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本刊特約記者 王瑩瑩
袁阿姨已經(jīng)63歲了,依然面容姣好,體態(tài)輕盈苗條。她曾經(jīng)是一名建筑師,退休后每天在紫竹院公園義務(wù)教民族舞,迄今已8年有余。
她36歲的女兒媛媛目前在北京一家知名通信公司擔(dān)任助理,平實的工作賦予她恬靜而靦腆的神情,可是那走遍世界各地的經(jīng)歷令她如同一個礦藏,越是深挖,越能發(fā)現(xiàn)源源不斷的風(fēng)景。
行走在北京街頭,這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母女,可是不普通的是,自從2004年媛媛首次和媽媽同游韓國之后,在短短8年之內(nèi),她們已經(jīng)走過36個國家。不是女兒帶著媽媽,亦不是媽媽拖著女兒,而是結(jié)伴同行,無論是經(jīng)濟、體力甚至智力上,兩人均AA分?jǐn)?,既彼此獨立又彼此依偎?/p>
這一次,她們?nèi)サ氖恰蠘O。
南極,白雪皚皚,杳無人跡。關(guān)于南極,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一個浩渺的、純凈的夢,袁阿姨也有。2011年2月,她和女兒媛媛一起去新西蘭旅行,在南島基督城參觀國際南極中心時觀賞了一部南極風(fēng)光的3D電影。“當(dāng)你置身于一個高科技電影院里,感受那純凈的雪域撲面而來,萬年冰川泛著剔透的藍光,那種美令人窒息。于是我便想,南極真可謂今生最奢侈的夢想了?!?/p>
誰也沒想到,機會可以到來得這么快。3個月后,熱愛旅行的女兒媛媛便在自己訂閱的“Travel Zoo旅游族”里收到這樣一封郵件:“24800元,夢想成真!南極10日郵輪之旅?!彪S著全球旅行的開發(fā),南極已經(jīng)不再遙不可及。但目前市面上的南極旅行依然非常昂貴,通常參團價格在10萬元人民幣左右。此次折扣無疑算是“跳樓價”了,所以袁阿姨幾乎是當(dāng)機立斷:“去!”
在北京,這對母女并不富裕。尤其袁阿姨,每月退休工資只有2000多元。但是她卻非常樂意把一輩子的積蓄花費在旅行中?!拔姨貏e不能理解為什么大多數(shù)老年人不敢花錢,總是積著攢著,為了防病、防老、防死……好比人辛辛苦苦一輩子,就為了臨死前的那幾天好光陰,這是什么道理?”
于是她敢花,獨立地花,不向女兒、更不向老公伸手。因為在她看來,人生就是快樂地、有價值地度過活著的每一天。也正是在母親這種價值觀的影響下,36歲的媛媛沒有任何積蓄,甚至沒有結(jié)婚,卻有萬水千山走遍后沉甸甸的記憶與回味。
消息一經(jīng)傳出,有人喝彩,有人驚詫,也有人吐糟。畢竟袁阿姨已過花甲之年,雙腿亦有風(fēng)濕,此番極地探險,是勇氣可嘉還是自不量力?但她們沒有猶豫,一鼓作氣交出訂金,買好船票和機票……而南極,也在這種近乎莽撞的執(zhí)著中漸漸逼近。
獨立是這對母女最看重的狀態(tài)。媛媛從小跟隨奶奶長大,直到高中時才回到媽媽身邊。袁阿姨并不感覺愧疚,因為“生命是在鍛煉中才能強大的”。好玩的是女兒也在有意無意中鍛煉母親。出國旅游時,媛媛并沒有包辦一切,而是盡量讓不會說英語的媽媽獨立面對很多事情?!懊慨?dāng)看到媽媽在國外比比畫畫買回來一個東西或者弄清楚一件事情,感覺她特別有成就感。而我越不管媽媽,媽媽越能應(yīng)付一切?!?/p>
此番南極之行,媛媛依然沒有大包大攬,而是由媽媽啃下許多“硬骨頭”。南極之“難”,難在時間、金錢、路途、氣候、體力、飲食……最令袁阿姨心悸的卻是阿根廷簽證。
因為阿根廷簽證的有效期為3個月,而母女二人乘坐的從阿根廷烏斯懷亞開往南極的郵輪的起航日期為2012年2月26日,因此她們于2011年11月便開始著手辦理阿根廷簽證。11月的某一天,袁阿姨突然接到女兒媛媛的電話,第一句話便是:“慘了!”原來,阿根廷簽證的面試已經(jīng)排到2012年3月份了,而她們的郵輪卻是2012年2月出發(fā)的。最糟糕的是,阿根廷駐華使館不接受個人簽證,旅行簽證必須5人以上,而且由5家指定的旅行社送簽?!耙魂囇灒獕毫⒖躺吡??!痹⒁绦χf,“訂金、船票、機票的錢已經(jīng)全部都交了,好幾萬塊呢!沒有簽證一切就都泡湯了?!?/p>
接下來的時間,母女二人幾乎是“全民總動員”。親戚、朋友、網(wǎng)友甚至不相干的陌生人,只要有一線生機立刻緊追不放。就在因簽證焦頭爛額之時,袁阿姨無意中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咨詢南極旅行的帖子,太巧了,正好和自己同一趟郵輪,同一個行程。“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趕緊輾轉(zhuǎn)聯(lián)系上他們,事情這才有了轉(zhuǎn)機?!?/p>
