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振基
千里祁連山的西端,有一泓清澈盤轉的河流,滋潤著高原牧場,蒙古族牧民給它起名叫“黨金果洛”。她常年在奇峰雪域中流轉徘徊,如同身居閨閣的大姑娘,不甘寂寞,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有天深夜她便偷偷地奔出深山腹地,在月光的陪伴下,扭動著婀娜多姿的身段,叮叮咚咚的唱著一首無言的情歌,越過浩瀚的一百四十里戈壁,歡快地向北奔來,可正在無憂無慮的向前奔走時,卻被橫亙東西的鳴沙山所阻,正好也累了,就在南山游憩??捎捎谝宦繁M興的漂流游舞,覺得睡意朦朧,就頭枕沙山緩坡發(fā)出了均勻的鼾聲,熟睡中做了個夢。夢到沙嶺北面有一平緩的盆地,氣候溫暖,沃土千傾,是一塊天然的畫板,正是她夢寐以求的理想之處。高興地發(fā)出咯咯的笑聲,笑醒后望著深藍色的蒼穹和群星,問自己,山北面真的有那么好嗎?翌日,她瞅準鳴沙山的西端和巖石山交接處,有一低凹谷地,于是她改了個名字叫“黨河”。春夢帶著激情,在那兒沖開了一段,向山北狂奔而來。在鳴沙山的這塊版圖上描繪出一幅美麗的彩圖——敦煌綠洲。
綠洲的東北邊緣,有一湖灘名叫“清水湖”,湖面遼闊,四周被梧桐、紅柳、蘆蕩環(huán)抱,湖中的大草甸子上泉水噴涌,湖光旖旎,百草葳蕤,是理想的天然牧場。湖東有良田千傾,因有一座古塔,那片地名叫“土塔爾”。離湖不遠有一座莊院,人稱孟家莊,主人叫孟長浩,家有良田二百余畝,牛羊滿圈、騾馬成群,是土塔爾的殷實富戶。長浩性格好強,待人慷慨,遇到災年困月,施舍家中糧食,讓窮人渡過難關,春種秋收時,家無牲畜者求上門來,就借給他們牛馬使喚,所以很受人們的敬重。他自幼拜師學武,練就一身拳腳功夫,輕功更甚絕妙,飛檐走壁如履平地,人們都稱他孟莊主。孟長浩娶妻秦氏,秦家世代書香,秦氏受家父教導,言行舉止樣樣入格,茶飯女工無人可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秦氏連生三女,取名:虹、婕、琴。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不覺孟家姊妹已到七八歲左右,父親就給她們教練武功,虹、婕比琴年齡略大,性格和父相近,十年后便能跨馬彎弓,對父親教的拳腳路數(shù)一聽便懂,一練就成,無事時,就在門前的打麥場上苦練。惟獨三女琴和父親性格有異,對武功不太感興趣??珊湍赣H性格相同,成天無事,不是寫字畫畫便是彈琴吹笛,在父親的指點下只學會了輕功。
數(shù)年后,姊妹們長到十七八歲時,都學精了她們各自的本領。俗話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由于經常練功,身材苗條,氣質非凡,烏黑閃亮的秀發(fā)如同瀑布,飄拂的劉海下,秋水般的大眼睛,白里透紅的蓮子臉,微微一笑,露出兩頰的笑靨,如同仙女一般,亭亭玉立,光彩照人,鄰村的男女青年,有空就來孟莊,男的拜孟長浩學練功夫,女孩們和孟琴一塊兒學女工、練琴,那時孟莊是相當熱鬧的。
民勤物阜的日子,人們生活的安逸,每逢歲末年初,冬季農閑時,這一帶就有一幫子人耍社火,節(jié)目齊全,演技精湛,高蹺、旱船、秧歌、舞獅······歡慶的鑼鼓,敲得震天響,震去了一年的疲勞,震醒了沉睡的沃土,震來了開年的期望。孟家三姊妹自然是這支社火隊團體內的演員。孟虹、孟婕動作敏捷,正好一對獅子由她倆領,每人手中各執(zhí)一紅繡球,逗得獅子發(fā)怒、跳躍、奔放,格外引人注目,觀者眼花繚亂,場外喝彩聲不斷。三妹孟琴,文靜端莊,一身鮮艷的服裝,扮演船姑,輕盈碎小的腳步,在粉紅色的船艙內,鎮(zhèn)定自若,隨著鼓樂的節(jié)奏,時而平穩(wěn),時而如船行在浪峰之上。
