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春蕃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湖南長沙410205)
《淳化閣帖》是公認的“法帖之祖”,它把自魏晉至隋唐的書法資料匯集成整套法帖。宋淳化三年(992),宋太宗下旨由侍書王著編選內(nèi)府所藏歷代帝王、名臣、書家等墨跡,共100多人,400多篇,厘為十卷,用棗木板摹刻,澄心堂紙拓出,分賞給近臣。由于所拓有限,各地馬上就出現(xiàn)了一些翻刻本,如山西的《絳帖》、湖南的《潭帖》、福建的《泉帖》等等。傳至今日,可確信為宋代內(nèi)府原刻原拓的《淳化閣帖》,只有第六、七、八三卷[1]60,藏于上海博物館。
《淳化閣帖》后的著名叢帖是《大觀帖》。宋大觀三年(1109),宋徽宗因《淳化閣帖》板已斷裂,且標題錯誤較多,于是命蔡京等更定第次,加以厘訂,摹勒上石,也為10卷,因摹石在內(nèi)府太清樓,又名《太清樓帖》。當時正值北宋經(jīng)濟繁榮的時期,百工技藝均極純熟,宋徽宗和主事者蔡京都精通書法,對刻工要求十分嚴格,此帖不僅糾正了《淳化閣帖》在編次、標題中的許多錯誤,而且摹勒精細準確,刻工精良,為歷代書法家所重視。但刻成后不久,汴京(今河南省開封市)淪陷,帖石流入金國,原石拓本極少,現(xiàn)已無全帙。故宮博物院藏有第2、4、6、8、10等卷,南京大學藏有第6卷,中國歷史博物館藏第7卷。本文論述所及《淳化閣帖》用上海博物館藏本,《大觀貼》第七卷用中國歷史博物館藏本。
《大觀帖》所用底本,前人多認為由內(nèi)府所藏墨跡摹本勾勒上石。宋高宗趙構(gòu)《翰墨志》中說“世有《絳帖》、《潭帖》、《臨江帖》,此三書,《絳》本已少,惟《潭帖》為勝者,以錢希白所臨本也。希白于字畫得佳處,故于二王尤邃。若《臨江》,則失真遠矣。又《淳化帖》、《大觀帖》,當時以晉、唐善本及江南所收帖,擇善者刻之,悉出上圣規(guī)摹,故風骨意象皆存,在識者鑒裁,而學者悟其趣耳?!盵2]陳思《寶刻叢編》載施氏《大觀帖總釋序》,中有“大觀初,徽宗視《淳化帖》版已皴裂,而王著一時標題多誤,臨摹或失真。詔出墨跡,更定匯次,訂其筆意。仍俾蔡京書簽及卷首,刊石太清樓下”。汪珂玉《珊瑚網(wǎng)》卷二十一載“《大觀帖》于《閣》本既毀之后,重出御府墨跡,勾填入石。較《淳化閣帖》眉高二寸有奇,與諸行列語句,亦多不同。主之者為蔡京,前標后題皆京筆。京事業(yè)不滿人意,而書學視王著稍勝,故所拓有一種雄桀之氣,與潭、絳諸本厭厭學步者不同?!盵3]
按照以上說法,《大觀帖》均由內(nèi)府所藏摹本勾勒而出,其中尤以趙構(gòu)的說法最令人可信。當蔡京主持摹刻《大觀帖》時,他雖然只有兩歲,但這套叢帖費時二十多年,可以說是伴隨著他長大的,他又生長在宮中,當知曉此事。由于內(nèi)府所藏摹本,前人很難見到,對此一直沒有人提出懷疑,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蔣文光先生才提出“《大觀帖》中有一部分是由《淳化閣帖》翻刻而來”[3]的看法,并有簡單的例證。但在筆者看來,蔣文光先生的某些例證尚缺乏說服力,如他說“今天所見拓本,顯露原拓《淳化閣帖》石花,如卷七第十二帖《足下時事少可帖》‘乖’字旁有石花,并且石花與‘乖’字相連,‘乖’字第二筆的筆勢也誤”。筆者仔細審視兩帖的“乖”字,不見有和它相連的污損痕跡。為了順利書寫“乖”字第三筆,第二筆一般向右出鋒,但為了取得在空中第三筆的逆勢,向左出鋒也無不可,且此“乖”字第三筆由右至左行筆,是為了順利接上第四筆,說它“筆勢有誤”不是很妥當。又如“《向亦得萬書帖》里的‘參軍’的‘參’字,《淳化閣帖》有一半失筆處,《大觀帖》在摹刻時隨之有誤。又‘悉’字,《淳化閣帖》勾摹失筆,《大觀帖》亦同樣失筆”。其實,這兩字均草法正確,沒有失筆的地方。
