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健
(深圳大學外國語學院,廣東 深圳 518060)
滿族漢化:對新清史族群視角的質疑
章 健
(深圳大學外國語學院,廣東 深圳 518060)
清史學界傳統(tǒng)的“漢化”說近年來由于美國新清史學派的挑戰(zhàn),在西方主流學界已瀕于式微。然而,這一學術進展卻源自新清史對“漢化”極度狹隘的界定。新清史強調的滿族族群認同的始終存在以及清末的反滿浪潮,很大程度上均可以普世的、單一民族統(tǒng)治下都普遍存在的“反政府”、官民兩大群體在社會功能性上的區(qū)別和對抗來解釋,無須以“民族沖突”、“族群”視角理解之;此兩種現(xiàn)象與滿族漢化毫不矛盾;清代的民族壓迫、社會地位以民族屬性劃分的傳統(tǒng)史觀,忽略了統(tǒng)治階級、既得利益集團的優(yōu)勢積累效應,應該得到修正。
滿族漢化;新清史;八旗;族群視角;社會分層
長期以來,學界解讀清代政治成就時采納的是“漢化說”,即清朝統(tǒng)治的核心特點在于統(tǒng)治者采取“漢化”政策和滿族統(tǒng)治集團在方方面面的日漸漢化。近20余年,此觀點受到美國新清史學派的強大挑戰(zhàn)。蓋博堅(R.Kent Guy)在2002年稱漢化說“作為一種解釋模式可說已經死亡”[1](P163)。羅威廉(William Rowe)也在其新著《大清》中稱新清史成功顛覆漢化說[2](P6)。盡管定宜莊在2008年嚴厲批評大陸史學界對美國新清史的忽視[3],它在中國其實不乏不同程度的同情者。郭成康早在2000年就在其《也談滿族漢化》一文中對傳統(tǒng)的“漢化”觀做出修正,口徑與新清史頗為接近[4]。近年大陸出版的清史論著中,“漢化”二字明顯叫得不像以前那么響亮??梢灶A想,挾美國在全球政治、經濟、文化的霸主之勢,該派觀點將進一步沖擊我國史學界。
漢化論是否真的如新清史批評的那樣在學理上站不住腳?本文通過對新清史的幾位領軍人物觀點的直接分析,重新確立漢化觀的合理性并質疑新清史強調的“族群”視角。
盡管涉及學者的人數(shù)眾多,甚至未必所有學者都愿意被納入該學派,但與前輩比較,新清史更強烈地呈現(xiàn)如下特征:(1)強調清朝是少數(shù)民族民族建立的“非漢”征服王朝,傾向于劃清與中國歷史上漢族王朝的界限;(2)強調清代滿族(或者“八旗”)的族群認同和對滿族特色的研究,反對滿族被“漢化”的說法和“漢族中心論(Sinocentrism)”;(3)提倡以族群、邊疆等視角和新的理論框架(如殖民主義)來審視清代,強調民族認同中的主觀元素;(4)提倡采用漢語以外的滿語、蒙古語、維吾爾語等少數(shù)族群的語言和文獻進行清史研究。雖然清史名家柯嬌燕(Pamela Crossley)自詡不屬于新清史(她狹窄地將之界定為歐立德領銜的“阿爾泰學派”),但是她的學術立場總體上符合上述幾項特征,因此本文依然視她為新清史的領軍人物[9]。可以看出,該學派的學術立場、思路和方法相輔相成、融為一體。
何謂“漢化”?在包括筆者在內的多數(shù)中國學者看來,“漢化”是一個表述國家間、民族間文化交流中弱勢文化向強勢文化靠攏、單邊傾斜的縮略語。它跟世界古代史中出現(xiàn)過的 “埃及化”、“希臘化”、“羅馬化”、“阿拉伯化”,以及最近兩百年的全球“西化”乃至“美國化”等等政治文化現(xiàn)象沒有本質區(qū)別。滿族在關內的經歷,就是這一定義的典范。雖然清帝強調滿人“不能忘本”,冀望重振“滿洲之道”,但是滿語、后金舊的決策模式、收繼婚、殉葬、騎射能力、薩滿等滿族的標志性舊俗,均在漢族文化的汪洋大海中影響力漸漸趨弱。滿族在長期與“漢人”交往的過程中,的確是“漸就中國之制”,在語言、審美情趣、價值觀、生活習俗上日漸向漢人單邊趨同。入關后的滿人與努爾哈赤時代的女真人可謂大相徑庭。反觀清代的漢人,除了薙發(fā)留辮以示歸順新政權之外,與明代漢人總體上未見巨大改觀。同樣是少數(shù)人統(tǒng)治,滿族入關與英國殖民者在印度經歷迥異,不但絲毫沒有影響漢族傳統(tǒng)文化的延續(xù)性以及漢民族的文化自信心,也并未撼動漢文化在中國社會的主流地位。李鴻章著名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驚呼,完全針對磅礴洶涌的西方影響而發(fā)。所以,以我國學界對“漢化”的傳統(tǒng)認識來看,滿族漢化是不爭的事實。
