婚姻中扮演何等重要角色;父母應插手子女婚姻到何種程度;婚前戀愛應在何種程度上成為一個穩(wěn)定、成功婚姻的重要基礎?!盵23](P197)勞佩茲對金錢的貪欲為愛米莉所不齒,在她眼里,丈夫婚后給她上的課都是庸俗可惡的。特羅洛普著力刻畫了愛米莉?qū)ψ约哼x擇的不考慮階級地位相當?shù)幕橐龅耐纯?、悔恨、羞恥和自責?;楹蟮膼勖桌蚪?jīng)歷了一個“逐漸死亡”的過程,她痛苦的是她把愛情給錯了人,玷污了整個家族的名聲,當她發(fā)現(xiàn)丈夫的行為根本不配她所給予的那么深的愛時,她的心中充滿了對自己鑒賞力如此之差的悔恨,認為自己在這段婚姻中已經(jīng)墮落了,她對自己的選擇感到羞恥,明白了“將自己許給這樣一個不知根底的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21](P401)不僅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還害了家里人。
近代早期以來,英國家庭中父親對妻子、兒女的權(quán)威關系和地位一直存在?!度缃袷赖馈分信魅斯旣惥蜕钤谝粋€父權(quán)制氛圍非常濃厚的家庭,父親很情緒化,發(fā)跡后雖然物質(zhì)上也給她享受,但瑪麗記憶中大都是父親打她的場景,她從來沒有享受過父親對她幸福的真正關心,“他的目的是把她當做一件貨物來利用,為他自己撈好處,決不允許她去設想他做什么事情得從她的幸福來著眼”。[11](P664)梅爾莫特認為其對女兒具有絕對權(quán)力,是他決定了她的命運,通過他選擇的婚姻把她嫁出去,他希望在擇婿過程中有決定權(quán),因為這位男子未來將從他的財富中獲利。父親選中的人瑪麗不喜歡,于是父女之間常常爆發(fā)爭執(zhí)。維多利亞時代家庭觀念很重,然而在《如今世道》中,家庭不再象征溫暖與安全,金錢破壞了本應和諧的家庭關系。有學者指出,“在1850年以后的英國作家小說中,作家對傳統(tǒng)完美家庭思想表現(xiàn)出一些不認同,對家的描寫往往透露出或多或少的疏離感,反映了當時某些人心目中理想的家的無法實現(xiàn)和不切實際”。[24](P133)
為了心中所愛費利克斯,瑪麗一再和父親爆發(fā)沖突。當初梅爾莫特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曾把一筆財產(chǎn)存在瑪麗名下,當他急需用錢想要瑪麗簽字放棄對這筆財產(chǎn)的所有權(quán)時卻遭到了瑪麗的拒絕,正是由于瑪麗對自己名下財產(chǎn)的堅守,才直接導致梅爾莫特的自殺?,旣惖膼矍閴羲榱?但是她并不是一無所得,在和費利克斯戀愛的過程中,瑪麗逐漸由一個任由父親支配命運的弱女子成為生活的主動者,她獲得了“成長”。她的父親,狠心的投機商人最后悲慘地死去;她的情人,無情而愚蠢的破落貴族什么也沒撈到;只有她,有了錢,而且有了更為精明世故的算盤,她選擇了離開,到美國去,因為“在那里,做妻子的可以要求分她丈夫的財產(chǎn)。而她自己的財產(chǎn)則完全屬于她自己”。[11](P838)當然,她不會再次輕易相信愛情;而且,在日后漫長的歲月里,她將永遠背負著辜負并害死父親的罪惡感。這個故事如此黑暗而且絕望,中國的讀者很容易想到巴爾扎克筆下奄奄一息的高老頭,在對無情女兒的強烈思念中死去;而他的女兒們還忙著參加舞會,沒工夫想一想自己待斃的老父。特羅洛普甚至比巴爾扎克更為徹底,他不僅讓父親死去,而且還讓我們看到拜金的社會是如何把一個善良的弱女子變成一個狠心的、只為自己著想的人。
小說《斯卡伯勒的婚約》(Mr.Scarborough’s Family,1883)也對親情作了道德的審視,它的主要情節(jié)可以概括為老鄉(xiāng)紳斯卡伯勒和法律玩了一場有關親情的游戲。他的大兒子蒙喬伊揮霍放蕩、嗜賭成性,在外欠下了巨額的賭債,于是他對外宣布蒙喬伊是他婚前所生,這樣他可以保住家產(chǎn),把財產(chǎn)毫發(fā)無損地留給他的第二個兒子奧古斯塔斯。當他成功地設法擺脫掉債主,全部財產(chǎn)重新給他現(xiàn)在的合法繼承人奧古斯塔斯后,沒想到奧古斯塔斯竟然反過來盼他早死,還幾乎當面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老鄉(xiāng)紳決定報復,又千方百計盡可能剝奪給小兒子帶來的榮譽,他要把除了光禿禿的土地之外莊園里的每一件東西都留給蒙喬伊。他是有備而來的,他有意識地與妻子在長子蒙喬伊出生前后各舉行一次婚禮,這樣他就能用兩次婚禮中的任何一次來證實蒙喬伊是婚前或婚后所生,能不能成為合法繼承人。他出示了婚禮的證據(jù),重新確立蒙喬伊的長子地位,最后把財產(chǎn)留給了良心還不算壞的蒙喬伊。
