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鵬輝
1947年5月16日,國民黨“五大主力”之首、被譽為蔣家“御林軍”的國民革命軍整編74師,被解放軍圍殲于孟良崮。昔日的天之驕子74師師長張靈甫也在這一仗中“殺身成仁”。張靈甫何以在小小的孟良崮遭遇了“滑鐵盧”?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在國民黨的軍隊中,張靈甫的人品和武德是人盡皆知的。早年在北大讀書時,他便積極投身于學生運動,后來棄書長嘆“大丈夫當撥亂反正,旋乾轉(zhuǎn)坤,措國家于磐石之安,登斯民于衽席之上”,字里行間涌動著救國救民的殷切之情。
張靈甫是地道的關中漢子,俗話說“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將”,張靈甫正驗證了這句話。他1925年離開北大,投筆從戎,自此馳騁疆場,戎馬一生。
抗日戰(zhàn)爭中,張靈甫苦戰(zhàn)淞滬(淞滬會戰(zhàn)自1937年8月13日起,中國軍隊抗擊侵華日軍進攻上海的戰(zhàn)役),血染南京(1937年11月,國民革命軍在淞滬會戰(zhàn)失利后,展開的一次保衛(wèi)上海以西僅300余千米的南京的作戰(zhàn)),奇襲張古山(武漢會戰(zhàn)中的一場著名戰(zhàn)斗),鏖戰(zhàn)上高(又稱“錦江會戰(zhàn)”,中國軍隊擊斃日軍少將指揮官巖永、大佐聯(lián)隊長濱田,殲滅日軍1.6萬余人的戰(zhàn)役),并在此戰(zhàn)中腿部中彈,因來不及醫(yī)治而終生跛腳。張靈甫有別于諸多國民黨將領畏敵如虎的怯懦,這也引起了眾多國民黨將領的羨慕嫉妒恨。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張靈甫的74師更是作為“御林軍”守備南京。寧滬自古以來就是“文章錦繡地,溫柔富貴鄉(xiāng)”,多少昔日英雄沉湎于此。作為浩浩蕩蕩的“劫收”大員中的一員,想要大發(fā)橫財如探囊取物一般,然而,張靈甫卻絲毫沒有這樣的“經(jīng)濟眼光”。
他是一個純粹的軍人,在直接參與接收的過程中,他的“吸金理財”之能遠不及其他將領。在王耀武房產(chǎn)遍天下、李天霞妻妾成群的時候,張靈甫在南京的第一個住處還是自己花錢從當?shù)胤繓|那里租來的。在經(jīng)濟上,張靈甫是那樣特立獨行,是那樣“不合群”。
在國民黨軍隊中,高級將領的色欲熏心已然蔓延開來。原74軍中又以李天霞為最,甚至有人送其“李天蝦”的綽號,因為李天霞經(jīng)常玩弄年輕女性,以致身體虧損嚴重,常年走路彎腰,像個蝦米。張靈甫對其很不屑,曾公開反對李天霞以辦舞會為由,抱著下屬的太太跳舞,為此,李天霞早已心存芥蒂。
張靈甫在軍事、經(jīng)濟、作風上堪稱楷模,然而,“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在中國這個講求“中庸之道”和“醬缸哲學”的國度,自我凸顯導致的必然是集體的仇視。福禍相依,張靈甫的悲劇已然埋下了種子。
選賢舉能,挑戰(zhàn)潛規(guī)則
