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淑櫻
(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香港,新界沙田)
自19世紀中葉,清政府屢敗于列強之手。為擺脫亡國滅種的危機與東亞病夫的恥辱,有識之士把個人身體與國家興亡聯(lián)系起來,提出戒鴉片、禁纏足,嬰兒更要身體健康,方能達至強國強種的目標。踏入民國,強國強種的訴求造就了各種體育運動競賽,就是牙牙學語的嬰兒也有專門的健康比賽。
嬰兒健康比賽的學術研究以美國為主,因為這類比賽是由美國發(fā)起的。學者從性別、母親角色、科學主義、優(yōu)生學說、婦孺衛(wèi)生政策等角度分析比賽。①Annette K.Vance Dorey.Better Baby Contests:The Scientific Quest for Perfect Childhood Health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Jefferson,North Carolina and London:McFarland &Company,Inc.Publishers,1999.有學者認為20世紀初,美國進步主義者鼓吹以科學為本的完美童年(perfect childhood),造就了嬰兒健康比賽的誕生與普及。Lynne Curry表示,比賽深入美國的腹地,將科學育兒法和家政知識帶給了農村和內陸的婦女,削弱了城市中產婦女作為現代性中介人的角色。②Lynne Curry.Modern Mothers in the Heartland:Gender,Health,and Progress in Illinois,1900-1930.Columbus: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9.Steven Selden強調比賽是美國優(yōu)生計劃的開端,20年代更進一步發(fā)展出完美男女比賽(Perfect Man and Woman Contests)和健康家庭比賽(Fitter Families Contests)。③Steven Selden.Transforming Better Babies into Fitter Families:Archival Resources and the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Eugenics Movement,1908-1930.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2005,149(2):199-225.Alisa Klaus則通過比對19世紀末20世紀初法國和美國的婦嬰政策,指出美國聯(lián)邦政府勢弱,加上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角色較為次要,助長了美國的婦女組織藉著推行嬰兒健康比賽,參與制定婦嬰衛(wèi)生政策。④Alisa Klaus.Every Child a Lion:Maternal and Infant Health Policy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France,1890-1920.1993.
通過兒童健康比賽也可透視婦女家庭角色的變化。⑤有關中國兒童健康比賽研究,有Wang Zhenzhu以《良友》的嬰兒競賽會為例,說明雜志如何建構強國強種觀念。參見Wang Zhenzhu.Popular Magazines and the Making of a Nation:The Healthy Baby Contest Organized by the Young Companion in 1926-1927.Frontiers of History in China,2011,6(4):525-537.20世紀初,中國同樣提倡科學和面對嬰兒早夭的問題。部分有識之士認為強國保種,首在改革婦女,于是提出各種方法規(guī)范婦女,兒童健康比賽便是其一。耙梳兒童健康比賽的來龍去脈,有助了解民國初期社會對母職的要求。
不論中外,嬰兒或兒童健康比賽都是20世紀的新事物。比賽源自美國,民國初年由基督教女青年會(下稱女青年會)引入中國。20年代中期,奶粉商開始涉足比賽,及至南京國民政府時期,兒童健康比賽變得多元化。以下按照比賽不同的發(fā)展階段,剖析主辦單位如何定義兒童健康,并提出改善方法,建構出各種關于兒童健康的科學知識。
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美掀起一股關注兒童的風氣,①當時歐美多國嬰兒早夭問題嚴重。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歐洲各國死傷無數,兒童成為主宰國家未來的關鍵。大戰(zhàn)過后,國際聯(lián)盟在1921年成立國際兒童幸福促進會,目的是溝通各國關于兒童幸福之意見,并透過立法保護兒童。1925年,全球五十四個國家共同簽署《日內瓦保障兒童宣言》,條文列明兒童必須受到適當的保護、教導及對待,并可享受各種物質上與精神上的權利。見許建屏:《中華慈幼協(xié)會一覽》,封面內頁,上海:中華慈幼協(xié)濟會,1934。兒童健康比賽應運而生。當時美國嬰兒夭折問題嚴峻,幸而大批移民由歐洲涌入。不過,美國本土的中、上層白種人認為,若情況持續(xù),本土人口會愈來愈少,猶如“種族自殺”。②Alisa Klaus.Every Child a Lion:Maternal and Infant Health Policy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France,1890-1920.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3:34-35.時值進步時期(Progressive Era),有論者認為透過公眾教育、普及醫(yī)療和健康信息,可改善兒童健康,于是舉辦類似鄉(xiāng)郊牲畜集市的嬰兒健康比賽,提倡科學育兒,并藉此“美國化”歐洲移民。盡管缺乏聯(lián)邦政府支持,Mary T.Watt醫(yī)生于1911年率先在艾奧瓦州舉辦比賽(Better baby campaign),之后婦女團體相繼在農村發(fā)起類似的活動。直到1915年,國家兒童局(Children’s Bureau)以艾奧瓦州的比賽為藍本,舉辦全國性的嬰兒周(Baby week)。當局在各地的嬰兒診所,為五歲以下兒童檢查體格,內容包括度高,磅重,測試智力,評估坐、立、行、走、抓等肢體控制與動作能力。不過,由于人手不足,很多診所無法進行智力測試。③Marilyn Irvin Holt.Linoleum:Better Babies and the Modern Farm Women,1890-1930.Albuquerque:University of New Mexico,1995:112.
