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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醒石》是明末清初模仿“三言”、“二拍”而創(chuàng)作的一部擬話本小說集。題東魯古狂生編輯。全書共收故事15篇。它是一部以暴露諷刺為特征的白話短篇小說集,真實地描繪了明末清初的濁亂世相、世態(tài)人情,具有十分重要的社會認識價值。書中15個故事的來源,學(xué)者們都在努力做著本事考證的工作。
胡士瑩先生在《話本小說概論》中對《醉醒石》第四、六回故事的本事來源做了考證。他認為第四回的入話是寫的當朝事,正文取材于明代屠龍的《由拳集》卷十九《程烈女傳》;第六回取材于《李徵傳》,見《太平廣記》卷四引《宣室志》①。趙景深先生在《中國小說叢考》中補充第六回的本事直接來源于《古今說?!芬鸭度嘶鳌?,因為后者人名就是李微,與《醉醒石》同,且敘事詳盡,文字省略較少,與《醉醒石》情節(jié)全合②。官大梁先生考證出第十二回中李子龍謀反伏誅一事歷史上實有其事,在《憲宗實錄》中有詳細的記載③。徐復(fù)嶺先生后來考證出第八回、十回本事來源,據(jù)其考證,第八回寫王臣擾民被正法一事,這在《明史》卷118《王恕傳》中有明確的記載,認為《醉醒石》第八回故事本源于蘇州諸生抗暴一案是證據(jù)確鑿、無可置疑的;第十回中的“俠士”浦其仁故事,徐先生從張亮采的《中國風俗史》中引錄的《戒庵漫筆》中一故事,考證出《醉醒石》中故事當由《戒庵漫筆》敷衍而來,并堅信自己的考證是鑿鑿可信的④。同樣對其做本事來源考證的還有張清吉,但其觀點難以令人信服⑤。由此可見,十五個故事中有五個本事來源已經(jīng)考證出出處。本文將考證第一回、第二回、第十五回的本事來源。
《醉醒石》首回《救窮途名顯當官 申冤獄慶流奕世》講的是明朝嘉靖年間上??h人姚一祥在做諸生時,贈十兩銀子給一個遭搶劫的舉子,使得被資助的人得以赴京應(yīng)試,并一舉考中。后來姚氏靠捐官選得江西九江府知事,專管牢獄之事,后來借御史之力將五人釋放,并未收受分文。最終他的這些功德惠及子孫⑥。
李延罡所撰的《南吳舊話錄》,記載了以下兩條關(guān)于姚一祥的故事:
姚太學(xué)游太學(xué)時與吳興一生最善,其人入曲中,盡喪其資,患病將危,握姚手曰:“吾得五十金即首邱有日?!币α魈樵唬骸袄頍o坐視足下死者?!睔w寓捐橐與之,此生歸,病旋愈。鄉(xiāng)會聯(lián)捷。未幾,按江右。姚適除臨江,知事御史召而謝之,且曰有犯者五人吾細求其故,可以出之,第辦千金壽兄毋難,立判。姚謹諾出。佯以五人如御史言事即釋五人,固未嘗見姚面也。
姚太學(xué)方伯通所之祖諱一祥以資游成均,好談節(jié)俠,世所傳救某御史于微時,猶曰或別有所識也,至與御史宦途偶值釋人之罪,而不取其金,佯受人之報而陰活人之命,尤所難能者也,遂貴及其孫有由然哉。⑦
這兩段文字僅255字,小說據(jù)此敷衍成6000余字?!蹲硇咽泛瓦@則材料故事情節(jié)基本相同。不同地方如材料中提到吳興一生向姚一祥討取五十金的情節(jié),小說沒有交代他具體討要的數(shù)目,姚一祥最終給他白銀十兩;材料為知事御史,小說中為察院;釋放囚犯五人,小說中為七人。這都是很細小的改變。
小說增加的情節(jié)有:姚一祥外出,整日花天酒地,納監(jiān)無成,回家被母親大罵;為官九江府知事,對囚犯特別關(guān)照,人人感恩;察院召見姚一祥,他的心情變化;姚一祥晚年做一夢,后逝去。小說這樣改編增加了故事的情節(jié)性,且這樣細化更真實生動,如察院召見一祥時,他開始非常驚恐,后非常驚喜,這種心情變化寫得非常真實。
