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立松
老家村口,有一塘,不大,百余見方而已。塘水清澈,水草的蜿蜒,魚蝦的悠游,都歷歷可見,塘便得名清水。村因塘,而名清水塘村。
塘清,蝦便密匝匝地繁衍,于是,清水塘里釣蝦是村里祖祖輩輩的喜好。
從記事起,我就跟祖父釣蝦。釣鉤是自制的,祖父找來幾把縫衣針,在灶火里烤一烤,輕輕地壓彎,再烤,再壓彎,彎成蝦的模樣。釣線是縫衣裳的棉線,黑灰藍綠均可。釣竿是塘邊的竹子,彈性極佳,青殼大蝦上鉤時,躬背彈跳,啪噠啪噠,釣桿跟著一彈一彈顫動。蝦想掙脫,卻只徒勞無功,跳一曲扭頭擺尾的桑巴舞。
祖父釣蝦,釣餌一定要用蚯蚓,通身紅紅的那種。我有時滿臉疑惑地問他,祖父總呵呵地說,人有人命,蝦也有蝦命!釣它們時,怎么也要讓蝦們最后美美地吃一頓。那時,地里的莊稼不施化肥,也不打農(nóng)藥,塘里的水純純凈凈的,滋養(yǎng)得蝦豐腴又鮮美,小半天下來,祖父就能把一尺高的竹簍,裝得七八分滿。
農(nóng)閑時,父親喜歡在夏日午后釣蝦。他釣蝦用的是網(wǎng)簍,用一個鐵絲繞成圈,再用細密的漁網(wǎng)織成簍,接一根長長的竹桿。網(wǎng)簍里放幾枚剖開的河蚌當餌,竹桿往塘心平插過去,網(wǎng)簍半浮半沉,半袋煙功夫,竹桿一起,網(wǎng)簍里的蝦,活蹦亂跳。父親總挑挑揀揀,把幼小的和帶了滿殼紅籽的蝦扔回塘里,其余的,一股腦倒入竹簍,再灑幾枚河蚌肉入網(wǎng)簍,舉起竹桿往塘心一擱,然后蹲下來,悠然抽完剩下的半袋煙。晚飯時,母親就大展身手,薄殼多肉嫩的蝦,放點白蘿卜絲,放清水燒湯,湯面上浮一片鮮紅的蝦油。啜一口,鮮香麻了舌尖。夾一只蝦入口,舌尖輕輕一抿,肉殼分離,那細嫩鮮美便化在口中。
讀書后,暑假里,我常常跟哥哥一起釣蝦。我們的釣具簡單了許多,僅需幾根麻繩和塑料泡沫,外加一把漁網(wǎng)做成“扒網(wǎng)”。釣餌是現(xiàn)成的,跳到塘里,撈一些河蚌,剖開,用麻繩拴住,系上浮漂,再一個個拋到塘里,一時間,塘里漂滿了紅紅綠綠的浮漂。扔完浮漂后,每隔三五分鐘就用“扒網(wǎng)”撈出浮漂。小半天就能釣上一斤多,好的時候能有二三斤。送到鎮(zhèn)上集市賣掉,一個夏天下來,能賺上百元,用它來買紙筆,交學費。
長大后,我離開家鄉(xiāng)到城里讀書和定居。村里的又一批孩子也忙著“釣蝦”。他們的工具更簡單了,買來一瓶“捕蝦靈”(捕蝦藥),不管春夏秋冬,向塘里一撒,大小蝦們就像接到集合令,全部浮出水面,白花花浮蝦,一片又一片,“哀鴻遍野”。孩子們大呼小叫、歡天喜地地拾著蝦。
去年暑假,我?guī)е鴥鹤踊乩霞遥d沖沖地跟孩子去塘邊釣蝦。塘里長滿了水草,水也渾濁不堪,釣了半天,一只蝦也沒有釣上來??吹轿业臐M臉疑惑,村里的一位老人滿面憂傷地說:現(xiàn)在,村里的勞動力都涌向城市,莊稼和果樹就靠一包包化肥和一瓶瓶農(nóng)藥保全,經(jīng)雨水一沖,化肥和農(nóng)藥就浸透到塘里,塘水再不能直接飲用了,對水質(zhì)要求極高的蝦,便絕了跡。
清水塘村徒有其名了。釣蝦,只成了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