關注兒童健康并非中國舉辦相關比賽的主因。中國既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參戰(zhàn)國,嬰兒死亡率比西方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清末以來強國保種的情緒及女青年會的美國背景,才是兒童健康比賽于民國初年在中國落地生根的原動力。
女青年會于1855年在英國倫敦創(chuàng)立,而中國的女青年會是由美南長老會(Presbyterian Church in the United States)傳教士Mary Louisa Horton于1890年在浙江杭州弘道女校發(fā)軔。自1908年起,該會先后在上海、廣州、天津、成都、北京、南京、武漢、廈門、西安和香港等地設立市會。1923年,女青年會全國協(xié)會在杭州成立。④有關中國女青年會歷史,參見Elizabeth A.Littell-Lamb.Going Public:The YWCA,‘New’Women,and Social Feminism in Republican China.Ph.D.Dissertation,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2002.
女青年會的保嬰活動最先由北京市會發(fā)起。1918年,北京市會以嬰兒衛(wèi)生為題舉辦衛(wèi)生運動,推廣妊娠常識、兒童衛(wèi)生和教育,并邀請名醫(yī)、學者講解,包括中國婦產科權威楊崇瑞(1891-1983)女醫(yī)師、協(xié)和醫(yī)院小兒科祝慎之大夫及幼兒教育家張雪門(1891-1973)教授。⑤《女青年會嬰兒健康大會》,載《晨報》,1918-04-25;《嬰兒健康會講演日程》,載《晨報》,1918-04-26;《嬰兒健康大會》,載《晨報》,1918-04-27;《嬰兒健康大會》,載《晨報》,1918-04-28;《嬰兒健康大會》,載《晨報》,1918-04-30。
翌年,嬰兒健康比賽正式出現。當時北京市會籌辦的“福兒周”,以1918年的嬰兒衛(wèi)生運動為藍本,新加入嬰兒健康比賽,形成教育與比賽并重的活動模式。⑥The Widening Circle:A Record of Growth.Shanghai:The 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YWCA of China,1919:15,21.其后,杭州、香港等市會陸續(xù)舉辦類似的活動。⑦1920年,杭州女青年會與滬杭甬鐵路管理局等機構,聯(lián)合舉辦首屆保嬰大會。香港市會在1923年開設保嬰會,其后保嬰會變成常設活動:每逢周四上午,醫(yī)生義務為嬰兒檢查體格。參見Wong K.Chimin and Wu Lien-teh.History of Chinese Medicine;Being a Chronicle of Medical Happenings in China 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Present Period.Tientsin:Tientsin Press,1932:495-496;黃玉梅:《川流不息(回憶錄)》,第85頁,基督教文藝出版社,1977;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三十周年,1920-1950》,第6頁,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1950。
女青年會透過檢查體格評估嬰兒健康。例如,北京市會的比賽,醫(yī)生會檢查嬰兒身體、牙齒及口腔衛(wèi)生。比賽采用計分制,以1 000分為滿分,當日勝出者是位兩歲四個月男孩,分數高達969分。⑧The Widening Circle:A Record of Growth.Shanghai:The 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YWCA of China,1919:15,21.計分方法類似美國雜志 Woman’s Home Companion的Better Babies Standard Score Card,⑨Annette K.Vance Dorey.Better Baby Contests:The Scientific Quest for Perfect Childhood Health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1999:44-48.但由于資料不足,暫不能妄下定論。
