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那年,我養(yǎng)的蠶死了,潔白的身體上粘滿了桑葉的汁,口里流出黃色的液體。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哭。蹲在一棵槐樹下,用小鏟子挖了一個小小的坑將我的蠶埋葬。
那時,空氣里彌漫著槐花馨香的味道,槐花開到荼靡。你折了很多,打算用它來做槐花飯。那時,心里固執(zhí)地認為是因為你采摘的桑葉讓我的蠶死了。于是,沖進家里,你正忙著淘洗槐花,你見我回來,朝我微笑,我卻一手推翻了那一大盆你折了一上午的槐花。
槐花撒了一地。
你打了我,很疼。只是,我沒哭。
你淚如雨下,就像撒了一地的槐花。
后來,我才知道其實是我沒有將桑葉淘洗干凈。
那幅畫面現(xiàn)在還在我的腦海里,不敢碰觸,意識溜到那一幕,我就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嘴巴。那時的我,仗著自己是個孩子,仗著你愛我,把你的忍耐肆無忌憚地撕扯。
你叫我不要總?cè)ネ饷嫱鎯海揖凸室夂鸵蝗盒『⒃谕膺叝偱?,故意在人群里大聲尖叫?/p>
上了小學(xué),我和小朋友打架,家里的門檻都讓家長們踏平了,你認真地給每一個人道歉。
初中,我逃課、聚眾打架,自以為是的叛逆期,就像個刺猬。
后來,你不再和我據(jù)理力爭。更多時候,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口為我做我永遠也不會穿的平底鞋。父親說,你是被我打磨得沒有了棱角。你笑笑,不置可否。你說,歲數(shù)大了,想想,只要我和父親在身邊,就知足了。
你淡淡地說著,我的心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后來,我讀高中。住校的日子,我像脫了韁的野馬。我以為沒有你的束縛,我能過得更好。盡管每次見到炊煙升起時,心底都莫名地泛酸。
剛剛送父親上了車,我看見他竟然有了白頭發(fā)。
你始終是這個樣子,做了噩夢,就急忙讓父親來看我。父親說,“沒事常給你媽打打電話,她天天念叨你?!蔽伊?xí)慣每星期六給你打電話,你每次都會興奮得像個孩子,我甚至能想到你拿著電話時開心的樣子。有一次我出去玩忘了,第二天清早就看見你站在我們班級門口,手里提著給我?guī)У囊淮蠖殉缘摹?/p>
高三那年,我像野草一樣瘋長。
和一個兄弟沒日沒夜地逃課泡網(wǎng)吧。那些日子,荒蕪得讓人窒息,像一條黑暗的甬道,看不到出口,看不見希望。
老師給你打電話,你來學(xué)??次?,把我堵在網(wǎng)吧門口,我以為你會大發(fā)雷霆,可是你看著我,很久,我們都沒說一句話。
最后你說,“兒子,回去上課吧。”
我點點頭,你擠出了一個笑容,轉(zhuǎn)身走了。
后來,我又開始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每天走一個小時回家來住。我開始做厚厚的試卷,一個人走那條長長的巷子,吃固定的早餐,做令我頭疼的數(shù)學(xué)題。
你說,我是一個好孩子,只是太任性而已。
那一年,發(fā)現(xiàn)你的頭發(fā)白了很多了,我漸漸長大、堅強。
你或許不知道,那一年發(fā)生了許多改變我一生的事情。
那一年,我和最好的兄弟在網(wǎng)游里廝殺的時候,他的父親出了車禍,像羽毛一樣輕輕飄起,如同一朵殷紅的花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綻開。
那一年,我看見一個母親在網(wǎng)吧里哭得聲嘶力竭,跪下來求自己的孩子不要荒廢自己的青春了。
那一年我覺得自己必須做一個懂事的孩子了。
那天我終于明白,什么是一夜長大。
我曾以為感情是世界上最不牢靠的東西,忽然一天一個人對一個人煩了,感情會就像云煙般散去,不管你是否留戀??珊髞砦颐靼?,你和父親對我的愛,毫無保留,別無所求。
那年,我從山東回來。老遠就看見你在火車站里的身影,在那么多出站的人流里,你還是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我,你笑得像個小孩兒似的,在陽光下微微抖動。你讓父親趕緊替我拿箱子,我們挽著手往家走,你一路說個不停,仿佛我在外面盡受委屈。
回家之后,你做我喜歡的木須肉。你把豬瘦肉切成絲。雞蛋磕入碗中,用筷子打勻。
你還是輕車熟路地做著,我在你身后眼淚“撲簌撲簌”往下落。
現(xiàn)在,我上大學(xué)了。你終于也可以像其他小老太太一樣了,每天去公園里跳跳舞,不必每天很早起來為我做早餐;你也可以像其他小老太太一樣,打麻將打到很晚,不再擔(dān)心我說你了。呵呵,祝賀你成為了一個自由的小老太太。只是,我知道,你心里盛著滿滿的對我的牽掛。
媽,你的兒子長大了,現(xiàn)在你可以放心地老去了。
我會照顧你,寵你,就像小時候你疼我那樣疼你。
[編輯:圍子]
weizijiejie12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