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炬 徐毅君
(西安理工大學 思政部,陜西 西安 710054;武警工程大學,陜西 西安 710038)
馬克思的法哲學思想是建立在對黑格爾法哲學思想的深刻批判基礎上的。深刻理解馬克思的法哲學思想絕不能僅僅停留在理論層面上馬克思對黑格爾的形而上超越,而在于把握馬克思哲學在實踐本體論意義上的對現(xiàn)實問題的關注,即圍繞法權這一主題的全部現(xiàn)代性思考,包括現(xiàn)代法權的本質與歷史。長期以來對馬克思哲學僵化的、教條式的、實證主義的理解和研究方式,造成了馬克思法哲學批判思想“見物不見人”的理論偏頗。其中,實證主義傾向往往降低了馬克思法哲學批判思想的層次,把法哲學視為僅僅是用于描述市民社會相關現(xiàn)象系統(tǒng)的實證科學,這種闡釋方式很容易造成實踐層面上以抽象的方式認同現(xiàn)代法權及其異化的性質。而教條式的傾向則反其道而行之,把馬克思的法哲學批判理論理解為一種極具烏托邦氣息的空想學說,而這種闡釋方式同樣也在實踐層面上發(fā)生了問題,即其具有的形而上傾向和抽象視野客觀上否定了現(xiàn)代法權。從這兩個角度可以看出,只有重讀馬克思法哲學理論,尤其是把握其現(xiàn)代性批判維度,才能真正認清現(xiàn)代法權的本質及其歷史,繼而彰顯其當代價值。
任何一個哲學體系的方法都不能逾越這個體系所要達到的目的?!榜R克思法哲學思想的批判性,就在于其以徹底的顛覆近代形而上學的法哲學本質為己任。無論是以洛克、盧梭為代表的英法法哲學,還是以康德、黑格爾為代表的德國法哲學,都沒有離開形而上學基礎,也就是法哲學領域的神學理念,它往往是脫離了法的現(xiàn)實基礎,而以抽象的形式去探討法與法權的相關問題,在現(xiàn)實的經(jīng)濟基礎之外去討論法權的終極依據(jù)?!雹傥浣簦骸恶R克思法哲學的經(jīng)濟學前提及其超越》,《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盡管近代法哲學思想也提出了以私有財產為基礎,也提出了“人權”、“自由”與“平等”等概念,但仍然是抽象地、以永恒的視野去看待這些話題。因此,馬克思法哲學思想的批判性就在于通過尋找現(xiàn)代法權現(xiàn)實的基礎來顛覆近代法的形而上學基礎,繼而明確近代法哲學的前提,揭示現(xiàn)代法權的歷史與本質,從而進一步厘清現(xiàn)代法權與近代形而上學法哲學以及其他理論烏托邦的理論界限,從而構建一種彰顯辯證特征的集批判性與建設性于一體的現(xiàn)代法權。值得注意的是,馬克思破除現(xiàn)代法權身上的神學殘余是以現(xiàn)實的、感性的手段進行的,而沒有落入一般地、抽象地批判和否定的窠臼,從而決定了其理論批判的現(xiàn)實性。
馬克思法哲學的批判性還在于它以現(xiàn)實層面的手段推動對形而上學的顛覆,強調了感性活動和實踐原則。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這兩部歷史唯物主義經(jīng)典文獻中系統(tǒng)闡述了關于“感性的活動”和“實踐”原則。這種“感性的活動”和實踐原則構成了被稱為實踐唯物主義的“新世界觀”的哲學基礎。以闡述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作為社會歷史發(fā)展根本動力的哲學范式,在法的領域中表現(xiàn)為現(xiàn)實的批判性。首先,存在決定意識推動了對法哲學神秘本質的揭示。在馬克思看來,法哲學就是社會意識,與宗教、政治、道德一樣,都是人們物質關系的派生物,即“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實際生活過程”[注]周世中:《馬克思法的合理性思想的淵源及其現(xiàn)實影響》,《社會科學家》2012年第12期。。其次,馬克思奠基于“感性的活動”和實踐原則之上的社會理論,始終強調法的形成是以人的實際社會生活為前提條件的,也就是說法權與法權關系是由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和經(jīng)濟基礎決定的。這一系列論述揭示了現(xiàn)代法權的世俗本質和現(xiàn)實基礎,破除了現(xiàn)代法權領域的神學迷霧,從而顛覆了近代法的形而上學基礎。這種“感性的活動”和實踐原則以及以此為哲學基礎的社會發(fā)展理論,構成了形而上學法哲學的穩(wěn)固的批判支點,為法哲學的現(xiàn)代性批判開辟了道路。