筆者認為,除非在兩帖中找到明顯的錯誤,才能證明它們的淵源,僅靠一二個字是很難說清楚這個問題的。在照相和印刷技術(shù)都非常發(fā)達的今天,讀者要見到這兩套字帖的宋拓本和當時內(nèi)府藏的勾摹本并不是很困難,筆者擬以刻入兩部叢帖第七卷的《秋月帖》、《桓公帖》和《寒切帖》為例,來證明《大觀帖》所依據(jù)的底本就是《淳化閣帖》而不是內(nèi)府摹本,以求方家指正。
首先看《秋月帖》,帖的內(nèi)容為“七月一日羲之白:忽然秋月,但有感嘆。信反,得去月七日書,知足下故羸疾。問觸暑遠涉,憂卿不可言。吾故羸乏力,不一一,王羲之白?!睆哪”緛砜?,“月”字第二筆的勾和里面由兩橫變化而來的兩點有明顯的牽絲,而刻帖均沒有牽絲,兩點的位置和摹本均相距甚遠?!耙弧弊帜”静怀鲣h,兩帖均出鋒?!叭铡弊帜”咀中味檀伲翱凇崩镆粰M和左邊一豎相連,而不和右邊一豎相連,最后一橫把“口”字封閉,而兩帖“日”字都比摹本大,用的是章草寫法,略去最后一橫,豎畫略向左撇,且“口”里的橫連接右邊的豎而不連左邊的豎。在摹本中“羲”字最后一筆和“之”字的點相連,兩帖均把“之”字的點和“羲”字斷開。“白”字在摹本里,撇和豎之間筆有明顯的提按變化,行筆是曲線,而在兩帖中是由重到輕的一豎,是直線行筆?!昂觥弊衷谀”纠铩拔稹钡淖詈笠黄埠陀伞靶摹焙喕囊粰M相連,且橫折出鋒向下以引“然”字,兩帖中均把撇和橫斷開,橫的最后有明顯頓筆和“然”字斷開。摹本中“然”字的“勿”和“犬”間隔較小,由四點省寫成的一橫較長,而兩帖中“勿”“犬”相距較遠,最后一橫很短?!扒镌隆倍衷谀”局邢噙B,兩字由三筆寫成,兩帖均把“秋月”兩字斷開,由八筆寫成。“但”在摹本中左邊的撇和豎相連,右邊“日”和下面的橫相連,此字由兩筆寫成,在兩帖中,左邊的撇和豎均斷開,《淳化閣帖》“日”字左邊的豎描失,《大觀帖》雖不失“日”字左邊一豎,但把“日”和最后一橫斷開?!暗谩弊衷谀”局幸还P寫成,右邊由兩個折筆寫成,兩帖均由三筆寫成,右邊的三個折筆都變成了一個轉(zhuǎn)筆。摹本中“去月”兩字相連,兩帖中都是斷筆,“月”在摹本中是行書,在兩帖中是章草。“七日書”在摹本中“七日”相連,“書”和“日”斷開,兩帖中“七”和“日”斷開,“日”和“書”相連?!皢枴痹谀”局幸粰M,在兩帖中都刻成了相連的兩點。后一個“故羸”中的“故”字摹本字形完整,且和“羸”相連,兩帖均沒有把“故”字末筆刻出,和“羸”字也就斷開了?!安弧痹谀”局泻汀耙灰弧毕噙B,《淳化閣帖》“不”為這一行最后一個字,和“一一”當然斷開,《大觀帖》誤以為原書就是斷開的,照貓畫虎,也把它斷開了。
《桓公帖》的內(nèi)容為“得都下九日書見,桓公當陽去月九日書。久當至洛,但運遲可憂耳。蔡公遂委篤,又加廗下,日數(shù)十行,深可憂慮。得仁?!雹賰蓚€“得”字和《秋月帖》一樣,摹本中的一筆,變成了刻帖中的三筆?!熬拧薄叭铡弊衷谀”局芯蜃笙鲁鲣h,筆跡清晰可見,兩帖均為斷筆,后一“九日”,“九”和“日”在摹本中兩字相聯(lián),兩帖均斷開?!爱斨谅濉比帧ⅰ安坦倍衷谀”局虚g隔比較大,《淳化閣帖》因為三字在一行的最末,空間不多,三字排得很擠,《大觀帖》這三字在一行的中間,卻寫得很擠?!暗\”二字,摹本相連,“日”的橫折用轉(zhuǎn)筆且筆痕較細,兩帖“但運”均不連,且“日”的橫折用折筆,筆痕較摹本粗?!斑t可”二字、“深可”二字、“日數(shù)”二字摹本兩連,“可”字一橫較斷,兩帖均把“遲可”斷開,“可”字一橫又粗又長,“日”字,《淳化閣帖》誤為“口”字。“十行”在摹本中字距很小,“行”最后一筆為長豎,兩帖均字距較大,“行”最后一筆為曲筆。
