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壇“裴勇俊”
“東京就像一個女氣很重的男生,他看到新鮮事物一定要弄到手,有點gay的感覺?!?br/> 日本少壯派作家中,以描寫東京“池袋西口公園”系列聞名的石田衣良,可謂風頭正健。1997年,他初試啼聲的《池袋西口公園》一出版即躍居圖書暢銷榜榜首并摘得日本推理小說新人獎,2000年作品被改編成同名電視劇、漫畫書后,更在日本青少年間掀起一股熱潮。
8 月中旬,這位人氣作家受邀參加上海書展“國際文學周”、文景10周年“藝文季”等活動,攜“池袋西口公園”系列第9本新作《龍淚》現身上海。據他介紹,他的多部作品正被各國改編為影視劇,“日本在拍電影《不眠的珍珠》,韓國在拍電影《十六歲》,中國在拍電視劇《秋葉原》?!?br/> 石田衣良被評論界譽為“捕捉現代感覺的妙手”,他的創(chuàng)作題材廣泛:2001年的情欲小說《娼年》和2002 年的青少年犯罪小說《骨音》分別入圍第126屆及第128屆直木獎(日本最具權威的大眾小說獎)候選作品;2003年,他發(fā)表青春小說《十四歲》,以東京附近填海小鎮(zhèn)“月島”為背景,傳神描繪了4名男孩的少年愁滋味,反映出日本青少年的社會問題,一舉奪得第129屆直木獎,從而奠定其在日本文壇的地位。
書展期間“青少年,在路上”簽售現場,與石田衣良對談的本土作家路內艷羨道:“這是我見過的女讀者最多的一場!人人都愛他,3天前微博放出消息,好多女孩都很瘋狂?!?br/> 在日本讀者眼中,頗具時尚品味的石田衣良被視作文壇的“裴勇俊”。一位獲芥川文學獎的女作家曾說,她年輕時的理想就是嫁給“崇仔”(《池袋西口公園》系列里很有女人緣的男二號);在日本人列出職業(yè)女性最想咨詢人生的作家榜單中,石田衣良位居榜首,對此,他羞怯笑答:“事實上,我有幾個情感咨詢專欄在日本女性雜志和少女漫畫上連載,有時會有些很有意思的人來問我,比如‘我很喜歡我弟弟該怎么辦’;但我基本上只有兩個不變的回答:一是沒關系,此外,不要拿自己和別人比較,我想,有這兩個就足夠了?!?br/> “打工仔的生活未必很糟”
“當今世界趨勢,大約有兩種人:一種是進大公司拿高工資,另一種是打工辛苦過活。但我覺得打工仔的生活未必很糟,他們有機會慢慢看世界,三十多歲再找工作也不錯?,F在年輕人太急躁,太重視權威。我倒認為進大公司不是什么好事,大家應該更自由地生活?!?石田衣良的這番“教導”,算是過來人的經驗:1983年從成蹊大學經濟系畢業(yè)后,他沒有踏入高薪大公司,而是在各行各業(yè)里靠“打工”謀生。
“我當時在日本國會議事堂底下的地鐵打工,它是三線交叉的地方,在地下8層。我每天扛著30公斤的東西下去,一天要走30到40次,其實是很重的體力活。每天中午,我會上去在人行道邊吃便當,吃完后把安全帽蓋頭上休息,我看到很多男女經過,還有女孩特別漂亮的腳踝。對他們來說,我是個建筑工人,他們不會注意我,我就像個透明人,當時心里有種哀傷的感覺,和看到那些美麗腳踝的感覺混雜在一起,這是我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從20歲到25歲,石田衣良先后做過地鐵工人、保安、倉庫管理員和廣告文案工作者,動筆寫小說時,他已37歲。受女性雜志星相欄目啟發(fā),他開始實踐自己7歲時的作家夢。
1996年4月,白羊座運勢不錯:“現在開始的二三年間,進入象征壓力的土星的影響范圍。真摯地面對人生,自我學習,挑戰(zhàn)自我極限為吉?!蓖列沁€未離開白羊座,他的第一本小說《池袋西口公園》已成為暢銷書排行榜冠軍,一路攻占連續(xù)劇、漫畫等領域,池袋西口公園成為紅遍日本的文化符號。
在那個小小的圓形廣場,石田衣良建構了他龐大的街頭世界?!拔移鋵崒诸^并沒那么熟悉,只是好奇心強,比如看到有人倒下,我會去看去跟人說話。比起自然風光我更喜歡人。因為每個人心里都有十幾二十幾歲的自己,永恒地存在那里,所以我可以寫這些年輕人的故事。”
