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春
作為辛亥革命百年紀念的視覺文本之一,影片《辛亥革命》選擇以秋瑾女士刑場赴難為開篇。而就筆者目前所見,諸多圍繞“辛亥百年”的紀念影像(無論內(nèi)地或港臺地區(qū)),都對秋瑾或林覺民的故事濃墨重彩加以闡釋,如電影、電視連續(xù)劇《辛亥革命》,電影《競雄女俠秋瑾》,電影《百年情書》等。如果說當下這種跨越海峽、獲得普遍認同的想象,將“大時代”的風云嵌入了個人的生命歷程,那么“女性”(幼年孩子的母親)或“青年”(年輕妻子的丈夫)的身份,則更為凸顯革命的殘酷、悲愴與感動。電影《辛亥革命》就著力強化秋瑾的性別身份:影片開場,秋瑾未改男裝,一如任何一位大家閨秀,穿著繡有雅致蘭花的白衣、黑裙,玲瓏作響的耳環(huán),以優(yōu)雅而富于教養(yǎng)的晚清女子形象,身戴枷鎖,走過青石板長街;街兩旁是密密麻麻的看客,“被奴役久了的人們早已麻木”……這個段落,配以秋瑾大段內(nèi)心獨白的畫外音:“縱使世人并不盡知革命為何,竟讓我狠心拋家棄子……我此番赴死,正為回答革命所為何事:革命是為給天下人造一個風雨不侵的家,給孩子一個寧靜溫和的世界”。有意味的是,一方面是女性化的自責:狠心拋家棄子;一方面是女性化的對于“革命”的闡釋:風雨不侵的家,寧靜溫和的孩子的世界。這個敘述邏輯的高潮,在于一個高度視覺化的場景:監(jiān)斬官員十分好萊塢地拿出一張秋瑾和孩子的合影,以平靜的口吻勸說道:“這兩個孩子,就要失去母親了”。秋瑾皺緊眉頭,眉宇間無限悲傷地回答道:“我的死是為所有的孩子”。
由此,以秋瑾這一充滿女性意味的“革命者”形象,拉開了影片《辛亥革命》的大幕:“革命”的價值指向與歷史歸宿,即是以“家”、“孩子”等為核心的日常生活。區(qū)別于江姐式的去性別化革命女性,《辛亥革命》對于秋瑾的講法,似乎更為貼近“人性”。中國革命,被理解為“九三年”意義上的,以“人性”為最高的革命驅(qū)動力。個人的苦難,在二十世紀五十-七十年代被抽象為整體性、集體性的政治斗爭,從八十年代以來逐漸回落到具體性:這是一場持續(xù)三十多年的“自由”落體運動。
正是在當下微妙的歷史語境中,美國康奈爾大學終身教授顏海平在“辛亥百年”出版的《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①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季劍青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英文版為:Yan Haiping.Chinese Women Writers and the Feminist Imagination,1905-1948.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構(gòu)成了對于中國革命與革命中女性的另一種銘記。同樣選擇以對于秋瑾的討論開篇,顏海平寫道,這是“一位天才女性的悲劇;一場劃時代而又流產(chǎn)的現(xiàn)代革命的一座不可靠的紀念碑……她的故事成為現(xiàn)代中國詞匯的一部分,引發(fā)了無窮的社會紀念和文學想象”。①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58、63-64、49、306、2 頁,季劍青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不過,和影片《辛亥革命》中優(yōu)雅到近乎憂傷的女裝相比,顏海平注視到秋瑾生命中一個戲劇性的、不祥的時刻:“一九○四年二月二十三日,就在她作為一個北京官紳的妻子的第二年,同時也是她作為一個纏足女子的生命的第二十九個年頭,秋瑾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情。她給自己放了足,脫掉了她那中式的繡緞短衣和長裙,穿上了西式的男式外套和長褲……然而這樣一種精妙的光彩卻為她那雙男式皮鞋所產(chǎn)生的印象困擾:這是一種難以估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覺,鞋子看起來又大又空,好像里面沒有真正的人腳似的”。②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58、63-64、49、306、2 頁,季劍青譯,北京,北大學出版社,2011。
作為真正的革命者,秋瑾所嘗試的,在于抹去任何對于女性生命的歷史性的限定,無論是敘述本身,抑或敘述在身體上的物質(zhì)表征。在一處似乎容易被略過的腳注中,顏海平比較了一九一九年青年毛澤東及其他人對于趙小姐自殺事件的評論,與一九○四年秋瑾關(guān)于女性悲哀遭遇的強有力的批判。作者富于洞見地發(fā)現(xiàn)了兩者一個重要的不同:“她(秋瑾)試圖說服這些女性特別要讓自己從這種環(huán)境的網(wǎng)絡(luò)機理包括她們自身的塑型中掙脫出來,就像她自己所做的那樣,而前者則經(jīng)常把他們的關(guān)注點轉(zhuǎn)移、聚焦到更一般意義上的不公正的社會結(jié)構(gòu),以及這種結(jié)構(gòu)如何必須被摧毀的政治綱領(lǐng)的思考上?!雹垲伜F?