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是時代的神經。從這個最本質的角度去看,一段時間人們對媒體的文化淡化乃至缺失的批評,還真的不僅僅是媒體和媒體人自身就能解決的問題。這是從全局而言的。然而,若從事物的內因決定論去看,歸根結底,媒體的問題要靠媒體去解決:中國媒體的文化復興,是擺在當下中國媒體和中國媒體人面前的一份十分現實而緊迫的歷史考題。
首先要說的,莫過于媒體文化屬性的淡化與淡出。不錯,在計劃經濟時代,媒體只是一個傳聲筒,體制上是包養(yǎng)制、供給制,沒有絲毫的經濟壓力,因而媒體特別是非時政類媒體的經濟屬性、商業(yè)屬性完全隱身。到了改革開放新時期,人們對于經濟建設的理性與熱情同被喚醒,自然而然地延及媒體。這二三十年里,先是讓媒體“斷奶”,不再“吃皇糧”,實行自收自支,實施“事業(yè)單位,企業(yè)化管理”;接著便是非時政類報刊的轉企改制,中國的大部分報刊一起走向了市場之路、企業(yè)之制,“經濟”與“商業(yè)”兩個“幽靈”在到處“徘徊”。無可否認,這是市場經濟體制下媒體變革和改革的歷史必然,媒體具備的商業(yè)屬性與文化屬性兩種屬性的本質被業(yè)界一一認識,不管你是樂意還是不樂意。而事實上,早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斷奶”伊始,“企業(yè)化管理”之初,媒體就驟然真切地感知了“商業(yè)”二字的威力,“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而一旦要自食其力,則不免左沖右突。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多年來,在此壓力下,媒體,準確地說是大量有此壓力的媒體,迅速地竭盡全力地投身到“媒體商業(yè)”之中,甚至走過了頭,不能自拔——這里主要是說指導思想。而問題是,國人包括媒體,往往習慣于矯枉過正,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就比如這“商業(yè)”認知,當然必須有,這個屬性當然要重視,但是,現在的問題是,往往走到極端,過猶不及了。在一些媒體決策者甚至媒體人那里,言必稱利,因而忘義;言必稱商,因而忘文;言必稱錢,因而忘品。無論是新聞策劃的運行,還是新聞對象的選擇、新聞采編的實施,都是如此。不錯,“斷奶”之后要“吃飯”,“轉企”之后要“養(yǎng)家”,但凡事皆以金錢論英雄、以商業(yè)價值論英雄,那么,就會徹底背離媒體的性質。媒體是具有商業(yè)和文化雙重屬性的,這里主要說的是非時政類媒體、非純公益性媒體。媒體及其產品是特殊商品,是文化商品,是精神產品,是作用于世道人心的,對社會具有或直接或間接,或醍醐灌頂或潤物無聲的移風易俗、潛移默化的作用。這是媒體規(guī)律,必須遵守。凡是挑戰(zhàn)、違背規(guī)律都是會受到懲罰的。
現在來看,“懲罰”已經不期而至。流弊種種,劣跡斑斑?;蛘哒f,幾乎當下媒體及媒體人的所有問題,都與這種“懲罰”有關。比如,為人所不齒的“封口費”等有償新聞,就是“以錢換聞”的產物。重大礦難事故面前,拿了人家的“封口費”,就可以少報、錯報或不報,假裝沒有看見,昧著良心,無視遇難者的淋漓鮮血和冤魂。再比如,人們所詬病的“吹鼓手”報道,同樣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媒體反映。只要有錢,能把死的說成活的,能把毒蘑吹成鮮花,能憑空“創(chuàng)造”典型,能讓“出資人”風光無限。這些年,這樣的“典型”還少嗎?問題的嚴重性還在于,這類新聞,往往還被冠以“正面報道”的桂冠,嚴重地敗壞新聞和媒體在社會上、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公信力、權威性,當然也會嚴重削弱其傳播力、影響力。“信”之不存,“傳”由何來?又比如,人民群眾十分渴望的媒體“三貼近”落不到實處的問題,往往也是與金錢導向密切相關。