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華
人們常常問我為什么會成為一名作家。答案一直裝在我心里,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那一年我七歲,剛上村小。一天,二叔突然對我說,說:“我要去城市里了,放心不下我爹。我會在那邊給他寫信,你就幫我爹回信,嗯?”他爹聽不見別人說話,也不會說話。不管別人說什么,他總是傻笑。
我很為難地:“二爹爹又不會說話,我怎么幫他寫呀?”二叔拍拍我的腦袋:“不用他說,我會在來信里面問,你只回答就行?!?/p>
二叔走后很久,一個禿頭才送來他的信。我來到二爹爹家,給他念信。他什么也聽不見,只是望著我傻笑。
第一個問題是,賴巴子還好吧?賴巴子是二爹爹養(yǎng)的一條狗。我鋪好紙,在上面寫著,“賴巴子很好,在院子里曬太陽”。第二個問題是,小仙女們還好吧?小仙女就是指那些雞。我就寫:“都很好,最好的一只跳到了飯桌上”。最后一個問題是,胖子還好吧?胖子就是他家那頭豬。我寫著,“胖子在睡覺,不過被我弄醒了?!睂懲晷?,我認為自己做了一件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事。二叔的信持續(xù)不斷,不過他也從來不問二爹爹好不好,我就沒有回答。
記得那天放學(xué)回家,我媽告訴我:“二爹爹死了?!蔽冶緛硐雽懶鸥嬖V二叔,二爹爹死了??墒?,他的來信還是只問賴巴子、小仙女和胖子,我只好什么也沒說。
不久后,二叔的信上竟寫著5個字:我要回家了。我在村頭等了十多天,才望到一個人影往村口來。我迎著奔過去,才看清不是二叔,是個瘸子,走路一上一下,晃晃蕩蕩。
他說他是二叔的朋友,想見二爹爹。我告訴他,二爹爹早就死了。他不信,說:“信里面不是說都好嗎?”我不得不把寫信的過程告訴他。我以為他會責怪我,誰知他捂著臉哭了。
他告訴我,二叔根本沒有進城,在翻過第三道梁子后,就餓暈在路邊。瘸子救了二叔,帶著二叔一起在煤礦里挖煤。大半年前,煤礦出了一次事故,他倆都被埋在地下,被人挖出來的時候,二叔已經(jīng)死了,瘸子的腿斷了,就成了瘸子。
瘸子不想讓二爹爹掛念,就替二叔寫信。二叔以前的信都給他看,所以,他知道寫些什么。他一直瞞著,不說二叔死了,想今天來給二爹爹磕頭賠不是,沒想到二爹爹已經(jīng)死了。
后來,我真正來到了城市。白天不管多累,我夜里總會夢見自己在不停地寫信。后來,我有點兒受不了了。與其在夢里寫,不如醒著寫。我就找來筆紙寫。說來也怪,從那以后,我就不再做寫信的夢了。
我成為作家完全是個意外。我相信,我還是一個寫信的人,我的信永遠只寫給一個人,我的二叔。
司志政摘自《兒童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