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海
平行宇宙這個說法,當然不是《三體》以來才有的。起碼,倪匡在《天書》里也說過,宇宙邊上還有另外的無窮的宇宙,它們各個之間,就像隔了一面鏡子。從臨界的邊沿處,可以看到所處宇宙過去或?qū)淼氖虑?。那些根?jù)倪匡小說改編的港式科幻電影,本質(zhì)上是些三流的功夫片,以《救世主》為例,設(shè)定了宇宙中的平行空間,蹦出兩個同樣的李連杰,互相大打出手。滿心裝著《花月佳期》念想的楊采妮,見到借燈泡穿越時空的自己,懷疑遇到了鏡子,很慌亂。
平行宇宙其實很難用鏡子來形容。但對那些不可能脫離此一世界的人來說,鏡子是現(xiàn)實向虛幻邁進的窗口。鏡內(nèi)的世界,作用于人的心理和精神,是真實之上的浮想聯(lián)翩和海市蜃樓。我們看電影,不就是這種互為鏡像,宛若夢幻的感覺么?一部命名為《戀愛魔鏡》的法國影片,與實際的鏡子毫無關(guān)聯(lián),但劇中的男主角,堪為大眾百姓的鏡子,他的個人嗜好,反映了百分之七十以上人群的意愿,于是成了商家媒體追捧并欲圖占據(jù)的俏貨。鏡子里的世界多多少少是我們的內(nèi)心。
說到底,鏡中所看到的,取決于個人,是一己情懷的投射。內(nèi)心的感懷多半是真切而美好的,被稱贊擁有“捕捉生命如捕捉倒影”本領(lǐng)的塔可夫斯基,他打磨的《鏡子》照射的內(nèi)容雖顯凌亂,我們卻還是看到了至美畫面里隨風起伏的青青麥田、廣袤明靜的樹林和雨中升騰的大火,以及俄羅斯族女人的裙裾。影片中的小安德烈,對著陌生房間里的鏡子,凝神細瞧,似乎找到了通往一生的線索。而喜歡追溯歷史,朝后打探的中國人,不免借著《大話西游》的照妖鏡,回望自己五百年的前世。
后來成為盲人的博爾赫斯稱:我們是我們自己的記憶,我們是形式多變、虛幻的博物館,是一堆破碎的鏡子。記憶是碎片,情感也免不了支離地走向分離。王家衛(wèi)的影片,多從鏡子的視線展現(xiàn)人物的站位與面目。各個角色感情的火花,紛紛在冰冷的鏡前落馬,飄蕩在旺角和其他地方的花樣年華的阿飛們,渴望關(guān)愛又自我封閉。王家衛(wèi)那如影隨形的墨鏡告訴人們,他就是這樣恍恍惚惚、云山霧罩地看待男女的情感的。
就像阿飛在鏡前顧影自憐,我們利用盡可能的機會,借助各種物體,尋找自己的容顏。穿衣鏡前自不待言,街邊里外明暗不同的玻璃,地鐵、黑夜中行進的火車或停在馬路上的汽車窗戶,門柱欄桿和其他閃著光澤的金屬物體,甚至當著盆里的水,都要對之悉心地觀照一番。
鏡子也折射著我們內(nèi)心的恐懼。沒有鏡子就沒有恐怖片。有時候,我們的境遇是《變臉》,那躲在兩塊鏡子背后互相拉鋸。連大名鼎鼎的詹姆斯·邦德也栽在了這上面,《來自俄羅斯的愛情》讓這個英國紳士粗了心,床邊鏡子背后的攝影機迅速地將其床戲轉(zhuǎn)成了對手用以威脅的小膠片,吃一塹長一智,以至隨后坐上《金手指》的飛機,盥洗室中的鏡子立刻就成了他檢查的重點,終于,在不屬于007電影的《勇闖奪命島》中,那個同樣由肖恩·康納利扮演被美國囚禁了三十年的英國老特工,一拳揮去,打破了墻上用來偽裝實則以此躲在后面進行監(jiān)視的鏡子,算是報了多年之前被鏡子算計的舊仇。
一旦走進《盜夢空間》,鏡子也意味頓時深長起來。那女生將拱門邊上的兩扇落地大鏡子彼此相對,二人的身影立時就跳入其中,一個又一個相同的人像,一個又一個的空間,無限地向看不見的深處延伸,永無窮盡,但都不過是騙人的幻象。這就如同影片的結(jié)構(gòu)和劇情,一個夢境連著另一個夢境,層層疊疊,夢中說夢,似夢非夢;同時,也折射出了夢的本質(zhì),我們的夢境,就像宇宙一般橫無際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