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德軍

（衡陽師范學院 湖南 衡陽 421002）

托馬斯·杰斐遜（1743-1826）是美國歷史上以積極倡導和實行民主而著名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他一生奮斗的目標就是要保障人民的民主自由，為此他規(guī)劃了一套縝密的、從權力內部和外部來制約權力的思想即權力制約理論。這對于防止權力侵害人民的民主自由效果明顯。因而在西方社會發(fā)展史上,享有較高的美譽。

任何一種理論或思想的產(chǎn)生固然是歷史發(fā)展的某種需要所致，有其存在的現(xiàn)實合理性，但也必須同時有堅實的內在邏輯關聯(lián)。杰斐遜的權力制約思想的影響如此深遠，除了現(xiàn)實的合理性之外，更具嚴密的內在邏輯。

一、自然權利學說：權力制約的理論前提

在杰斐遜政治思想體系中，權力制約思想的前提條件是自然權利學說，其目的就是使人民充分享有自然賦予他們的民主權利即自然權利。在歐洲思想家們的影響下，杰斐遜逐步形成其自然權利學說。他說：“在自然法下面，一切人都是平等的?！盵1]這是杰斐遜對自然權利思想的最初闡述。1774年，他在《英屬美洲權利概述》一文中又指出：人們的權利“來源于自然法則，而不是他們的國家元首所賜予的。”[1]他對自然權利學說進行較為系統(tǒng)的正面闡述是在1776年草擬的《獨立宣言》中，他說：“我們認為下述真理是不言自明的：人人生而平等，他們被造物主賦予他們所固有的某些不可轉讓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利；為了保障這些權利，才在人們中間成立政府，而政府的正當權力來自被統(tǒng)治者的同意；如果遇有任何形式的政府損害這個目的時，那么人民就有權利改變或廢除它，以建立新的政府。”[2]

由此可見，杰斐遜的自然權利學說把追求安全、自由和幸福的權利賦予了人民，也把人民自然權利實現(xiàn)的職責賦予了政府，同時也對政府行為的范圍做了基本的限定——那就是政府只能用人民委托的權力為人民服務，保障人民的自然權利；如果損害了人民的自然權利，那么它就將失去存在的合法性，被人民廢除而重新組建。其中對政府職責的規(guī)定和對政府行為范圍的限定本身就是權力制約的原則設置，這些原則加上人民應具有的三種天賦權利所構成的自然權利學說就成為杰斐遜權力制約思想的理論前提。

二、人性論與公共權力論：權力制約的理論依據(jù)

人性論

人性雖善但人性不完善，這是杰斐遜對人性的總的看法，也是其權力制約思想的首要依據(jù)。杰斐遜認為，人生來就固有一種內在的道德本能，“就如同人具有腿(1)和臂一樣”。[2]這種道德本能就是一種道德意識，它是天賦的是非觀念，一切道德行為的源泉，能使人判斷任何精神領域的是非善惡，并推動人們情不自禁地產(chǎn)生同情他人的心理和救濟他人苦難的行為。這種道德本能原本是善的，即人性本善?；谌诵员旧?，人一定要服從道德本能，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做不道德的事，這樣社會就自然會互助友愛、和諧美滿。

然而現(xiàn)實社會總是存在不正直、不道德的人，總是存在壓迫、掠奪和不公正現(xiàn)象，因此杰斐遜承認“我之受到法律的教育，使我看到人性的陰暗面”，[3]這說明人性本善但不完善。人性中的自私、貪婪暴戾和非理性等弱點就是人性之不完善的表現(xiàn)，特別在當權者那里又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因為權勢、地位和奢華生活的腐蝕使當權者人性中的善良和公正會逐漸歸于泯滅，從而墮落以至庸劣無恥。這樣他們就必然會想方設法為謀求自己的私利而危害人民的權利。對此，杰斐遜有著清醒的認識，他指出：“世界上每一個政府中都有人類弱點的痕跡，都有腐敗蛻化的苗子……一個政府如果僅僅是委托給人民的統(tǒng)治者，必然會蛻化變質?！盵4]所以為確保人民的自由幸福，采取有效措施來抑制統(tǒng)治者人性弱點的腐化蛻變成為必要。