《池袋西口公園》系列中,石田衣良曾寫了這么個故事:國三年級的森永和范是全班第一的優(yōu)等生,畢業(yè)后考入私立明星高中,卻把自己鎖在房里與世隔絕,由于平日里沒什么朋友,除了母親,他3年來不曾和人接觸……
國中時代的石田衣良,也是優(yōu)等生,作文頻頻獲獎,常作為學生代表在會上發(fā)言。但讀大學后,他一度患有輕微的對人恐懼癥,3個月幾乎不與他人交談?!拔衣犂蠋熤v課,總覺得這些人很信不過,上課沒用,所以懷著自己的煩惱一個人去書店和圖書館猛看書?!痹趯W生時代,他平均每天看2.7本書,邊看邊做筆記,A4大小的紙堆成一米多高。
石田衣良從文字中得到慰藉,小說里的和范最終也等到主人公真島誠的叩門,勇敢邁出了房間?!捌鋵嵞贻p人只要找到一個歸屬、可以讓自己發(fā)光發(fā)熱的地方就可以了,不一定要走回社會當個上班族。主角真島誠雖然沒學歷也沒工作,但他可以把人跟人聯結在一起,這就是他最美麗的地方,也是我的理想。真島誠是個不信權威的人,權威所說的世界,他不相信。拋開工作、年齡、外在的東西,我們在內心大概有八成是相似的。”
找尋“大叔不穿上衣走來走去的地方”
在新書《龍淚》中,石田衣良講述了城市底層、社會邊緣人士的生活,如美容欺詐、交友房間、流浪漢的失業(yè)保險,以及當地中國勞工的問題等,《Dragon Tears-龍淚》一篇主題即圍繞China Town展開:一位中國男子請求真島誠找回由中國偏遠山區(qū)遣至日本血汗工廠勞作的一名女子。尋找過程中,真島誠發(fā)現當地中國黑幫組織從中插手牟取色情業(yè)利潤,故事背后也涉及了中國的戶口、醫(yī)保、貧富差距等現實問題。
小說中,石田衣良引入巴托克的舞劇《神奇的滿大人》,“講的是3名惡徒讓年輕女子去引誘男子,被他們選中的是穿著奇裝異服的中國官員。被引誘到房間里的官員全身被脫得精光,然后被惡徒在肚子上刺了3刀,卻沒死掉。后來官員的脖子被吊到枝形吊燈上,還是沒死掉。最后,他在年輕女子的臂彎中斷了氣。”這段介紹敘述后,作家來了句點評,“這種不死的能力就像在金融危機中仍保持經濟發(fā)展勢頭的今日中國,感覺既恐怖又有意思?!?br/> 第一次來上海,石田衣良目睹了奢侈品林立的南京西路,這讓他覺得“有些虛假”,他感興趣的是所謂Downtown,“那些生活感十足、有大叔不穿上衣走來走去的地方”。拐進靜安別墅(舊式里弄),他顯得興奮起來,“很安靜、很漂亮,想在這里住一個夏天”,接著半開玩笑道:“這巷子里很適合發(fā)生殺人事件,可以寫‘一個人拿到一大筆錢’后發(fā)生的故事?!?br/> 回了酒店,站在27層樓落地玻璃窗前,俯瞰整個大上海時,石田衣良略帶欽羨道:“挺可惜的,我不是上海人?!痹谒壑?,東京和上海都是多元的新城,但東京更偏陰柔,社會活力不及上海,這種氣質也體現在當下日本年輕人身上。“日本草食系男子似乎更易生存,約70%的男女交往都由女生提出約會,社會進入一個女生較主動、男生很被動的時代?!?br/> 專訪前,石田衣良正津津有味地翻閱著《Shanghai Youth》,若有所思道:“全世界各個地方的年輕人都趨向同質化,約有幾億人都是這樣,大家彼此講話即能溝通。只要針對年輕人來寫,就有很大的機會。”
我是一個看未來的人
人物周刊:你曾表示,“在日本,青春期被無限期地延伸,所以我可能一直都能描寫年輕人”?
石田衣良:在當今日本,一個人不是說你幾歲就要結婚、幾歲要有小孩,像這種界標式的東西已經消失。你可以一輩子和父母住在一起,一生只在外面打工,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用去做一個特別規(guī)范的人。我認為這或許可以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活法,可能是有益的。在這個意義上,日本是個很有趣的國家。
人物周刊: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你自己的青春,你會怎么形容?