1920年杭州市會的比賽,提供了更多有關體格檢查的詳情。據曾參與的王吉民(1889-1972)醫(yī)生記載,比賽以嬰兒身長、體重和頭、胸、腹圍的大小,評估其體格的強弱、智力和胸肺的發(fā)展狀況。由于當時中國缺乏嬰兒體格的數據,故要參考歐、美、日的數據,權衡中國嬰兒體格是否達標:凡數值超乎西人或遜于日人者,均屬失常。①王吉民:《中國嬰孩體格之標準》,載《中華醫(yī)學雜志》1922年第8卷第2期。其后,王氏致力收集數據,編制中國嬰兒體格標準。②王吉民:《中國嬰孩體格第二次報告》,載《中華醫(yī)學雜志》1925年第11卷第5期。
概言之,自有比賽以來,女青年會便仿效美國,以量度身體不同部分的大小衡量嬰兒的健康狀況。這種量化方法與傳統(tǒng)中醫(yī)兒科的蒸變觀念十分相似,③根據熊秉真的研究,中國傳統(tǒng)兒科醫(yī)學的蒸變之說,以唐代孫思邈(581-682)為代表。所謂“變”,即變化、改變的意思,而“蒸”就指嬰兒體熱的現象。嬰兒自出生至一歲半左右,首三百二十日當中,每三十二天便有一次生理變化,即所謂“變”,而每六十四天,“變”與“蒸”的情況會同時出現。嬰兒總共經歷十變五小蒸,再加上三次大蒸(即生后三百八十四日、四百四十八日和五百七十六日),其成長才告一段落。熊氏認為蒸變之說的重點,在于提出嬰兒成長有一定規(guī)律,甚至可視為機械化的過程。有關蒸變之說,見熊秉真:《幼幼:傳統(tǒng)中國的襁褓之道》,第六章,聯(lián)經出版事業(yè)公司,1995。彼此同屬漸進式的原理。兩者的分別只是新式的量化方法建基于現代醫(yī)學和科學理論,有大批數據支持,顯得更為專業(yè)、客觀。
至于如何落實保障兒童健康,首要是教導父母認識新式育兒法。北京市會1918年的衛(wèi)生運動大會,請來兒科醫(yī)護人員和教育學家,向母親講授新式育兒法。翌年的福兒周,同樣舉辦了醫(yī)學講座、嬰兒洗浴示范和嬰兒衣服配件展覽,會場內更張貼海報,介紹育兒方法。④The Widening Circle:A Record of Growth,1919:15.如出一轍,杭州市會的比賽安排了演講、授課、電影播放、示范、派發(fā)小冊子甚至征文比賽,又展出最新式的嬰兒服裝、玩具、家具、食品和餐具。⑤Wong K.Chimin.Some Experiences in Public Health Work at Hangchow.National Medical Journal of China,1924,10:82-84.至于香港的保嬰會,由醫(yī)生指導母親嬰兒飲食、疾病預防及護理。⑥黃玉梅:《川流不息(回憶錄)》,第85頁,基督教文藝出版社1977年版;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三十周年,1920-1950》,第6頁,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1950??梢娕嗄陼逯荣惤虒Ц改赣齼盒路?,從而改善嬰兒健康。該會在1926年推出的三年衛(wèi)生訓練課程,充分反映比賽是吸引父母參加訓練的噱頭。⑦《三年的衛(wèi)生訓練課程》,載《女青年》1926年第5卷第7號。更甚者,女青年會以服務婦女為主,所以比賽及教育項目主要針對母親,強化她們養(yǎng)育健康兒童的責任。
總的來說,女青年會開創(chuàng)了科學化嬰兒健康比賽的先河。各地市會透過體格檢查評估嬰兒健康。努力搜集數據如王吉民醫(yī)生,更希望藉此編制中國嬰兒成長標準。比賽通過展覽、講座和示范等方法,向父母推介最新式的育兒方法和用品,并且鼓勵他們定期帶子女約見醫(yī)生,逐漸形成醫(yī)學之于兒童健康的權威。這種寓教育于比賽、展示和講授的活動模式,成為了20世紀初期嬰兒健康比賽的典范,其他機構所辦的比賽,形式無出其右。
1926-1927年,美國的寶華干牛奶公司(Momilk,下稱寶華)在中國舉辦了首個商業(yè)化的全國嬰兒健康比賽──嬰兒競賽會。比賽不僅以選美代替體格檢查,更強調消費可換取健康,科學概念變成宣傳商品的用語。
現存關于寶華的資料甚少。該品牌奶粉由美國麻省Brewer& Co.Inc.生產,1924年1月,李元信(1884-?)出任該公司協(xié)理;⑧Who’s Who in China,1918-1950.vol.3(1931,1933,1936,1950),Hong Kong:Chinese Material Centre,1982:152,252,492.同年10月,寶華的廣告首現于《申報》。⑨寶華干牛奶廣告.載《申報國慶節(jié)紀念增刊》,1924-10-10。雖然寶華憑借廣告宣傳和主辦嬰兒競賽會,在短時間內闖出名堂,但不久便銷聲匿跡,直到1931年才再出現于報刊,相信與李元信離開并且另起爐灶有關。[10]惠民股份有限公司:《惠民股份有限公司招股章程》,載《上海商業(yè)儲蓄銀行調查研究類:牛奶奶粉調查資料》第二冊,上海市檔案館,全宗號:Q275-1-2007-2。
