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溫
一本雜志,如果有心思,會是什么樣的心思呢?想了想,沒想明白,就丟開不想,轉(zhuǎn)而想起了川藏線。
從成都到拉薩的路叫做川藏線。很長,很險,也很迷人。一條迷人的路,走的人當然多。多到形形色色,奇奇怪怪。徒步的背包客、騎行者、車駕愛好者,還有磕著長頭轉(zhuǎn)山朝拜的信徒……他們被川藏線吸引而來。這是確定無疑的。但我們不能因此下結(jié)論,說有了川藏線才有了綿延不絕的跋涉者。
不是有了路才有了旅行者,而是有了人才有了這條路。
人類的行走史遠遠超過任意一條道路的存在史。
人類行走的熱情、行走的沖動,以及這種行為大規(guī)模的發(fā)生和重復,促成了路的誕生。跋涉者的踩踏、尋覓、折斷荊棘的痛感、仰頭問路的嘆息……所有這些,成為開筑一條新路最初的草圖。每一行腳印都是召喚,每一回向前都是勘察,每一次瞻望都是路標,于是,有了川藏線。
路是對跋涉者的報答。而跋涉者贈予路的禮物,是更多的行走。
任何身體都需要撫摸。比如人的身體、動物的身體、一棵樹或一顆星的身體,還有山川湖泊的身體,還有一條路的身體。
第一塊苔蘚在雪山出現(xiàn)時,山會產(chǎn)生發(fā)動一場雪崩的喜悅。
第一只飛鳥掠過冰河時,河會撕開冰面讓你看到狂歡的浪涌。
——因為,它們迎來了第一個閱讀者。
來看看我們是怎樣閱讀一座山、一條河的吧。
我們對山的閱讀充滿了英雄主義的遐想與實踐。那是一寸寸向著頂峰的挪動,是缺氧狀態(tài)下的喘息,隨時有石頭滾落,路不見了,方向失蹤了,腰間的水壺正以物理加速度掉入深谷。是風雪迷途,可我們還是不回頭。意志力推動我們向上。
我們對河流的閱讀總是伴隨著體魄的展示與體力的消耗。伐木,造船,豎起大帆,壯士一般的水手在洶涌的船號聲中劃槳搖櫓,還要觀風向,測水流。一座座碼頭漂過船舷,船卻不停,因為水不停,水沒枯,水在流。
而我們對天的閱讀是悲劇式的。凡我們仰視所做的一切,都帶有渺小卑微的意味。但我們喜歡仰望,因為我們從中知道了什么是偉大不朽,什么是不可戰(zhàn)勝;而我們自己,什么都不是。對天的閱讀成為我們抵制(抑制)自我狂妄的儀式化動作。
或許,此刻可以猜猜一本雜志的心思了。
它的心思,大概就是被閱讀。
被我們,被它的讀者,閱讀。
一本雜志,可以被你放在很低的地方閱讀。它習慣被你俯看而非仰看。在你的閱讀中,一本雜志的存在得到肯定,而你也許能在本次閱讀中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和我們生命最密切的事情,是不需要儀式的。你只要做就行。
在我們愿意閱讀時,我們要做的事就是——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