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8日早上,山東青島的上空淅淅瀝瀝地飄著小雨,智榮中學(xué)初一女生李筱琳(化名)背著紅色書包撐著雨傘像往常一樣來到報攤前,喊了句:“叔叔,買份報紙?!痹跀傊鳛樗蠹埖漠?dāng)兒,李筱琳問,“下雨天能撈滸苔嗎?同學(xué)們要一起到海邊打撈滸苔,我正猶豫去不去呢?!彪x開前,李筱琳依舊禮貌地說了“叔叔再見”。
當(dāng)天傍晚,李筱琳來到青島市雙威商務(wù)樓7樓的跆拳道館——這是她一直想去而沒能去成的地方,她覺得在這兒學(xué)習(xí)跆拳道很酷——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李筱琳從這一層的開放陽臺上縱身一躍,結(jié)束了13歲的生命。
李筱琳把自己那個紅色的書包留在了陽臺上,書包里裝的是她的遺書和遺囑——
遺書
by:李筱琳
親愛的爸爸媽媽:
用“親愛的”與你們的稱呼所搭配,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錯誤。Don’t worry,這只是一個形式。
唉,你們最終還是看到了這信,想想看,我一共才活了13年零5個月,而我上初一到現(xiàn)在才1年零1個月。在這期間你們私自拆看了多少封我的信件?加上我的私人日記,印出來疊一疊差不多有詞典那么厚了。我交幾個筆友怎么了?只是初一下學(xué)期,幾封信件而已,遠(yuǎn)隔千里的兩個人用筆聊聊天,有什么害處嗎?真不明白,你看你們,對我是又打又罵。搜我房間,搜我書包,很好玩,是嗎?我想要點個人隱私這難道是奢望?可你看看你,媽媽,說我的個人隱私,是我“掩飾錯誤的手段”?!爸爸,你就更直接了,“呸!我看是揍得輕!”從小到大我被揍的次數(shù)還少嗎?所有的力度和次數(shù)加起來可以打死一個俱樂部的肌肉男了。呵,我真不明白,就像我朋友讓我問的一樣:我真的是你們親生的嗎?
你們使喚我,我記得很小的時候,你們就讓我給你們做飯、洗衣服、打掃衛(wèi)生,當(dāng)別的孩子在享受童年的歡樂時,我卻頂著壓力拼命干活,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知道,你們只要稍有不滿,就會對我拳打腳踢,先別急著否認(rèn),媽媽,你還記得我小的時候把我打得滿臉是血嗎?還記得你因為我做作業(yè)做得晚讓我光著腿在水泥地上跪了一夜,沒有合眼嗎?那是冬天,你還“好心”地在我的膝蓋下放了許多碎玻璃渣,記得嗎?爸爸……呵,你的“光輝事跡”那可是說也說不完啊。你丟了一個一千多塊錢的相機(jī),輕描淡寫地交代了幾句就完了,我丟了一個八百多塊的小相機(jī)(實際上是你弄丟的,但由于我在現(xiàn)場,于是你把一切責(zé)任都推在了我的身上,這些我都知道),你卻把我打得遍體鱗傷,幾度昏死過去,可你像對待死狗一樣對待我,把我拖過去又拖過來。你們使喚我,你們虐待我,在這個家我沒有隱私也沒有自由,請問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生的?哦,這個想法也許不太實際,那我問你們,你們究竟有沒有拿我當(dāng)人看?
當(dāng)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死了,離開了這個充滿愛與恨的世界。你們一定很高興,因為你們早就想讓我死了,不然以前干嗎一個勁地揍我?上了中學(xué)后,我的老師看不下去這一切了,她打電話警告了你們,于是你們就不再動手打我了——改成用雜志扇我,用圓鏡砸我。還記得前幾天晚上,也就是家長會那天,你們對我一頓謾罵后,爸爸你發(fā)瘋似的把我往墻上掄,我那時就明白了,原來你們希望我死!后來我想在你們的床上休息一會兒,可媽媽你一個勁地用腳踹我的頭,叫我滾,讓我別煩你們,以至于我剛站起來沒走幾步就筆直地倒下了,我不明白,我考的成績不好嗎?我認(rèn)為綜合來看我發(fā)揮得挺好,你們到底要我怎樣?考得像你們所說的你們小時候的成績那么好?然后長大再做一個暴徒,瘋狂地虐待自己的兒女?我辦不到。我死了,也許你們不高興,因為你們畢竟失去了一個出氣筒,失去了一個奴仆!
P.S:如果說,我死了是被人殺害的,那兇手一定是你們!