《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58、63-64、49、306、2 頁,季劍青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這個細節(jié)對于理解《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一書的“方法論”十分關(guān)鍵。全書共七章,宛如波瀾壯闊的七幕歷史劇,分別討論了秋瑾、冰心、廬隱、白薇、袁昌英、蕭紅、王瑩、丁玲等現(xiàn)代女性作家的創(chuàng)作及其生命歷程?;氐接捌缎梁ジ锩肥降臄⑹觯鎸Χ兰o五十-七十年代的文化邏輯,將秋瑾“還原”為具體女性的策略,不是以具體對抗抽象,本質(zhì)上還是以抽象對抗抽象。不必諱言,共和國前三十年的文化邏輯,已然耗盡了它的認知能量,某種程度上蛻變?yōu)槌墒斓浇醺癄€的敘述程式;同樣值得警惕,后三十年的“講法”,也已然不復當初的先鋒與銳氣,逐漸形成了一種“景觀”中的新文化體制。當下的知識生產(chǎn),尤其需要一種新的研究范式,重新激活歷史的能量。而這一點在顏海平的敘述中,被稱之為“非真的蘊律”。所謂“非真”,“是建立在特定的歷史現(xiàn)象而非西方形而上學的基礎(chǔ)上的。它指的是那些在物質(zhì)和象征兩個層面上,在人類生活中存在(因而不是“缺席/不在”的),但卻不被社會及其認知機制承認(因而更近于“缺乏”的概念)的事物”。④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58、63-64、49、306、2 頁,季劍青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究竟如何來激活隱匿在歷史遮蔽中蘊動著的能量?顏海平提供了一種全新的研究范式,“本書通過和一群二十世紀中國具有開創(chuàng)性而影響久遠的女作家——在她們文學寫作和生活道路的交叉點上——的相遇,重新考察中國革命的女性主義遺產(chǎn)”。⑤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58、63-64、49、306、2 頁,季劍青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就此有研究者分析,“顏海平的新作《中國女作家與女性的想象》有一個特點,如作者本人在開卷處就明確表明的,就是不但從這些女作家的文字中、作品中去發(fā)現(xiàn)她們的文學夢,對女權(quán)、女性、社會、民族、生存作思考,更著重于探索她們自身的人生苦旅和夢想”。⑥蔣紅:《寫作與人生——評顏海平〈中國女作家與女性的想象,1905-1948〉》,《中國比較文學》2010年第3期。誠如作者的精彩概括:“這里有一個基本的女性主義的認知:藝術(shù)的和實際的、話語的與身體的、想象性寫作與物質(zhì)性生存是無法分離的(其差別亦無法化約)的兩維,它們總是在第京三維度即更大語境中的議題及其社會條件和政治內(nèi)涵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雹兕伜F?《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 306、265、369、10、9 頁。這種研究范式,超越了以往單純傳記研究與純粹文本細讀的局限,在全新的視域中理解何為“生命”,何為“藝術(shù)”。在這里,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的生命與作品,互相交織印證:“寫作與生活是如此地緊密相連,以至于離開其中一者便無法理解另一者”,②季劍青:《譯后記》,《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388 頁。正如作者所說的,“創(chuàng)造小說,因此就是創(chuàng)造生活”。③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 306、265、369、10、9 頁。
如同列斐伏爾基于對二戰(zhàn)后美國學術(shù)界經(jīng)院化研究的反思,提出了學術(shù)要對日常生活有所觸動、激發(fā)的日常生活批判及空間理論;對于日趨高蹈的學院研究而言,顏海平給出一個極好的范例——面對學院研究在當下的多重困境,如何超越閱讀與交流的困境(觸動“心靈”的知識);批評理論的困境(批評不是局限在理論話語中自我綿延,而是從歷史境遇中的現(xiàn)實人生出發(fā));以及最重要的,講述“中國故事”的困境(“作為一個強大國家的中國的現(xiàn)代化故事,仍然有待在講述它的過程中被創(chuàng)造出來”④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 306、265、369、10、9 頁。)——在這個意義上,借助列斐伏爾空間理論的核心意象“空間”,“中國故事”的講法,需要擺脫深受基督教文化影響的歐美現(xiàn)代性的時間性敘述(將積貧積弱的近代中國指認為“落后”),而在另一維度即“空間”中逐一展開(中國式的“創(chuàng)世紀”一般的自強不息、浴火重生)。這樣一種另辟蹊徑的“接地氣”式的研究,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這種文學史與生命史的結(jié)合,不僅具有理論的意義,在方法乃至著述文體上也提供了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新的范例。理論的沖擊力隨時隨地都轉(zhuǎn)化為一種激情,轉(zhuǎn)化為對每一位女作家行動渴望的體貼洞察和人生世界的見證對話”。⑤季劍青:《譯后記》,《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388 頁。