小說刪除不取的情節(jié)有:吳興一生得金后,病愈,科考順利,按江右,小說中沒有,而是直接寫到察院召見一祥,這樣就增加了故事的懸念,原來受資助的人現(xiàn)在就是察院,當然也不用提當年病好科舉成功的經(jīng)過了。
小說最后說:“其孫名永濟,登萬歷戊戌進士,后官至浙江左布政,予告歸家。”姚一祥的孫子據(jù)查證是姚永濟,他是萬歷戊戌進士,后官至浙江左布政。查乾隆《上??h志》卷十《姚永濟》可得知,他是明萬歷26年(1598)進士,以政績卓著擢浙江布政使等職。
《醉醒石》第二回《恃孤忠乘危血戰(zhàn) 仗俠孝結(jié)友除兇》講的是明代江西地方,有陳伯祥、王善等一伙強盜,嘯聚姚源諸山山洞之中,時窺伺州縣,剽掠鄉(xiāng)村,地方不寧。連江巡檢劉濬意氣英爽,頗有才略,曾智斷弓兵姚虎與木匠妻通奸案,并明斷染、銀鋪主非盜。其子劉璉,有膽有智,弓馬嫻熟,傾心接納豪杰,隨父在任。一日,行省下牌,令劉濬會同守御千戶所正、副千戶周章、徐玉前往剿捕陳伯祥等。周章,徐玉畏葸不前,爭出主意,欲應(yīng)付了事。劉濬設(shè)計攻敵,自當主力,請周、徐協(xié)助。劉濬攜子一舉突襲成功,而周、徐二人竟在關(guān)鍵時刻不出兵援助,致令劉濬等被俘。劉濬誓死不降,罵敵請死,后被張破四一刀砍死。劉璉聽取鄉(xiāng)兵頭目吳健及弓兵陳力建議,回到城中求見知府,請求發(fā)兵為劉濬報仇,知府不允,再三請求不肯,劉璉再向行省陳言請助,行省亦一力拒絕,且言劉濬為損威誤國,欲要題參。劉璉急切中將一腔冤苦哭訴于昔日相交豪杰,眾豪杰要與劉璉報仇雪恨。劉璉等先使人入賊營設(shè)伏,又得陳力、吳健做內(nèi)應(yīng),力克敵寨成功,捕陳伯樣、王善兩賊頭并殺害劉濬的元兇張破四。劉璉讓一干豪杰帶陳、王去請功,留張破四剖腹剜心祭獻父靈,并置棺木安葬父親。眾人將劉氏父子功勛上達,本府及行省見剿滅賊眾,俱認為己功。明太祖賞罰嚴明,將劉濬賜了同知,所在立祠致祭;劉璉授知縣,其余各得獎懲。
此回源于《元史·忠義傳》:
劉濬,字濟川,其先興州人。曾祖海,金進士第一人,仕至河南府尹,死于國難,子孫遂家河南。濬由廉訪司書吏調(diào)連江縣寧善鄉(xiāng)巡檢。
至正十三年,江西賊帥王善寇閩,官軍守羅源縣拒之。羅源與連江接壤,勢將迫。濬妻真定史氏,故相家女也,有才識,謂濬曰:“事急矣,可聚兵以捍一方。”于是盡出奩中物,募壯士百余,命仲子健將之。浹旬間,眾至數(shù)萬。賊尋破羅源,分兩道攻福州。濬拒之辰山,三戰(zhàn)三捷。俄聞福州陷,眾多潰去,濬獨帥健兵進。遇賊于中麻,突其陣,斬前鋒五人,賊兵大至。鏖戰(zhàn)三時頃,濬中箭墮馬,健下馬掖之,俱被獲。濬忿,戟手大罵。賊縛濬階下,先斫手一指,罵彌厲,再斫一指,亦如之。指且盡,斫兩腕,次及兩足,濬色不少變,罵聲猶不絕,遂割其喉舌而死。健亦以死拒賊,善義之,舍健,使斂濬尸瘞之。
健歸,請兵于帥府,以復(fù)父仇,弗聽。健盡散家貲,結(jié)死士百人,詐為工商流丐,入賊中,夜半,發(fā)火大噪,賊驚擾,自相屠戮,健手斬殺其父者張破四,并擒善及寇首陳伯祥來獻,磔之。事聞,贈濬福建行省檢校官,授健古田縣尹。官為濬立祠福州北門外,有司歲時致祭云。
