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薇

《冠軍早餐》的后現(xiàn)代主義解讀

王 薇

《冠軍早餐》是美國后現(xiàn)代小說家?guī)鞝柼亍ゑT內古特的杰作。本文從小敘事解構宏大敘事、文本的片段性以及題材的卑瑣性等幾個方面解讀小說中的后現(xiàn)代主義因素，馮內古特使用這些獨特的藝術手法解構了傳統(tǒng)的小說世界，以此表現(xiàn)出后現(xiàn)代主義否定、顛覆既定模式或秩序的解構性藝術特征，從而深刻的揭露丑陋沉重的社會現(xiàn)實并淋漓盡致地刻畫了現(xiàn)代西方人生存的精神荒原的狀態(tài)。

《冠軍早餐》；后現(xiàn)代主義；解構敘事

后現(xiàn)代主義孕育在30年代，并于二戰(zhàn)以后與現(xiàn)代主義割裂，成為一種毀譽參半的世界性文化哲學思潮?！昂蟋F(xiàn)代主義張揚一種‘文化批評’精神，力圖打破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中心性、總體性觀念，而倡導綜合性、無主導性的文化哲學?！盵1]其“所具有的懷疑精神和反文化姿態(tài)，以及對傳統(tǒng)的決絕態(tài)度和價值消解的策略，使得它成為一種“極端”的理論，使其對資本主義的批評以徹底虛無主義的否定方式表現(xiàn)出來?！盵2]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家主張思維方式、表現(xiàn)方法、藝術體裁和語言游戲的徹底多元化，因而在他們的作品中，世界是破碎的、混亂的、多義的和不確定的。

庫爾特·馮內古特（Kurt Vonnegut，1922-2007） 是美國最重要的后現(xiàn)代小說家之一，其作品《冠軍早餐》是美國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杰作。該小說從外星球者的角度講述了地球上兩個人，即龐蒂亞克汽車代理商德威恩·胡佛和科幻小說家基爾戈·屈魯特被邀請參加藝術節(jié)的故事，全書大量篇幅都在描寫兩個主人公相遇之前的行程和見聞。雖然國內有關馮內古特及其作品的各種評論層出不窮，但研究重點主要集中在對《五號屠場》等主要代表作品的分析上，而對充分展示其后現(xiàn)代主義特色的優(yōu)秀作品《冠軍早餐》則鮮少提及，與《五號屠場》相比，這部小說一直未能在國內評論界引起足夠的重視。本文著重分析馮內古特如何從小敘事解構宏大敘事、文本的片段性以及題材的卑瑣性等幾個方面解構傳統(tǒng)的小說世界，以此表現(xiàn)出后現(xiàn)代主義否定、顛覆既定模式或秩序的解構性藝術特征，從而深刻的揭露丑陋沉重的社會現(xiàn)實并淋漓盡致地刻畫了現(xiàn)代西方人生存的精神荒原的狀態(tài)。

一、小敘事解構宏大敘事

法國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家利奧塔認為，“后現(xiàn)代是一種精神，一套價值模式。它表征為消解、去中心、非同一性、多元論、解‘元話語’、解‘元敘事’?！盵3]而任何一個時代都存在占主導地位的敘事，后現(xiàn)代精神就是要解構和顛覆這樣的“元敘事”或“宏大敘事”。

“反英雄”也被稱為非英雄或者老式英雄的對立面，是后現(xiàn)代派小說的一種主要創(chuàng)作模式。在一些虛構的冒險故事或浪漫小說中，老式英雄具備崇高品質和美好道德，常以勇敢、強壯、機智的形象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而在后現(xiàn)代派小說中，“作家們在作品中塑造出一群乖僻、無能、不幸、笨拙、愚蠢、滑稽、不圓滑的‘反英雄’人物，他們通過這些小人物的描寫解構了宏大敘事中的英雄人物，將傳統(tǒng)概念中的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跡撕得粉碎?！盵4]馮古內特很善于刻畫反英雄人物，“他在其每一部作品中都致力于塑造這些可悲且可笑的反英雄人物。從這些人物滑稽可笑的言行舉止中投射出不公正的社會現(xiàn)實，從這些人物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作家對自我及整個人類和社會的看法及態(tài)度?！盵5]