“強民強國”是嬰兒競賽會的主題,但比賽卻沒有具體指出強兒的標準。競賽會揚言“競爭即進步”,通過兒童不斷比拼,父母便知子女的弱點,進而加以改進。[11]《嬰兒競賽會》,載《良友》1926年第7期。雖然比賽宣揚強民強國和父母育兒的責任,但其實只是場選美活動。競賽會從1926年8月15日持續(xù)至翌年3月15日,期間家長先把未滿兩歲嬰兒的照片寄到賽會,經大會分批在《良友》刊登,再由公眾投票選出三甲。由于比賽是“見相不見人”,而照片又難以反映嬰兒的健康實況,加上每位投票者對嬰兒健康的尺度各有不同,所以有學者認為競賽會只是對美國選美活動的響應。①李歐梵:《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增訂版),第85頁,毛尖譯,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推銷奶粉才是舉辦競賽會的真正目的。比賽期間,寶華不斷在報章雜志刊登廣告,宣傳產品的優(yōu)點。20世紀初,坊間普遍認為奶粉缺乏維他命丙、火氣重、難消化,而且價錢昂貴。所以寶華刻意營造產品的科學形象,還通過與其他品牌甚至雇乳比較,凸顯其優(yōu)點。②寶華干牛奶廣告,載《申報》,1926-09-26;《良友》1926年第2期;《良友》1926年第7期。嬰兒健康比賽的原意是增進父母的科學育兒知識,改善嬰兒健康,如今則變成鼓吹消費科學育兒產品來換取健康。
為了進一步凸顯寶華的功效,競賽會在《良友》刊登了數百幅嬰兒照片,傳遞吃寶華可使嬰兒健康肥碩的訊息。20年代,代乳品廣告偶爾刊登嬰兒照片,讓消費者“看見”產品的功效,但畢竟數目有限,更絕少刊載大批照片。寶華在短時間內發(fā)放400張嬰兒照片,在旁還刊登了該公司的廣告,既可吸引讀者特別是家長的注意,又能營造出吃寶華可育成健康肥碩嬰兒的效果。
概言之,寶華的嬰兒競賽會創(chuàng)造了商業(yè)化嬰兒健康比賽的神話,其重要性有四。其一,棄用女青年會的比賽規(guī)則,全憑嬰兒樣貌判斷健康,而所謂健康嬰兒,以白胖肥碩為主,但并沒有客觀、一致的標準;加上競賽會以公眾投票選出優(yōu)勝者,只有富裕人家,才可動員親朋戚友購買《良友》附設的票單投票,故此競賽會既不公平又失去比賽的意義。其二,科學語言被用做塑造產品的形象,帶出消費科學育兒產品可育成強健嬰兒的訊息。其三,競賽會延續(xù)父母培育健康嬰兒的責任,尤以母親為甚,并鼓勵她們通過消費解決缺乳、難覓乳母等嬰兒哺育問題。其四,比賽淪為商品宣傳的平臺。
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兒童健康比賽進入黃金時期。在中華慈幼協(xié)濟會(后改名為中華慈幼協(xié)會,下稱慈幼協(xié)會)的推動下,③慈幼協(xié)會在1928年4月4日成立,由孔祥熙(1880-1967)、高鳳池(1864-1950)、鄺富灼(1896-1931)、郭秉交夫人聯(lián)合發(fā)起,孔氏同時出任該會會長。慈幼協(xié)會的經費來自會費、捐助、政府機關及地方公益團體資助等等。1935年,國民政府行政院決議每年撥款八萬元資助該會??梢姶扔讌f(xié)會具有強烈的官方彩色,所指的不僅是孔祥熙身兼該會的會長,而是慈幼協(xié)會實質負責統(tǒng)籌全國的兒童事務。慈幼協(xié)會的曖昧地位,凸顯當時國民政府既不愿在兒童福利投放資源,但又想藉著提倡兒童福利,與西方國家看齊。見許建屏:《中華慈幼協(xié)會一覽》,附錄頁4-5,上海:中華慈幼協(xié)濟會,1934;《內政公報》1935年第8卷第16期;Jabin Hsu.The Activities of the National Child Welfare Associations of China.Chinese Medical Journal,1936(50):60.比賽成為了兒童節(jié)慶祝活動之一,并在各地滋長。該會的比賽沿襲了女青年會講求科學的特色,利用體格檢查判斷兒童健康,同時通過展覽、講座與示范,教導父母新式育兒方法。此外,比賽吸納了大批贊助商,增加家長接觸科學育兒產品的機會。
