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佳歡
12月22日,陳平樂呵呵地看著國家大劇院里成群結隊的觀眾。這天北京降溫,最低零下15度,但仍有超過一萬八千人擠進天安門廣場西側的這座劇院,免費參加它5周歲的“生日”——公眾開放日藝術節(jié):咖啡廳里的“服務員”端上咖啡的同時還能來上一段《卡門》里的“哈巴涅拉舞曲”,或者《托斯卡》里的“今夜星光燦爛”。
在為這個公眾開放日藝術節(jié)彩排時,陳平一個一個項目盯,囑咐管弦樂團的樂手演奏時要注意樂器的朝向、紀念品店擺放臺要注意安全、又要求大廳里的戲劇角色扮演者打起精氣神。
5年前,國家大劇院像是忽然從長安街邊冒了出來。院長陳平是大劇院成長的全程參與者、親歷者和領導者。
2007年3月,陳平被任命為國家大劇院院長、黨委書記。之前,他做過文化局長,又曾任主管文化的副區(qū)長直至區(qū)委書記,熟悉文化工作。“聽說當時也沒有第二個人選”,他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從零到“領袖級成員”
2007年3月29日,陳平站在大劇院的工地,向前來視察的三位領導劉淇、王岐山、陳至立匯報工作。他談到國家大劇院的愿景之一,“要成為世界表演藝術領域的領袖級成員”。
“這個‘領袖級成員是怎么回事?咱們支持他看看,”幾位領導特別提出來說。
這次匯報正式成文時,陳平謹慎地把“領袖級成員”一詞拿掉,改成了世界表演領域的“重要成員”。
2007年3月,走馬上任的陳平“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只有壓力:首先,工程還沒結束,但是不到一年就要開業(yè)運營了;其次,沒有辦公場所,沒有機構、編制、人員,基本從零開始。
陳平還得面對當時對國家大劇院的各種爭議。有人質疑建筑造型像鳥蛋、水煮蛋;有人質疑它與天安門地區(qū)建筑風格的協(xié)調(diào)性;更有人質疑花30億建一個劇院,是不是有點太奢侈?
中國從來沒有過這么大的劇院。如今,陳平這樣描述它:全球規(guī)模最大、現(xiàn)代化程度最高、藝術生產(chǎn)非?;钴S的國家表演藝術中心,建筑面積21.75萬平方米,4大劇場,5大排練廳,27個琴房,90個化妝間,90部電梯,11座變電站,4萬盞燈,3631扇門,大劇院每天一開門,水電氣熱等剛性支出就高達50.3萬元,而它75%的運營經(jīng)費都需要靠大劇院自己掙。
陳平帶著最初的三四個人,開始申請機構、經(jīng)費,建立編制、招收員工,同時確立大劇院的定位和方向。他上任之初就向北京市委承諾,大劇院雖然地處北京,但一定會“立足北京、環(huán)顧全國、放眼全世界”。
5年中,陳平派出了100多批次員工,前往世界各大歌劇院學習。讓他印象最深的是,演出部制作組和舞臺技術部的10多個人一頭扎進美國大都會歌劇院,每天從早上9點到凌晨三四點,學習劇目制作和舞美轉換。
大劇院推掉了很多娛樂類節(jié)目的申請,也拒絕過國外的“李鬼”樂團前來演出,同時積極把自制劇目帶到國外。用陳平的話講,“就是全球化戰(zhàn)略,不能光在屋里高興,必須代表中國去全球打聯(lián)賽,為大劇院建立品牌。”
這些定位、運作模式和發(fā)展戰(zhàn)略總結起來有十來頁,實際上基本是陳平在大劇院建成的第一年制定完成的?!拔覀?nèi)缃裉焯煊泄?jié)目,天天有好節(jié)目,每年有180萬人走進來,”陳平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國家大劇院之前,我們表演藝術的領域從沒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況。”
2011年,“領袖級成員”這個詞又被陳平找了回來,放進大劇院的工作匯報里?!盀槭裁??這五年運營得太好了,有的地方更是超出我們自己的想象,”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如果一個學生沒聽過交響樂,能說是高素質人才嗎?”