然而,新清史堅持用acculturation(“社會適應”、“文化趨同”、或者“涵化”),反對用 assim ilation(即“吸納”,“漢化”的一個較中性的表述)或者sinicization(“漢化”),來表述滿族的文化變遷。在他們看來,滿族“漢化”與其在清代始終擁有的獨立認同矛盾,也與清末漢人的“反滿”浪潮矛盾。似乎,只有滿族的族群認同消失,而且未發(fā)生排滿,“漢化”才成立。柯嬌燕的表述就很有代表性。她稱:“有限的漢化根本稱不上是漢化,最終毫無意義[6](P3)”。 如此,中美學界在漢化問題上的不同立場,變成了一個定義之爭。應該指出,美國新清史的立場太過狹隘苛刻,近乎荒唐。因為如果沒有發(fā)生政權更替,帝制和集權統(tǒng)治時代的執(zhí)政集團怎么可能喪失其特殊的群體認同呢?即便是單一(同)民族統(tǒng)治下,這都不可能發(fā)生。作為清代的統(tǒng)治階級,滿族的政治地位被制度化,已經充分保障了其群體認同的延續(xù)。即便是漢族統(tǒng)治下的明朝,還是以后的統(tǒng)治者都有各自強大的群體認同,其認同也都有制度保障,發(fā)生政權更替時雙方都會爆發(fā)激烈的流血沖突。所以,滿族的群體認同的存續(xù),與滿族漢化屬于兩個截然不同的范疇,不可也不該混淆對待。
再者,“涵化”、“趨同”作為描述語,更為含混,貌似超越某種“中心主義”,卻完全掩蓋了民族文化融合中的巨大不均衡性和滿漢文化交融中漢文化的主流性。如果我們將新清史的邏輯執(zhí)行到底,我們不但不可以提滿族漢化,歷史上所有伴隨帝國武力和文化征服而出現(xiàn)的文化融合,如“希臘化”、“拉丁化”、“埃及化”、“阿拉伯化”、“俄羅斯化”,乃至當今的“西化”、“美國化”等等描述性縮略語,都必須全盤拋棄。這顯然是反歷史的,也有失公允,毫無必要。在以下幾個章節(jié),筆者進一步深入探討這一問題。
新清史對縱貫清代、特別是晚清時涌現(xiàn)出來的“反滿”思潮特別重視,強調太平天國和辛亥革命中對滿人的仇視和屠殺,以此力證“漢化”說的虛妄。但是,“反滿”思想極大程度上可以用人類歷史中普遍存在的“反政府”現(xiàn)象解釋,無須從“民族性”或者“民族壓迫”視角考量,更無須跟“漢化”問題掛鉤。我們知道,人類社會中“官”與“民”之間,存在著永恒的張力。對政府不滿意,持強烈批評、懷疑態(tài)度,甚至妖魔化政府,是人類社會的常態(tài),官民矛盾激化時,常常你死我活,即便雙方屬于同一民族。農民軍對朱姓藩王和明軍將官從不手軟,法國大革命中巴黎的斷頭臺上鮮血淋漓,俄國革命中沙皇和貴族們遭大量屠殺和流放。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
清朝中晚期,西風漸炙,政府喪權辱國,內外交困,變革遲緩,社會貧富差距加大,國家每況愈下,致使民眾對政府強烈失望和不滿。在這個大背景下,清代即便是漢族政權當政,面對的社會矛盾一樣尖銳,類似明朝末年和太平天國運動的民間暴動發(fā)生的可能性很大。事實上,明王朝的滅亡很大程度上是同民族的流民大起義的結果。而且,以明朝皇權高度膨脹,藩王和王莊遍布全國,充當皇權爪牙的宦官勢力空前龐大,明太祖清洗異姓功臣等情況來看,他們對異姓權臣(曾國藩、袁世凱)的出現(xiàn),警惕心未必就會小于滿族統(tǒng)治者;面對立憲呼聲,明廷搞出一個“皇族內閣”、最終導致流血政變和革命的可能性并不小。
在野的太平天國和同盟會,敵視甚至想推翻當時政權,當然會發(fā)動一切輿論造勢,妖魔化清政府。滿族異族入侵的老賬會被自然想起,而其“漢化”以及八旗組織貧困化的情況會被全盤忽略。辛亥革命成功,共和制度建立,被忽略的事實會被意識到,而“驅逐韃虜”也會很快讓位于“五族共和”和國族(“中華民族”)建構。 濮德培(Peter Perdue)曾諷刺說,中國(漢)民族主義者們“將滿人斥為中國現(xiàn)代化的絆腳石,卻把自己建立的國家的疆域視為與大清帝國18世紀擴張最遠時等同。如其他的民族主義者們一樣,中國人建基在他們排斥的過去之上”[7](P4)。