南京國民政府沒有專責處理兒童事務的部門,有關事宜交由慈幼協(xié)會處理。慈幼協(xié)會在不足十年間舉行了多次比賽。以上海為例,1929年首次舉辦慈幼運動大會,之后銳意將比賽伸延至閘北及楊樹浦等下層民眾聚居地,喚起他們對兒童健康的關注。1935年,該會及其屬下機構聯(lián)合舉辦兒童健康比賽。即使在抗戰(zhàn)前夕,比賽仍繼續(xù)舉行(見表1)。
值得留意的是,當慈幼協(xié)會在1931年訂定中國的兒童節(jié),④1931年,慈幼協(xié)濟會向上海市社會局呈請以每年的4月4日,即該會的成立日作為兒童節(jié),并于當日在全國各地推行有關維護兒童權利的活動,提高公眾的慈幼意識。1931年8月10日,南京政府正式頒布兒童節(jié)紀念辦法。故此,兒童節(jié)的官式慶?;顒邮加?932年。參見許建屏:《中華慈幼協(xié)會一覽》,第4-5頁,上海:中華慈幼協(xié)濟會,1934;陳征帆:《中國父母之路》,第118-124頁,上海:中華慈幼協(xié)會,1936。國民政府隨即頒布紀念辦法,倡議當日“各社會教育機構(如民眾教育館等)應舉行嬰兒比賽及兒童健康比賽,或兒童知能比賽”,⑤中行:《國府頒布兒童節(jié)紀念辦法》,載《慈幼月刊》1931年第2卷第4期。變相令比賽常規(guī)化,這亦解釋了為何30年代比賽的數目倍增。
慈幼協(xié)會繼承了女青年會嬰兒健康比賽的精神與形式。首先,慈幼協(xié)會標榜父母的育兒責任,重申比賽的榮耀不在兒童而在其父母。全憑他們悉心照料,兒童才可健康成長,令國民、國家都得到幸福。⑥《獲獎兒童,榮耀歸誰?》,載《慈幼月刊》1930年第1卷第2期。比賽又是教導父母特別是母親科學育兒知識、展示育兒成果的平臺。該會透過圖像、實物、講解、示范等方法,簡化科學育兒知識,讓低學歷甚至目不識丁的婦女也能明白。以1929年的慈幼運動大會為例,便通過實物陳列講解食物營養(yǎng);①經伯:《慈幼運動大會展覽記》。比賽場地及診療所則張貼各式衛(wèi)生圖畫、海報和標語,提醒父母時刻注重兒童健康,又設置模范洗澡室,提供免費洗浴。②王貫一:《閘北衛(wèi)生運動大會記》。慈幼協(xié)會更邀請專家如劉王立明(1900-1970),講解撫養(yǎng)兒童和妊娠婦女的健康與衛(wèi)生問題。③劉王立明:《怎樣撫養(yǎng)兒童》,載《慈幼月刊》1930年第1卷第1期。
表1 南京民國政府時期上海舉辦的嬰兒及兒童健康比賽(1928-1937)
慈幼協(xié)會同樣通過體格檢查判斷兒童健康。第一屆閘北衛(wèi)生運動大會,請來紅十字會小兒科專家富文壽(1901-1971)醫(yī)師、上海牙齒衛(wèi)生會總干事黃仁德醫(yī)師與楊素珍醫(yī)師,連同女護士為參賽的兒童檢查身體。④王貫一:《閘北衛(wèi)生運動大會記》。1935年該會與屬下機構聯(lián)合舉辦健康比賽,總共動員了17位醫(yī)生,另加七位評判,評估兒童健康狀況。⑤《舉行兒童健康比賽》;《兒童健康比賽》;《今日舉行評判》。該會更是少數記錄參賽者體格問題的機構,以便他們日后診治。⑥王貫一:《閘北衛(wèi)生運動大會記》。
值得留意的是,慈幼協(xié)會致力于使更多人可參與比賽。首屆慈幼運動大會,歡迎一至七歲的兒童參加,后來更系統(tǒng)化地把參賽者分為嬰兒組(零至兩歲)、幼稚組(三至六歲)及幼童組(七至十一歲)。言下之意,比賽由純粹為嬰兒而設,變成十一歲以下的兒童均可參加。⑦《舉行兒童健康比賽》,載《申報》,1935-04-01。同時,比賽不再是中、上層家庭的玩意。1930年,該會率先將比賽移師閘北,鼓勵下層勞動階層參與。翌年,再擴展到工人家庭聚居的楊樹浦。⑧許建屏:《中華慈幼協(xié)會一覽》,第20-21頁,上海:中華慈幼協(xié)濟會,1934。
慈幼協(xié)會的比賽能吸引大批商戶贊助。首屆慈幼運動大會已有多個兒童食品、玩具及衣服的商號參與。⑨陳征帆:《慈幼運動大會四日記》,載《慈幼月刊》1930年第1卷第1期。其中,克寧奶粉及桂格麥片是獎品贊助商,并在會場設置臨時商場,推銷產品,據報臨時商場“布置絕精,令人流連不忍去”。[10]經伯:《慈幼運動大會展覽記》,載《慈幼月刊》1930年第1卷第1期。之后的閘北衛(wèi)生運動大會,參展商的種類和數目有增無減。撇除奶粉商,新加入的還有衣服、藥物、糖果等商戶。勒吐精代乳粉、桂格麥片、克寧奶粉及榮發(fā)牛奶公司,更提供試嘗服務。①王貫一:《閘北衛(wèi)生運動大會記》,載《慈幼月刊》1930年第1卷第4期。1935年慈幼協(xié)會的比賽,獎品贊助商共十四個之多,當中不乏經營與兒童無關者,例如亞細亞火油公司,可見贊助比賽不再是兒童食品和用品商的專利。②《舉行兒童健康比賽》,載《申報》,1935-04-01;《兒童健康比賽》,載《申報》,1935-04-02;《今日舉行評判》,載《申報》,1935-04-03。商戶贊助比賽,固然是為了宣傳,建立公司及產品形象,慈幼協(xié)會又可得到商戶借出產品展覽,甚至贊助比賽,可謂互惠互利。慈幼協(xié)會容許商戶在會場內辦展銷會、派發(fā)飲品,足見該會認同消費相關產品可促進兒童健康的理念。