從正月初二開演,一直演到正月十五,由于鄰村都沒社火,所以遠近的農戶們爭著邀請,這支社火隊就趕著白天、傍晚都演,觀眾們對他們的表演極為滿意,每演完一個節(jié)目,都贏得嘩嘩的掌聲和不斷的喝彩聲,不但整體表演精彩、熱鬧,最引人注目的還屬孟家三姊妹,她們不但演的認真精彩,而且長的標致秀麗,特招人喜歡,成了社火隊里亮麗的風景。有許多青年男女,社火耍到哪家就跟到哪家,總覺得看不夠似的。
孟家三姊妹的美名傳遍了四鄉(xiāng)六隅,但也傳進了南山匪首道爾頓的耳內,近些年以道爾頓為首的一伙土匪窩藏在一百四戈壁以南的嘎秀山里,每到深秋,草肥牛羊壯的季節(jié),他們總穿過戈壁,越過千佛洞峽谷,到敦煌地面,搶掠老百姓的牛羊、糧食和財物。
敦煌地面上的農戶們在組織者帶領下,筑起堡子,如發(fā)覺有土匪下山跡象,便很快趕上牲畜,帶上值錢東西到堡子里躲避。由于堡子墻高而厚,車門大又牢,那時土匪沒槍沒炮,不易攻破,所以避在里面安全。
那個叫道爾頓的匪首,聞聽清水湖畔孟家三姊妹的嬌容美麗,早已垂涎三尺,暗下派人打探了她們的具體住處和生活規(guī)律,和眾匪做了一番精心策劃,選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偷偷策馬來到清水湖畔的蘆蕩里潛伏了下來。
天亮后姊妹三人打開圈門,趕著蓄群來到清水湖畔,開始晨牧,可她們哪里知道,從南山下來的魔鬼們躲在蘆蕩里窺視著她們,正在準備向她們發(fā)起襲擊。
琴姑娘在一個小山崗上,取出玉笛,正準備吹奏,突然發(fā)現(xiàn)馬群中的棗紅色公馬,豎起雙耳,抖動著長長的鬃毛,發(fā)出驚耳的嘶叫,頓時,馬群騷動不安,就地打起了旋轉。琴姑娘便驚慌地喊著:“虹姐,你們快來看,咱們的馬群怎么啦?”孟虹和孟婕聽到三妹驚恐的喊叫聲,很快向三妹所站的小土崗奔來,上到小山崗上看到馬群騷動不安的情景,孟虹對兩妹妹說:“今天情況反常,咱們趕快下到草甸子上,捉住咱們的坐騎?!贝齻兣艿今R群邊,由于群馬受驚,怎么也捉不住。就在這關鍵時刻,二十多個匪徒已策馬來到離她們不遠的草甸子上,很快形成一個包圍圈。個個手舉著彎彎的馬刀,呲牙咧嘴地吼叫著向她們靠近。
一匹體型高大的黑馬背上,騎著一個滿臉胡子的土匪大聲喊:“弟兄們,捉活的!一定要活捉,誰都不準傷害她們!”匪首的喊聲中,他們的包圍圈越來越小。
孟虹知道三妹武功不行,就和孟婕把三妹護在身后,面向外站著,用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周圍匪徒。孟虹用手把兩個妹妹手猛捏了一下,暗示瞅準機會反抗。
那個滿臉胡子的匪首,看著三個美若天仙的女子,放聲淫笑著說:“你們已經逃不脫了,快隨我們······”邊說邊向前靠來。
就在離她們兩三步時,孟虹猛地把孟婕的手捏了一下,貓腰挖了一團紫泥,敏捷躍起,一個海底撈月,一團紫泥投向大黑馬的左眼,馬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驚了,發(fā)出一聲嘶鳴,前部直立,把馬背上的匪首掀翻在地。就在那驚馬前蹄落地的瞬間,孟虹順手拖著孟琴,迅速躍上大黑馬背。孟婕眼疾手快,學著大姐樣子用同一招數(shù)奪得一個匪徒的另一匹白馬,一黑一白兩匹馬托著姊妹三人左突右沖,沖出包圍圈,出了草甸子向東面的孟莊馳去。
