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利文
(湖南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湖南,長沙410003)
清代桂陽縣教育史事考略
——兼論族學中的文課會制度
張利文
(湖南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湖南,長沙410003)
清代桂陽縣的教育基本上由縣學與官民合辦的義學,以及更多民辦性質(zhì)的書院、族塾構(gòu)成??h學主要承擔生員的教學、祭祀或科試活動,而民間書院、私塾更多承擔生員以下的蒙養(yǎng)教育。在科舉考試日臻極致的清代社會,義學、書院以及族塾無不受到科舉的影響。作為族學教育基金會性質(zhì)的文課會,其支助的族內(nèi)課考也以科舉考試為樣板,每年四次,為族內(nèi)子弟將來的科舉應試提供模擬訓練。
桂陽;清代;科舉;文課會
湖南省汝城縣在明清時名桂陽縣,屬郴州,地處楚徼,交通閉塞,然而明清之際一度文風蔚起,科甲蟬聯(lián)。明代曾出進士15人,舉人51人,副舉3人;清代自雍正二年南北分闈以后,雍、乾、嘉三朝連出進士3人,舉人30人。其中僅僅乾隆一朝27科,2人及第,19人中舉,可謂英才輩出。清代又是科舉制度的鼎盛時期,府、州、縣學固不必言,各層次的私學、書院也都或多或少受到科舉制度的影響,直至1905年科舉廢除,舊式教育被新式學堂代替,然而文課會的族內(nèi)助學性質(zhì)卻延續(xù)了下來。對清代桂陽縣教育制度的考察,可以為清代地方教育的具體形態(tài)增進一分了解。
清代的教育體制大體上延續(xù)明代,“有清學校,向沿明制。京師曰國學,并設(shè)八旗、宗師等官學。直省曰府、州、縣學……各學教官:府設(shè)教授,州設(shè)學正,縣設(shè)教諭,各一,皆設(shè)訓導佐之。員額時有裁并。生員色目,曰廩膳生、增廣生、附生。初入學曰附學生員。廩、增有定額,以歲、科兩試等第高者補充。生員額初視人文多寡,分大、中、小學。大學四十名,中學三十名,小學二十名……又有義學,社學。社學,鄉(xiāng)置一區(qū),擇文行優(yōu)者充社師,免其差徭,量給廩餼。凡近鄉(xiāng)子弟十二歲以上令入學。義學,初由京師五城各立一所,后各省府、州、縣多設(shè)立,教孤寒生童,或苗、蠻、黎、瑤子弟秀異者。規(guī)制簡略,可無述也”。[1](P3099-3119)
故可從兩個角度概括明清的教育制度。其一,從教育層次上看,明清的教育大體分為科舉教育與蒙養(yǎng)教育??婆e教育主要在京師與地方的各級官學的學宮中進行,除京師的國子監(jiān)招收部分下第舉子外,地方官學收錄的學生一般都是生員;而蒙養(yǎng)教育大多在鄉(xiāng)及鄉(xiāng)以下的社學、義學、鄉(xiāng)學、私塾中進行,收錄的大多是未考取秀才,且年十五以下的童生。文獻記載:“順治九年題準。生員考案……五等文理荒謬……附降青衣,青衣發(fā)社區(qū),原發(fā)社者黜為民。六等文理不通,廩膳十年以上發(fā)社,近六年以上與增十年以上者,發(fā)本處各充吏,不愿者聽余皆黜退為民。囑各省學政務恪守定例,秉公考校,分別等第,以示勸懲。”[2]可知順治朝規(guī)定,生員歲試結(jié)果分為六等,五等以下就有可能“發(fā)社”,即發(fā)配不合格的生員去社學和生童一起就讀,雖仍勉強保留秀才資格,但聲譽和待遇都差了許多,類似于今天的留級了。但這種貶逐的懲戒似乎很少執(zhí)行,道光以后即已廢除,所以社學等機構(gòu)仍然是以童生為主的蒙學教育。