作者在《冠軍早餐》中成功地塑造了幾個“反英雄”形象。該書所題獻的對象菲比·赫爾蒂是一名專欄作家，作者在大蕭條末期遇到她時，她是印第安那波利斯的一個寡婦，這個給予“我”（作者）安慰的女人“……對我和她的兒子，還有對我們帶來的女朋友，都講淫猥的粗話。她這個人很有趣。她的思想很解放。她不僅教會了我們在談論性的問題的時候講沒有禮貌的粗話，而且在談論美國歷史和著名英雄人物、財富分配、學校以及所有問題的時候都講沒有禮貌的粗話?！?/p>

本書的兩位主人公德威恩·胡佛和基爾戈·屈魯特是“很快就要死去的星球上兩個孤苦伶仃、瘦骨嶙峋的年紀相當老的白人”。其中德威恩·胡佛是龐蒂亞克汽車代理商，他是一名鰥夫，而且患了甲狀腺腫大癥，處于“快要精神失?！钡臓顟B(tài)。另一位基爾戈·屈魯特則是一位科幻小說家，他長了一口歪牙，頭發(fā)花白且亂成一團，他的腿好似一對“蒼白的掃帚把，腿上沒有毛，滿布畢露的青筋”，他臟亂不堪，一貧如洗，有過三段失敗的婚姻，至今仍孤身一人。馮內古特通過對這些小人物、“反英雄”形象來建構他們賴以生存的小世界，通過這種方式來逃避外部世界的巨大壓力，并賦予他們自己及整個人類存在以無窮無盡的意義。

此外，馮內古特還利用小敘事的寫作手法顛覆了關于歷史和戰(zhàn)爭的宏大敘事，質疑了官方關于歷史的寫作并解構了官方歷史文獻的真實性。通過這一手法，作者試圖揭示歷史學家在歷史書寫的過程中可以有選擇的讓哪些歷史事件成為歷史，而哪些卻不能。比如作者在書中寫道，“美利堅合眾國的小學教師在黑板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書寫這個年份并且要學童們自豪地高興地背誦牢記：1492。教師們告訴學童，這是他們的大陸被人類發(fā)現(xiàn)的年份。實際上，在1492年早已有幾百萬人類在這個大陸上過著充實而且豐富多彩的生活了。這個年份不過是海盜開始欺騙、搶劫和殺戮他們的那一年份?！?/p>

“后現(xiàn)代語境中的歷史已經(jīng)不是我們曾經(jīng)認為的客觀的、權威的歷史，當然，現(xiàn)實也就不會是我們眼中認定的客觀的現(xiàn)實。人類走向的將是一個變化地、流動地、相互滲透地歷史和現(xiàn)實。”[6]馮內古特通過其作品不僅解構和顛覆了關于美國建國歷史的宏大敘事，還批判了降級為一臺由經(jīng)濟控制的大機器的生存環(huán)境以及生活在這一環(huán)境中的被非人化為機器人的人類。

二、文本的片段性

《冠軍早餐》這部小說的書名是美國通用面粉公司的注冊商標，是一種谷類早餐食品。作者選擇該詞作為書名并無任何實際意義。而這本作者用于送給自己50歲生日禮物的小說對于作者來說也只是“丟滿垃圾的人行道”，是“時間旅行中一路上丟在身后的”垃圾。該書全由片段構成，整部小說缺少一個中心將似乎毫無關聯(lián)的事件連在一起。零散性是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一個語言特色，日常生活中的“碎片”常常貫穿始終?！霸诤蟋F(xiàn)代主義敘述中，世界是由片斷構成的，但片斷之和并不能構成一個整體。所有的片段并不圍繞一個中心聚集或形成一個整體。正如德里達所說，藝術家在利用直接的和大量的引用語和替代品進行拼貼的過程中，將原作置入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中……這樣，上下文的局限性就可以被打破，同時無窮無盡的新的上下文還可以不斷產生并將以一種無止境的方式和姿態(tài)發(fā)展?！盵7]馮古內特的小說《冠軍早餐》正是一個個片斷的拼貼，這些片斷有時是一個段落，有時只是幾個字而已。