可以看出,小說與上引史料類似,史料文字455字。兩者不同處在于:《元史》記載事件發(fā)生的時間是元代至正十三年,小說里改為明太祖初定天下時;父子劉濬、劉健,小說中改為劉濬、劉璉;正史中劉濬死的很慘,小說里只說成是被張破四一刀砍死;贈劉濬福建行省檢校官,授劉健古田縣尹,小說為劉濬贈同知,劉璉授知縣。改的好處:小說對父子姓名的更改,未改姓,只改名,可以讓這兩人的真名姓無限接近史實,處理的非常有分寸;小說對劉濬慘死慘狀的改寫,處理的也很有技巧,如果完全同正史中那樣的描述慘狀,作者和讀者也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如此處理也能減輕讀者的心理負擔。
小說增加的情節(jié)有:劉濬英明破案的故事;兩千戶的勾心斗角,貪生怕死才最終導(dǎo)致戰(zhàn)爭的失敗。寫前者就把主人公寫的有血有肉,符合人物的性格,為后文寫他的不屈死節(jié)埋下了伏筆;寫后者內(nèi)部的不和,這就寫出了朝廷的腐敗。
小說刪除的內(nèi)容:劉濬妻子有才識,對劉濬說可以聚兵御敵,于是當?shù)羲袏y奩,招募壯士,任命劉健擔任將領(lǐng),此段為小說中所無;福州、辰山、中麻等具體地名,小說中皆無。
綜上可知,第二回完全是作者擷取《元史》中的相關(guān)史料敷衍、刪改、增飾而成。
《醉醒石》第十五回《王錦衣釁起園亭 謝夫人智屈權(quán)貴》,寫嘉靖年間錦衣衛(wèi)千戶王錦衣,和同樣是錦衣衛(wèi)的陸錦衣(文中有一次也稱他陸指揮,后面的陸指揮專指陸錦衣的兒子)結(jié)為通家。王錦衣一次看到陸錦衣的兒子氣貌不凡,又年輕(時16歲),怕他浪費青春,就特意培養(yǎng)他,悉心指導(dǎo)陸錦衣的兒子,自動教他司法文書和行政文書等公牘以及一些審案、做人方面的知識,而對自己唯一的兒子不管不問。陸錦衣的兒子一次在河南行宮大火中拼命救出了嘉靖帝,后頗得到天子的器重,當上都指揮掌堂,權(quán)勢很大。
王錦衣的兒子因為缺乏教養(yǎng),平日喜歡喝酒賭博。王錦衣去世后留給他的三座園亭,被忘恩負義的陸指揮用計奪去兩座,但陸指揮還在設(shè)計陷害他想獲得第三座園亭。陸指揮以王錦衣的兒子為非作歹為由,把他逮捕下獄。后謝夫人也被迫出來見官,陸指揮高高上坐,并將拶指夾棍擺在他們母子倆的面前,王公子嚇得大哭并求母親救命。謝夫人當即跪下來,并對王公子說:“你怎么能免得一死呢,想當初你父親坐在這個位子做這種沒天理事也不知干了多少,今天也只能說是老天爺?shù)膱髴?yīng),正好報應(yīng)在你身上,你還想活!”謝夫人敲山震虎、言外有音,頓時使得陸指揮良心不安,回想起王錦衣曾有恩于自己,自己占據(jù)了恩人的兩個園子已經(jīng)是忘恩負義了,再去逼搶第三個園子實在過不了良心這關(guān),很快陸指揮就把他們母子都釋放了,不再有奪取王錦衣遺產(chǎn)的念頭。
本回故事來源于馮夢龍的《智囊》“閨智部賢哲卷”《王佐妾》條:
都指揮使王佐掌錦衣篆,而陸松佐之。松子炳未二十,佐器其才貌,交以爰書、公移之類,曰:“錦衣帥不可不精刀筆?!北娴卵伞:笞糇?,炳代父職,有寵,旋掌篆,勢益張。而佐有孽子不肖,縱飲博,有別墅三,炳已計得其二。最后一墅至雄麗,炳復(fù)圖之,不得,乃陷以狎邪中罪,捕其黨與其不才奴一二,使證成佐子罪而后捕之,死杖下者數(shù)人矣。佐子窘甚,而會其母——故妾也——名亦在捕中。既入隊,炳方與其僚列坐,張刑具而脅之。其子初亦固抗,母膝行而前,道其子罪甚祥。其子恚,呼母曰:“兒頃刻死,忍助虐耶!”母叱曰:“死其死,何說!”指炳坐而顧曰:“而父坐此非一日矣!作此等事亦非一,而生汝不肖子,天道也!復(fù)奚言!”炳頰發(fā)赤,偽旁顧,汗下,趣遣出,事遂寢。⑧