在筆者看來,民族主義,是為了方便“反政府”而扯起的大旗,跟清代平民起義時扯起“反清復明”的旗子是一樣的。革命黨人立場上的前后不一,是政治斗爭的本質使然。革命黨人畢竟不像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袁世凱等體制內的漢族官員那樣,對清政府有切身經歷,所以他們一時之言論和觀點自然偏激、片面。筆者認為,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在民族問題上立場的前后不一致,以及漢人袁世凱稱帝失敗,恰恰證明了辛亥革命的深層次屬性不是民族主義的,而是一個西化色彩極重的政權更替。清末的反滿,主要源于西方先進的共和思想對中國帝制社會的沖擊和普遍意義上的“官民”張力。其實,北京“不分滿漢,但問旗民”的老話,早就一語道破了問題的階級、社會功能性的本質,所以“反滿”表面上是反抗民族壓迫,實質上是反政府、反對既得利益集團的階級斗爭。
新清史樂道清帝們對金世宗的推崇,對“漢化”或者“漢習”的警惕、抗拒。但是,且不說清廷保持滿洲純潔性的努力均告失敗,清帝們所理解的“漢習”實際上就是“民習”的代名詞,甚至是“民習”中的糟粕。清帝們不可能不知道,耽于風花雪夜、宴樂享受是任何國家和民族的個人都可能陷入的習氣;絕大多數(shù)執(zhí)政集團(不論民族、國家)都會警惕防范,因為它腐蝕官員隊伍、敗壞國家形象、沉淪世風、禍國殃民。我們只需要想一想歷代漢族執(zhí)政者反腐倡廉、保持官員隊伍純潔性的努力便可一目了然。乾隆提倡的“滿洲之道”完全可以從這個方面去理解。面對長治久安下八旗集團的精神、作風、戰(zhàn)力上的松懈,為了坐穩(wěn)江山、保持執(zhí)政集團的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清廷提倡“國語騎射”、“滿洲之道”。這是清廷保持執(zhí)政集團的純潔性和優(yōu)良傳統(tǒng)的努力。不加甄別地追隨皇太極、康熙、乾隆諸帝在特定場合發(fā)表的一些關于漢文化的以偏概全的言論,會讓我們得出康熙的被廢太子胤礽的“漢化”程度高于其父,因為胤礽生活地足夠墮落、道德足夠敗壞。但這一望便知是荒唐結論。我們在認識滿族漢化問題上,不應該像新清史那樣,被清帝或是一些帶有反政府立場的漢族知識分子(王夫之、呂留良、章炳麟、鄒容等)一時一地的片面認識牽著鼻子走。所以,“族群”視角將反滿、清帝提倡 “滿洲之道”等現(xiàn)象與漢化問題牽扯到一起考量,有對歷史解讀流于淺表之嫌。
新清史名家羅友枝(Evelyn Rawski)在她的《最后的帝王》中稱,儒家禮儀從未在一個征服王朝(如大清)對國家禮儀占據壟斷地位,仿佛承認清代政治統(tǒng)治呈現(xiàn)一定程度的多元性就足夠推翻“漢化說”[8](P198)。然而,“漢化”的成立并不要求異質文化的社會的方方面面都體現(xiàn)漢文化特征,或者被同化到完全看不到原貌。就禮儀而言,只需儒家禮儀在清廷執(zhí)行的宮廷和國家儀式中處于主導地位就可以了,無須薩滿或者藏傳佛教元素消失得無影無蹤。“化”,顧名思義,有其過程性、時間性,也有深度和廣度之分。
新清史常譏笑持“漢化說”的學者動輒拿清代滿族喪失滿語能力說事??聥裳喾Q:“漢化”有時僅靠采納漢語一個事實就被激發(fā)[9](P14)。羅友枝也指出,滿人的自我認同沒有因為滿語能力喪失而瓦解,且美國人和印度人也講英語,卻沒有使他們將自己認同為英國人而不尋求獨立[8](P5)。濮德培(Peter Perdue)更是在給筆者的電郵中,理直氣壯地稱“加拿大人說英文并不意味著加拿大必須在法律、政治上成為美國的一部分”。首先,應該指出兩者之間的可比性很可疑。美、印兩大殖民地與宗主國英國相距萬里之遙,而且從文化上講,英殖民者是以教化落后的原住民姿態(tài)在海外拓殖的,與滿族政權對待漢文化的態(tài)度大相徑庭。再者,如果英國就在美洲大陸上,美國會否尋求獨立很成問題;至于加拿大,如果沒有英國在1812年戰(zhàn)爭中撐腰,更是差一點就被獨立不久的美國武力吞并。