公共權力觀

公共權力可善可惡，這便是杰斐遜的公共權力觀，又是其權力制約思想的依據(jù)之一。杰斐遜聲稱個人天生擁有一系列神圣的自然權利，同時又認為必須間接地運用公共權力的力量來確保人們的權利。這在其草擬的《獨立宣言》中已有明確的闡述（前文已有所述），后來他更是將政府存在的理由唯一化，肯定了政府在社會政治事務中的積極作用。1812年，他在信中寫道，“建立政府的唯一傳統(tǒng)目的是為那些聯(lián)合在政府之下的人民群眾謀求最大程度的幸?！?。[4]

但杰斐遜對政府的信任是大打折扣的，他認為政府作為人們利益的代表，并不具有必然和始終如一的慣性，那么政府掌握的公共權力也因此可能棄善為惡，這樣就必須對公共權力加以一定程度的警惕和制約。這是因為他對政府權力背后的人性持有悲觀成分的看法。他認為“我們的天性不完善，使我們必然會犯錯誤”[4]因而斷定個人的墮落是不可避免的。而公共權力離不開人的執(zhí)掌，人性中的善固然可以使公共權力為善，但人性的不完善即人性中陰暗的一面卻使公共權力為惡，從而損壞人民的自然權利。這樣政府的墮落腐化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制約公共權力，使其不至于專斷成為必要。

正因為杰斐遜持有人性的不完善會導致政府公共權力危害自然權利的這種公共權力觀，按照其自然權利學說的邏輯，必然要求對公共權力進行制約。所以其公共權力觀理所當然地成為其權力制約思想的依據(jù)之一。

三、分權制衡與人民監(jiān)督反抗：權力制約的實施方案

正是基于對人性本善但不完善以及公共權力可能為惡將會使政府產(chǎn)生專制暴政從而危害人民自然權利的理性思考，杰斐遜認為，對政府權力的制約和監(jiān)督是絕對的、必要的。為此，杰斐遜認為權力內部之間的分權制衡是基礎，權力外部的人民的監(jiān)督與反抗是關鍵。

分權與制衡

在權力內部，他以為必須實行分權和制衡原則，從橫、縱兩方面來設計，使政府權力達到分立和制衡。

首先是橫向上實行三權分立與制衡。杰斐遜認為，只有立法、行政和司法三權分立且相互制衡才會產(chǎn)生較好的效果。如果三種權力集中，就會產(chǎn)生專制暴政，所以三種權力要分立。三種權力不僅要分立，還不能使任何一種權力凌駕于其它權力之上，否則也會產(chǎn)生暴政，所以三種權力要制衡。

其次是縱向上實行地方分權與自治。杰斐遜不僅橫向上進行三權分立制衡，而且要從縱向上層層分權，實行地方自治。為此杰斐遜把全國劃分成四級的共和體，從上至下分別是聯(lián)邦共和國、州共和體、縣共和體和區(qū)共和體（或“分區(qū)”共和體），從而形成一個四個層次的權力機關，并且各級共和體均以憲法為基礎，掌握著法律賦予它的那一份權力，這樣在縱向上“真正地構成一個對政府進行平衡和制約的體系。”[4]

人民的監(jiān)督與反抗

為了防止公共權力因濫用而產(chǎn)生專制暴政，杰斐遜更重視人民的監(jiān)督與反抗。首先是對政府官員的監(jiān)督。他認為人民把自己的一部分權力委托給政府，但保留有選舉、監(jiān)督和罷免不稱職官員的權力。為提高人民的監(jiān)督能力，他竭力地推行教育，倡導言論、出版和新聞自由，主張宗教自由。

