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試著一個人跑很遠,從正午一直到黃昏。
熱的時候,有太陽擁抱著我。累的時候,有夕陽包圍著我。
我不是那株圍著太陽打轉的向日葵,我只是和它很像又不太像。
我是項雨葵。
(一)
像很多年前,韓瑄兒解釋青蛙的眼睛是瞪大的時候,她現(xiàn)在用一模一樣的表情替她放我鴿子一事做狡辯。我實在找不出比“狡辯”更好的兩個字來形容眼前這個啰嗦的女人。
我裝著可憐兮兮地說,韓瑄兒,我跟言小糖同年同月同日生是我不對,拜托你別計較了。說這話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活得比言小糖還虛偽。
我留給韓瑄兒一個模糊的側臉,接著便大步流星揚長而去。而她,也沒有踉踉蹌蹌地尾隨。
明明跟我約好兩點半步行街見的韓瑄兒同學,為什么會在三點二十分給我一通說你要上補習班的電話,接著又讓我在咖啡屋里看到你和言小糖促膝長談的情景呢?
耷拉著頭回家的路上,我撞見紫亞,她提著送給我的蛋糕問我:“今天也是言小糖的生日,要不要請她一起來?對了,韓瑄兒不是和你一起嗎?”
無言地笑笑。我是該告訴紫亞她們一起在咖啡廳上補習課嗎?
換衣服時我發(fā)現(xiàn)口袋里的一卷紙團,一定是韓瑄兒塞的。她寫,言小糖在生日那天失戀了,她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我只能對你說謊。
看著這句話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我心頭著實震了一下。和言小糖八輩子打不著關系的我只是看不慣這種第三者插足的劈腿事件,無關友誼。
(二)
放學的時候,韓瑄兒示意讓我先走,她說她要和言小糖去找那個男的算賬。我輕佻地擺擺手說,荒唐,一個前十名的學生居然陪著一個倒數(shù)的差生亂鬧。她下意識地垂下了頭,顯然,老師已無數(shù)次和她談論過這個問題了。我拉住她的胳膊,說不差帶上我吧,我倒想看看是怎樣的帥哥讓那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美女那么放不下。
在高中部門口的等候,言小糖顯得有些猶豫。我拍拍她的肩膀,努了努嘴。是的,荒謬,下課鈴響了十分鐘才只有一個人慢悠悠地飄出來,也難怪學校的大名鼎鼎。
人潮涌動的高峰時期,言小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衣袖,冷冽的眼神掃過一個衣著白襯衫的男子,“就是他!”我順著言小糖示意的方向望去,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兩步,撞上了韓瑄兒驚恐擔憂的目光。
我甩開言小糖的攙扶,用眼神打住韓瑄兒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徑直走向那個白襯衫男生。
“喂!”我擋住他的去路,然后看著他納悶和驚訝的表情冷笑?!把孕√牵鞘聝旱哪兄鹘鞘悄惆??我今天來是想教訓下你,順便和小三嘮嗑幾句?,F(xiàn)在的社會,小三當?shù)揽<依镱^是,外頭也是?!蔽耶斎辉捴杏性挘疫@話他也聽得懂。他眼珠子一瞪:“你什么意思,要罵人就直接點。言小糖那貨,誰看多了不會膩?”
他說的話我沒有認真聽,而是直接甩上了一巴掌。接著轉身回到我們的陣地,把他扔在原地不知所措。
韓瑄兒沖上來,盯著我問:“你瘋了嗎?”我撇了撇嘴:“裝什么好人,剛剛怎么不見你上來攔我?”言小糖不滿地瞟了眼韓瑄兒,用高分貝的嗓音喧囔自己的興奮。“瑄兒,雨葵她這可是干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誒!”韓瑄兒擺擺手,說你讓她自己說。
我抓住言小糖呼吸的頻率,輕浮地說道:“不就是給了我后媽的兒子一巴掌嗎?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后媽的兒子,所以,言小糖你聽懂了嗎?
(三)
我有十足的把握今天回到家依舊風平浪靜,何旭言如果敢跟他媽告狀我就把他談戀愛的事情和盤托出。權衡利弊,他懂得選擇的。
站在家門口,我頭一回按了六遍門鈴才有人給我開門。她說,不好意思,我正給我兒子上藥呢,讓你等了那么久。我真心受不了她,整天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就好像笑著笑著就能鉆進我的心里,找一個位置站站一樣。
何旭言正安分地坐在沙發(fā)上捂著臉,看見我進屋還不忘瞪上仇恨的一眼?!拔艺f,何旭言,你臉這是怎么了,是半路踩了塊香蕉皮還是撞上電線桿了?”我打趣道。此時他的怒只能露于形色而不敢支吾半聲,我怎能不抓住這好機會?