其二,從教育性質(zhì)上劃分,明清教育大體可分為官學與私學。京師國子監(jiān)與各府、州、縣的學校都是正宗官學,其教官由朝廷任命,生員經(jīng)縣、府、院試逐級考核而錄取,而且教官的俸銀、生員的膏火費等均由國庫開支。而社學、義學、鄉(xiāng)學、私塾原則上屬于私學性質(zhì),開銷本不來自國庫,但也并非絕對,隨著地方政府與民間財力的消長,以及王權(quán)對教育控制意愿的強化,社學與義學這兩層蒙養(yǎng)教育也往往由地方政府接手管轄,主體經(jīng)營者常常是官府,因此往往也可以把它們視為官學。例如洪武八年,“命天下立社學。今京師及郡縣皆有學,而鄉(xiāng)社之民未睹教化,宜令有司更置社學。延師儒以教民間子弟,庶可導民善俗也”。[3](P1655)朱元璋力圖將皇權(quán)的觸角伸到社會最基層,以實現(xiàn)對全國的有效控制。[4](P7)洪武十六年,復設(shè)社學以后,民立的社學逐漸增加,多以宗族為單位設(shè)立。[5](P60)可見這時期社學中私學的比重逐漸上升了。清初順治九年也曾“令直省州縣置社學社師,每鄉(xiāng)置社學一區(qū)”,[6](P5046)但康乾時期就已被義學代替,一般不再稱為社學,“(雍正元年)命各省改生祠書院為義學,延師授徒以廣文教”。[7](P5495)總體而言,清朝的義學往往處于官學與私學的交叉地帶,或有純?yōu)楣俎k者,抑或有純?yōu)槊褶k者,但更多的是由地方政府倡導并撥款經(jīng)營,同時也吸納一部分民間捐資助學的教學機構(gòu)。但義學以下,一鄉(xiāng)、一村、一族合辦的鄉(xiāng)塾、村塾、族塾則基本上屬于純粹民辦性的私學教育。
作為制度化私學形態(tài)出現(xiàn)的明清書院,如同社學、義學一樣,往往兼具官學與私學的性質(zhì)。尤其縣級以上(包括縣級)層次的書院,受官學影響更為明顯,從學者亦大多是生員以上的學子;而鄉(xiāng)立、村立、族立書院大多民辦,入學學子大多是尚未考上生員的家族子弟。
清代桂陽縣唯一正式的官學便是縣學,然而桂陽縣學在清初的重建并不是很早,縣學教學至康熙二十二年(1683)始正式確立?!翱滴跣劣现凉锖?沈縣主玘奉上檄修理學宮”,邑令沈玘所記碑記云:“國朝定鼎之初,賊寇未清,宮墻鞠為茅草,甚者割據(jù)其地……辛酉九月朔起工至壬戌夏四月而圣殿之撓折者以植,殘缺者以葺,漫漶不鮮者以治且潔。兩廡、黌門、名宦、鄉(xiāng)賢祠俱陸續(xù)創(chuàng)造。至癸亥六月而明倫、啟圣、文昌兩祠櫺星門、泮池、罩壁、柵欄、階級及漸次告成……桂邑學宮頹圮有年始也……某為之圖其后……自是學宮輝煌,都人士涵濡長養(yǎng)于其間,賢者亹亹于仁義,中正之途漸進于高明廣大之域……將見學術(shù)正而士習端,教化行而風俗美”。①[8](P186)“因清順治初粵寇盤踞十余載,士民逃散,辛卯、甲午,科歲四考、縣考無人,僅有流寓郴州童生十余人自呈投考”。②[9](P78)
順治年間,由于戰(zhàn)亂,桂陽的縣學教育幾乎還是空白,康熙年間縣令沈玘對學宮的修繕,是清代桂陽官學的一陽來復,但仍屬草創(chuàng)階段。由于桂陽縣內(nèi)長期一無學宮,二無人投考,“督學者遂以下學取數(shù),相沿成額”,[8](191)桂陽在縣學建立之后的生員配額僅僅是小學,也就是說每次院試只能錄取七、八名生員。再有當時湖南鄉(xiāng)試的貢院設(shè)在鄂州,士子們需花費一個多月赴試,無疑困難重重。也正因為這些不利因素,清初順、康二朝,桂陽縣也僅有郭遠(康熙辛卯科)、朱熊(康熙癸巳科)二人中舉。經(jīng)過桂陽學子與地方官員的不懈努力,這些不利因素都最終獲得了順利解決。如康熙四十四年(1705),湖廣學憲潘宗洛應桂陽學子的呼吁提復中學,“康熙四十有二年,學憲潘公宗洛督學全楚,起衰振廢。學政一新。明年按試郴于桂陽,特有嘉獎。諸生晉謁時因以提復中學請。公曰:是真可以中學者,奈何令壅于上聞也。又明年試事□乃合黃梅、云夢諸縣具題廣額,桂陽緣舊額得復中學?!孔h覆準之日,桂人士歡忻感激”。[8](P191)雍正二年(1724)又經(jīng)題準升為大學,如此桂陽縣的生員配額增為15人,雖然并不是很多,在湖南全省六十余縣中,已屬于中上層次了(僅郴州下屬五縣為例,永興、宜章、桂陽為大學15人,興寧為中學12人,桂東為小學8人)。[12]