不僅如此，杰斐遜甚至主張賦予人民革命的權利即反抗政府，并視之為防止政府蛻變，保障人民民主之關鍵。這是因為在他看來，只有人民本身才是政府唯一安全的保管者，人民的這種反抗更有利于政府的凈化，所以他歌頌人民的反抗精神。他說：“時不時的發(fā)生一次小規(guī)模的叛亂是件好事，它在政治界就像暴風雨在自然界一樣地必不可少?！盵5]“自由之樹必須時常用愛國和暴君的血來澆灌，它是自由之樹的天然肥料。”[2]

當然，杰斐遜并不主張人民輕率地行使這種權利。事實上人民也不會輕易變更或廢除政府，只要政府的罪惡尚可容忍。

四、民主共和國：權力制約的最終目標

按照自然權利學說，政府的職責就是保護人民的自然權利不受損害，但是因為人性的弱點使得政府權力很可能為惡而傷害人民的自然權利，故必須對政府公共權力加以制約。當這個對權力制約的模式成為最能保障人民權利的國家政體時，杰斐遜的最終目標就算達到了，這個目標就是民主共和國——一個政治自由、經(jīng)濟平等、沒有剝削、以小農(nóng)為主體的民主共和國。

杰斐遜民主共和國在政治上是自由的。這種自由表現(xiàn)為通過憲法規(guī)定人民的權利，通過民主代議分享民主自由，通過分權制約保障權利。經(jīng)過杰斐遜等的努力，憲法中規(guī)定了一系列的基本人權,公民權利得到憲法保護。杰斐遜認為代議制是人民享有民主的重要制度。通過代議制,政府從人民那里直接、間接得到權力,政府中的管理人員,是直接或間接地由人民任命,這樣就排除了少數(shù)的貴族通過他們所代表的權力對人民進行壓迫，充分體現(xiàn)了人民的意志和利益。國家權力本身具有“可善可惡”的雙重性質,更由于人性之不完善而有濫用的可能,因此分權制衡能防止暴政產(chǎn)生，使之更好地為公共事業(yè)以及為公民權利和自由的實現(xiàn)而服務。

杰斐遜的民主共和國在經(jīng)濟上是平等、沒有剝削的且以小農(nóng)為主體的共和國。故他反對財產(chǎn)上的極端不平等現(xiàn)象。他相信土地是財富最好的基礎，人有了土地，他的權利就有了保障，就會產(chǎn)生獨立自由的精神，這將大大有利于維護政治民主。這樣，自由的小土地所有制就成為杰斐遜一心向往的理想的土地制度。在這個制度下，農(nóng)民種植自己的小塊土地，互不剝削，過著獨立的、自由的生活。所以建立一個以農(nóng)民為主體的、經(jīng)濟平等且無剝削的農(nóng)業(yè)社會成為杰斐遜的理想。

綜上所述，按照杰斐遜的邏輯，人生而俱來的自然權利必須受到政府的保護，但是由于人性的不完善，使得掌握著政府公共權力的人極有可能使公共權力違背人民利益，棄善為惡，從而危害人民的權利。因而必須對政府的公共權力加以制約：首先是從權力內部來進行，使不同權力相互制約與平衡；其次是從權力外部來進行，靠的是人民的監(jiān)督與反抗。最終達到其理想的民主共和國。反之，如果說人民的自然權利不會因人性的不完善而使公共權力危害人民的話，那么杰斐遜的權力制約的思想也就沒有產(chǎn)生的可能，更沒有存在的必要，當然也就沒有其理想中的民主共和國之所在。這便是杰斐遜權力制約思想的內在邏輯之演繹。

注釋：

（1）本文是在拙作《論杰斐遜“立體制衡”分權思想的理論基礎》（高等函授學報2007.12）基礎上的拓展，相關內容做了部分修改。

[1]轉引自：中國美國史研究會.美國史論文集[C].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0：175；175.

[2]梅利爾·D·彼得森.杰斐遜集[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3：22；1009；1021.

[3]劉柞昌.杰斐遜[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38.

[4]托馬斯·杰斐遜.杰斐遜選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254；585；330；628.

[5]劉柞昌.杰斐遜全傳[M].濟南：齊魯書社，2005：1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