以唯物史觀為哲學基礎的馬克思法哲學對黑格爾法哲學進行的深刻批判是一種現(xiàn)實的、辯證的思維對思辨的、形而上思維的批判和超越。在這種批判的過程中,唯物史觀的維度始終發(fā)揮著結構性作用,可以說是以歷史的深度去把握批判的深刻性與合理性。
作為辯證法大師的黑格爾,其縝密的哲學思維來源于其同樣縝密的邏輯學,無論是他的自然哲學還是思維哲學,都可以說是邏輯學的應用。法哲學作為其思維哲學體系中的客觀內容部分,可以理解為黑格爾邏輯學應用的補充。理念是黑格爾哲學體系中最核心的抽象邏輯范疇,邏輯范疇在黑格爾看來正是思維的核心,也是創(chuàng)造的主體,客觀的物質世界反而成為了邏輯范疇的謂詞。這種理念由于它脫離了人以及人類社會而成為一種抽象思維,但是正是這種抽象的邏輯范疇在黑格爾的哲學體系中被視為獨立的主體,是思維與創(chuàng)造的主體,可見黑格爾的哲學乃至法哲學思想的思維方式也一定是偏重邏輯本位的神秘主義。馬克思對黑格爾法哲學批判的起點揭開了對黑格爾思辨哲學的“唯物主義改造”的帷幕。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針對黑格爾關于國家與市民社會關系的相關論述,馬克思指出,在黑格爾的哲學體系中,國家“觀念變成了主體,而家庭和市民社會對國家的現(xiàn)實的關系被理解為觀念的內在想象活動。家庭和市民社會都是國家的前提,它們才是真正活動著的;而在思辨的思維中這一切卻是顛倒的”?!榜R克思指出了黑格爾的國家學說的思辨思維的主要問題,即不是從國家制度中抽象出特殊的概念,而恰恰相反,是讓國家制度符合先驗存在的抽象理念?!盵注]沈曉陽:《馬克思法倫理思想片論》,《道德與文明》2011年第2期。這并不難理解,因為在黑格爾的哲體系中,理念能夠構成獨立的主體,而國家是作為理念的反映而存在的,種種關系最終都僅僅是理念“自己反映自己,自己陳述自己”的內部運動。馬克思站在唯物史觀的高度上指出,并不是市民社會和家庭產生了國家理念,而是市民社會和家庭把自己變成國家,因而它們才是主體,“政治國家沒有家庭的自然基礎和市民社會的人為基礎就不可能存在。它們對國家來說是必要條件”。但是,在黑格爾那里,“制約者被設定為受制約者,規(guī)定者被設定為被規(guī)定者,生產者被設定為其產品的產品”[注]肖小芳:《批判的向度及其旨趣——哈貝馬斯對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法哲學的重構》,《北方論叢》2012年第6期。。這就是從歷史的深度和現(xiàn)實的角度去思考法權產生的基礎,即家庭關系與市民社會對于國家和政治法權的基礎性前提性地位,揭示出其發(fā)展的動力來源和載體,并深刻揭露了黑格爾法哲學思想的主客體關系顛倒的歷史層面的原因,即長期形成的思維脫離現(xiàn)實基礎、以思維反映思維自身的思考范式。馬克思法哲學批判的歷史性觸角無處不在,并隨時做到沉入歷史、反映現(xiàn)實。馬克思針對黑格爾關于現(xiàn)實關系的邏輯觀念的本質主義本體論傾向,以纖細而深刻的觸角指出了在黑格爾的法哲學體系中,“真正注意的中心不是法哲學,而是邏輯學。哲學的工作不是使思維體現(xiàn)在政治規(guī)定中,而是使現(xiàn)存的政治規(guī)定消散于抽象的思想。哲學的因素不是事物本身的邏輯,而是邏輯本身的事物。不是用邏輯來論證國家,而是用國家來論證邏輯”[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2頁。。馬克思一針見血指出了黑格爾法哲學思想陳述方式的“反歷史”傾向,即以邏輯的形而上學屬性和永恒性來標榜國家、政治和法的內涵,在這個問題上完全驅逐了歷史視野和歷史立場,而代之以永恒的邏輯范疇。馬克思認為,黑格爾之所以顛倒主客關系,就在于黑格爾是將邏輯作為理解形而上問題的本質主義關鍵,而邏輯在黑格爾的視野中是超歷史的。在揭露黑格爾“反歷史主義”研究傾向的過程中,馬克思通過對事物發(fā)展的內在的合乎規(guī)律的過程的強調明確其唯物史觀的高度和深度,站在這個制高點上以邏輯的形式對法權、國家和政治進行闡釋。這與黑格爾那種完全放任邏輯對自己的對象的主觀創(chuàng)造、力求對象符合邏輯本身,繼而以法權、政治和國家的現(xiàn)實性驗證邏輯的抽象性,是完全相反的,但后者顯然是感受不到歷史的方法論存在的。