如果繼續(xù)保持這種毒舌、欠扁的人格,也許有一天我會被口水淹死。一開始就設下了給自己的圈套,又怎么可能給自己松綁呢?世界那么亂,單純給誰看。
我躡手躡腳地走進何旭言的房間,他還在對著一堆化學題一頭霧水,絲毫沒有察覺我的“大駕光臨”。
“毀了這張讓言小糖魂牽夢縈的臉,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嗎?怎么愁眉苦臉的?”我環(huán)著雙手倚在他的房門。“如果你不是來道歉的,我選擇無視你。”他鄙視的眼神里完全沒有偶像劇里大哥哥應有的寵溺。我知道自己討人厭的分量。
“今天這一巴掌算是我欠你的,你隨時可以要回去?!本髲娙缥?,認輸?shù)氖伦霾粊怼?/p>
我泡了一杯咖啡,徹夜未眠。滿桌的練習題壓得我透不過氣。
(四)
老師口沫四濺地講著中考的各項事宜,我看著黑板上用紅色粉筆重重描上的“3”字,不禁感慨一番,然后是一口深呼吸。韓瑄兒和言小糖同時砸來了一團紙。
我們都忽略了講臺上的老師,所有人都在拼命地把知識往大腦里塞,一張張密密麻麻的試卷,掩蓋了沒來得及回復的紙條。
前桌扯去的試卷滑落了紙條,有好事者將紙團平鋪開來,還不忘展示他的朗讀功力。
“‘雨葵,我跟你說哦。隔壁班的喬溢向我要了你的電話,我給他了。哈哈,謝謝我吧?!郏阆矚g喬溢啊?”
不知什么時候,老師厲色走下講臺,奪過紙條,我沒聽清她嘴里說了什么,只是一句,我記下了,不知輕重,不知死活。
之后班主任找我,甚至還叫來了家長。我被一樁莫須有的罪名折磨得近乎崩潰。
韓瑄兒,你的擅作主張應該不需要我的高調斥責了吧?你憑什么認定我會對一個不務正業(yè)的痞子感興趣,還是你自以為對我太過了解?在即將中考的時候你給我擺了這么一道,是何居心?
放學的時候,我給韓瑄兒留下了“我們絕交吧”的紙條。說不清果斷的緣由。
年少的時候,總是莫名其妙那般倔強,說不清道不明,而且從來一發(fā)不可收拾。
也或許,我的突如其來真的傷害到了她,直到畢業(yè),我們再沒說過一句話。
吃散伙飯的時候,收到無數(shù)信息,可是我始終沒去。我想,我是討厭那種哭哭啼啼的場景吧,還是我覺得會尷尬?說不清。
言小糖發(fā)了一堆照片給我,有人彈奏吉他向暗戀了三年的女生告白,有人搶去麥克風亂吼,有人只顧在一旁傻笑,卻唯獨沒有看到韓瑄兒。
言小糖說韓瑄兒喝得爛醉,嘴里一個勁地念著我的名字,說她對不起我,她說她只是無心的玩笑,然后和言小糖抱頭痛哭。
(五)
“雨葵?快去追,那輛的士,快呀,韓瑄兒,在里面?!蔽以跇窍伦惨娏搜孕√?,她像瘋了一樣,語無倫次地朝我喊著什么。我只知道,韓瑄兒要走了,她真的把我扔在了這座城市。
我慌了。我用超出校運會第一名的速度去追趕那輛黃綠相間的計程車,不管形象地邊跑邊喊:“韓瑄兒,對不起,你不要走嘛。我們還是好朋友。韓瑄兒,你叫司機停車啊。韓瑄兒……”我不知跑了多久,喊了多久,但我知道她終究聽不見,不然她怎么狠心不讓司機停車呢?
我們年少時的記憶,我開始嘗試回憶。
“雨葵,我的雪糕是草莓味的,先給你舔一口,好不好?”
“雨葵,你又考了第一誒,真厲害。我要向你學習。”
“雨葵,青瓜和花生是不能同時下肚的,至于為什么嘛,我忘了!”
“雨葵,你的偶像喬洋又發(fā)新歌了,是不是很高興嘞?”
如果兩個人真的是朋友,不管你們之間有再多沒來得及解釋的機會,當你得知她要離開,你會發(fā)現(xiàn)那些絕交的話語不過是撒嬌的兒戲,你會愿意承認自己的舍不得。
(六)
時光如流水般平靜。
我們沒有任何聯(lián)系,像是不曾遇過的陌生人。但只要打開錢包,我的目光就會停留在那張嘴角上揚的合影上。
“哥啊,我剛從圖書館出來誒。言小糖已經(jīng)在咱家等了?。磕悄憔褪┱鼓愕拿滥斜旧闼臅?!先掛了,拜拜!”正在攔截計程車的我掛斷了這通無關緊要的電話,成功登上計程車的后座。
“小姐,這是我女兒,因為她放假了,我又沒有時間帶她,只能讓她跟著我一起,你不介意吧?”司機指著副駕駛上安靜的女孩內疚地向我解釋。
“不會啊。小朋友,你幾歲啦?”“7歲。”童稚的聲音被我手機突如其來的一條短信打斷。小女孩盯著我手機上的手機鏈出神,她瞪著大眼睛對我說,姐姐,你手機上的那個公仔好漂亮喔,我在一個姐姐手機上也看過。
我突然心頭一震,這條手機鏈是我和韓瑄兒自己設計定做的,所以絕對不會出現(xiàn)第三條啊。
“小朋友,你是什么時候看見的呀?”
“就是剛剛啊,就在那邊的肯德基,一個姐姐坐在我旁邊,你看,還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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