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清的文化變遷改變了游戲文章的傳播方式,以文藝報章為主要陣地,以市井大眾為主要讀者群,吸收民間文學的特色,以傳統(tǒng)游戲文的主體形式創(chuàng)作出全新內(nèi)容的市民文學和時事文學。晚清游戲文的興盛,得益于舊式文人對傳統(tǒng)文化的倡導和革新,對舊文化邁向新文化,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關(guān)鍵詞】晚清;游戲文;報刊
游戲文章在中國歷代都是富有特色的文學樣式,在晚清更成為一種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和社會現(xiàn)象。它的發(fā)展演變帶有明顯的由雅漸俗的特點,以報紙雜志為發(fā)表陣地,以犀利詼諧的筆法和代言立言的方式針砭時弊,成為標記時代特征的代表性文體。
(一)
晚清游戲文的主要傳播載體是報紙雜志,1872年《申報》創(chuàng)刊,其辦刊主旨是“凡國家之政治,風俗之變遷,中外交涉之要務,商賈貿(mào)易之利弊,與夫一切可驚可愕可喜之事,足以新人聽聞者,靡不畢載”[1],游戲文章從這時起與晚清報刊相結(jié)合,步入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1897年李伯元創(chuàng)辦《游戲報》,被譽為晚清文藝小報之巨擘,“本報自丁酉五月創(chuàng)始,迄今再更寒暑矣。一紙風行,承海內(nèi)外士夫殷殷推許,上自縉紳,下逮閭閻,以及日本東歐美諸邦,遐方殊俗,靡不爭相購致……”[2]。日本人內(nèi)藤湖南曾對上海報紙發(fā)行量進行統(tǒng)計:
上海報紙雖有漢英數(shù)種,發(fā)行無疑上萬者,《申報》資格最老,七千左右;《新聞報》、《中外日報》次之,三千左右;《滬報》一千左右;《蘇報》更少。獨小報《游戲報》發(fā)售至萬以上。[3]
陳無我《老上海三十年見聞錄》亦記載《游戲報》的發(fā)行狀況:“就本埠一隅而論,初出五千紙,日未午即售罄,而購閱者尚紛至沓來,不得以重付手民排印,又出三千余紙,計共八千有奇。三日以來,而購者仍絡繹不絕?!盵4]李伯元早年曾取中第一名秀才,后來雖放棄科舉,但“結(jié)習未忘,雅好游藝,爰以余力創(chuàng)為是報”[5]?!队螒驁蟆奉I(lǐng)軍倡導以詼諧之筆寫游戲之文,此后各類游戲報刊相繼出現(xiàn),截至1902年,已有“上海游戲文章報七種:《采風報》、《笑林報》、《游戲報》、《寓言報》、《奇新報》、《花月報》、《繁華報》”[6]。1904年《新新小說》征求“游戲文字”以增強刊物的娛樂趣味,“凡有詩詞、雜記、奇聞、笑談、歌謠、俚諺、游戲文字以及燈謎、酒令、楹聯(lián)、詩鐘等類,不拘新舊體裁,本社均擬廣為搜集,按期選錄”[7]。晚清報章游戲文的繁榮,具體原因分析如下:
首先,晚清許多舊式文人對于傳統(tǒng)文藝的偏愛無法割舍,游戲文章文辭優(yōu)美通暢,長于說理議論,既不失雅文學的情趣意境,又有俗文學和新題材的點綴,在他們眼中更加覺得寶貴,也自然成為時代“立言”的重要文體,正如戈公振所言,“文辭斐茂,為士大夫所樂稱”[8]。舊式文人對傳統(tǒng)文學的舊形式津津樂道,在文學革新的大潮之中,試圖尋求一種以舊瓶裝新酒的變革道路,以此提升傳統(tǒng)文體形式的社會實用價值。梁啟超稱“今宜專用俚語,廣著群書:上之可以借闡圣教,下之可以雜述史事,近之可以激發(fā)國恥,遠之可以旁及彝情,乃至宦途丑態(tài),試場惡趣,鴉片頑癖,纏足虐刑,皆可窮極異形,振厲末俗,其為補益豈有量耶”[9]。《創(chuàng)設(shè)藝文社緣起》一文中,李伯元說道:
今之人談經(jīng)濟,策時務,推天算,測地理,承時會之變遷,莫不掇科第之青紫,紛然得其名以去。而志高氣盛,舉從前所習之文藝,傳斥其無裨實用,以引玩物喪志拾戒,一人唱支之,百人和之,舉世囂囂,一若非焚其書,廣發(fā)其業(yè),黜其人,不為快。……抑知詞章一道,上可為華國之選,下亦可為衛(wèi)道之姿,裒然而永名山之業(yè),其有用于世也如此。[10]