經(jīng)桂陽生員郭遠(后辛卯科中舉)與邵陽生員王元復等學子的屢次呈請,和趙申喬、潘宗洛、李發(fā)甲等三屆巡撫和御史呂謙恒的上奏,兩湖南北分闈在雍正二年(1724)甲辰科實現(xiàn)。[13]同年朱文泮即考取舉人,成為桂陽縣入清后第三位中舉學子,自此桂陽縣科舉步入全盛期,雍正、乾隆、嘉慶三朝不到一百年內(nèi),獲副舉以上功名者共35人,即占全清總數(shù)88%。[8](P281-324)可見官學的重振對于科舉成績而言是非常顯著的,就桂陽縣實地考察而論,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除縣學之外,清代桂陽縣還有書院、義學以及私塾等教學機構(gòu)。宋嘉定十三年(1223)六月桂陽縣令周思誠創(chuàng)立的濂溪書院是汝城最早設(shè)立的書院,當時名為濂溪堂,亦名光風堂,隸屬于縣學,主要是邑令、教官等率領(lǐng)縣學諸生紀念理學宗師周敦頤的祭祀性祠堂,位于學宮大成殿右廡之西南。[8](P193)其后屢圮屢建,曾九易其址,明代督學憲使林懋和、縣令徐兆先增構(gòu)講堂、學舍于桂枝嶺,并“揖諸生誦習其中”,自此始定名為濂溪書院,并開始有明確記載的教學活動。[8](P194)從學政、知縣親自督修、講學來看,此時濂溪書院蓋亦下屬桂陽縣學,“康熙丁未(1667)知縣黃應庚重建書院,以僧守之,遂供像。辛亥(1671)知縣盛民譽就書院傍別筑庵遷去佛像,特置先生木主奉祀……吳逆兵變后,其田遂為寺僧管。至五十八年(1719),知縣董禎祥復收歸儒學管理?!盵8](P194-195)明末戰(zhàn)亂,直至順治朝,濂溪書院皆毀于兵火。直至康熙初年,知縣始修,但卻無力經(jīng)營,長期與佛廟共處。直至南北分闈前夕,才收歸縣學作祭祀用。此后濂溪書院大約一直被納入縣學,隸屬于官學性質(zhì),故《民國縣志》記之為“縣立濂溪書院”,以與民辦性質(zhì)的“鄉(xiāng)立濂溪書院”區(qū)別。[8](P193)
相對于縣學(及附屬的縣立濂溪書院)的純粹官辦而言,清代桂陽的義學既有官學的性質(zhì),也有民間助學的因素。“桂陽縣舊義學在縣城北門外……因地窄隘不足容多人,故久圮弗治。乾隆十四年署知縣歐陽隆倡邑紳士購民房一所于城東北里許地名吉沖口……有碑教諭魏模為之記”,③[19](P81)“朝陽書院:舊志,按此時已標額書院,或仍稱為義學”。[8](P195)可見桂陽縣的義學與朝陽書院是前后一貫的教學實體,不過名稱不同罷了。朝陽書院是在桂陽縣義學的基礎(chǔ)上建立的,《同治縣志》中已稱其為朝陽書院,不過朝陽書院完全繼承了義學的性質(zhì),即官辦民助,而且可能與縣學一樣仍有官方配額。朝陽書院的民間助學記錄可見于多處史料,非常詳細。如桂陽縣教諭魏模的《義學碑記》中說:“桂陽義學之不設(shè)也久矣。余司鐸五載于茲。諸生晉接時每悵然于興舉之無。自乾隆己巳,署令龍南歐陽公龍倡其議。邑紳士踴躍樂輸,商度創(chuàng)建?!盵9](P195)雖然桂陽縣早已提升為大學,但此時學子求學的熱情極為高漲,15名縣學生員的配額遠遠不能滿足學子的要求,所以諸生與教諭見面洽談時往往“悵然于興舉之無”。因此在縣令、教諭的合力倡導下,邑紳踴躍樂輸創(chuàng)辦義學,以彌補縣學之不足。《同治縣志》甚至有七頁詳載道光甲申年重建朝陽書院后,邑紳捐資助學的膏火田、基金等賬目。[8](P83-86)其中道光二十六年(1846),全邑湊成的教學基金“城口埠息”,直到民國朝陽書院改為縣立初級中學時,仍被列為學校經(jīng)費來源之一。[8](P196-197)