當(dāng)然,最絕望的時候,這對母女也沒有頹唐,而是立刻振作起來。“如果南極去不成,那么我們便去西班牙、葡萄牙。丟出去的幾萬塊錢就當(dāng)花大價錢買個教訓(xùn)罷了!”袁阿姨說,“而生活中的教訓(xùn),越早來到越好?!?/p>
2012年2月22日,媛媛和媽媽從北京起飛,歷經(jīng)30個小時的航程,終于抵達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作為一對資深旅行者,她們并沒有為南極作過多準(zhǔn)備,除了袁阿姨親手為單反相機縫制了一個棉袋子。事后證明,就連這個袋子也是多余的—或許人們根本無須為未知的事情過分擔(dān)心。
此次南極之行,她們是從阿根廷的烏斯懷亞乘坐郵輪出發(fā)至南極大陸的。烏斯懷亞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距離南極半島1000公里。整個小城的南極氣氛極濃,不僅是旅行者出入南極的必經(jīng)港口,更是南極科考家不可缺少的補給基地。2月26日,蓋好旅行紀(jì)念戳,租好防水衣褲(每10天85美元),這對母女終于踏上“烏斯懷亞”號郵輪。汽笛長鳴,海水湛藍,海鷗翔集,她們注視著遠(yuǎn)方的地平線筆直地掠過大海藍天,心情在這一刻才真正激動起來。
“烏斯懷亞”號建于1970年,是一艘專門用于冰區(qū)航行的破冰船,曾是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的科考船,后來被改裝成專門用于南極旅游的郵輪。令袁阿姨驚訝的是,在郵輪上,花甲之年的自己并不算老,那些來自美國、德國、英國等國家的游客多數(shù)都有六七十歲了,依然極具冒險精神。
南極海域風(fēng)浪極大,氣候變幻莫測,因此“烏斯懷亞”號防范嚴(yán)密,到處都有護欄,防止風(fēng)浪大時把人從床上、坐椅上甩出去;所有的家具都很沉重,不會輕易滑動;所有柜門外都有插銷,規(guī)定無論何時插銷必須插好;水龍頭自動回位,即擰動水龍頭時出水,松手時水龍頭自動關(guān)閉;走道護欄上掛的盡是嘔吐袋,方便客人嘔吐時隨時抓取。“看那場景,即使你不暈船也想吐了!”袁阿姨笑道。
數(shù)千公里的航行中,即便在路過風(fēng)浪極大的德雷克海峽時,袁阿姨也沒有嘔吐。倒是媛媛吐得一塌糊涂,不是因為風(fēng)浪,而是天生暈船。恰逢南極的夏天,天氣極好,總體來說風(fēng)平浪靜,氣溫也始終保持在零度左右。陽光非常強烈,有的地方居然比冬天的北京還暖和!所以母女的行頭竟然是一路行,一路“脫”,最開始時保暖衣褲厚實到令自己彎不下身,到后來僅是一套普通的羽絨沖鋒衣加防水衣褲便足以抵御南極的嚴(yán)寒了。
2月29日清晨,袁阿姨在郵輪的音樂聲中醒來,媛媛拉開窗簾,驚呼:“外面好多冰山啊!”果然,湛藍的海面上漂浮著大大小小的浮冰,巨大的冰山呈現(xiàn)出千變?nèi)f化的冰雕形狀。云彩變幻莫測,一束束光線突破云層投射到冰山上,又被反射出彩虹般的光彩,如此純凈,卻又如此瑰麗斑斕。夢中的南極,就這樣猝不及防地?fù)涿娑鴣怼?/p>
10天中,每天2次乘坐皮筏艇登陸南極。她們看到了憨態(tài)可掬的企鵝、賊頭賊腦的賊鷗、笨拙卻機警的海豹,還有瘦小而蒼綠的地衣,一切都顯示著生命在地球盡頭的頑強與堅韌。
最出乎意料的是,南極居然還可以游泳!Pendulum Cove是南極奇幻島下面的一處海灣,山體與海灘上的沙子皆是黑色,當(dāng)導(dǎo)游把溫度計插入沙子,溫度顯示為60多攝氏度,而海水也泛著氤氳熱氣。于是媛媛迫不及待地穿著泳衣跳入海水,卻是針刺一般寒冷!原來,盡管沙子的溫度高,但海水中因為有大量浮冰,溫度依然是零度左右,于是她只好跑回岸邊趴在沙子上取暖。
登陸Danco島的時候,袁阿姨也以花甲之齡加入爬雪山的隊伍。山上雪深及小腿,每個人必須踩著前面人的腳印前進。由于她是最后一批登陸,拍照又耽誤了時間,登山時幾乎落到最后。雪山上,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路越走越陡,必須用腳后跟在前人腳印上使勁蹬出一個坑來讓腳站穩(wěn),否則隨時有可能滑落到雪山下。冰天雪地,四顧白茫茫如萬古洪荒,一瞬間感覺到擔(dān)心:萬一被遺留在冰原上會怎么樣?萬一跌落到冰崖下怎么辦?正當(dāng)猶豫時,不知何處出來一只小企鵝,搖搖擺擺急促地往山上走,那姿態(tài)真是既可笑又可敬。為了生存,它們每天不知要爬多少回雪山?被小企鵝激勵著,袁阿姨一步一步登頂。
那是怎樣一種風(fēng)光?恰是陰天,海面像水銀一般寧靜,云層徐徐聚散,冰川肅穆,雪山蒼茫沉默,四周寂靜得仿佛時光凝滯。她被一種寂寥的幸福震撼著,為了地球上這片最后的靜美,甚至覺得自己的到來是種錯誤。
“南極太美了!”袁阿姨嘆惜道,“我和女兒不會再去南極了,自私地說,我們也不希望有人再去。希望那片雪域不再被人類的貪欲破壞,靜好如初!而這是每一個踏上南極的人的心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