其實,新清史將美、英、印、加等英語國家的人民各有自己的國家認同與滿族的漢化類比,是將民族文化融合跟政權(國家)認同兩個不同的范疇混為一談。事實上,被公認文化、血緣、信仰、生活地域上近似或者同一的族群,可以因為各種歷史環(huán)境和偶然因素,建立兩個乃至多個政權或者國家。比如,中國史上歷經400年漢朝統(tǒng)一管理后分裂的魏、蜀、吳三國,1949-1990年間的東德與西德,二戰(zhàn)后的朝鮮與韓國,中國大陸與臺灣等,被普遍視為同一民族建立的不同政權或國家。西亞、北非的20多個阿拉伯國家個個擁有獨立主權,但是并不妨礙這兩億多人民普遍被視為阿拉伯人,同屬一個大民族。難道可以因為阿拉伯世界里有如此眾多的政權存在,便否認肇端于公元七八世紀西亞、北非的“阿拉伯化”(“伊斯蘭化”)嗎?顯然,不同的政權或國家認同,并不排斥民族融合。
筆者贊同新清史不夸大語言重要性的主張,但是語言的歸一是認定民族融合的前提條件和最重要的標志之一。在我國,滿族、蒙古族、壯族等少數(shù)民族的“漢化”程度一般被視為高于維族和藏族,重要標志就是漢語的熟練程度。滿族的漢化當然遠遠不僅僅體現(xiàn)在語言一項上。但是,總體而言,語言消長是體現(xiàn)文化變遷、民族融合的不撒謊的風向標。
作為新清史中反對漢化說的急先鋒,柯嬌燕的論述最有代表性。早在1990年,柯在其《對現(xiàn)代中國早期的族群的思考》的論文中稱:
NSA建立的地名數(shù)據庫中包括了9 000多個已核準的地名,收錄了與地名相關的信息,如地名、地物類型、地理坐標與所屬行政區(qū)劃,以及為實現(xiàn)地名轉化而需要借助標準阿拉伯名稱翻譯系統(tǒng)進行的音譯和所涉及的地名審定機構的參考資料及其所有相關文獻資料。地名數(shù)據庫中較重要的信息源有地名字典、地圖、官方統(tǒng)計報告、政府指令、決議和官方文件。
“漢化說”的最直接的暗指就是,漢文化是故在、僵硬、和排他的,接觸著已經或者正在被消滅的其他世界。第二,它暗指僅僅憑借漢文化的內在魅力,各方的人們被吸引來到中國,然后沒有大障礙擋路就融化在漢化的烈火中了。…… 從而“半漢化”和“部分漢化”之類說法應運而生,盡管有限的漢化根本稱不上是漢化,最終毫無意義……[6](P3)
誠然,作為縮略語,“漢化”與“半漢化”,如“西化”與“部分西化”一樣,內涵含混。但是明代的女真族,19世紀以前的朝鮮半島,以及日本諸島在語言、建筑、宗教、法律、政治、服飾、生活習慣的方方面面,深受華夏文化的影響,說他們在那段時間里經歷“漢化”,雖然含混,畢竟凝練地概括了特定時空下文化變遷的方向和事實,以及滿族和日韓文化長期以來的重大基本特征,怎可謂“毫無意義”?日本是否被“美利堅化(Americanization)”,并不以日本申請成為美國的第五十一個州為條件。判斷美利堅化成立與否,我們也無需考慮美國文化是否確有“內在魅力”。我們只需看美國是否吸引了大量的商人、游客、移民和留學生的到來,并且大規(guī)模地影響了異邦人士原屬地的價值觀、政治理念、文化實踐、生活風俗習慣即可。
在1998年發(fā)生的何炳棣、羅友枝的論戰(zhàn)中,柯嬌燕堅定地站在羅有枝一邊。在1999年的《半透明的鏡子》和2006年的《帝國在邊緣》中,她對漢化論口誅筆伐:
漢學家們不是不可以使用accu lturation(趨同)或者assim ilation(吸納)這樣的字眼。既然如此,‘漢化’一詞不過成為一系列表述與中國有著特殊關系的描述同化和融合的意識形態(tài)上的強加的工具。作為漢學學術史上的一個觀念,‘漢化’說依然有趣且重要;作為當代話語體系的一個公式,它只代表一團無法證明和對發(fā)生于東亞的文化變遷的感情用事的解釋[9](P13)。
“漢化”只有一個來自帝國中心的單一的文明化勢力、射向不同的邊緣族群……它傾向于將地方社會和本地族群從國家建構的過程中剝離開來,使得帝國的軍事征服史被忽略……漢化說對一個人(部分地和為情勢所迫地)采納文化標記與對一個想象出來的中國政治共同體的主觀認同不加區(qū)分[10](P6)
筆者向柯教授指出,“漢化”一詞,強調的就是滿族文化向漢族文化的單向傾斜。沒有單向傾斜何來“XX 化”? “文化趨同”(acculturation),仿佛在暗示文化交流的平等性。但是,中華王朝對日本、朝鮮的影響在近代以前遠遠大于日韓對大陸的反影響;清代(甚至清建國前)漢族文化傳統(tǒng)對女真、滿族傳統(tǒng)的影響遠遠大于后者對前者的反影響。目前在與他國的互動中,美國在所有領域都占據著明顯上風,所謂的全球化就是美國為首的西方政治、經濟、文化上的制度和價值觀同化世界的過程。對這些過去和正在發(fā)生的不平等交流視若無睹,反而更像是“無法證明的”和“感情用事的”選擇,相當極端且反歷史。