作為官民合辦的朝陽書院,其官學性質(zhì)首先在于其創(chuàng)辦及修繕者均為地方官吏,先后有邑令歐陽龍、鄭禾、教諭魏模、司訓文貫、邑尉周愿、邑令曾玨等人親躬自為,而且其教學開支也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官府。如《義學碑記》載:“每年師生膏火所需并議。撥濂溪祠租銀十兩,及育嬰堂租谷二十石。尚有不敷,則邑宰自為捐給?!盵8](P195)此濂溪祠即上文所說康熙五十八年收歸儒學管理的縣立濂溪書院,可見此時縣立濂溪書院已無教學活動,僅為縣學所屬祭祀性祠堂,有可能已經(jīng)租賃給民間作其它用途了,其經(jīng)費所不及之處甚至由縣令自掏腰包彌補之。這一方面可以看出鄭禾身先士卒,樂心助學的義舉,另一方面其實也暴露出義學兼于官學與私學之間,雖雙方皆可助學,但也有可能陷于雙方皆無著落的無奈窘境。朝陽書院雖在建立之初,因兩屆邑令的熱心推動,轟動一時,“邑紳士率子弟從學者云集輻輳”[8](P195),但不久也漸趨頹廢,以致于“后圮,遺址開田”。[8](P195)所以嘉慶年間,桂陽縣開始出現(xiàn)的純民間性的鄉(xiāng)學書院對此現(xiàn)象給予了檢討。
嘉慶九年,鑒于桂陽縣尚無規(guī)模性的私學,“才品優(yōu)劣懸決于有司之目,而父兄師長無從第分其甲乙”的情況,“縣中諸同志謀建立鄉(xiāng)學”。[8](P195-196)在桂枝嶺濂溪祠(縣立濂溪書院)的對岸,熱心教育的桂陽縣邑紳籌資建立了純民間性的鄉(xiāng)立濂溪書院。邑紳范毓洙曾征引《文獻通考》中的話說:“謂州縣學,有司奉詔旨所建也,故或作或輟,不免具文。鄉(xiāng)黨之學,賢士大夫留意斯文者所建也。故前規(guī)后隨,皆務興起”,[8](P195)邑紳范仲暄也說:“我邑舊有朝陽書院,延請掌教,以及館谷之出入,悉主于官。雖其間雅意振興,未嘗無人,然往往新舊迭更,簿書期會之下,不免奉行故事。”[8](P196)二人均指出朝陽書院作為“館谷出入悉主于官”的義學的衰落,與主事者的新舊迭更、辦學政策不能連貫有關(guān)。而嘉慶九年與十年先后由邑紳建立的兩所鄉(xiāng)立書院:濂溪書院與云頭書院正好彌補了這樣的一個缺陷。
桂陽縣云頭、濂溪兩大鄉(xiāng)立書院也都一直承擔縣學之外,私學的教育職能,一直延續(xù)到民國時期,分別被改為第一、第二鄉(xiāng)立高小。另外,清代桂陽縣應該還有其它一些鄉(xiāng)學機構(gòu),但可能未必采用書院制度。如道光二十八年,文明鄉(xiāng)在鄉(xiāng)紳崔公的倡議下“公舉首士,各盡心力,共定章程,造鄉(xiāng)學以陶成士子”。④至于明代太子太保朱英曾經(jīng)就讀過的白石書院,筆者尚未見有清代的教學記錄,《民國縣志》僅將其列為古跡編列。
除了義學朝陽書院、鄉(xiāng)學濂溪書院、云頭書院等之外,清代桂陽縣私學的更多存在形態(tài)是鄉(xiāng)級以下,由宗族創(chuàng)辦的族學。在汝城縣至今仍然完好保存有民國時期修訂的族譜,以及眾多祠堂碑刻,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不少關(guān)于清代桂陽縣基層教育的史事。
汝城縣至今保留有710余座明清祠堂,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宗族性祠堂,是我國祠堂原貌保存最完善的地區(qū),而且其中不少宗祠至今仍在使用中,這說明汝城的宗族風俗長期保持著較為濃厚的民間傳統(tǒng),而汝城宗族自身內(nèi)部的教育——族學也有一個比較特色的組織結(jié)構(gòu),即“文課會”制度。