“我名叫麥兜兜,我阿媽叫麥太太,……”
12月22日一大早,國家大劇院新聞發(fā)布廳,“公眾開放日藝術節(jié)——與國家大劇院院長面對面”活動現(xiàn)場,在陳平的示意下,一首看似跟這個場合完全不搭邊的歌曲《麥兜與雞》響起,臺下有年輕人哧哧地笑。
現(xiàn)場人群里的一些資深樂迷和大劇院會員已經(jīng)猜到了院長的用意——這首歌的曲子來自舒伯特的鋼琴曲《音樂瞬間》。他們接下來又聽到了流行歌手S.H.E的《不想長大》,同樣,它的高潮部分借用自莫扎特的《G小調(diào)第四十交響曲》。
陳平是兩個禮拜前才知道“麥兜”和“S.H.E”的。當時,他去北京二中參與國家大劇院古典音樂頻道的推廣活動,學生們聽到工作人員播放這兩首通俗歌曲,興奮極了,接著又馬上欣賞到它們的古典音樂“真身”,現(xiàn)場氣氛熱烈。
國家大劇院發(fā)展到現(xiàn)在,陳平最愁的就是高雅藝術的推廣。藝術市場的培養(yǎng)一直都是國家大劇院的一大難題。很多中國觀眾是聽著戲曲長大的,講究即興鼓掌,跟交響樂的欣賞方式完全不同。2008年,大劇院副院長鄧一江在一次采訪中說,“我現(xiàn)在感覺最著急的是在欣賞音樂會的時候,不該鼓掌的時候,觀眾嘩嘩嘩鼓掌?!钡愀獾氖牵芏嘤^眾天然對于交響樂和歌劇有距離感。
“我一年聽200多場音樂會或者歌劇,從來沒有一次犯困的。”陳平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當世界著名男中音歌唱家里奧·努奇幕間就開始返場,并長跪感謝現(xiàn)場觀眾時,他興奮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的歡呼聲“根本不亞于搖滾音樂會”。但是,環(huán)顧四周,在場的沒有一個學生。他當時就想:“他們在干什么呢?是在題海戰(zhàn)術中掙扎,還是在玩游戲機?”
沒過幾天,陳平就啟動了一項工程,他請來了20多個重點學校的校長,推心置腹談自己的感受——如果一個學生沒有聽過交響樂、歌劇,沒有看過芭蕾舞,能說是高素質人才嗎?能說我們的工作做到位了嗎?陳平開始著手在這些學校建立歌劇興趣培養(yǎng)基地,到現(xiàn)在,國家大劇院已經(jīng)在北京建起了200多個這樣的基地。
陳平一直在跟員工們想各種辦法尋找年輕人與古典藝術親近的方式和渠道,這些努力也在每年1000多場藝術普及教育活動里拉近著藝術與年輕人的距離。
容易讓普通觀眾對高雅藝術演出產(chǎn)生距離感的還有票價。2008年北京演出票房6個億,國家大劇院占了3.1個億;如今北京市演出總收入12個億,國家大劇院的票房還是穩(wěn)定在3億左右,這是因為大劇院的年均票價已經(jīng)從485元降到了314元,每個周日在音樂廳舉辦的專業(yè)藝術團演奏的周末音樂會票價只有40元錢(會員10元錢)。讓陳平高興的是,5年來,已經(jīng)有800多萬人走進大劇院看演出、參觀或參加藝術普及教育活動。
來大劇院演出的祖賓·梅塔、海丁克、阿巴多等大指揮家都在后臺對陳平感慨:當歐洲劇院為劇場里都是銀發(fā)族而擔心藝術的未來時,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大劇院的觀眾席里黑頭發(fā)遠比白頭發(fā)的觀眾要多。
“黑頭發(fā)觀眾幾乎占了80%,這太不容易了?!标惼綄Α吨袊侣勚芸氛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