此外,軍事征服本身就是實現(xiàn)“XX化”的重要手段,與關注地方社會和原住族群對國家建構的影響并不矛盾。無可否認,“漢化”在帝國中心的話語體系里必然被表述為中心對周邊所謂 “落后”、“未開化”或者“半開化”地區(qū)的“教化”,注重天命、文明、道德和價值觀的說服,不強調蠻力征服的事實。武力支持下的美帝國(Pax Americana)的西進和擴張就被表述為“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100 多年來的中國西化,固然與中國在鴉片戰(zhàn)爭中的慘敗有關,但是若將國人仰慕并學習西方的人文價值觀、典章科技、語言文化視為純粹武力征服的結果,必然偏激。畢竟,西人沒有脅迫中國人去西方留學,也沒有逼迫我們去推翻帝制、實現(xiàn)民主共和。所以,如果西方國家主導的話語體系將自己的文化擴張表述為“教化”之功,低調處理“武力”因素,可以理解且并非沒有道理。同樣,倘若明清朝廷主導的話語體系將西南邊疆的漢化(如“改土歸流”)表述為教化之功,同樣是可以理解的。
最后,柯氏為代表的新清史認為滿族統(tǒng)治者使用漢語,采納儒家思想和典章制度,是迫于統(tǒng)治需要而對漢族妥協(xié)和演戲。這就牽涉到了 “誠心”(authenticity或者sincerity)的問題。盡管筆者相信,當年的滿族統(tǒng)治者接受漢族價值觀,就如當年日本人仰慕唐朝文化,如今的第三世界國家仰慕歐美文化一樣,是真誠的,但是“誠心”似乎與“漢化”的成立無關。被迫接受的“化”,一樣是“化”。而且,同樣是少數(shù)人統(tǒng)治,為什么我們就沒看到在印度的英國殖民者大規(guī)模學習印度文化,對原住民文化做出類似程度的妥協(xié)、逐漸喪失其自身的母文化標志呢?再者,倘若清帝接受儒家意識形態(tài)是在演戲,那么漢族統(tǒng)治者趙匡胤、朱元璋何嘗沒有統(tǒng)治需要,何嘗不可故作姿態(tài)地推崇儒家價值觀?滿族皇帝宣揚“滿洲之道”何嘗不可是在演戲?豈非漢族皇帝假“漢”、滿族皇帝假“滿”?這樣一來,新清史標榜的明朝為漢政權、清朝為非漢政權的分類對待,自身就失去了意義。
新清史往往把“漢化”作簡單化理解,以大量篇幅強調滿漢間法律、經濟、政治、待遇等方面的巨大鴻溝和貫穿清代的滿人的族群認同,仿佛這便足以證明滿族未被“漢化”。他們忘記了統(tǒng)治集團和被統(tǒng)治者之間有巨大鴻溝是人類社會的常態(tài),即便是同民族統(tǒng)治亦然。歐立德(Mark Elliott)所津津樂道的清代筆記《嘯亭雜錄》中關于阿里瑪?shù)墓适戮褪堑湫屠印M洲大力士阿里瑪因多項罪名被判死刑,在離開北京內城的赴刑途中,突然腳蹬城墻,迫停囚車,高喊:“死則死耳,余滿洲人,終不使?jié)h兒見之,誅于門內可也”,而“行刑者從其語”[11](P86)、[12](P234-5)。雖然一望便知是筆記文學中的虛構,故事點明的滿漢分殊現(xiàn)象對分析“漢化”啟發(fā)意義重大。在歐立德眼里,故事只有一種解釋:文中的“漢兒”=漢人,簡單明了,滿漢之間涇渭分明,且滿人重視自己的身份認同。既然如此,滿族“漢化”何從談起?該思路順理成章,貌似無懈可擊,然而這恰恰是新清史最具誤導性的地方。我們不能忘記,由于滿洲人(或八旗)在清代等同于吃官俸的統(tǒng)治集團的代名詞,“漢兒”一詞已經成為“老百姓”、“民”的同義詞。而死刑在我國又有公開和不公開執(zhí)行的傳統(tǒng)。公開行刑從示羞辱和以儆效尤,不公開,表示體恤和尊敬。且不公開行刑的主要有三類人犯:婦女、皇族、官僚貴族[13](P534-7)。比如,唐朝就規(guī)定,“七品以上及皇族若婦人,犯非斬者,皆絞于隱處”;五品以上“聽其自盡于家”①。鑒于上述的理由,以階級而非民族意義來理解文中“滿洲人”和“漢兒“,更為妥帖。故事中的阿里瑪是在強調自己的政治身份,而非自己的民族屬性,誅于內城門內,是他祈望獲得的最近似于家中自盡的待遇。一個獲罪的漢族官員,亦都可能有類似阿里瑪?shù)脑V求。