黑格爾并非折中主義二元論者,而是徹頭徹尾的辯證唯心主義,只是他的法哲學體系在針對具體問題的闡述中表現(xiàn)出了折中主義和二元論的氣質,這也是他的思維決定存在的哲學范式的困境造成的個別現(xiàn)象。這種折中主義二元論在其法哲學思想中的主要表現(xiàn)是,以“中介”的概念來試圖調和國家制度中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一點被馬克思嚴厲地批判為折中主義二元論。馬克思從唯物辯證法的基礎上指出,黑格爾的這種理論傾向仍然是從理念的抽象性和形而上出發(fā),將現(xiàn)實的矛盾倒置為邏輯的矛盾,并把實際存在的處于矛盾關系總的對立狀態(tài)抽象化為單一性與普遍性的邏輯層面的無條件的對立,順理成章地將推論的每一方都能賦予其中介功能,從而把斗爭性變成同一性。針對這種邏輯特點,馬克思明確指出了黑格爾的法哲學思想中的矛盾解決方式,“總是把推理理解為中項,理解為一種混合物。可以說,在他關于理性推理的闡釋中,表現(xiàn)了他的體系的全部超驗性和神秘的二元論”[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05頁。。針對黑格爾的這種折中主義二元論思想,馬克思不僅從唯物辯證法的立場出發(fā),而且還從唯物史觀的角度切入,指出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一切矛盾和一切對立統(tǒng)一關系是不需要任何中介的,而且即使有這樣的中介也并不代表它能夠調和矛盾本身,因為現(xiàn)實存在的矛盾關系之間既不相互吸引,也不互相補充,沒有任何共同點,而中介恰恰是事物之間的具有共同點的中間環(huán)節(jié)。馬克思指出,處于極端位置的兩極矛盾體之所以無法互為中介,就在于它們所處的真正的極端位置。當然,也正是因為它們所具有的互相對立的本質決定了它們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中介?!八鼈儽舜酥g沒有共同之點,它們既不相互需要,也不相互補充。一個極端并不懷有對另一極端的渴望、需要或期望。(但是,黑格爾卻把推理的兩個抽象環(huán)節(jié),即普遍性和單一性,看作現(xiàn)實的對立面,這正是他的邏輯學中的基本的二元論)?!盵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頁??梢?,黑格爾哲學邏輯中的折中主義二元論是把現(xiàn)實的矛盾抽象為邏輯的矛盾并把這種矛盾視為真正的矛盾。
黑格爾在其法哲學體系中經(jīng)常以“中介”概念來闡釋法權和國家政治中的相關的極端對立的情況,最負盛名的莫過于用等級要素對行政權和立法權之間的對立進行調和,并讓國王充當人格化的中介功能,在行政和立法中分別充當相對方和等級要素的“中項”。這種思維方式及其處理問題的方式在黑格爾法哲學邏輯中看似無懈可擊,就在于他始終以抽象的邏輯矛盾作為落腳點,是一種“超歷史”的思考視野。而馬克思對這一點提出了嚴厲的批判,“要知道,本來行政權是君王和等級要素的中項,而等級要素又是君王和市民社會的中項?。【鯙榱瞬皇棺约撼蔀槠娴臉O端,正需要這些環(huán)節(jié)作為他的中項,那他怎么又能在這些環(huán)節(jié)之間起中介作用呢?”[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09頁。馬克思指出這一命題的謬誤恰恰不是在邏輯層面,而是在歷史層面,以現(xiàn)實的國家、市民社會和法權客觀發(fā)展的基本過程和內在規(guī)律為落腳點。馬克思在這個基礎上又進一步沉入邏輯的歷史研究方法,以邏輯發(fā)展的過程和歷史來批判黑格爾法哲學邏輯的荒謬,即“最初被規(guī)定為兩個極端之間的中項的東西,現(xiàn)在本身成為一個極端,而兩個極端中以這個中項為中介而同另一個極端相聯(lián)系的那個極端,現(xiàn)在(正是因為不同于另一極端)又成了自己的對立極端和這個中項之間的極端”[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09-110頁。。從“最初”到“現(xiàn)在”,馬克思將歷史視野沉入到了黑格爾所習慣的邏輯層面,對邏輯的形而上的、永恒的地位進行了解構,使其成為一種運動的、發(fā)展的范疇。