由此研究范式出發(fā),值得重視的是,《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自然不僅僅是女性文學研究,也不僅僅是將性別問題作為隱喻來討論“中國革命”。作者在導論中特地指出本書不同于“二十世紀女性主義和馬克思主義或左派政治之間‘不愉快的婚姻’的產(chǎn)物”。⑥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 306、265、369、10、9 頁。該書既有女性主義的面向,又有“中國革命”的討論,然而最重要的是聚焦于這一切背后的文化政治(“強者”定義、掃除“弱者”以建構(gòu)自身),顏海平將其概括為“弱者問題”,這構(gòu)成了該書的中心:
當這些計劃把“弱質(zhì)性別的問題”(the question of the weaker sex)置于國家、族(裔)姓、人種、階級和殖民地問題的交叉點上進行分析時,它們就隱含了筆者提出并通過本書意在探索的“弱者問題”(the question of the weaker)的涵義,對于本書所考察的中國女性的想象性寫作和她們的實際生活,這一問題具有中心地位:她們的畢生勞作和文學書寫,不僅描繪和型構(gòu)出“弱質(zhì)性別”的困境與作為“命運特征”的“生物屬性”無法擺脫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狀態(tài),而且范式性地示意出這種“命運屬性”是如何被指派給現(xiàn)代歷史上各種被邊緣化、被剝削、被僭越、被戕害或者被剝奪的人們,即所謂“強者的犧牲品”(prey of the strong)的人們,無論他們的實際生理性別是男性還是女性。⑦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 306、265、369、10、9 頁。
據(jù)此,《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對于“弱者問題”的分析,對于“強”與“弱”的辯證法的討論,不僅為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研究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詮釋框架,而且為文學史上的一些重要問題提供了新的闡釋角度和闡釋方式。更為意義深遠的是,以女性研究為支點重新闡釋現(xiàn)代中國和中國革命,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提供了一種普遍性的新的主體的闡釋可能性。①見2011年6月18日于北京大學召開的《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著作研討會與會學者發(fā)言:《顏海平教授〈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著作研討會在京召開》。這里所謂的“革命”,是可以想到的對于革命最開闊的定義:弱者對于強者的反抗,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所代表的革命性寫作,簡而言之,意味著對于“命運”的抗爭。
如作者所希望,“‘中國現(xiàn)代革命女性’在人類可能性的領(lǐng)域中,是否已經(jīng)產(chǎn)生出一種尚未命名的能量。以丁玲故事為開啟,為了當下那些看不見的人性可能和生命蘊律,人們也許可以和這些尚未命名的能量進行對話”。②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366、231-232 頁。對于“看不見的”、“非真”的“尚未命名的能量”,作者所提供的是一種混沌或者說多元、豐富的歷史/個人境遇的展開。有研究者注意到了這一點,“那么在這種對抗中形成的中國現(xiàn)代性到底是什么呢?顏海平在書中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③書白:《中國革命的現(xiàn)代性》,豆瓣網(wǎng)《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讀書筆記,詳見http://book.douban.com/review/5015334/。在北大的著作研討會上,賀桂梅等學者就此討論,以個人為支點的革命,如何構(gòu)建政治共同體;私人史如何轉(zhuǎn)化為普遍性……對于“尚未命名的能量”,筆者覺得引申開來的話則意味著,面對二十世紀無比復雜的中國故事,歷史的整體敘事是否可能?任何一種直接的答案,都難免是過于化約而草率的。研究者頗具洞見地注意到這一點,“所有這些都很難被化約為一套理性話語,而是在文學,尤其是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的文學中獲得了有力的表達。所以,作者也更多地使用文學性的語匯,如‘蘊律’‘共生’‘星座’‘家人情誼’‘家園’‘想象’,來呈現(xiàn)這種現(xiàn)代性的不同面向。這種文學式或者說文學化的現(xiàn)代性,并不指向任何既定的、烏托邦式的社會藍圖,而是處在不斷批判、創(chuàng)造和再生的過程中,如同生命之流一般奔騰不息”。④書 白:《中 國革 命的 現(xiàn)代 性》 ,豆 瓣網(wǎng)《 中國 現(xiàn)代 女性 作家與中 國革 命,1905-1948》 讀書筆 記, 詳見http://book.douban.com/review/5015334/。