與上類似,歐立德在《滿洲之道》中列舉了從滿文檔案中苦心收集來的兩三條清帝鄙夷 “漢人”的朱批,均可從階級視角來解釋。例如,雍正曾訓斥滿官們,“不可視米價上揚為災難臨頭;否則便如無頭無用的漢人一般,擔憂的盡為小事”[14](P169)??滴醯劢o皇子允禵的批折中寫道:“然則尚有漢人狡猾善騙之本質;滿嘴仁義忠孝,一旦有利可圖,終不認父母”[14](P169)。但是,此類的鄙夷完全可以以滿漢之間的“官民關系”來闡釋。清代的普羅大眾以漢人為主體?;实酆凸賳T作為公共事務管理者,當然會鄙視民眾的自私和愚昧。而且,古今中外的執(zhí)政者一般都不敢公開表達對大眾的鄙視,所以清帝使用滿文時措辭較為開放,是合乎情理的。而群眾搶購商品等各種一驚一乍的行為,即便當代都時有發(fā)生。至于康熙的朱批,歐立德沒有提供語境,但是鑒于“漢人”在清代是“老百姓”的代名詞,這些話完全可以理解為他對小民中沒有公德、行事虛偽者的厭惡。康熙親歷過諸如孔有德、范承謨、馬雄鎮(zhèn)等對清廷忠心耿耿、不惜生命的漢族官員,也懲治過多個不法的滿洲官員②。他當然知道,口是心非、為了個人利益而六親不認等惡質是人類社會的普遍現(xiàn)象,不可能為漢人特有。他自己在初廢太子胤礽時就斥其 “恣行乖戾,無所不至,令朕赧于啟齒”(《東華錄·康熙八十二年》)。執(zhí)政者和群眾之間的社會功能性矛盾,即便是漢族統(tǒng)治時代亦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路康樂(Edward Rhoads)的名著《1861-1928 年間的滿與漢》在歐立德眼里,揭示了清末新政時滿人利益與漢人利益僅僅部分重疊、“滿洲的利益仍然是滿洲政治人物重要的考慮”的事實[15]。但是“滿洲本位”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古今中外的執(zhí)政集團都不可能忽略其視為國本的執(zhí)政基礎。清代的“首崇滿洲”與明代的“首崇皇族”并無實質區(qū)別。米華健(James Millward)稱,據歐立德計算,清代的八旗集團占據全國人口不到2%,卻耗去全國25%的財政預算[16](P472)。可是比較漢族統(tǒng)治的明代,這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據張德信的計算,明宗室的俸祿僅嘉靖三十二年(1553)就已經占據國家財政的37.33%;如果按照明律足額發(fā)放俸祿,那么在1614年明政府即便傾全國之力都無法負擔人口增至16萬多人的明宗室,因為其總額已經超過全國田賦收入的總額[17]。同樣,明代宗藩也因為人口增加出現(xiàn)貧困化現(xiàn)象,發(fā)生過宗室包圍官府和暴力索祿事件,讓我們想起發(fā)生在清代八旗身上的類似情況[18](P64-66)??聥裳嘣谄涿豆萝姟返哪┪卜Q明清兩朝大相徑庭,清朝滿族與漢族被“圍墻”、“法律”、“社會緊張”和“自我認同”隔開[19](P223)??墒?,明朝的統(tǒng)治集團一樣被圍墻與民眾隔開,法律上擁有高度特權和限制,和民眾(李自成、張獻忠)有著殊死的緊張關系,同樣擁有強烈的自我認同③,與清朝沒有分別。
毫無疑問,清代的統(tǒng)治集團序列中八旗滿洲地位最崇,蒙古次之,漢軍又次之,接下來是北方漢官,南方漢官墊底。這已是清史學界的共識和常識。聯(lián)想到雍正朝清查八旗子弟的繼嗣和血統(tǒng)純正性,乾隆朝中后期漢軍被迫大規(guī)?!俺銎臁钡默F(xiàn)象,即便中國學者(遑論新清史)都會認為,清廷倡導的“滿漢一家”僅僅是虛假宣傳。在表面上,統(tǒng)治集團內部的地位分配的確以族群屬性劃分。然而,依筆者之見,我們沒有抓住問題的根本?!肚甯咦趯嶄洝返谝话侔耸木?(乾隆八年二月)的一則記載就很值得我們推敲:面對江浙籍的官員許久得不到升遷,漢官杭世駿上書敦請朝廷在用人上要消除滿漢差別,而一向宣揚“滿漢一家”的乾隆竟然勃然大怒,將杭削職,并振振有詞地反駁道:“滿漢遠邇,皆朕臣工,朕從無歧視……國家教養(yǎng)百年,滿洲人才輩出,何事不及漢人?”倘若乾隆沒有在撒謊,難道是漢官們產生了錯覺?