不是去貼近生活、貼近民眾、貼近基層,而是整天泡在官衙中、賓館里、會議上、材料中,要不就是整天粘明星、粘大腕、粘名流,為什么?因為基層苦、累、臟,沒油水,因為多跑領導、官員、官府那里會有好處,各種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好處,粘明星、大腕、企業(yè)家之類,更是抓住了“績優(yōu)股”,眼前“紅利”和日后“期貨”會源源不斷,于是“車馬費”記者、“紅包”記者如雨后春筍,基層、底層、下層聲音幾乎絕跡,過去的下基層一蹲十天半月的采訪成了“出土文物”,人民群眾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甚至需要“打撈”!這些,都與媒體的金錢導向脫不了干系。問題的嚴峻性更在于,一些媒體和媒體人,骨子里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商人,甚至成了唯利是圖、見利忘義的“奸商”,而媒體與媒體人理應擔當的媒體責任、文化理想、社會情懷、職業(yè)追求之類,統(tǒng)統(tǒng)置諸腦后,被拋至爪哇國。往往是,領導者唯GDP大棒馬首是瞻,凡事先考慮是否有利可圖,甚至把它當成唯一杠桿、唯一標桿;而從業(yè)人員則上行下效,甚至走得更遠。因此,這些年,新聞傳媒界怪事頻仍,有些記者成了“敲詐記者”。本來采寫批評報道,實施媒體監(jiān)督、輿論監(jiān)督,是媒體的揚善懲惡的基本職責和社會功能,是一件造福社會、造福人民的好事,但是,因為有了“創(chuàng)收”指揮棒,便演變成了拿著批評稿前往被批評單位、地區(qū)去討價還價的殺手锏了,不給廣告不給錢,對不起,就捅到版面上,反之,則平安無事,批評稿子也不發(fā)了,監(jiān)督也免了。說重一些,這和舊時的響馬、土匪有何區(qū)別?至于一些媒體的駐地記者站、分社,則更厲害,有的竟成了“地頭蛇”,大行收受賄賂之類的勾當,黑白通吃,發(fā)表揚稿也伸手,“滅”監(jiān)督稿也揩油,以至于民間有“防火防盜防記者”之說,實在令人痛心,實在是辱沒了媒體與媒體人的形象。
表現在報紙上熒屏里,也一樣讓人憂思。報道反映經濟生活,報道企業(yè)及企業(yè)家,報道商界能人及其案例,本屬理所當然。但是,如果所有的媒體都同質化,都不分青紅皂白扎堆去如此這般,這媒體豈不又是另一種形式的“千報一面”“千媒一面”了?財經報道這么做當然沒問題,理論板塊、文藝副刊板塊等也滿版滿屏都是,各類媒體都一樣,這就是問題了。更有甚者,一些媒體,連文藝副刊板塊都取消了,連“讀者來信”板塊都取消了,媒體無文、媒體無趣、媒體無品、媒體無“精神”、媒體無價值觀,試想,這樣的媒體如何去引導輿論,如何去影響社會,如何去豐富人們日益豐富的、多種訴求的文化生活?特別是面臨新一輪的轉企改制的挑戰(zhàn),我們更應關注,大聲疾呼。
歸根結底,我們應當大聲疾呼:媒體應當高度關注文化復興,應當高度關注媒體的文化復興。這兩句話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媒體面向公眾,一定要高度關注轉型期的社會,關注我國文化、信仰缺失問題,應該理直氣壯、大張旗鼓,同時又符合新聞規(guī)律、傳播規(guī)律去報道、反映。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應當高度重視媒體自身的文化復興問題。說到底,媒體生產的是精神產品、文化產品,媒體生產本身具有十分明顯的文化屬性。這一條理由足夠了。這也是古往今來這個地球上的人類都在重視文化創(chuàng)造、文化傳承與文化積累,都在重視文化生產、文化傳播、文化影響的原因。概莫能外。任何時候都不能改變。具有悠久歷史的圖書如此,產生并勃興于現當代的報刊也是如此,當然,近年來遽然而起的新媒體都是如此。文化屬性和商業(yè)屬性,二者不可偏廢,或者毋寧說,文化是魂,文化是根,正像我們的古賢名言:言而無文,行之不遠。因此我們說,文化復興,媒體有責;文化復興,自媒體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