津江朱氏祠堂中保留有四塊與文課會相關(guān)的石碑。其一為乾隆五十六年(1791)溆浦教諭朱霞所撰《文課碑記》,位于祠堂前廳東壁中部;⑤其二為《□增□置文課會碑記》,位于祠堂前廳東壁北側(cè),然而磨滅殆盡,亦未見拓片,相當可惜;其三為道光十七年(1837)貢生朱經(jīng)梁所撰《重增文課碑記》,位于祠堂前廳西壁北側(cè);其四為光緒十五年(1889)浙江補用知府朱奎文所撰《重修宗祠文課序》,位于祠堂前廳西壁南側(cè)。⑥這些碑記較完整地記載了津江朱氏文課會興衰的歷程。
所謂文課會,首先表現(xiàn)于它是一個類似于教育基金會的民間組織,它的一個首要功能就是由族人募集資金購買或捐贈學田或者店鋪,收其田租或租息用于教育。例如津江朱氏《文課碑記》記載乾隆五十六年,朱氏族人捐資重建“文課之會”,“同志捐資置產(chǎn),得田若干畝,租若干碩,為月課經(jīng)費。有余又以克州縣試卷”,以圖在學業(yè)上“萃生童而鼓勵之”,并在碑文中詳細開列作為學田的“東崗嶺背田租”的具體款項。至嘉慶朝,人丁漸盛,童生增多,族學經(jīng)費再度成倍增長?!吨卦鑫恼n碑記》載:“嘉慶壬戌又再捐兩番。栽培人材類,非為其事,而無其功,已有明征焉。今人日益眾,用日益繁,而科歲開給,殊費躊躇。僉議又捐。幸各踴躍樂輸,復增置田產(chǎn)若干畝。”直到民國初年,問津書屋改制成私立儲能高小時,文課基金作為“朱族祖款”仍是一項教學經(jīng)費,由朱族向?qū)W校撥給,以補充國民政府公款差額。[8](P197)
汝城范氏專有《范族文課傳書》⑦與其族譜并傳,其中列有乾隆四十六年(1781)前后進士范宗裕所撰《文課序》。其文課資金亦來亦自族人:“倡捐文課總理及捐銀錢人名悉登碑記。茲不復刊,今將所置業(yè)產(chǎn)租稅并條例,開列于后”,并詳列九處學田的界址?!毒蓬^何氏族譜》也有嘉慶四年(1799)何氏族人捐資置田的記載:“共醵金若干兩,置田若干畝,擇族之長而賢者主其計,而時其出納焉,準歲所入,以為課資,以裕獎勸,并試卷及兩闈之需?!盵20](P364)
文課會所籌得款項主要用來給付族內(nèi)弟子族內(nèi)考試的試卷費,州、院、鄉(xiāng)、會試的盤費,以及補廩、出貢、中舉、及第等等的獎賞紅錢。如上引范氏《文課序》中說“輯同族捐貲、置產(chǎn)、設(shè)立條規(guī)。每年四季按期會課,并給歲科試卷資,及鄉(xiāng)會場盤費?!狈蹲宕藯l獎勵措施一直延續(xù)到民國,如其民國時所立條規(guī)規(guī)定:如其族內(nèi)子弟考入縣高等小學,每人給艮(銀)三元,考入衡州中學和湖南省學校的族內(nèi)子弟每年每人給艮(銀子)三元,并給報到路費。
至于教員束修或?qū)W子的膏火費等等是否由文課會開銷,筆者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確切記錄。大體上,我們可以看出大多數(shù)宗族對文課會賬目收支都有嚴格的約定,而且有德長者專人負責,其田界、租銀等財務賬目除刻碑、文書、備案官府外,《范氏文課傳書》中還記有“宗堂將是屆所用數(shù)目對祖宗發(fā)誓算清”,“毋得徇情。如或徇情,祖宗鑒察”等等神圣性承諾,嚴防文課會費被挪用、侵吞。津江朱氏祠堂《文課碑記》甚至規(guī)定“每年錢款多寡,除課費外,盡給州縣試卷,不必存留分文。以致借貸滋事。鄉(xiāng)試亦如之。至于增而大之,姑以俟夫任事之賢者”。為防止不必要的借貸生事,津江朱氏甚至放棄利用文課費生息增值的可能,要求每年用盡,不必存余。對文課費挪作它用一般是非常謹慎的。如光緒十五年(1889)津江朱氏宗祠因四十年未修,日趨頹圮,族人想從文課會費中挹注修繕,但礙于制度仍向文課會主事者朱奎文咨詢可否。朱奎文答以“宗祠修妥光靈也,文課捐勵后學也。名異事同,一舉而兩美”。這才由文課會撥銀六百四十九兩完成了對宗祠的修繕。[21]