《寒切帖》的內(nèi)容為“十一月廿七日羲之報,得十四十八日二書,知問為慰。寒切,比各佳不?念憂勞久懸情,吾食至少,劣劣。力因謝司馬書,不一一,羲之報”?!皥蟆痹谀”局校崾峙缘牡趦晒P和第三筆是斷開的,兩帖均連筆書寫?!笆巳铡敝械摹笆弊?,摹本中為懸針筆,順勢向下出鋒,兩帖均有明顯停頓,且折筆向左上出鋒?!昂弊謱毶w頭下部分是草書,由從上至下的四點組成,在摹本中四點分兩組斷開,而兩帖均沒有斷開,由一筆書寫而成?!扒小弊筮叺摹柏啊弊?,摹本中寫出一點一豎,兩帖中均寫成撇橫再加一豎?!扒椤弊值呢Q心旁也是如此?!耙颉痹谀”局凶骺趦?nèi)部分湮成一團,仔細審視,可辨為“囙”,兩帖均刻成“因”。
也許有人會認為,《淳化閣帖》、《大觀帖》所依據(jù)的摹本不是現(xiàn)在所見到的摹本。如此就有兩種可能:(一)兩部叢帖所用的是王羲之的真跡,而我們現(xiàn)在所見到的摹本均為摹本;(二)兩部叢帖所用的是唐人的另一個摹本,而不是我們現(xiàn)在所見到的這個摹本。其實,王羲之的真跡在唐初還有多少已經(jīng)是一個謎,且真?zhèn)文??!逗刑吩凇笆摹迸杂小吧畽?quán)”二字,他是梁武帝時著名書法家,當時負責為梁武帝鑒定書法。凡是他認為可靠的法書,均會簽上“僧權(quán)”二字,這是我們現(xiàn)在鑒定法書流傳的重要依據(jù)之一?!肚镌绿非坝旭宜炝嫉念}簽“王羲之帖”,褚是初唐著名書法家,且長期在內(nèi)府鑒定書法作品,既然他說是“王羲之帖”而不是“臨王羲之帖”,說明在初唐時大家已經(jīng)把它認定是王羲之所書。也許有人會認為褚書是偽造的,但至少宋徽宗認為是真的,不然,當會像王羲之其它許多法帖一樣,享受宋徽宗的親筆題簽。到宋朝時,如果還有其他唐人的臨本存在內(nèi)府,稍有書法常識的人都知道當以褚書“王羲之”本為祖本,主持摹刻《淳化閣帖》的王著是當時頗有名氣的書法家,《大觀帖》的倡導者宋徽宗和主持者蔡京更是書法行家,不可能出現(xiàn)如此低級的錯誤?!肚镌隆贰痘腹贰逗小分T帖均鈐有“宣和”、“紹興”等印,說明它們當時已經(jīng)入藏內(nèi)府,蔡京肯定見到過。如果還有其它摹本,至少應(yīng)該參考這些摹本,且某些字如“羲之”“秋月”等字之間的連筆,從書法的行氣來看,比斷開更好,精于此道的蔡京見到了而沒有采用更符合書法習慣和書法審美的這些摹本,是不可能的。
除了通過上面可以見到的摹本和《淳化》、《大觀》兩叢帖進行比較外,我們還可以找出兩部叢帖第七卷中的一些常識性的錯誤。如《十月七日帖》中“當大惠也”中“大”字撇的下半部分,《淳化閣帖》明顯很不協(xié)調(diào),也不是正常書寫所出現(xiàn)的情況,當屬于刻工走刀不準所致,《大觀帖》在此處把這個毛病刻得輕一些,弱化了這一不符合書法用筆的毛病,但還是可以看出它受到了《淳化閣帖》的誤導。《小園帖》“欣喜無喻”中的“無”字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撇,筆勢也不連貫,和王羲之其它帖中的“無”字都不同,當是《淳化閣帖》誤刻,《大觀帖》也跟著錯了。《淳化閣帖》中《七十帖》“推之人理”中“人”字一捺的下半部分出現(xiàn)一個缺口,也不是正常書寫所致,當是捶拓不精,《大觀帖》也跟著錯了。
由以上的論述,尤其是通過刻帖和摹本的比勘,我們可以肯定,《大觀帖》是以《淳化閣帖》勾摹上石的。