李天霞雖然好色且陰險狡詐,但他是黃埔三期生,又立過戰(zhàn)功,故軍中稱其為“霞公”。如果說之前張靈甫的潔身自好只是使得李天霞不自在,那后來為整編74師師長(即原74軍軍長)之職的爭奪,可真的讓“霞公”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在揮師南京之后,原74軍施中誠軍長即將離任的時候,早已外任100軍軍長的李天霞就打起了如意算盤。他托上海市市長兼淞滬警備司令的關系,想回任整編74師師長,而俞濟時與王耀武兩位前軍長則向蔣介石力薦張靈甫。蔣介石也十分看好這位愛徒,李天霞最終折戟沉沙。此時,李天霞心里早已不是不自在,而是實實在在的仇恨與憤怒了。
在孟良崮一戰(zhàn)中,李天霞腳底抹油,揮師東向,將張靈甫的右翼完全暴露在解放軍的攻勢之中,致使張靈甫于孟良崮被圍。在蔣介石與湯恩伯的嚴詞訓斥下,甚至在部下的苦諫中,李天霞仍然輕描淡寫地說:“張飛(張靈甫)不是頂有辦法的嗎?”然后僅僅派出一個連,攜帶旅部電臺,冒充旅部番號,躲在孟良崮附近的一個山洞里掩人耳目,最終使得整編74師全軍覆沒,張靈甫戰(zhàn)死沙場。
按說整編74師師長一職的任免本無可非議,論戰(zhàn)功、論軍事才能、論軍人操守,李天霞無一樣占上風。而使得“霞公”如此震怒的原因,不僅僅在于奪師長之位的敗北,更在于眾人壞了傳承千年的“規(guī)矩”。
中國官員任免歷來有“表層是理論上冠冕堂皇的選賢任能,中層是論資排輩和抽簽”之說,“論資排輩”歷史悠久,古代就有“立嫡,立長,立賢,立愛”一說。
在張靈甫千里迢迢投奔王耀武的時候,李天霞已是跟隨王耀武多年并出生入死的副官,又一直是張靈甫的長官,還是黃埔三期生,比張靈甫高一期。所以,在“潛規(guī)則”統(tǒng)治下的中國官場,李天霞占盡了“嫡”與“長”,理應勝券在握,而眾人沒有按套路出牌,最終使他懷恨在心,欲置張靈甫于死地而后快。
墻倒眾人推
或許孟良崮上的張靈甫以其純正的武德,期待著實現(xiàn)全殲共軍主力的“宏偉藍圖”,期待著周圍近則三五公里,遠則十幾公里的24個整編師45萬人對共軍20萬人的圍而殲之。然而,他不知道,此時的他已然不是昨日王牌軍的師長,而是一個身陷重圍的籠中之虎。
李天霞自不必說,巴不得張靈甫身首異處;桂系的第三縱隊司令張淦托辭戰(zhàn)斗膠著,不聽湯恩伯的調(diào)遣;黃百韜在張靈甫回絕其向西南突圍的建議后,也對救援張靈甫不甚熱心;而整編第9師師長王凌云也為保存實力推諉不前。張靈甫最終只能感嘆“勇者任其自進,怯者聽其裹足,犧牲者犧牲而已,投機者自為得志”,含恨而終。
官場之道,欲求自保還是需要相互關照的,而最簡單的方式,則是把責任推到已經(jīng)不會說話的張靈甫身上。所以,張靈甫修路泄露了軍事動向,張靈甫撤退沒有與后方取得聯(lián)系,張靈甫沒有充分考慮地形貿(mào)然上山,甚至連張靈甫曾經(jīng)收編的用于后勤運輸?shù)?000名俘虜都成為其失敗的原因。
張靈甫少年豪情,投身行伍,潔身自好,戰(zhàn)功赫赫,這些似乎都不那么重要。在中國這個國度里,不懂政治是無法生存的。而何為政治?兩個字:“關系”。由“關系”而生成的“潛規(guī)則”會擺平一切違規(guī)者。
歷史固有觀念的傳承,中庸哲學的熏染,利益共同體的結(jié)合,讓張靈甫這顆將星過早地隕落了。似乎在短暫的悲痛與憤怒之后,一切又歸于平靜。相對于傳承千年的中國官場文化,張靈甫實在顯得太渺小。
(本文據(jù)《百家講壇》《看歷史》編寫,摘自《新周報》2012年第2期,李 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