石田衣良:看不到明天。天非常藍。我覺得自己像一條流浪狗。
人物周刊:有人評價,你的可貴之處在于寫到社會邊緣人物時,采取了一種平等角度來敘述,筆調從容、平靜和溫暖。你自己怎么看?
石田衣良:我大學畢業(yè)后打工打了一段時間,那時可以算是社會底層。我當時看到的整個社會和自己的心態(tài)影響了我的作品。我一直認為,不是說你沒有錢就沒有希望,一無所有的人就不會幸福。
人物周刊:你曾提到,在自己看過的幾萬本書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永井荷風和川端康成。如何評價這兩位作家?永井荷風的作品
有些江戶遺風的感覺,你對這種生活方式很欣賞?
石田衣良:這兩個人的共同點在于都有很敏銳的感受性,性格也有點古怪,都是都市生活者,都是城里人,川端康成可能在感受性方面更強些。他們的日語文章非常美,有那種鮮明的感覺。我喜歡的永井荷風的作品是中國沒有翻譯過的,是一些涉及床事的戀愛小說,寫得很具體的那種,我覺得寫得挺好的。我不太喜歡江戶時代文化的那些東西,我是個不愿意回到過去的人。如果讓我選擇50年前還是50年后,我愿意去50年后。我是一個看未來的人。
人物周刊:有人稱你為作家界“貴公子”,注重衣著品位。介紹下你的偏好?
石田衣良:我自己很喜歡時尚,也很在意自己的著裝。但我不會被時尚牽著走,也沒有喜歡什么特定的品牌,還是要看是否符合自己的氣質,這個選擇過程也很有樂趣。男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會越來越沉重、嚴肅、無趣,著裝像政治家,我會盡量把自己打扮得可愛一點。
人物周刊:《池袋西口公園》4次提到資本主義,形容其“不可思議”。想聽聽你對資本主義的真實看法。
石田衣良:日本已發(fā)展到你想買什么都買得到的程度,每個人內心深處都認定“錢是萬能的”, 我覺得這樣就走得有點過頭了。錢本來是個工具,但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比人更高的存在。
人物周刊:你的小說對時代前端的東西都非常敏感,平常會通過什么途徑了解當下最前沿的話題和內容?目前你最關心的日本社會問題是什么?
石田衣良:沒什么特定的,就是每天看看電視新聞??赡芎蛣e人不一樣的是,我一想到就會馬上寫,希望大家可以盡快看到這個小說。有的人可能一個話題會存上10 年,將來再寫。但我覺得小說是個活生生的東西,所以喜歡第一時間就寫下來。我現在最關心能源、核電方面的問題,不知道將來要用什么樣的能源才可以。我考慮的是之后五六十年的世界。
人物周刊:有人稱你是“貓般的男人”,你覺得自己像什么動物?自我評價下優(yōu)缺點?
石田衣良:也有人說我像“金毛獵犬”??!我的優(yōu)點是比較開朗,討厭的東西馬上能忘記,而且視線捕捉很快,能立即看到有趣的東西。缺點是很容易只關注表面,不愿花很長時間去深思熟慮。因為有時你可能花了一年去考慮,最后也還是回到原點。其實人不要總是想自己這個人怎么樣,這是挺煩的一件事,人要是不老想自己就可以幸福了。
人物周刊:你在《十四歲》后記中寫到,這部小說使自己正式成為成熟作家,對你而言,成熟作家的標準是什么?
石田衣良:青春小說是一個人的青春結束之后回過頭才寫出來的東西。寫完《十四歲》,我自己十幾歲的年代就正式落幕了。真正跨過就成熟了。其實很多寫青春小說的作家都是大叔大嬸,我在文中寫到跳樓自殺、(父親)被關在門外死掉的小孩,都是我們班里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成熟作家應該知道自己能寫什么不能寫什么,更準確地說應該是自己不能寫什么。大家都會有無限想寫的題材,但是到了某個點,你應該知道自己寫作的局限性。
人物周刊:拍攝成電視劇的《池袋西口公園》你看過嗎?覺得怎樣?
石田衣良:我看過,當時覺得很新鮮,每個星期都看。喜歡是喜歡,不過它和我的小說是兩回事,就好像刺身和炸雞,都很好吃,但不是一個東西。自己寫的小說被改編覺得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感覺好像自己的內褲被拍到電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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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田衣良
日本作家,1960年出生于東京,做過地下鐵工人、保安、倉管,也曾在廣告公司待過。他的作品題材廣泛,包括青少年犯罪小說、經濟犯罪懸疑小說、情欲小說、愛情小說等,最知名的作品為《池袋西口公園》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