歷史維度是馬克思哲學的結構性維度,也是其批判性維度,自然也構成了他在法哲學領域進行批判和構建其理論體系的主線之一。在其法哲學批判理論中,這種歷史的觸角和視野確保了現(xiàn)代法權建立所不可逾越的理論基礎、邏輯背景和現(xiàn)實社會依據(jù)。
人的維度歷來是研究青年馬克思的重要紐結,馬克思的早期思想也被很多學者特別是西方學者解讀為人本主義思想。可以說,如果忽略人的維度,將馬克思哲學完全歸結為歷史哲學,那就不能深刻理解馬克思哲學的批判性、實踐性和革命性,而馬克思哲學更無法在21世紀煥發(fā)出時代的光彩。
現(xiàn)實的人是唯物史觀的研究起點,馬克思哲學之所以被稱為是集科學精神與人文精神于一體的哲學體系,就在于其以現(xiàn)實的人為研究起點的歷史維度。馬克思認為,現(xiàn)實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才是對人的社會性的諸多具體本質規(guī)定性的一種集合和歸納,這恰恰構成了法哲學所需要的抽象思維的基礎性前提。馬克思所強調的現(xiàn)實的人,是針對費爾巴哈基于其機械唯物主義的人本主義觀所主張的抽象的、概念化的人而言的。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指出,費爾巴哈的機械的舊唯物主義的要害在于只是從客體的直觀的形式而不是從主體的實踐出發(fā)去理解,繼而指出費爾巴哈的這種哲學范式必然導致其對人的本質作出錯誤概括。馬克思揭示了費爾巴哈哲學視野中的人是一種抽象的、失去了現(xiàn)實性的人,自然也就無法真正達到其本質。恩格斯也更加明確地指出:“在費爾巴哈那里情況恰恰相反。就形式講,他是實在論的,他把人作為出發(fā)點;但是,關于這個人生活的世界卻根本沒有講到,因而這個人始終是在宗教哲學中出現(xiàn)的那種抽象的人。”[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6頁。當然,根據(jù)馬克思恩格斯對費爾巴哈關于人的本質的批判,其自身的理論上的針對性預示著馬克思的法哲學思想及其研究方法論也是一個從非理性到理性、從針對性向真理性發(fā)展成長的過程,并非是一蹴而就。另外,從另一個角度看,歷史主體是現(xiàn)實的人,它本身是歷史發(fā)展的推動者,因而其思想與行為都時刻對社會歷史與日常生活的嬗變軌跡與發(fā)展走向產生重要影響。與此同時,現(xiàn)實的人也要承擔相應的歷史責任。他認為黑格爾總是將抽象的絕對精神和人的意識作為出發(fā)點,而不是從現(xiàn)實的人的本身出發(fā)去看待歷史并對歷史規(guī)律進行歸納總結,簡單地說,他將歷史的主宰定位于絕對精神,反倒是現(xiàn)實的人的客觀感性的物質活動成了絕對精神的派生物和反映形式,這種思維與存在、思想與現(xiàn)實關系完全顛倒了的哲學范式,必然會導致其歷史觀的唯心主義立場。而在法哲學思辨立場上,黑格爾認為“法的基地一般說來是精神的東西,它的確定的地位和出發(fā)點是意志。意志是自由的,所以自由就構成法的實體和規(guī)定性”[注]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l0頁。,并在這種對抽象的法的本質的認知過程中規(guī)定人的抽象本質。針對黑格爾的這種主客顛倒的法的認知范式,馬克思始終強調現(xiàn)實的人對社會歷史的推動作用,尤其在談及研究方法論之時,馬克思始終強調與黑格爾法哲學研究方法的區(qū)別,即在黑格爾的研究方法論視野中被他稱為觀念的思維的過程,也就是被轉化為獨立主體的過程本身,是創(chuàng)造客觀事物的主體,而后者只是觀念的思維過程的表現(xiàn)形式??傊绻撾x了對現(xiàn)實的人及其具體的、感性的實踐活動的把握,就無法真正理解馬克思法哲學思想的方法論意義。馬克思法哲學的這種在方法論上的創(chuàng)造性革新恰恰是在深刻認識人的歷史作用的前提下實現(xiàn)的,因此,現(xiàn)實的人在社會歷史中的地位和作用是解析馬克思法哲學方法論的一條內在線索。