簡言之,慈幼協(xié)會以女青年會的比賽為基礎,再加入新的元素,如擴大參賽年齡范圍和社會階層。同時,重申科學、醫(yī)學之于兒童健康的重要,掃除商業(yè)比賽既不客觀又欠缺公允的評審方式,盡管選美形式的比賽在30年代仍十分流行。不過,慈幼協(xié)會的比賽并未完全排擠商業(yè)元素,反而吸引更多商戶參與和贊助,當中不乏經營與兒童無關的公司。此現象印證了兒童健康比賽在30年代廣受市民大眾關注,遂吸引商戶借機宣傳。
兒童健康比賽是嶄新的方法,以科學知識評估和促進兒童健康。綜觀上述的比賽主辦機構,除奶粉商外,其余皆以科學概念定義兒童健康。白胖肥碩仍是健康兒童的寫照,不少得獎者皆以肥碩見稱。如1932年安徽民眾教育館嬰兒健康比賽,第一組首名嬰兒雖然只有七個月,但肥碩如二三歲。③《省立第一民眾教育館舉行嬰兒健康比賽》,載《安徽教育行政周刊》1932年第5卷第42期。同時,量化的兒童健康標準正逐漸確立,通過量度兒童身高、體重、身體各部分比例、營養(yǎng)數值、肢體機能與反應,等等,評估他們的健康情況。
由于比賽的主題不一,檢查或考核的重點也不盡相同。女青年會和慈幼協(xié)會注重嬰孩的整體表現,而商務印書館的體力競賽則考核兒童的握力、拉力及推力,④《商務印書館舉行兒童體力競賽》,載《申報》,1934-04-02;《商務印書館主辦兒童體力賽結果》,載《申報》,1934-04-21。至于前文提及的嬰兒競賽會,就屬于選美性質。
然而,主辦單位本身對科學的理解參差不齊,造成對兒童健康各有不同的解釋。例如1935年重慶的兒童健康比賽,檢查參賽者的眼、耳、鼻、喉、齒、心、肺、腹部、營養(yǎng)狀態(tài)、身長體重、胸圍。由于所得的數據難以判斷兒童健康的好壞,大會于是自定健康標準如表2所示。
表2 1935年重慶兒童健康比賽的比率
上述比率犯下幾個基本的數學和統(tǒng)計學謬誤。首先,體重及身長屬于兩種完全不同的量度單位,把兩者混合計算已經有問題,所得數值代表身高還是體重的標準又沒有交代清楚。其次,大會沒有解釋30及5這兩個標準數值是如何訂定。再者,類似的統(tǒng)計標準通常容許若干程度的誤差,但上述的標準卻是個絕對數值,稍有出入已被視做身體欠佳。賽會對兒童健康的評估如此馬虎,不禁令人懷疑當時的量化健康概念到底有多準確。
不論是采納哪種計算方法,測試身體哪部分,量化的健康概念無非向國人說明,兒童健康有客觀、科學的評價標準。至于怎樣使兒童的健康達標,依循科學知識育兒是不二法門。
盡管主辦單位對兒童健康的解釋各執(zhí)一詞,對科學原則卻是一致推崇。綜合上述比賽所提倡的科學育兒知識,莫過于飲食營養(yǎng)、日常衛(wèi)生習慣、家居清潔、定期約見醫(yī)生檢查體格,等等,如經濟能力許可,更可消費相關產品(例如牛奶、魚肝油),調理身體。以上林林總總的育兒知識與方法,不少源自清末傳入的家政學。
有別于家政教育,兒童健康比賽是正規(guī)教育體制以外倡導科學育兒法的平臺,而且可接觸社會各階層,包括無法入學讀書者。比賽又提供了實踐的機會,讓父母展現育兒的成果。從比賽所提倡的健康概念與育兒知識,我們可歸納出民國時期育兒的金科玉律:若要兒童健康,母親必須學習和使用科學育兒方法。
以科學為本,是民國時期嬰兒及兒童健康比賽的特點。比賽重新定義兒童健康的意涵,并提議各種科學育兒知識與方法。這些理念和知識,揭示了時人對理想健康兒童的想象;而為育成強健兒童,對母職的要求也隨之提高。正當20世紀初強國強種與婦女解放主張同時高唱入云,兒童健康比賽強化了婦女的母親角色,規(guī)訓她們的母職,展現了民國時期婦女的社會地位與家庭角色之間的矛盾與張力。
不論是社會團體還是奶粉商主辦的兒童健康比賽,均強調父母特別是母親的責任。這種側重婦女育兒職責的風氣,源于清末傳入的家政學。這學科既否定傳統(tǒng)以來婦女口耳相傳的育兒經驗,又強調母親欠缺科學育兒知識,必須重新學習。兒童健康比賽進一步強化這種觀念。比賽期間所設的各式展覽、示范和演講,銳意向母親灌輸科學育兒知識,又鼓勵她們定期帶子女到診所檢查。以上種種措施,無疑是否定婦女傳統(tǒng)的育兒方法。母親必須向專家學習科學知識,并遵循醫(yī)生的指示行事。