也許我們都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前述各集團地位的排序與各自投靠愛新覺羅氏的核心集團,參與大清建國和統(tǒng)一大業(yè)的時間先后順序完全吻合。同為漢人,投靠早的遼左舊人、北人、南人差距明顯,排序是按照投靠新政權的時間先后。同樣是漢軍出旗,投靠時間不同,命運也不同。據劉小萌言,入關前就投靠清廷的“陳漢軍”,就不在出旗之列;被強制出旗的,是入關后才投靠的“新漢軍”[20](P59)。這就意味著,民族屬性也許僅僅是表象,問題的本質在于既得利益集團的政治資歷的高下。
換言之,社會學上具普遍意義的論資排輩、優(yōu)勢積累、“強者恒強,弱者相對恒弱”的社會分層(social stratification)理論,已經可以解釋清代社會地位的劃分。在清代,八旗滿洲投靠愛新覺羅氏最早,接觸和受恩養(yǎng)時間最久,軍功也最高,資歷最深。這一優(yōu)勢在入關后被迅速鞏固,滿洲子弟的漢語和執(zhí)政能力迅速提升,集團資源被迅速整合。作為既得利益集團,他們不但在很大程度上把持機會資源,也掌握優(yōu)質教育資源,從而使其子弟得到極好的教育和歷練,在能力上并不遜于漢人,心理上也更為自信。這就好比,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取得發(fā)展先機的清華、北大、以及常春藤名校在各自國家高教界取得的崇高地位非常穩(wěn)固,難以被后來者趕上。論資排輩,不一視同仁,優(yōu)待、重用有背景者,乃是人類社會的普遍現(xiàn)象,由此導致一步早、步步早,一步晚、步步晚的低社會流動,凸顯出身、門第的重要。而門第社會,非清代、也非中國特有。兩漢直至隋唐,“門閥士族”對官職的壟斷、以及其與“寒門”的對立,就是中國史上的一個早期例子。
所以,雖然杭世駿所代表的南方漢官覺得受歧視并非錯覺,而乾隆帝的“滿漢一家”、滿人“何事不及漢人”亦非妄語,畢竟八旗集團中充斥著漢人。而漢軍“出旗”最早,并非因為其漢人血統(tǒng),而是因為比起滿洲、蒙古,漢軍投靠和服務清廷的資歷最淺。因為歷史原因,在清代政治資歷正好與族群屬性高度吻合,很容易給人以民族屬別決定政治地位的錯覺。然而這在理解上很可能是為表面所迷惑的本末倒置。定宜莊就曾提及,很早投靠努爾哈赤的漢人,被分入八旗滿洲且其后也未被析出[21](P23)。筆者懷疑,此中揭示的乃是滿族早期構成的一個原則,即:政治資歷決定民族屬性,而非血統(tǒng)、語言、習俗等民族屬性決定資歷。突破對清代政治認識上的民族性藩籬,不但影響我們對清代的認識,而且會修正我們對蒙元王朝的理解。比如,將人民分成蒙古、色目、漢人、南人4個等級,一直被當做是元朝實施民族歧視和民族壓迫的明證,甚至把漢族分列為兩個不同等級視為蒙古統(tǒng)治者對漢人進行民族分化。然而這一理解,忽略了這4個等級完全是按照投靠孛兒只斤氏為首的蒙古統(tǒng)治集團的時間先后和政治資歷高下劃分的重大事實。雖然這并不排斥因為政治資歷和民族屬性的高度重合而被人們漸漸混為一談,但是至少我們會意識到對所謂的征服王朝不應該簡單地以民族性視角對待之。
雖然美國學者在深化我們對“漢化”的理解上功不可沒,但是滿族人民在與漢族人民長期的交融過程中,無可辯駁地漸漸喪失了各項客觀存在的民族性標記。如果這還算不上“漢化”,還要被說成是“融而未合”,那么筆者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算得上“融而合”。也許新清史會提“民族自覺”。這里又要引出新清史的一個重大矛盾之處。首先,新清史強調滿洲的“非漢”性。這種說法本身就暗示有一個客觀且不變的“漢族性(Chineseness)”標準,否則,“非漢“一詞何從考量?其次,新清史質疑“民族認同”的血緣、語言、地域等“事實”基礎,卻在實踐上將“主觀意識”提到至高的地位。且不說沒有“事實”作為基礎的單純的“主觀意識”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會隨著時間流逝、生存環(huán)境變化、私利的考量而變化,新清史的做法不啻將人的“主觀意識”本質化、中心化和“事實”化了,是一種換湯不換藥的做法,與他們經常自我標榜的 “去中心化”(de-center)和“去本質化”(de-essentialize)背道而馳。
基于社會政治階級性(或者社會功能)區(qū)別的“官民”分殊,已經可以闡釋為什么滿族在漢化的同時,其族群認同貫穿整個清代;官民矛盾也足以解釋清代后期“反滿”思潮的膨脹以及曾國藩為首的漢官集團堅定地幫助清廷打擊太平天國勢力。新清史對“漢化”的過度狹隘的界定,是其顛覆“漢化說”的主要手段。然而,滿族的漢化與其族群認同的維系,并不矛盾。如果本族的底層人民都可以與本族政權對抗,為什么不能與高度漢化、且由超越民族的、多民族構成的八旗政權對抗呢?所以,“漢化說”絕不是新清史所理解的是漢族學者和前輩西方學者(如費正清和芮瑪麗)對中國史的帶有“漢族本位”的民族主義立場的解讀。它有著深刻的歷史現(xiàn)實來支撐。民族的融合和崛起必然導致一些民族的被吸納和消亡(否則現(xiàn)在應該依然有匈奴人和契丹人,也應該有諾曼人),古今中外沒有哪個民族對此有絕對的免疫力。
