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先進于禮樂,野人也。后進于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
——《論語·先進》
賞評:禮樂是中國文化的中心,孔子對此非常重視。在這里涉及文化哲學(xué)的問題。上古的上古,可能沒有文化,同動物一樣。人類就叫倮蟲,沒有毛,不穿衣,倮體的蟲,也是一種生物。所以人類原先也沒有文化,人類的文化是根據(jù)生活經(jīng)驗,慢慢累積起來的。所以孔子說,先輩對禮樂文化,是“野人也”。原始都是野人的生活,慢慢進化、進化,才有文化的形成。
“后進于禮樂,君子也?!闭f我們后輩,有了文化以后就不同了。生下來就接受文化的教育,教育得好,有高深的修養(yǎng),這種人的名稱是“君子”。
“如用之,則吾從先進?!奔偈拐f到實用上的話,則主張先輩的樸野。這段話到底是什么道理呢?就是說人類的文化是了不起,但是過分的書卷氣——現(xiàn)在的觀念是“書呆子”,這也可以說是對于文化的鄙薄。實際上人類真正的文化,譬如禮樂,是根據(jù)內(nèi)心來的,根據(jù)思想來的。真正的誠懇,其實就是最好的文化,也是真正的禮樂精神。而后天受這些知識的熏陶,有時候過分雕鑿,反而失去了人性的本質(zhì)。如明朝理學(xué)家洪自誠的《菜根譚》書中第一條就說“涉世淺,點染亦淺;歷事深,機械亦深”。涉世,就是處世的經(jīng)驗。初進入社會,人生的經(jīng)驗比較淺一點,像塊白布一樣,染的顏色不多,比較樸素可愛。慢慢年齡大了,嗜欲多了,機心——各種鬼主意也越來越多了。
寧可取樸野的,“樸野”的確更可愛一點。這里我們講得很簡單,但關(guān)系很重要,大家可以體會到孔子“寧取其樸素,不取其機械”的意思。所以世故與經(jīng)驗,加到人的身上,有時候使人完全變了質(zhì),并不是一件好事。
堯讓天下于其師許由,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
——《莊子·人間世》
賞評:堯和舜,這是被大家認為自古而今圣人之首,會認為他們是天下明君賢主的一個代稱。但是堯還是很認真地對許由說,我是不稱職的,所以我請求把天下讓給你。許由淡淡地說,你治理天下已經(jīng)治理得這么好了,那么我還要天下干什么,我難道就圖個名嗎?名為實之賓,他說一個人實是主,名是賓客,難道說我就為了這個賓客而來嗎?所以他說算了吧。許由接著說了很經(jīng)典的一種比喻:“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他說一個小小的鳥在森林里面,即使有廣袤的森林讓它棲息,它能筑巢的也只有一根樹枝;他說偃鼠飲河,一條湯湯大河,一個小偃鼠說我去喝口水,它能喝多少啊,果腹而已,喝飽了它的小肚子它也再喝不進了。
我們今天的生活往往是什么呢?往往是無事忙。曾經(jīng)看過這樣一個比喻:說有一個人有一天想要往墻上掛幅畫,然后就忙忙叨叨地找來了錘子,找來了釘子,一釘發(fā)現(xiàn)這個釘子吃不住這幅畫,那怎么辦呢?他說我得打一個小木頭楔子讓這個釘子能夠吃住。然后就去找木頭,找著了以后說不行,我必須得去找把斧子,就去找斧子。找著了以后覺得斧子也不行,得鋸,又去找鋸。找到鋸條以后說沒有那個手柄,然后有去找手柄。就這樣一輪一輪找下來,等到把所有的東西都湊齊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早就忘了那幅畫了。其實這有點像我們今天的生活,我們今天的生活像黎巴嫩著名的詩人紀伯倫說的那樣:我們已經(jīng)走得太遠,以至于我們忘記了為什么而出發(fā)。很多時候我們會置身于這樣的茫然中,我們在行走,我們在奔波,我們終日碌碌,但是我們忘記了為什么而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