為確保母親切實執(zhí)行科學育兒法,有團體專門派醫(yī)護人員上門督導。早在20年代中期,女青年會曾建議屬下診所的看護,最少每月一次到訪參與衛(wèi)生訓練計劃的家庭,查察母親的育兒方法是否恰當。①《三年的衛(wèi)生訓練課程》。由于資料有限,無從考證計劃是否實行。到30年代,有報道指出上海市政府衛(wèi)生局派護士上門,指導婦女妊娠及育兒知識。②《市衛(wèi)生局重視婦嬰衛(wèi)生》,載《婦女月報》1937年第3卷第2期。慈幼協(xié)會和閔行民眾教育館舉辦的兒童健康比賽,也加插了類似的活動,③《縣民教館兒童健康比賽》,載《申報》,1933-04-26;《上海慈幼診療所舉行母親會》,載《婦女月報》1935年第1卷第11期。高橋衛(wèi)生事務所每月舉行家長聯(lián)歡會,藉此灌輸家庭普遍衛(wèi)生常識。④《高橋幼童健康比賽會給獎》,載《申報》,1935-11-19。醫(yī)護人員家訪,是要確保母親育兒之法得宜;為此,母職無奈受到監(jiān)管,及后更發(fā)展出另一種規(guī)訓母親的組織──母親會。
母親會可謂兒童健康比賽的副產品。1933年,上??h閔行民眾教育館舉辦第三屆兒童健康比賽,項目之一是“育兒測驗”,雖然測驗的內容不詳,但就字面意思推論,應該是考核母親的育兒技巧。⑤《縣民教館兒童健康比賽》。為慶祝1935-1936年中國首個兒童年,⑥早在20年代,西方各國已訂定兒童年。慈幼協(xié)會認為兒童年可喚起民眾對慈幼事業(yè)的關注及責任,并使兒童了解自己身處的地位而奮力向上,于是準許上海的兒童幸福會向國民政府呈請,把1934年訂為兒童年。建議雖然在1934年2月獲通過,但到1935年才實行,從1935年8月1日到翌年7月31日,是為中國首個兒童年。參見許建屏,《中華慈幼協(xié)會一覽》,4-5、25-29頁,上海:中華慈幼協(xié)會,1934。全國兒童年實施委員會建議,各地每星期舉行父母會、母親會及成立父母教育研究會。所謂母親會,即“涵養(yǎng)母親智德,研究及實施兒童教養(yǎng)方法,增進兒童幸福”的組織。⑦許建屏:《中華慈幼協(xié)會一覽》,附錄第28頁。教養(yǎng)兒童進一步被視為母親不能擺脫的義務與責任。自此,母親會、母范會逐漸在全國各地成立,活動離不開比拼婦女的持家之道,或藉著兒童健康衡量母親是否稱職,更有母教比賽、選拔模范母親,等等。⑧《平市民教館定期舉行母親會》,載《婦女月報》1935年第1卷第6期;《滬母教比賽大會紀》,載《婦女月報》1935年第1卷第11期;《新運工作建議──母親會辦法草案》,載《婦女新生活月刊》1936年第2期。
從兒童健康比賽的教育環(huán)節(jié)、上門家訪,到設立母親會,反映出民國時期為保障兒童健康,母親成為被規(guī)訓的對象。究竟母親對新式育兒知識有何意見?她們又是否接納科學育兒法?由于數據所限,筆者暫未發(fā)掘以第一人稱的紀錄,無法得知母親對比賽的觀感。有報道指出上海鄉(xiāng)郊婦女對兒童健康比賽“頗饒興味”,⑨蘇德隆:《滬郊農村衛(wèi)生工作初步報告》,載《中華醫(yī)學雜志》1936年第22卷第4期(總121期)。這顯示她們對活動的正面反應。不過,一篇有關南昌育兒科訓練的文章卻呈現另一景象。1937年,江西南昌市舉行了保甲長眷屬訓練班,當中包括教授育兒常識。初時,課堂不準女學員帶同孩子上課。由于愛兒心切,學員不是心不在焉,就是要求早退。其后規(guī)矩放寬,準許帶兒上課,但嬰童啼笑無常,又使她們難以專心上課。每遇老師責難,學員均答曰:“老師所講的都有道理,可惜我不是閑人,沒有心思,那里聽得進去!真白費了老師的心血!”[10]丁雪梅:《南昌市保甲長眷屬訓練班之經過》,載《江西婦女》1937年第1卷第1期。
無疑,科學育兒法對部分婦女,尤其是過往從未接觸者,有一定的吸引力,惟受物質條件及外在環(huán)境所限,阻礙了她們學習和實踐的機會。假如來自工商界的家庭主婦也無心上學,終日為口奔馳的女工和農村婦女,更缺乏學習條件。
兒童健康比賽能否規(guī)范母親使用新法育兒也值得商榷。短篇小說《“健康比賽”》中的新潮摩登母親,有個長得活潑可愛的孩兒,并預料可在兒童健康比賽中獲獎。不過,小孩并非由母親養(yǎng)育,而是有賴乳母悉心照料,可憐乳母的兒子因為缺乏喂養(yǎng)而皮黃骨瘦。①周文:《“健康比賽”》,載《通俗文學》1935年第2卷第6期??茖W育兒法原本是鼓勵母親自行哺育,假手乳母已屬不當,更何況奪去他人的奶水而肥自家的小孩。
宣揚科學育兒法的兒童健康比賽,確實為母親帶來了新的知識、新的規(guī)范,但并不等于母親必然受到影響。畢竟,她們擁有主觀能動性(agency),在其能力范圍之內,選擇對自己和子女最適合、最可行的育兒方法。筆者并不打算在此討論母親的主觀能動性,而是希望藉此帶出兒童健康比賽對母職的形塑。