文課會除了為課試、赴考、獎學等籌募資金并提供支助外,第二個重要功能就是組織族學內(nèi)部的考試。桂陽縣的族學考試(文課)基本上都是一年四次,而且具體時間各族大概都相仿。如范族規(guī)定:“月課宜嚴密:每逢正月十六,五月初六,七月十七,十二月初十,四季按期。”[22]津江朱氏規(guī)定“課期每年四課。春正月十六;夏五月初六;秋七月十六;冬十一月十六。永為例”。[23]其考試模式基本效仿科舉考試。如《范族文課傳書》記載“凡月課日期當課者,即于先期預備,黎明出題,已刻蓋戳,酉刻交卷,不淮燃燭,倘有燃燭,斷不取錄。莫怪父兄過嚴。蓋欲其文之敏捷,利于家課,即以利于場屋也”。其答題時間限為一天,而且禁止燃燭,要求甚于科試。考試內(nèi)容則“四書一部,對祖宗隨拈一本,展開是篇,即于是篇命題”,亦是科舉應試內(nèi)容。其文課制度完全模仿科舉考試,所以可以說是為族內(nèi)子弟即將參加的縣、府、院試作準備練習的模擬考試。
文課會的課考場所亦往往設(shè)在宗族祠堂,如津江朱氏《文課碑記》記載“臨課期,各宜肅整。衣冠自具,紙筆辰集家廟”,《范氏文課傳書》中說“每逢正月十六,五月初六,七月十七,十二月初十,四季按期會先日吩示,廟典打掃。宗堂內(nèi)外,房屋辦齊”。如上文已述,其文課賬目、課考試卷等等甚至要面呈祖宗神主牌位,以示誠鑒。
由以上碑刻與族譜等資料可見,清代桂陽文課會作為族學的下屬機構(gòu),是一種以強大宗族凝聚力為背景的,族內(nèi)教育基金會性質(zhì)的教育組織。⑧它往往由族內(nèi)名宦倡導、族人共同捐資,推選公慎無私者任文課會“總理”、“督理”,購買學田或商鋪,以田租、租息等形式支助族學教育。它是明清南方大型宗族形態(tài)構(gòu)成的一個有機部分,而其課考等活動場所也往往設(shè)在宗族的祠堂中。其所募資金主要用于族內(nèi)子弟一年四次的課試,縣、州、兩闈的盤費以及各級獎學等等。從目前所見資料來看,文課會主要隸屬于宗族內(nèi)部的族學,但也并非絕對,桂陽鄉(xiāng)學有時也會設(shè)立文課會制度,如上文曾提到道光二十八年,桂陽縣文明鄉(xiāng)合鄉(xiāng)立文課會,公舉首士,共定章程,造鄉(xiāng)學以陶成士子。[24]這一碑刻似乎說明桂陽縣鄉(xiāng)學中也存在文課會制度,但遺憾該碑文所言甚略,鄉(xiāng)學形態(tài)的文課會組織結(jié)構(gòu)尚不甚明了,且此亦為孤例。⑨
雖然馬端臨將私學與官學相較,而言官學因地方官員的更替或作或輟,鄉(xiāng)黨之學因賢士大夫盡心盡力故能持續(xù),大體而論亦非不如此,然而具體落實之時,私學恐亦未必盡如人意。如文明鄉(xiāng)該座《合鄉(xiāng)立文課會除弊端記》碑刻,指出道光末年鄉(xiāng)學渙散、章程松弛、倡學無人的諸多弊端,也因此痛下整飭,重整教學綱紀:“今以觀士儒莫振,奸邪疊生,習俗為之一變,此誠鮮救正之法,亦實際無維持之人。今發(fā)戊申,通鄉(xiāng)紳耆傷文風之日,衰思欲復振,痛弊端之百出,愿期悉除,因齊集司署同商……于是齊立捎書,公舉首士,各盡心力,共定章程,造鄉(xiāng)學以陶成士子,設(shè)規(guī)條以嚴禁匪人。利有以興,害有以除?!狈吨訇言凇对祁^書院碑記》中也指出私學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一些弊端,“學問之道莫患乎名是而實非。當其始,未嘗不嚴立規(guī)條,思以造就人才,迨其后,延師者或瞻徇情面,務虛名而鮮真修。又或良莠雜處,不知尊師取友,切磋琢磨,以成其材。則有學亦與無學等”。[36](P196)私學興辦既久,所聘之師或有虛名無實者,所收之生或有劣習惰學者,以至于學規(guī)逐日渙散。故而云頭書院在創(chuàng)辦之初即“以求益而先杜其弊。如此則夫循名責實,不徒視為具文”。范仲暄在為云頭書院題寫建院碑記時即已提出懲前毖后,持之以恒的警示。所幸濂溪、云頭兩大民辦書院,以及許多族辦私塾的教學,終因族人對家族教育的重視,一直延續(xù)到民國,順利轉(zhuǎn)制成官辦或民辦高小。