作者在序言中說道，“按程序我在50歲上要作孩子氣的表現(xiàn)——褻瀆‘星條旗之歌’，用一支粗頭鉛筆畫納粹旗、屁眼和其他等等東西?！薄豆谲娫绮汀分幸还灿?21幅作者自畫的插圖，其中有美國國旗、自由女神像手中的火炬、小雞、母牛、漢堡包、假日旅店等等。這些在評論家眼里看似幼稚低俗的插圖并非毫無意義，作者的目的也不是玩弄拼貼和語言游戲。實際上，在后現(xiàn)代語境中，當語言的再現(xiàn)功能被否定時，作家就會用一些其他方式來代替語言，而拼貼正是表達后現(xiàn)代破碎感的一種有效方式。在后現(xiàn)代大眾文化和消費文化的時代，以圖像和聲音為主要內容的視像文化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以語言文字為主要內容的傳統(tǒng)印刷文化。一方面大眾在緊湊繁雜的現(xiàn)代生活下更青睞方便快捷、生動形象的視像資料；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的出版商為了攫取更多的商業(yè)利潤也將目光投向受眾率高的視像產品。久而久之，文化變成一種快餐，而人類在被動地享受感官刺激和這樣的“文化快餐”時也變成了不會思考的行尸走肉。作者正是要用自畫的插圖來代替語言敘事，強調當代語言功能逐漸退化的趨勢。全書幾乎完全缺乏傳統(tǒng)標準小說所具備的因素，即對話、形式和連貫的情節(jié)等，作者充分發(fā)揮片段拼貼在小說敘事中的作用，利用拼貼將各種各樣的不同因素在文本的平面上組織起來，不僅故事和人物性格得以在片段的積聚中表現(xiàn)出來，而且不同的空間和時間也在片段中縱橫交錯。作者筆下的是一部由碎片構成的偉大作品，而這些碎片也很好地表現(xiàn)了嚴肅的主題——丑陋沉重的社會現(xiàn)實以及現(xiàn)代西方人生存的精神荒原的狀態(tài)。

正如美國當代著名馬克思主義文論家杰姆遜所說，“后現(xiàn)代主義取消高級文化和大眾文化或商業(yè)文化之間的界限，將文化拼貼的文本（通俗作品、廣告宣傳、亞文化、幻想小說等）重新組合成一個新型欲望文本，并使其具有了不同于以往文化風貌的新標志：新的肉身直接性成為當代城市文化標記，其延伸既表現(xiàn)在當代理論方面，也表現(xiàn)在一種全新的消費形象或影像文化方面。這種表面化的‘時尚’，將人徹底還原為身體性的存在，這一文化策略所導致的表面性滲透到所有的藝術活動中?！盵8]

三、題材的卑瑣性

哈桑認為，“后現(xiàn)代在消逝神性以后的大地上將人自身那見不得人的卑微性展示出來。它反現(xiàn)實、反偶像崇拜，它拒斥模仿，力圖尋找邊緣（即總是尋找非中心、非典型性），接受‘衰竭’，以有聲的‘沉默’瓦解自己。它趨向于自身的有限，因為它同自己的表現(xiàn)模式以及同一切崇高的東西相較量。它不再狂躁，而是在冷漠的視界中，展示后現(xiàn)代藝術家眼中的恐怖和卑瑣的世界?！盵9]因此，后現(xiàn)代主義者“尋找骯臟的、庸俗的、虛無主義的和死寂的題材……在后現(xiàn)代主義者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作家們越來越把他們自己與現(xiàn)實世界分離，并且反身內向去表現(xiàn)那些難以表現(xiàn)的或完全不可表現(xiàn)的事物，例如丑陋、殘忍、原始、野蠻、骯臟、虛弱的事物，以及人性中卑微的方面。對后現(xiàn)代主義者來說，人已經(jīng)走向了墮落。因此，馮內古特在小說中給讀者暴露了一個可怕而又卑鄙的世界。”[10]