豈不知狡猾的匪徒們早已看好了地形,事前就做了安排,就在她們策馬疾馳到湖畔蘆蕩中的路上時,兩側蘆蕩中埋伏的匪徒,扯起絆馬索,將馬絆倒,姊妹三人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可惡的匪首道爾頓命眾匪徒趁著烈風四處放火,深秋的清水湖百草枯黃,火借風勢,風卷烈焰,一霎時火光沖天,濃煙四處漫延,像烏云籠罩了湖面上空。
孟莊主這邊發(fā)現(xiàn)清水湖上空濃煙蔽天,心想不好,趕緊帶著幾個仆人往湖里跑,四處尋找人和馬群,可虹姑娘她們卻不見了影子,在北邊湖畔上見一牧羊者上前打問,據(jù)牧羊人說是南山土匪所為。
孟長浩到臨近村莊叫了三十幾個年輕力壯的后生,各執(zhí)利刀,跨上馬背向南追,可離出事時已有一個多時辰,南面戈壁上黃沙迷眼,一直沒看到土匪蹤影。
秦氏得知三個女兒被土匪搶走,驚恐萬分,心急火燎,三步并作兩步,連栽帶坎地趕到塔爾廟,一進廟院就喘著粗氣倒在廟院里。廟內住持聞聲出了廟門,發(fā)現(xiàn)有人栽倒院內,連忙上前扶起問道為何如此驚慌,孟夫人上氣不接下氣地給住持訴明原委。住持帶秦氏走進上殿,在神像前的供桌上焚香化表。孟夫人雙膝跪地,雙手合十,口中祈禱著:“大慈大悲的佛祖,千佛洞的大佛爺,求求你們啦,快顯顯你們的神靈,救救我那三個女兒吧!她們是在午時前被南山下來的土匪搶走的,這陣子離千佛洞口不遠了,您如能救下我那三個女兒,哪怕我傾家蕩產也要集資為您重塑金身······”
申時,可惡的道爾頓這伙惡魔匪徒們正疾行在離千佛洞山口不遠的二層臺子戈壁灘上,道爾頓貪婪地看著用繩索捆在馬背上的孟家姊妹,口里大聲喊:“弟兄們,快馬加鞭,快要到山口子了,千萬別讓他們把我們追上!”匪徒們狠狠抽打著馬,向千佛洞山口馳去。
酉時,他們剛進山口,道爾頓在馬背上仰天大笑說:“他們追不上咱們了!”可正在他得意時,忽然天色變陰,黑云四起,從南面峽谷里傳來隆隆的悶響聲,一霎時雷鳴閃電,空中如黑幕降臨,傾盆大雨從天而降。此時道爾頓趕緊勒轉馬頭準備逃竄,可已經來不及了,只見山峽里一丈多高的洪水,濁浪卷著柴草亂石翻滾而來,左右兩側盡是怪石嶙峋的峭壁。
匪徒們的馬已止步不前,驚恐地發(fā)出嘶叫,亂作一團,就地旋轉,道爾頓在馬背上大呼:“完了······”剎那間,洪峰惡浪已到眼前,這伙禍害敦煌人民多年的惡魔被洪峰濁浪吞噬得蹤影全無。
戌時,雨過天晴,霽月帶著雨珠兒和群星映亮了千佛洞上空,湛藍蒼穹出現(xiàn)了一大朵五彩祥云,在三危山和鳴沙山上空浮游,漸漸地變成了相互纏繞的三條桔紅和淡綠的彩綢,慢慢地向北飄去。
這是天空中從未見過的奇景,因為匪徒們搶走了孟家三姊妹,又縱火焚燒了清水湖,人們哪有睡意,都站院子里唉聲嘆氣。忽發(fā)現(xiàn)夜空中有三條彩色巨練向清水湖方向飄來,繞著大草甸子飄了三圈,而后向南北拉開了距離,徐徐下降,在蒼茫的夜色中消逝了。
星轉斗移,冬盡春來,到了萬物更新,百草萌芽的季節(jié)。別處的各種野生植物在春風里搖曳,枝頭上吐著深灰色的嫩芽,向陽坡上的枯草叢中幼芽也開始露尖。惟獨清水湖上滿目焦土,一片殘狀,一點動靜都不見。常在湖里放牧的人們,每天都到湖畔來看,望著光禿禿、黑沉沉的清水湖,垂頭喪氣地說,完了,以后再別叫清水湖了,就叫它“火燒湖”吧!后來人們把這個地名一直叫到今天。
湖東丁家梁坡下有一矮小的羊房和一羊圈。羊房里住著一姓米的老牧人,米大伯老兩口大半輩子過去膝下仍無兒女,就靠圈里七八十只羊過日子。
自去年深秋南山下來的匪徒焚燒清水湖后,老兩口一直發(fā)愁羊沒草吃,幾乎每日每夜都在發(fā)愁。有天夜間老米在鋪上邊抽旱煙邊對老伴說:“該死的南山土匪搶走了孟莊主三個女兒,又燒了湖面,據(jù)說在千佛洞峽谷被山洪沖得無蹤無影,最終沒落下好下場,活該!”