全面把握滿族漢化,認識“族群”(ethnicity)視角的局限性,重視既得利益集團的優(yōu)勢積累導致的社會分層以及官民之間的社會功能性的差別,不但會影響我們對新清史的各項主張的評估,而且對理解遼、金、元、清等所謂“征服王朝”時代的民族構成和民族壓迫等傳統(tǒng)觀念有修正、深化的作用。比如,前輩學者王鐘翰和他的弟子們傾向于將滿洲連同八旗都視為民族意義上的“滿族”,而筆者則傾向于將八旗的旗籍視為超越民族、超越文化與血統(tǒng)、具有特定政權和政治訴求的多族群執(zhí)政共同體的政治資格,類似現(xiàn)代的集權政黨。這樣的理解,似乎可以解決曹雪芹、端方、佟國綱到底是漢人還是滿人的爭論(筆者認為他們是滿籍漢人)。筆者希望本文能夠拋磚引玉,對學界厘清這些重大問題有所幫助。
注:
① 井田仁升:《唐令拾遺》[M],粟勁等編譯,長春出版社,1989,頁696。轉引自胡興東(書目24)第534-6頁。
② 見魏斐德《洪業(yè):清朝開國史》第16、384-390頁。其中,馬雄鎮(zhèn)和馬與進孫祖二人的女眷所體現(xiàn)出來的忠貞尤為令人驚嘆。雖為一家人,但祖孫分別各自忠于明清。
③避難臺灣的明宗室寧靖王朱術桂,在南明政權已經敗亡20年,鄭克塽決定率領臺灣歸順大清的1683年,以66歲高齡舉家自殺。這與絕大多數(shù)舊明民眾和官員早早就歸順新政權的做法有天壤之別,即為著名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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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thinking Manchu Sinicization:a Critique of New Qing History’s Emphasis on Ethnicity
ZHANG Jian
(Shenzhen University College of Foreign Studies,Shenzhen,Guangdong 518060)
Repeated challengesmounted by the US-based New Qing History these 25 years have largely discredited the old sinicization theory as an explanative paradigm describing the relative Manchu success in governing Qing China.This achievement is theoretically dubious because sinicization was in effect given an unfair narrow definition by linking it to the twin issues of the continuation of a Manchu identity and the anti-Manchu movement throughout Qing.However these two issues can be explained by the Manchu ruling status and the ensuing class conflict,societal features that are not uncommon in Ming or even in othermono-ethnic ormajorityrule societies outside of China.Thus,a distinct and robust Manchu identity is hardly incommensurate with Manchu sinicization.New Qing History vastly exaggerated the importance and usefulness of ethnicity in approaching Qing politics because it fails to filter out the effects of vested interests and their cumulative advantage in engendering social stratification in Qing,elements that were (are)pervasive even in purported mono-ethnic ormajority-rule societies.A simple “ethnic” approach to the so-called Conquest Dynasties requires revision because itmighthave erroneously taken the surface for the depth.
sinicization; New Qing History; Manchu; Eight Banners; ethnicity; social stratification
K 092
A
1000-260X(2013)03-0153-08
2012-03-07
章?。?971—),男,江蘇蘇州人,英語文學和比較史碩士,深圳大學講師,從事文化史研究。
【責任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