從上可以看出,《醉醒石》第十五回的故事梗概完全脫自于《智囊》,智囊是實名實姓,而《醉醒石》將具體的名去掉,其他的情節(jié)幾乎一樣?!吨悄摇肥邱T夢龍初編成于明天啟六年(1625),書中的一千多則故事,多數(shù)信而有征,查而有據(jù),真實生動。
但《醉醒石》的作者不滿足這些,而是按照這些人物加入相關(guān)的歷史史實,以小說存史。從另一方面來講,這樣更能幫助我們證明小說中王錦衣即是王佐,陸錦衣實為陸松,陸錦衣的兒子就是陸炳。在《明史》卷307《陸炳傳》中有記載:
陸炳,其先平湖人。祖墀,以軍籍隸錦衣衛(wèi)為總旗。父松,襲職,從興獻王之國安陸,選為儀衛(wèi)司典仗。世宗入承大統(tǒng),松以從龍恩,遷錦衣副千戶。累官后府都督僉事,協(xié)理錦衣事。世宗始生,松妻為乳媼,炳幼從母入宮中。稍長,日侍左右。炳武健沉鷙,長身火色,行步類鶴。舉嘉靖八年武會試,授錦衣副千戶。松卒,襲指揮僉事。尋進署指揮使,掌南鎮(zhèn)撫事。十八年從帝南幸,次衛(wèi)輝。夜四更,行宮火,從官倉猝不知帝所在。炳排闥負帝出,帝自是愛幸炳。屢擢都指揮同知,掌錦衣事。
關(guān)于這一段故事,《醉醒石》是這樣描繪的:
一日,衛(wèi)中新到一個陸指揮。是江南籍,向在任典府,因圣上登基,以從龍侍臣,歷升到此,列銜上堂……一日,在陸錦衣宅子吃酒。問起子息,陸錦衣道:“一子,已十六歲了?!蓖蹂\衣請來相見,卻是一表人材……那陸錦衣因圣駕往湖廣承天府,拜獻皇帝陵,他該扈駕,帶兒子同行。行到河南,行宮里邊兩次火起。第二次火大得狠,近侍內(nèi)官宮女,也不知燒死多少。扈駕大臣,煙焰中不知圣上何在。卻是陸指揮兒子,他時運到了,拼命到里邊護駕。見皇上在火光中,沒處尋路,他在承天時,曾見圣上,認得,竟向前背了,冒煙火而出。這雖真命之主,百靈扶掖,他這冒死救駕,功也莫及。圣上在路,已行授官重賞。到京,連加升擢。不四五年,竟到了都指揮掌堂。他審決公事,猶如老吏,人都道他少年老成,不知有所傳授。
兩段文字比較可以看出陸指揮的籍貫、職位、兒子的護駕經(jīng)歷和《明史》非常吻合。關(guān)于護駕經(jīng)歷,《萬歷野獲編》也有云:炳得于行宮救火,建捧日之勛,兼拜公孤與進士恩榮宴而極。但這些史實《智囊》是沒有的,是《醉醒石》作者據(jù)正史加入的。
不同之處在于:正史中對宮中大火的描寫蜻蜓點水、惜墨如金,小說中對大火的場面描寫渲染的很大,這樣就可以凸顯出陸錦衣的忠勇,為后來他的成功打下了基礎(chǔ)。
關(guān)于王佐,《醉醒石》對此人也有大量的史實介紹,文中說他是大興人,由武進士任錦衣,后升到指揮使,他素性清雅,喜與文人交往,還加入詩社。后來“因?qū)幫踔\反,拿了個交通的都督朱寧;后武宗沒,拿了都督江彬;至世宗初政時,拿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蕭敬一干、指揮廖鵬一干”,“此后王錦衣,因打問這些諫大禮的官,都從寬。又打問山西巡撫馬録拿妖人張寅一案,又據(jù)實不得圣意,還又不得內(nèi)閣的意,他也急托病,告了個致仕。在這三個園,也盤桓快樂了三四年而歿”。據(jù)《明世宗實錄》、《明史》等史料,上面發(fā)生的幾件大事全屬實,事件發(fā)生的年代與正史完全吻合。至于這些事王佐是否真參與了,在史書中筆者暫未找到相關(guān)記載,但王佐確實是嘉靖年間的指揮使,同樣是在《明史》卷307《陸炳傳》中,有“帝初嗣位,掌錦衣者朱宸,未久罷。代者駱安,繼而王佐、陳寅,皆以興邸舊人掌錦衣衛(wèi)”。王佐也是指揮使中的賢德之人,王世貞在他的筆記體史料匯編《錦衣志》中記載:“王佐為都指揮使,領(lǐng)(錦衣)衛(wèi)事……佐為人謹愿有志,介閑射便騎,以刀筆吏能稱也,然時時援古義。”