法哲學是在法的領域探討哲學問題,任何哲學都要解決人與世界的關系問題。法的使命是維護人類社會的公平正義,那么在哲學層面,法的相關范疇就要在人的基本范疇方面做出一定的關系性表述,這里必然要涉及人性問題,甚至可以說,人性是法哲學探討的基礎性問題和具有前提批判意義的問題。關于人性問題自古以來就爭論不休,對于人的本性問題的不同回答足以形成不同的法哲學流派,而馬克思哲學中也并不缺乏對人性問題的關注和研究,只是有意識地規(guī)避之前對人性的抽象的形而上層面的探討,而代之以唯物史觀框架體系的結合和融入。馬克思法哲學思想是建立在其身后的唯物史觀視野下對人的本質的關注以及以人為法律的出發(fā)點與歸宿。
馬克思絕不會在抽象層面上對人性善惡本質作簡單化的討論,而是以辯證法的縝密思維和唯物史觀的寬廣視野對人性進行辯證的、有層次的全面的分析,認定人性并不是一個永恒的、形而上層面的實體,而是社會歷史和物質生產的產物,人性與其說是一個實體,不如說是一個過程。人的自然屬性源于人的直接的自然生物性,因此人作為屬于自然界的生命體,首先要滿足生存的需要,即創(chuàng)造物質生活。但人在長期的勞動實踐過程中,已經(jīng)建立起了相對規(guī)范的生活法則,不會像普通動物世界中通行叢林法則,弱肉強食,否則人類就會因人的利己的、占有的、擴張的惡行本能的放任和不受控制而陷入殘酷的生存爭斗中而最終毀滅。為了保證人類的繼續(xù)生存發(fā)展而不至毀滅,才出現(xiàn)以保障人的需要和控制實現(xiàn)需要手段的法律??梢哉f,現(xiàn)代一切法及其法權的建立都是圍繞人的物質需要而展開的,法權的首要職能就是賦予人對物質財富的所有權。然而,自然屬性畢竟不是人的根本屬性,作為人的根本屬性的社會屬性構成了人與動物的根本區(qū)別。人與人之間的各種社會關系如果是以公平交換、合作為主要形式就表現(xiàn)出善性,如果以尖銳的矛盾和激烈的沖突爭奪為主要形式則表現(xiàn)為惡性。作為上層建筑,法及法權不僅是確保人滿足物質需要同時還是良好社會關系建立的重要依據(jù)和準則。馬克思正是辯證地提出了人性的自然性與社會性交錯互滲的復雜性,才進一步確立了法的價值,即基于人的自然性和社會性兩個屬性,在控制人的自然屬性中的擴張和利己本性的基礎上,不斷優(yōu)化人的社會關系,從而使得人在良性、有序的社會關系中以公正的手段和方式實現(xiàn)自身的物質利益,最終實現(xiàn)人類社會有序和諧的生存發(fā)展狀態(tài)。馬克思是樂觀主義者,他所主張的人的實踐塑造、改造人性存在著某種“性善論”的傾向,但是馬克思哲學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人道主義宣言,而是站在唯物史觀的立場上,以辯證的思維方法將這種性善論建立在人的現(xiàn)實性的“實然本質”與人的理想性的“應然本質”之間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上。馬克思指出,社會發(fā)展的階段性決定了法的階段性,這也體現(xiàn)了人的本性是一個自然歷史過程,始終處在不斷的豐富和發(fā)展中。伴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發(fā)展和進步,法的階段性也會被其社會性逐步取代,法及法權會越來越成為人的類本質的體現(xiàn)和訴求表達,未來理想社會的法及法權也會越來越恰切、全面地表達人的不斷被優(yōu)化的類本性。馬克思正是立足人性的本質,以辯證法為主導研究方法,確立了法哲學語境下的法的本質,即對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限度的出于人本性的需求的滿足與確保。馬克思法哲學中這種一以貫之的人本主義傾向決定了以此為基礎的現(xiàn)代法權思想和法治建設始終關注并尊重人性。
馬克思法哲學思想之所以具有批判的張力和永不枯竭的時代精神,就在于它存在著歷史與人兩大維度之間互相聯(lián)系、互為前提的結構。這兩個維度規(guī)定了馬克思法哲學在批判、論爭中不斷內化為法哲學體系的縝密結構并確立了最恒定的價值內核。深刻把握歷史維度與人的維度,是把握馬克思法哲學思想方法論的重要理論紐結,也是把握其思想的基本結構、理論內涵、基本主題和價值取向的重要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