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了電線桿上的廣告后,來找我要租的房子的。我走過一座橋,邊走邊看橋下一排排老式的瓦房?,F(xiàn)在我看見了一只貓,一只渾身雪白的貓,除了尾巴尖上有幾點火一樣跳動的紅色。它正行走在那片屋頂上,它很沉著,仿佛是在刻意向我表演一種氣質。
我心底的一扇門被它打開了,在那里還有一只貓。
是的,我心底的那只貓正在我舊居的地板上行走。它同樣是一身白色的皮毛,尾尖上有火一樣的紅色斑點。忽然又伏在一個小男孩的懷里,這個男孩就是我。但現(xiàn)在已不是了。我心底的那只貓在一天的清晨死去了,那年,我十一歲。
屋頂上那只貓突然消失了,我的心頭突然被一種莫名的酸澀占據了。然后我找到了橋下的瓦房中那間待租的房子,第二天,我住了進來。
這是個二樓的小房間,外加一個小閣樓,我決定睡在小閣樓里。
我睜開了眼,月光透過窗玻璃傾瀉在我的瞳孔中。在窗外,緊貼著玻璃,一只白色的貓正睜大著眼睛看著我。
我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我打開了窗,正當我的手要觸到它的頭顱時,它猛地眨了眨眼睛,兩道冷厲的目光直刺向我,然后迅速扭轉身軀,一瞬間已在瓦片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帶著許多疑惑,我很快就睡著了,直到一種熱乎乎的感覺使我緩緩醒來。
那是什么?我輕輕翻了身,身邊毛茸茸的,我伸手輕輕觸摸到了它光潔柔軟的皮毛。還是那只貓,門窗都關得死死的,真不知道它是怎么進來的。
我大膽地撫摸起它的全身,我就像拂一把古桐琴一樣。漸漸地,我睡著了,直到天明我醒來后,才發(fā)覺它已經離去了。
這天的天氣很不好,非常悶熱,天氣預報說晚上可能要下雷陣雨。十點以后,貓果然來赴約了,我見到了它黃棕色的眼珠,以及那條縫似的瞳孔。在瞳孔中,我依稀能見到我自己,再往里,竟是一個和尚,他手里拿著一把鐮刀凝視著我。
我突然感到自己手里握著的已不是刮胡子的刀,而變成了一把割草的鐮刀,這把刀儼然是南泉和尚親手交給我的。
現(xiàn)在,我的刀已開始觸到它的白毛了。
忽然從蒼穹深處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炸開了一個響雷。我松了手,刮刀掉在了床上。此刻差不多刀尖就要刺進它柔嫩的肌膚了。
它察覺了,立即扭動起靈活的軀體,從我的懷里逃脫了出來,跳到床的另一頭盯著我。它現(xiàn)在什么都明白了。
我試著與它重歸于好,它拒絕了。雨,越下越大,雷聲再次響起。而纏綿的痛苦從心底和牙齦里兩個方向升起遍布我全身。
我牙疼了整整一夜,我用了各種藥,也去看了牙醫(yī),但毫無效果,始終查不出病因,是一種神秘的懲罰嗎?此后的三天,牙疼愈演愈烈,而那只貓也再沒出現(xiàn)過,樓下一位老太太卻說自己從沒見過那只貓。
真不敢相信!可難道我親眼見到的都是假的?于是我又忍著劇烈的牙疼,問了這一帶其他十來戶鄰居,都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忽然我仿佛看見了什么,那是南泉山上,南泉和尚的徒弟趙州正頭頂著草鞋,走出山門。他在向我微笑著,鐮刀與南泉和尚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座高大的禪院與一只復活了的貓。
(水觀音摘自《蔡駿午夜小說館》接力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