“可滿湖找不到一塊有草的地方,到處是滿目焦土殘灰,以后咱們的日子還怎么過?”老伴接著說。米大伯愁眉苦臉的只管搖頭。
就在他倆唉聲嘆氣、叨叨不休的時候,從湖里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先是老伴聽見,她對老米說:“喂!老頭子,你聽到什么聲音沒有?”老米說:“我耳朵背,啥聲也沒聽到?!崩习檎f:“我看你長那兩片耳朵只是個擺設?!崩厦撞荒蜔┥鷼獾貙习檎f:“這半夜三更的,狗都沒叫,哪出來的聲音?快睡你的覺,再別瞎說?!?/p>
急得老伴連忙穿好衣服,出門時順手拿上了放羊棍,趁著朦朧的月色向西走去,大約走了一華里多遠,上到一個小堿梁子上向著發(fā)出聲音的地方望去。在月光輝映下,看到了湖中草甸子上出現(xiàn)了明晃晃的一片水面,側耳細聽,聽到了泉水噴涌的叮咚聲。高興地轉過身,連栽帶坎地回到了羊房。進門就喊:“喂!老頭子,快穿上衣服?!崩厦淄@慌的老伴說:“半夜三更的不睡你的覺,瞎折騰啥,神經病犯了不是?”說著裝了一鍋子旱煙抽了起來。老伴站在地上急得只跺腳,對老米說:“我并沒犯什么神經病,告訴你吧,剛才我去了趟湖里,看到了湖中出現(xiàn)了一彎明晃晃的水,并聽到了泉水噴出的響聲。你若不信咱倆再去看看?!?/p>
老米半信半疑地穿上衣服,跟老伴高一腳低一腳來到老伴前一陣子上的那個堿梁上,向西望去,果真看到湖中明晃晃的水面在月光下閃著銀光。老米說:“真沒想到,咱們的日子可有盼了!”說著高興得把老伴抱起,就地轉了幾圈,拉著老伴的手返回了羊房。
回來后就再也沒睡,連夜四處奔走,挨門挨戶的敲門,叫醒了夢中的人們,告訴了他們發(fā)現(xiàn)的奇跡。
天剛蒙蒙亮,湖畔上已聚集了許多人,人們都向湖中的草甸子上望去。
早春的艷陽射出萬道金光,在晨霞的輝映中從塔爾廟東邊的沙梁背后冉冉升起。
站在湖畔的人們清楚地看到,南北狹長的大草甸子上南北均勻的出現(xiàn)三泓清泉,猶如三星墜地,,泉中噴出的水柱高約數(shù)尺,潔白晶瑩的浪花落時發(fā)出叮叮咚咚的悅耳聲,好似孟琴撥動著她的瑤琴,演奏著一首優(yōu)美的牧曲。是的!真是的!孟家的三個女兒并非凡骨俗胎,而是上界仙女下凡,是她們除掉了禍害敦煌百姓的南山土匪,真形已歸了上天,草甸子上那三泓清泉就是她們的靈魂再現(xiàn)。
南頭的那眼泉,人們稱上泉,中間的那眼叫中泉,北邊的那眼叫下泉,但有人也叫它們“美女泉”。
泉水日夜不息的噴涌而出,水面逐漸擴大,漫及整個大草甸子,有了水便成了真正的湖。陽春三月,百草吐綠,紅柳萌芽,一片春意盎然的生機展現(xiàn)在眼前。男女老幼的臉上綻放出興奮的笑顏。
橫亙在敦煌南部的三危山、鳴沙山在艷陽的輝映下像一道美麗的天然屏障。千佛靈巖的大佛慈祥的俯視著孤懸在大漠戈壁中的這片如翡翠般的綠洲,保佑著勤勞、善良的敦煌兒女,世世平安,代代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