《冠軍早餐》中的主人公之一基爾戈·屈魯特是一位科幻小說家，但其地位卻相當尷尬，他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來傳播思想，表達自己對現(xiàn)實和人類生存困境的關注。比如，他在雞湯和嬰兒的故事里暗示了人口問題；在《車輪上的瘟疫》中，指出了汽車和大氣污染的問題；在《今年的杰作》中，嘲諷了商業(yè)文化對藝術的褻瀆；而在包括《現(xiàn)在可以說了》等作品中，談到了對人類思想的關注。然而，這樣一個具備深刻思想的作家卻鮮少為人所知，那些無良出版商為了提高銷量，任意在小說中添加淫穢圖片，“他們（色情讀物出版商）甚至不寄給他（基爾戈·屈魯特）刊用了他的稿子的書籍和雜志的贈閱本，他得自己到色情書店里去尋覓?！弊x者購買他的小說也只是為了在其中找到“穿內褲的女人”或“張開大口的河貍”等“可以對著手淫的照片”。

除此之外，馮內古特還在小說中插入了所有男女生殖器的圖片，還有一些其它的色情細節(jié)，包括作者自畫的屁眼，女性的內褲等等。他還解釋道，“張開大口的河貍是一幅不穿內褲的女人的照片，雙腿扒開，這樣使你可以看到她的陰戶口……對于張開大口的河貍，大家都趨之若狂……在德威恩、屈魯特和我都小的時候，這種對張開大口的河貍的迷戀擴大到了內褲。女孩子們想盡方法掩藏她們的內褲，而男孩子們則想盡方法要一窺她們的內褲。”作者有意識地使用最直白、最客觀的語言，來記錄當時成千上萬的美國人沉溺于色情文化中不可自拔的狀態(tài)。然而，作者除了表達對泛濫視像文化的否定和對語言重要性的肯定外，還表達了對人們重新重視語言的期望。如他所說，“實際上，到德威恩·胡佛和屈魯特歷史性見面時，女人的內褲已大大貶值了……女人內褲的照片已不值印照片的紙價了，甚至高質量的張開大口的河貍彩色影片在市場上也無人問津。以前曾經(jīng)有一個時候，屈魯特當時最暢銷的書《車輪上的瘟疫》由于書中插圖，可賣到12元1冊。如今售價只有1元，而且付這價格的人也不是為了圖片。他們付錢買的是里面的文字?！?/p>

哈桑認為，“后現(xiàn)代主義趨向一種多元開放、玩世不恭、暫定、離散、不確定性的形式，一種反諷和斷片的話語，一種匱乏和破碎的‘蒼白意識形態(tài)’，一種分解的渴求和對復雜的、無聲勝有聲的創(chuàng)新?！盵11]雖然哈桑對后現(xiàn)代主義的評價有積極意義，但同時他在多元開放的喜悅中，也感到精神超越性喪失的沮喪，他說：“我不知如何讓我們的精神沙漠，多增添一點生命的綠意?！盵12]馮古內特的作品讓我們看到了這一絲“綠意”，作為一位偉大的具有深刻人道主義思想的后現(xiàn)代作家，他運用其獨特的后現(xiàn)代藝術手法表現(xiàn)了對歷史的深刻反思和對現(xiàn)實的嚴肅關注。他的作品不僅抨擊和揭露了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現(xiàn)狀，也提示我們要積極反思并盡力去改善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

注釋：原文均引自庫爾特·馮內古特.冠軍早餐/囚鳥[M].董樂山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

[1][8]王岳川.當代西方最新文論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288，297-298.

[2][3][9][11][12]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第2版）[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360，374，382，381，383.

[4][5][6]許文茹.小敘事下的后現(xiàn)代主義人文關懷[J].山東社會科學，2010，（2）：170.

[7][10]陳世丹，魯顯生.論馮內古特的后現(xiàn)代主義解構敘事策略[J].外語研究，2009，（5）：91,94.

責任編輯：何 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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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貴州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貴州貴陽55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