李伯元認為,在晚清新舊文化交替的時代,經(jīng)濟、時務、天算、地理等實務學科成為新寵,而“從前所習之文藝”卻一落千丈。他重新標舉傳統(tǒng)文學的社會功用和價值,并親力親為刊登各類游戲文章,以宣揚傳統(tǒng)文學樣式的功用性和實務性?!丁礈麍蟆蹈剿汀聪e報〉啟》云:“首例駢散文一篇,其后新聞若干則,標題俱用對偶。所載上自國政,下及民情以至白社青談,青nF/kunIZ6KCARH6Na6hTdg==樓麗跡,無一不備。要皆希奇開笑,艷冶娛情,殿以詩詞小品。蓋各日清閑,真可遣愁、排悶、醒睡、除煩也?!盵11]可見,以傳統(tǒng)文體寫民情時事,不僅僅是《游戲報》一家報刊的宗旨,晚清多數(shù)文藝報刊均有這樣的傾向?!断e報》主筆吳趼人“與嘉善張葦芝共晨夕,相對評論時事,皆喜為詭譎之談。此人為文嬉笑怒罵,詼諧風格不可忽視。葦芝曾戲集‘四書’為八股體,以刺從政者。題曰:《俗吏篇》”[12]。由此可見,游戲文章的發(fā)展,與文人的“戀舊”心態(tài)和情緒關(guān)系甚大。
其次,晚清報刊文體的篇幅要求對游戲文章的發(fā)展極為有利。這一時期的小說固然十分興盛,但從篇幅來看,無論是時事政治小說、域外引進的新小說,抑或是諷刺譴責小說,幾乎均是長篇作品,動輒數(shù)萬字數(shù)十萬字。雖然也有報章連載小說的現(xiàn)象,但每次刊載為了保持作品的相對完整性,往往隨字數(shù)刪改剪裁,嚴重破壞了原文的藝術(shù)價值,也無法滿足讀者的閱讀趣味。這樣一來,新小說顯然難以成為報章文藝的主體力量,而游戲文章這種篇幅長度適中的諧趣之作,自然會受到報界和讀者的寵愛。
最后,游戲文章在晚清變革時代所承擔的一部分新聞角色,也是報刊推崇它的一個重要原因。中國新聞事業(yè)剛剛起步,正規(guī)的新聞文體尚未發(fā)展成熟,專業(yè)的新聞記者還未登上歷史舞臺。在這種過渡時期,游戲文章展現(xiàn)出對新聞時事的關(guān)注和評點能力,創(chuàng)作出一大批頗具新聞色彩的作品,廣泛描寫當時社會一些頗具新聞價值的事件,如《某相國絕命文》[13],以代人立言的手法寫出某相國滑稽可笑的絕命心態(tài),文首聲稱“某相國,諱其名。庚子一役,聯(lián)軍入京,相國自經(jīng)焉。扈上某報載有絕命文章一首,因照錄之”。整篇游戲文盡顯諧謔諷刺的風格,“滅夷而反為夷滅,吾道窮矣。夫夷不順于天命,則大張撻伐宜也,乃竟為所滅焉,豈是吾所料哉,亦惟有一死以塞責耳”。文末配合一句頗為滑稽戲謔的評語,“簡潔老當,足為萬世法程。國雖亡,吾師自不朽矣!”署名為“受業(yè)某某拭淚拜注”,整篇文章都體現(xiàn)了游戲文章的諧趣風格和針砭能力。游戲文章的新聞角色和功能,主要體現(xiàn)在,“以詼諧之筆寫游戲之文,遣詞必新,命題皆偶,上自列邦政治,下逮風土人情?!藙t士農(nóng)工商、強弱老幼、遠人逋客、匪徒奸宄,倡優(yōu)下賤之儔,旁及神仙鬼怪之事,莫不描摹盡致,寓意勸懲”[14],這正是游戲文獨特的魅力所在。
?。ǘ?br/> 晚清游戲文的存在和興盛現(xiàn)象,均說明此類文章有其重要價值與意義。清代中葉,繆艮《文章游戲》中收錄的游戲文章,采用滑稽的撰文方式,對某些社會現(xiàn)象進行調(diào)侃,此時的游戲文章除了娛樂諧趣的價值以外,首次嘗試與民間文學進行融合,然而其內(nèi)容的勸誡意義并不明顯?!坝螒蚨鴼w于文章也,戲之正者也。以幾案為戲場,以筆硯為戲具,可以破悶,可以忘倦,爰集風前月下,情往興來之作,目曰:文章游戲,以悅觀者。觀者,其予我否?”[15]而晚清的游戲文則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文藝報章刊登大量的游戲文章,首先契合報紙的新聞功能,“內(nèi)傷門庭的多故,外感國勢之阽危,慨然有問世之志。因思報紙為民喉舌,借以發(fā)聾振聵,較易生效”[16]30?!墩摗从螒驁蟆抵疽狻芬晃脑唬骸啊队螒驁蟆分伦蕴┪?,豈真好為游戲哉?蓋有不得已之深意存焉者也?!盵17]在晚清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背景下,知識分子需要借助自身擅長的文體,進行一種關(guān)注時事變遷的寫作,以表現(xiàn)自身的社會責任感。李伯元分析《游戲報》風靡的原因,道:
本館之特創(chuàng)此舉,原非專為游戲,實欲以小觀大,借事寓言,為喚醒癡愚起見,或涉諸諷詠,或托以勸懲,俱存深意于其間,故凡有節(jié)義廉明,關(guān)于世道人心者,皆亟錄唯恐不及。文人墨士,知我用心之所在,無不同聲嘆賞。即販夫豎子,日執(zhí)一紙,既可助其閑話,亦得見人世間狡獪伎倆,如鑄鼎象形,莫可隱慝,此本報之所以風行也。[18]
因此,對于晚清的游戲文章來說,“游戲”僅為一種針砭時弊的批評手段,其文章內(nèi)容貼近現(xiàn)實時事,其創(chuàng)作態(tài)度嚴肅認真,“本報所輯,雖系詼諧,仍必事事核實,偶有傳聞異詞,次日必為更正,兢兢焉唯恐不足取信于人”[16]450,這使它很自然地擔負起勸誡民俗的重任。李伯元《論本報多寓言》中的觀點,充分體現(xiàn)出游戲文章的社會實用價值:
嗚呼!世變之亟至今日而至矣。士君子躬逢斯阨,不得和聲鳴盛,以振我升平,退而發(fā)典籍,思撰著,又不敢自附于古作者之林,于是以嬉笑怒罵之辭,備觀勸懲之旨。莊諧齊語,半屬寓言,作如是觀,不無足取,此本報所由作也。[19]
《消閑報》刊登游戲文章如《戒食鴉片煙文》,針對晚清鴉片泛濫,危害國民的實際情況,強烈呼吁民眾戒食鴉片煙:
毒莫甚于鴉片。食之者當自反焉,夫煙亦不必食而鴉片則毒之甚者也,食之者如之何弗思。且夫欲富者,人之同心也,好生者,人之同情也。獨有不欲富而欲貧,不好生而好死?非不欲富也,有耗其富者,勢不得不貧,非不好生也;有促其生者,勢不得不死。在當局者不知其所自來,而旁觀者早知其所由起。如食鴉片是已。今夫煙之有鴉片,外域所以流毒中國者也。[20]
又有《吸洋煙集四書文》一篇,以集四書句的方式明確針對戒鴉片進行批評議論,“食之無益,斯害也,已甚矣,口之于味,亦多矣。非徒無益,而又害之,盍去諸”[13]。此外,對于當時炙手可熱的政治事件,游戲文也有涉及,劉成禺等人作《籌安會》[21]一文,文前述緣起云:“流寓青島遺老聞籌安議起,有為‘籌安會’八股體制藝者,北京傳抄之?!蔽闹袊绤柵谢I安會的倒行逆施,“吾繼知籌安會之內(nèi)容,又不覺喟然長嘆曰:一籌莫展,從此民無安枕矣。未享籌安之福,先遭籌安之殃,是籌安適以攪亂也,何竟有恢復帝制之舉哉!”游戲文章所關(guān)注的時事多貼近大眾民生,是一種世俗眼光的觀察,富有諷刺意味的同時也予以勸誡教化,這成為游戲文章在報刊文學中存在的獨特價值。
然而,隨著商業(yè)文化的日益興盛,報章在商業(yè)運轉(zhuǎn)下追求最大利潤的趨勢愈加明顯,尤其是辛亥革命之后,稿費制度萌生并逐漸完善,加劇了游戲文章整體風格媚俗化的傾向。此后的游戲文章未能避免利益的誘惑和驅(qū)使,拋棄了批判性和時事性的特色,朝著休閑娛樂的軟文學方向發(fā)展。19世紀20年代出現(xiàn)的《游戲世界》,雖然也有李伯元等人繼續(xù)堅守游戲文章的時評陣地,但大多數(shù)文章都是極力迎合市民的低級趣味,最后淪為娛樂消閑的文字游戲。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永樂大典》本輯佚書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0YJC870031)]
參考文獻:
[1]本館告白[N].申報,1872年4月30日.
[2]李伯元.記本報開創(chuàng)以來情形[N].游戲報,1898年1月16日.
[3]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