斯卡伯勒先生兩個兒子都各有缺點,大兒子蒙喬伊是個揮金如土的賭徒,如果家產(chǎn)留給他頃刻間就會流到他那些債主手里。小兒子奧古斯塔斯自私、愛錢如命,當父親宣布他為長子后他卻不懂感恩,反而極不耐煩地等待他父親去世,心中盤算的是等父親一死,“每個先令都將成為我的了”。[25](P62)他直言不諱地說:“人與人之間的各種溫情脈脈的關系,一遇到生意經(jīng)也就化為泡影了。”[25](P63)在他眼里,父子之間的親情抵不上金錢的力量,他一直急吼吼地等待他父親的去世,等得相當不耐煩了。敘述者說:“奧古斯塔斯的確打心眼里認為,老鄉(xiāng)紳應該以死來完成他的業(yè)績。如果他現(xiàn)在向人們講述的故事是確鑿的話,那他自然就該去死,可以早點贖他的罪。如果那段故事是假的,那他更應盡快去死,這樣謊言就可以奏效。他每多活一天,就增加一分出現(xiàn)真相大白的危險?!盵25](P166)奧古斯塔斯甚至直白地對父親說“如果他不死他便度日如年”。[25](P355)對奧古斯塔斯而言,親情在物質(zhì)利益面前土崩瓦解,父親的死才能讓他看到獲得財富的幸福與希望。這兩個兒子人性上都有缺失,對此,老鄉(xiāng)紳是有責任的,他個人就蔑視傳統(tǒng)道德,他也從來不對兒子們進行任何道德教育。斯卡伯勒先生的家庭情況讓人想起了馬克思和恩格斯對資本主義社會中家庭的精辟分析,“資產(chǎn)階級歷史地使家庭具有資產(chǎn)階級的性質(zhì),在這樣的家庭中無聊和金錢是紐帶”。[26](P59)
筆者認為,特羅洛普既是一個社會問題小說家,又是一個道德小說家,他深諳道德教化是文學作品的重要職能,他具有強烈的道德教誨意識,他的中后期小說反映了社會的陰暗面,特羅洛普在寫這些小說時與其說是在講故事,不如說是在表達對于當時社會和人們道德現(xiàn)狀的極度不滿,錢青認為,“特羅洛普的思想,在新舊社會交替時他對過去貴族和紳士統(tǒng)治農(nóng)村的價值觀和習俗十分懷念,不習慣工業(yè)化及商品社會帶來的新秩序”。[1](P307)他在作品中體現(xiàn)出小說家的社會道德責任感,揭示了貪欲,即缺乏對自我欲望的克制和節(jié)制是一切罪惡之源。因為對金錢和權(quán)力的貪婪,勞佩茲走向了自我毀滅;對發(fā)財?shù)目释箾]落貴族們競相追逐梅爾莫特父女;瑪麗手握重金卻置她父親生死不顧,只想著用這筆錢和情郎一起遠走高飛;喬治婭娜對于追求者布雷格特先生完全沒有感情,她要嫁給他純粹出于物欲的追求;對父親遺產(chǎn)的貪婪和急不可待使得忤逆的奧古斯塔斯自吞苦果喪失了大部分遺產(chǎn)的繼承權(quán)。特羅洛普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當時眾多社會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然而對于如何根除貪欲這個社會的“毒瘤”,他沒有直接向讀者指明解決之道,而是通過暗示,例如在《如今世道》中喬治婭娜最后選擇了和一個牧師私奔,這或許就是特羅洛普認為的英國人道德發(fā)展的正確方向,即回歸宗教,他所倡導的是一種道德上的回歸,從深受拜金主義影響的拜物的道德觀向傳統(tǒng)基督教的“禁欲”的道德觀的回歸。
作為一個忠實的觀察者和記錄者,特羅洛普觀察的是維多利亞時期中上階層的生活,記錄下的是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以及他對他同時代人和社會的體察、感悟和反思,他向我們展示的是時代巨變中活生生的深刻的人的典型。通過特羅洛普筆下理想的和非理想的維多利亞人,我們可以了解人性面對道德兩難時的矛盾困惑以及整個社會的倫理道德風貌;我們可以看到拜金主義大規(guī)模入侵人們精神領域的社會轉(zhuǎn)型期的真實情況;這對如今的時代仍然有其完整的社會現(xiàn)實性,今天的讀者仍可從中受到道德教誨和啟示,促使自己形成正確的道德觀和行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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