通過以上整理,我們可以窺見,在清代桂陽縣,其教育結(jié)構(gòu)基本上由官方主導的縣學,與官民合辦的義學以及眾多的民辦性質(zhì)的書院、族塾構(gòu)成。縣學主要承擔生員的教學、祭祀或科試活動;而民間書院、私塾更多承擔生員以下的蒙養(yǎng)教育。在科舉考試日臻極致的清代社會,義學、書院以及族塾無不受到科舉的影響,文課會制度便是此種表現(xiàn)之一,其課試形式均以縣、府、院試為效仿典范,成為各宗族自籌資金為其子弟將來科考提供模擬訓練的教育機構(gòu)??婆e制廢止于民國初年,按照規(guī)制,汝城縣唯一的一所義學朝陽書院改制成為了汝城縣立初中,而鄉(xiāng)學書院以及各類族塾均改制成了鄉(xiāng)立或私立的高小。教學體制雖已改變,然而民間助學的傳統(tǒng),在汝城縣仍然獲得了延續(xù)。
[注釋]
①以下簡稱《民國縣志》。
②以下簡稱《同治縣志》(二)。
③以下簡稱《乾隆縣志》。
④見道光二十八年立《合鄉(xiāng)立文課會除弊端碑記》,該碑現(xiàn)存于汝城縣文明鄉(xiāng)衛(wèi)生院內(nèi)。
⑤朱氏祠堂坐西南朝東北,此處所言“東壁”者,據(jù)《朱子家禮·通禮·祠堂》“凡屋之制,不問何向背。但以前為南,後為北,左為東,右為西”,后皆仿此。
⑥邑人曹應普先生于2006年10月對《文課碑記》、《重增文課碑記》、《重修宗祠文課序》三塊石碑進行了采拓,感謝曹先生為本文提供了精良的拓本原件照片。
⑦《范族文課傳書》,似為民國年間刻本,現(xiàn)藏于汝城縣檔案館。
⑧文課會制度被發(fā)現(xiàn)在湖南省汝城縣并不是偶然的,汝城縣保存有國內(nèi)最多數(shù)量且至今仍然使用的宗族性祠堂,提示宗族形態(tài)在汝城有長久的發(fā)展歷史與民間傳統(tǒng)。關(guān)于汝城祠堂與宗族關(guān)系的討論可參見拙文《論祭祀制度中大宗法向小宗法的演進——以汝城祠堂群為實地考察》(《湖南城市學院學報》,2012年第6期)。
⑨文塔的捐款名單中雖見有“南鄉(xiāng)文課會”的記載,然康熙、同治兩部縣志所載汝城六鄉(xiāng)、五鄉(xiāng)之設(shè)中未有“南鄉(xiāng)”之名。
[1]趙爾巽.清史稿(第12冊:第106卷)[M].北京:中華書局, 1977.
[2]昆岡,李鴻章.欽定大清會典事例·禮部·學校·衡文黜陟(第382卷)[M].1899(光緒二十五年).
[3]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明實錄:明太祖實錄[M].1962.
[4]周德昌,王建軍.中國教育史研究:明清卷[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5]金忠明,李若馳,王冠.中國民辦教育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6]清高宗.清朝文獻通考(第1冊:第21卷)[A].王云五.萬有文庫:第二集[C].上海:商務印書館,1929-1937.
[7]清高宗.清朝文獻通考[Z]:第1冊:第70卷//王云五.萬有文庫:第二集.上海:商務印書館.[1929-1937].
[8]民國汝城縣志[A].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30卷) [C].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
[9]同治桂陽縣志(第2冊)[A].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29卷[C].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
[12]昆岡,李鴻章.欽定大清會典事例·禮部·學?!ず蠈W額(第376卷)[M].1899(光緒二十五年).