雖然《淳化閣帖》勾摹的時間早于《大觀帖》,除最早談及此事的宋高宗沒有對兩套叢帖進行品評外,歷代書家都認為后者好于前者,如宋朝的劉克莊就有“《淳化》為祖,《大觀》尤妙”的說法,后來王澧翁說“若論久近,則《大觀》后于《淳化》,精確則《大觀》前無帖矣”。明代何良俊說“淳化祖帖與宋拓二王帖為可寶,其馀皆不足觀。況近時各處翻刻,大費楮墨,可笑可笑?!f法帖中,惟太清樓刻定為至寶。蓋因徽宗留意文翰,而蔡京工書,故摹勒皆精,遠在祖帖之上?!盵4]啟功先生說“以摹刻的技術(shù)論,任何宋拓《淳化閣帖》,都比不過真本《大觀帖》?!盵1]61稍有異議的是元代陳繹曾,他認為“大觀帖,淳化之弟。大觀間奉旨以御府真跡重刻于太清樓。中有蘭亭帖,蔡京摹刻。京沉酣富貴,筆偏手縱,非復古意,賴刻手精工,猶勝他帖爾?!盵5]言下之意,《大觀帖》質(zhì)量高的原因不是蔡京描摹得好,而是刻工水平的高超。
為什么大家異口同聲認為《大觀帖》好于《淳化閣帖》呢?主要原因就是宋徽宗、蔡京君臣的書法水平高于宋太宗、王著君臣。董其昌認為“書家好觀《淳化閣帖》,此正是病。蓋王著輩絕不識晉唐人筆意,專得其形狀,故多正局。字須奇宕瀟灑,時出新致,以奇為正,不主故常。”[6]乾隆皇帝對董氏的這個說法極為贊同,他在王羲之《七月帖》墨跡摹本題跋中說“董香光深斥王著之謬,今以摹本相校,知此翁為書家董狐耳”,相比之下倒是陳繹曾說得比較客觀,他認為《淳化閣帖》“雖近肥俗,深得古意,不見真跡,得此足矣?!盵5]
王著的書法水平和修養(yǎng)自然不及蔡京,世人通常所說的宋代四大書法家“蘇、黃、米、蔡”中“蔡”最初是指“蔡襄”還是“蔡京”,一直存在爭論,書界大都認為最初指的是蔡京,只因他是奸佞小人,禍國殃民,而蔡襄耿直敢言,曾為范仲淹、歐陽修等因“慶歷新政”失敗被貶的志士仁人鳴不平,書法史上就以蔡襄取代了蔡京。筆者認同這種解釋,一是因為四人中,蔡襄年最長卻排在最末,于情理上說不過去;二是宋人書法尚韻,蔡襄的書法恪守唐人法則,按常理不會其余三人相提并論,而“筆偏手縱”的蔡京和他們在書法上可謂同道。
王著書法自然不能和蔡京相比,但并非泛泛之輩,黃庭堅說他“極善用筆。若使胸中有書數(shù)千卷,不隨世緣碌碌,則書不病韻?!盵7]黃氏從當時“尚韻”的書風出發(fā),批評王著由于讀書少而導致書法作品缺乏書卷氣和灑脫之情,但也承認他“極善用筆”,筆法高超。
應(yīng)該肯定,《大觀帖》有勝過《淳化閣帖》的地方。作為后出者,它糾正了《淳化閣帖》的某些失誤,如《淳化閣帖》第七卷誤收的智永尺牘,《大觀帖》將其剔出,歸入第五卷;《淳化閣帖》中《愛為帖》前面漏收數(shù)字,后面又濫入它帖,《大觀帖》將其補全,又把濫入部分刪除,還其原貌。同時,《大觀帖》還糾正了《淳化閣帖》的某些誤刻之處,如《淳化閣帖·桓公帖》中的“日數(shù)十行”中的“日”字,誤描為“口”;《時事帖》中的“更”誤描為“吏”;《皇象帖》中的“皇”誤為“王”;《賢室帖》中的“由”誤為“日”;《長平帖》中的“患”字描錯等等問題,《大觀帖》一一將其改正。當然,《大觀帖》不可能把《淳化閣帖》的所有失誤都訂正,所以,筆者不贊成蔣文光先生對《大觀帖》某些近乎苛求的批評,如他在評說《大觀帖》不足之處時,說“《省飛白迺致佳帖》,此帖在王澍《淳化閣帖釋文考證》中說‘此帖筆弱語凡,亦室偽帖。其言甚是,但在勾勒《大觀帖》卷七時,不加鑒別地按《淳化閣帖》的原樣,勾勒上石”。要宋代的蔡京采納清代王澍的研究成果,是強人所難。何況,王澍根據(jù)文辭和筆意下的判斷,是否符合事實的真相,值得打個問號。
前人多認為《大觀帖》好于《淳化閣帖》,當然有它的道理,但《大觀帖》也有不如《淳化閣帖》的地方。