反抗“生物種姓政治”以及一切“強者邏輯”的“非真的蘊律”,以及跨越邊界的生命的“能動性”,構(gòu)成了本書理論激情的源頭。這也解釋了,作者因何種理由向秋瑾、蕭紅、丁玲以及自己的母親(曾經(jīng)的革命女性,“沒人愿意跪著活”)⑤見作者后記相關(guān)敘述,“這本書就是我對我母親如何站著而不是跪著生活的平常故事的重訪”。致以敬意,并且因何種理由,“張愛玲意味深長的缺席”。⑥季劍青:《譯后記》,《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387頁。值得補充的是,在這本以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為研究對象的著作中,張愛玲并沒有完全缺席,而是在第二百三十一-二百三十二頁一閃而過,作為一種意味深長的參照:“對一九四○年代的重要女作家張愛玲而言,這種超出現(xiàn)代暴力之上的現(xiàn)代親人維系,大致是天真的幻想……盡管很可能顯得天真,但是改變這種懲罰性命運——加諸于‘原初的窮人’和他們的現(xiàn)代翻版即‘內(nèi)在的弱者’的雙重暴力——的富于想象力的動力,卻在整個二十世紀一系列中國女性的作品和生命中反復出現(xiàn),特別是在一九四○年代。似乎那作為天真反義詞的‘老練精致’,無論其意義如何,本身并不一定總是具有優(yōu)越的價值,無論是在文學還是其他方面,至少在這些女性的寫作和生命中是如此……它的實現(xiàn)遠遠地超越了那種目標在永遠既定的‘原初’狀況中‘作算計占上風’的女性形象所體現(xiàn)的‘機關(guān)算盡的努力’,這目標本身宣告了這類女性人性的破產(chǎn),正如張愛玲筆下那世故人間所透露出的人性本體的廢墟和荒蕪?!雹哳伜F?《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366、231-232 頁。
從這一富于意味的參差對照出發(fā),在當下的歷史語境中,“《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中文版的出版顯得尤為可貴,在歷史敘事邏輯逐漸單線程的當下,中國女作家們大膽的人性想象和實踐,既是重新認知中國革命真實性的無法忽視的資源,也是‘人類歷史免于人性的貧困和社會毀滅的根本’”。①索馬里:《女性寫作與中國革命》,《新京報》2011年5月28日。顏海平對此有明確的自覺:“這種檢驗同時也是對文化歷史學者如何把她自己與她自身的語境聯(lián)系起來的檢驗,而這語境又和更大的社會和政治議題及其人生選擇密切相關(guān)?!雹陬伜F?《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 370、101、307、371 頁。作為“新時期”初期重要的青年劇作家,當下西方主流學界最重要的中國學者之一,誠如顏海平對于秋瑾《精衛(wèi)石》的分析,精衛(wèi)的神話對顏海平來說同樣構(gòu)成了創(chuàng)作核心的驅(qū)動:“精衛(wèi)作為不斷奮斗的對象,激發(fā)和喻示了超越以不幸為標志的傷痛人生而開啟不同世界的渴望,這個世界看上去似乎不可能,但必須被建造出來,它始終處在不斷被嘗試的過程中”。③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 370、101、307、371 頁。“而當那隱身的事物確實重現(xiàn)的時候,這些改變必然是在社會關(guān)系的領(lǐng)域中醞釀發(fā)生,其性質(zhì)甚至可以是人類存在形式的變革。秋瑾有關(guān)神話中精衛(wèi)鳥的彈詞暗示的正是這些?!雹茴伜F?《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 370、101、307、371 頁。二十二歲的顏海平,在成名作《秦王李世民》(十幕歷史話劇,首發(fā)于《鐘山》一九八一年第一期,獲一九八○-一九八一年全國優(yōu)秀劇本一等獎,中國戲劇出版社一九八五年出版單行本)自序《“精衛(wèi)鳥”的啟示》中,就情有獨鐘地引用了精衛(wèi)的典故:“后人是不會嘲笑精衛(wèi)鳥未能實現(xiàn)的填海意愿的,因為,這意愿與千百萬人的生存與幸福緊緊相連——‘海未平,子還生’”。作為“精衛(wèi)鳥的足跡”,三十年之后,顏海平在《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中以下面這句話結(jié)束全書:“人性創(chuàng)造的生命之泉的蘊律,以她那看不見而又砍不斷的巨大力量,復現(xiàn)著,涌動著,再生著,在遙遠的當時,在即刻的當下,如魂牽夢繞,綿延不絕”。⑤顏海平:《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第 370、101、307、371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