[13]王興國.汝城人郭遠等首倡“南北分闈”[A].周敦頤與汝城暨理學思想與中國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C].汝城, 2012.
[19]乾隆桂陽縣志(第6卷)[A].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28卷[C].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
[20]何金枝.文課會碑記[Z].何預.九頭何氏族譜.汝城一中教育印刷廠印刷,2004.
[21]朱奎文.重修宗祠文課序[Z],1889.(光緒十五年).
[22]作者不詳.范族文課傳書[Z],[似民國刻本].
[23]朱霞.文課碑記[Z],1791(乾隆五十六年).
[24]合鄉(xiāng)立文課會除弊端碑記[Z],1848(道光二十八年).
[責任編輯 劉范弟]
An Investigation on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 in Guiyang in the Qing Dynasty——discussion of the Wenkehui System of the Clan Studies
Zhang Li-wen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Huna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Changsha,Hunan 410003,China)
The education in Guiyang in the Qing Dynasty was made up from Official School,pubulic-private volunteer schools,and more private schools,such as small academies and kindred schools.The Official School taught Shengyuan,held sacrifice,and hosted exams.While the small academies and the kindred schools made initiatory education.Imperial examinations developed to it's peak period,with all schools affected by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such as volunteer schools,small academies and kindred schools.Wenkehui,as an educational fund of the clan studies,played a role,holding exams in the kindred,which simulated the imperial exams,four times every year.
Guiyang;Qing Dynasty;Imperiod exams;Wenkehui
G40.09
A
1672-934X(2013)02-0134-06
2012-12-23
張利文,湖南省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哲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哲學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