還有明代后期無名氏專記明武宗朝時事的史料私人筆記《沂陽日記》,在《王都督》一文中記載:“王都督佐,掌錦衣衛(wèi)事,京師人稱為王堂。才敏志忠,律己廉介,扶翼善類,祛擊兇邪,凡詔獄議該從輕,雖披逆鱗,必委曲別白,至數(shù)十上,不肯阿順違議……公不肯索富家細過,至巨猾兇豪有犯,雖巧賄勢囑,亦不得脫,以是稱名執(zhí)法。前后錦衣皆莫及也?!边@兩人的記載與《醉醒石》中對此人人品的描繪可謂如出一轍。王佐最有名的乃是段張鶴齡“謀逆”一案,《明史》中有記載。王佐是嘉靖十七年去世的,《醉醒石》中王錦衣大約是嘉靖十年去世的,有點出入,同時審理張鶴齡一案小說中沒提,原因當然是作者不是寫某一個人的傳記,不必面面俱到,件件坐實。作者在書中所提到的某些事實是正史中找不到的,可補正史之缺。
史潔珵的《德育古鑒》中也有類似的故事:
錦衣衛(wèi)王佐,其知友陸松亦掌衛(wèi)篆。后松子某襲居松職,勢焰甚張,而佐子不肖。有一別墅,極雄麗,欲得之,不可,乃陷以罪,捕及其母。其母膝行前,訴其子罪過甚詳。其子恚甚,呼母曰:‘兒頃刻死矣!忍助彼為虐乎?’母叱之曰:‘死即死,何說?’指陸坐而顧曰:‘汝父坐此非一日矣,作此等事亦非一,而生汝不肖子,天道也。復(fù)奚為?’陸頰赤汗下,趣遣之出。事遂寢。世徒見宦家子為勢要所魚肉,莫不恨彼而憫此;而不知宦家子被人魚肉,原是宦家之報。然今日魚肉人者,他日又必有人魚肉之,所謂后人復(fù)哀后人也。悲夫!
可以看出,《德育古鑒》里關(guān)于此段的所載幾乎脫胎于《智囊》,只少了一段王佐教陸炳讀書的一段,而《醉醒石》則加入了王錦衣教陸錦衣兒子讀書一段,作者這樣改編用意在于體現(xiàn)了王錦衣對陸錦衣的好,而后來陸錦衣強占王錦衣家園子行為是為人不齒、忘恩負義的。
《德育古鑒》是清康熙年間史潔珵編寫的?!蹲硇咽返淖髡呤敲鞔?,成書時間是明末清初,書刊行的時間是清初,《醉醒石》的第十五回脫胎于《智囊》但有加工修改,王佐、陸松、陸炳在歷史上都實有其人,《醉醒石》在篇章中加入了一些正史內(nèi)容,但整體的故事結(jié)構(gòu)完全出自于《智囊》,《德育古鑒》關(guān)于王佐妾的故事是《醉醒石》第十五回故事的流。
注:
① 胡士瑩《話本小說概論》,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609頁。
② 趙景深《中國小說叢考》,齊魯書社1980年版,第398頁。
③ 官大梁《〈醉醒石〉第十二回的故事來源》,《文學(xué)遺產(chǎn)》1987年第1期。
④ 徐復(fù)嶺《東魯、醉醒石本事及其他——答張清吉同志》,《濟寧師范??茖W(xué)報》,1997年第4期。
⑤ 張清吉《〈醉醒石〉作者考—兼與徐復(fù)嶺先生商榷》,《濟寧師范??茖W(xué)報》,1997年第1期。
⑥ 文中所引《醉醒石》的文字,皆出自東魯古狂生編輯的《醉醒石》,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下文引錄正文文字,不再出注。
⑦ 李延罡《南吳舊話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52-153頁。
⑧ 馮夢龍著,張海等校譯《智囊全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13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