首先,《淳化閣帖》在摹刻的形式和行氣上更接近原帖?!洞净w帖》和《大觀帖》的開本是不一樣的,后者比前者高兩寸左右。仔細比勘留存的墨跡,《淳化閣帖》更接近原貌。如《桓公》《寒切》兩帖,《淳化閣帖》和摹本在行數(shù)和每行的字數(shù)上完全一致;《秋月》帖,《淳化閣帖》和摹本只有一個地方不一致,即摹本中“一一”二字在倒數(shù)第二行的最末,《淳化閣帖》中它們放在第三行的抬頭。又如刻于唐代的《十七帖》中《七十帖》,此帖同時被刻入《淳化閣帖》和《大觀帖》,它在《十七帖》和《淳化閣帖》中的行數(shù)和每行的字數(shù)完全一致,但在《大觀帖》發(fā)生了變化。由此可見,《淳化閣帖》更真實于原帖。凡臨池學書的人都知道,臨摹時應(yīng)盡量追求符合原帖,字的大小、每行的字數(shù)盡量和原帖一致,其目的就是為了追求原帖的筆勢和行氣。《大觀帖》由于開本大,每一行的容量也就大些,原帖的筆勢和行氣全部被打亂。如《寒切帖》,摹本和《淳化閣帖》中第一行最末的“十四十”三字由于空間不夠,安排比較緊湊,是很自然的,《大觀帖》對此照描不誤,但由于它的空間較多,三字安排太緊,顯得很不自然,給人氣滿的感覺。《秋月帖》也是如此,摹本和《淳化閣帖》第二行“知足下故羸疾”六字為連續(xù)書寫,空間不夠,字距較密,《大觀帖》中此六字分屬兩行,在筆勢上很不連貫,在前一行的最后和后一行的開始都字距很密,不符合書寫習慣,氣息不流暢。
其次,《大觀帖》某些單個字描摹不如《淳化閣帖》準確。從書法技巧的角度來看,大家認為《大觀帖》超過《淳化閣帖》主要是因為它的筆畫交待更為清楚、轉(zhuǎn)折之處更顯勁利,這種說法大體不錯,但很多地方《大觀帖》描摹不如《淳化閣帖》準確。如《參政帖》中的“何”字為草書,最后一撇出鋒,《淳化閣帖》中勁挺有力,《大觀帖》中顯得很呆滯?!肚皬穆逄分械摹白印弊?,在《淳化閣帖》最后一橫有明顯的出鋒,以引起下一個字,在《大觀帖》中橫為斷筆,和下字沒有絲毫聯(lián)系,筆勢不連貫?!度钌分械摹皵?shù)”字最后一捺,《淳化閣帖》中向左下出鋒,以引起下一個字,筆勢連貫,《大觀帖》中向右上出鋒,違背了正常的草書書寫習慣。《君晚帖》中的“君”字,《大觀帖》明顯描摹錯誤?!顿t室帖》中“勞心知得”四字相距太密,顯得非常突兀,給人以氣滿的感覺,缺乏王羲之書法的灑脫之氣。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大觀帖》和《淳化閣帖》互有優(yōu)劣,學習者不可厚此薄彼。
注釋:
①此帖在《淳化閣帖》和《大觀帖》中都是完整的,筆者所見摹本只至此。
[1]啟功.真宋本《淳化閣帖》的價值[A]//真宋本《淳化閣帖》:第七卷[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
[2]趙構(gòu).翰墨志[A]//上海書畫出版社,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369.
[3]蔣文光.宋拓《大觀帖》第七考略[J].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1982,(4):98.
[4]何良俊.四友齋叢說[M].北京:中華書局,1959:252.
[5]陳繹曾.翰林要訣[A]//上海書畫出版社,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492.
[6]董其昌.畫禪室隨筆[A]//上海書畫出版社,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541.
[7]黃庭堅.山谷論書[A]//崔爾平.歷代書法論文選續(xù)編[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