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曉東
火辣辣的太陽低低地懸在頭頂,像一塊燒得通紅的木炭,正發(fā)射出熱辣辣的光芒。幾個月來,整個孝義大地籠罩在一片熾熱之中。
一身農(nóng)夫裝扮的孝義同知侯鳴珂此刻正混雜在一群山民之中,他們用肩挑手提的原始方式,正一桶一桶地把乾佑河的水運往干涸的土地,以暫時緩解這百年不遇的大旱。
“大人!”田埂上有人快步而來。抬頭,原來是廳衙的差役,一邊在人群里尋找著,一邊喊著。澆完一桶水,侯鳴珂向來人問道:“不和百姓一起抗旱,在這里喊叫什么?”
來人顯然是被侯鳴珂威嚴的口氣震住了,怔了片刻才說:“夫人……她……又……暈倒了……”
侯鳴珂擦了一把滿頭的汗水,一邊咕噥了一句“女人真是多事”,一邊吩咐身邊的廳衙大小官員組織好抗旱群眾,然后跟著差役快步回去了。
后衙同樣是著了火似的燥熱。侯鳴珂急匆匆地走到床前時,丫鬟小翠已經(jīng)掐著人中叫醒了夫人。望著夫人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侯鳴珂心中愧疚萬分。自打從湖南老家來這窮山惡水之地就任同知以來,夫人跟著他吃盡了苦頭。如今,正逢孝義廳百年不遇的大旱,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山野溝壑之間一片焦黃。這九山半水半分田之地,無水澆田,他這個同知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一邊向朝廷告急,一邊游說大戶人家開倉放糧、籌資抗旱,另一面率廳府上下和百姓一起擔水澆田,其他似乎別無他法了。
夫人楊翠蘭睜開雙眼的時候,正看到侯鳴珂焦急的眼神。楊翠蘭掙扎著要坐起來,侯鳴珂連忙擺手,扶住她的肩膀,示意她躺下。
“鳴珂……”楊翠蘭看著面呈菜色的侯鳴珂,欲語淚先流。侯鳴珂的手拂過夫人的臉龐,所有的積蓄連同這幾個月的俸祿都已捐做抗旱之用了,他內疚的是夫人已經(jīng)一個多月以來僅以薄粥為食,全家上下已經(jīng)久未聞到一絲油味,而原本貧血的夫人,自旱情發(fā)生以來,已經(jīng)暈倒多次了。
正凝視間,忽然侯鳴珂聞到了一絲香味,原來是丫鬟小翠已經(jīng)熬好了粥,端著碗來到床前。小翠正要扶起夫人,夫人卻將粥碗推向了侯鳴珂。侯鳴珂正要推讓,卻見粥上漂浮了一層薄薄的油花,頓時明白了先前聞到的香味從何而來。
“這……油是從何而來?”侯鳴珂目光炯炯,直逼小翠。
“我……”小翠望著侯鳴珂,顫抖著不敢言語。
“說不清來源,這粥誰也不許喝!”侯鳴珂端起粥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楊翠蘭抬起淚眼,望著侯鳴珂,哽咽著,最后索性哭出了聲來,卻不得不如實道來。原來,這粥中的油花,是夫人楊翠蘭背著侯鳴珂接納了孝義首富張百萬送來的十斤豬油。
“孝義百里,焦黃遍野,百姓涂炭,你卻背著我收受賄賂,天理何在?”侯鳴珂瞬間變得怒不可遏。
“你自己看看吧!”侯鳴珂推開窗戶,窗外依然是白花花一片驕陽,寂靜得連一聲蟬鳴都沒有。
楊翠蘭掙扎著下床,跪在侯鳴珂面前,嗚咽著說:“奴家知錯了,甘愿接受老爺懲罰。”
“此等作奸犯科之事,豈是一句知錯就能免除罪責?”侯鳴珂指著楊翠蘭道?!八賹⒅嘌b桶送往田間犒勞抗旱百姓,將楊翠蘭帶上廳衙,依大清律法,杖責四十!”
“老爺!”丫鬟小翠一下子撲到了楊翠蘭身上。“饒了夫人吧,夫人原本病體虛弱,如何經(jīng)受得了四十刑杖??!”
“拉下去!”侯鳴珂看著衙役架著楊翠蘭,一邊換著官袍,眼里卻泛起了一片潮濕。
坐在廳衙大堂里,侯鳴珂看著衙役的棍子高高舉起,卻輕輕落在夫人身上,更加怒不可遏。侯鳴珂一把接過刑杖,重重地打在楊翠蘭身上,看著楊翠蘭痛得滿臉淚水,他的內心像錐子刺著一般地痛。
“老爺!”大堂上衙役、丫鬟全部跪倒在地,齊聲替夫人求情。侯鳴珂舉著刑杖的手顫抖了一下,還是將刑杖重重地打了下去。四十刑杖打完,夫人早已暈厥過去。侯鳴珂一邊看著丫鬟小翠攙著夫人回房,一邊吩咐衙役取來祖?zhèn)鞯囊恢还P洗送往當鋪以償還張百萬的豬油錢。
走出廳衙,剛才還是萬里無云的天空,此時一陣風過,霎時暗了下來。侯鳴珂快步走向田間,雨就落了下來。一時間孝義廳城人聲鼎沸,百姓歡呼,幾個月的旱情終于即將得到緩解。雨越下越大,不急不緩地滋潤著孝義大地。侯鳴珂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任雨水涼涼地落在臉上,兩行淚水混著雨水順著胡須落在了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