兒童健康比賽有關育兒的論述,充分顯示母職是社會的建構,無關乎女性的生理特質。育兒工作可細分為生、養(yǎng)、教三部分。中國傳統(tǒng)視生育、養(yǎng)育為母親的職責。七歲前的童蒙教育也是由母親掌管,但由七歲開始,教育孩子就是父親的責任。②Hsiung Ping-chen.A Tender Voyage:Children and Childhood in Late Imperial China.Stanford,Calif.: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107-112.這種性別分工的情況,到民國時期仍無甚改變。雖然兒童健康比賽主張父母同樣有育成強健兒童的責任,但自女青年會舉辦比賽開始,已把育兒的重擔擱在母親身上,不論是廣告、海報、標語還是比賽的頒獎禮,均以母子形象作為亮點。兒童健康比賽把育兒視為婦女的工作,與近代中國的政治發(fā)展不無關系。
從清末婦女問題的產生,到民國時期兒童健康比賽,社會對婦女母親角色和母職的推崇與規(guī)訓,其實一脈相承。在清末亡國滅種的陰影下,婦女得以入學校讀書,接受賢妻良母教育,又被賦予國民之母的身份,為國家養(yǎng)育強健的小孩。母親養(yǎng)育兒童的家庭責任,被視為救國的方法,婦女的家庭責任等同其社會角色。雖然兒童健康比賽是正規(guī)教育體制以外訓練良母的途徑,但觀乎比賽對婦女的期許與母職的要求,兩者卻是殊途同歸。不論是社會團體還是商業(yè)機構所辦的比賽,一致認定母親的育兒責任,并將育成強健兒童提升為婦女對國家、民族以至全人類的貢獻。如此看來,兒童健康比賽所呈現的母職,既是傳統(tǒng)的延續(xù),又是20世紀初強種救國與科學主義下的產物。
然而,比賽崇尚母親育兒的職責,卻與20世紀初婦女爭取走進公領域的訴求相違背。盡管女子教育是要訓練賢妻良母,部分婦女仍希冀可憑借其教育水平,走進公領域,獨立謀生,爭取參政權。③Joan Judge.Talent,Virtue,and the Nation:Chinese Nationalism and Female Subjectivities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2001,106(3):765-803.當婦女愈是要求擺脫固有的家庭角色,部分社會團體愈是利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例如兒童健康、科學育兒法等,把她們拉回家庭工作崗位。兒童健康比賽對母職的要求,揭示了民國時期空有婦女解放的口號,對母職的要求卻從沒半點退讓。
從求神問卜到信賴醫(yī)生診斷,古往今來,母親無不關心孩子的健康。20世紀初的中國,運用了新的語言(科學)、新的方法(兒童健康比賽),提醒母親育兒的職責。這些新的元素,改變了國人對兒童健康的理解,崇尚醫(yī)學權威,加強對母職的規(guī)管。然而,比賽提倡的理想母職,與當時婦女要求解放、走進公領域的訴求卻是背道而馳的。
20世紀初,美國與中國同樣崇尚科學和舉辦兒童健康比賽,但兩者卻產生了截然不同的結果。在20年代的美國,緊接著嬰兒健康比賽的是完美男女比賽和健康家庭比賽,提醒國民只有身體健全的男女,才能組建完滿的家庭,生產健康的嬰兒,惠澤國家。④Steven Selden.Transforming Better Babies into Fitter Families:Archival Resources and the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Eugenics Movement,1908-1930.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2005,149(2):199-225.不論是嬰兒比賽還是優(yōu)生學說,均強化本土白人的種族優(yōu)越感,藉此貶抑有色人種和同化歐洲移民。相比之下,中國的嬰兒及兒童健康比賽未能與優(yōu)生學說接軌,只停留在規(guī)訓母職的階段,并且衍生出各種母教、母范比賽,改進母親育兒、養(yǎng)兒和教兒的能力,仿佛若不能改革婦女,中國就沒有未來。由此可見,二三十年代的中國,縱使科學被喻為改善兒童健康的靈丹妙藥,婦女的母親角色,甚至作為賢妻良母,才是強兒強種的保證。(本文為2011年5月香港亞洲研究學會第六屆周年學術會議發(fā)表之論文。由初稿到刊出,幸得葉漢明教授、潘淑華教授、李凈昉博士、陳綺嫻女士和與會者的寶貴意見,特此一并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