2012/07/05
這封寫于李筱琳跳樓三天前的遺書,語調(diào)平靜、悲涼又略帶嘲諷,她顯然地精心選擇過所用的彩色信箋,信箋上的字幾乎沒有被涂改過的痕跡,即使經(jīng)過了謄寫也可以肯定是在深思熟慮后的平靜狀態(tài)下抄成的。字里行間,我們看不到憤怒、糾結(jié),甚至委屈,她只是單純而善良地覺得在這個有愛也有恨的世界上爸爸媽媽卻希望她死去。
與李筱琳比較要好的同學(xué)講,李筱琳在家里經(jīng)常被打,雖然她不跟同學(xué)們說,但這在學(xué)校里是公開的秘密。以前李筱琳還問過他們怎么自殺比較好,有人回答說吃藥太不好了,割腕太疼了,還不如跳樓,當(dāng)時她還“嗯”了一聲。那時候大家都以為她是開玩笑的,因為李筱琳的性格比較樂觀,經(jīng)常是被父母打了之后同學(xué)安慰幾句就好了。
李筱琳曾經(jīng)跟同學(xué)說自己家里沒有錢,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她的父母只會給10塊錢吃飯。但李筱琳所在的青島智榮中學(xué)卻是一所私立學(xué)校,每年的學(xué)費(fèi)高達(dá)9000元。為了讓女兒上學(xué)方便,她的父母于一年前在離學(xué)校比較近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每個月的租金還需要九百多元。可以想見,父母望女成鳳的心情有多迫切。其實,任何心智成熟的人都能看明白,盡管父母對待李筱琳的方式冷酷、殘忍,甚至可以說沒有人性,但是他們在主觀意愿上卻絲毫沒有要女兒去死的意思。讓女孩徹底絕望的不是虐待本身,而是女孩對父母想法的誤判。
在遺書之后,李筱琳還冷靜而克制地附上了遺囑——
遺囑
這是李筱琳的遺囑。
我死后,請把我的遺體(器官組織均可)捐獻(xiàn)出去,捐給那些需要的人,還有,請把我的壓歲錢(包括我父母私吞、私藏的)捐給山區(qū)的孩子們,讓他們過得好些,再就是我的那些圖書課本也捐了吧,會有人喜歡的。
除此之外,把屬于我的一切能捐的都捐了吧。
謝謝了,感激不盡。
通過遺書和遺囑,我們可以判斷盡管女孩在缺乏愛與溫暖的家庭環(huán)境下長期飽受打壓,但是她的內(nèi)心卻并不匱乏、狹隘,我們甚至也捕捉不到她負(fù)面的自我意識。她相信自己是美好的、是被需要的,如果說她想捐出自己的所有器官和壓歲錢的行為里還有一點點對父母的報復(fù),但她認(rèn)為自己的圖書、課本會被喜愛就完全出于她的善良和對自我的認(rèn)同了。
認(rèn)識她的鄰居說,女孩長得不錯,比同齡的孩子還要高一些;同學(xué)說,她的成績在班里屬中上等,為人樂觀而且堅強(qiáng);賣報的大叔說,李筱琳很有禮貌……如果她不是一個被老師憐惜疼愛的孩子,相信老師也不會一次又一次地聯(lián)系她的父母,勸他們善待女兒。是啊,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不調(diào)皮搗蛋,不叛逆張狂,不懶惰誤學(xué),難道僅僅是因為沒有達(dá)到父母的要求就該被他們瘋狂暴打么?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于是女孩認(rèn)定了父母的意圖就是想讓她去死。但是,在死之前,她還想最后再問一遍:爸爸媽媽,我究竟是哪兒錯了?
對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問
2012年7月8日,李筱琳在遺囑之后又附上了一頁同樣的彩色信箋——
補(bǔ)充一下:
爸爸媽媽,
2012年7月6日晚上,你們的舉動使我不解。
我只是《暑假生活故事》上有一道題不會做,空著,爸爸你為什么要那么打我?先是扇我左半邊臉,使我左耳失聰,當(dāng)我一遍又一遍地大叫“我聽不見了”你又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這次是右邊的臉。這一次的力度之大,使我直接倒在地上,意識模糊。
后來,恍惚間我看見你們向我吐唾沫,我卻無力反抗。你們說我裝瘋賣傻。像對待死狗一樣對待我,把我拖來拖去,還往墻上、地上摔,使我的頭一次又一次的撞擊地面、墻、桌子、板凳等。后來,我就沉沉地睡去了。等我醒來已是天亮,除了頭痛并無大礙。
我想不明白,我究竟是哪兒錯了?
2012/07/08
有人看見,李筱琳的媽媽在女兒的尸體旁猛抽她爸爸嘴巴,問他“那天晚上為什么要打她”;她爸爸則一個勁兒地說“湊了那么多錢把孩子送到那么好的學(xué)校,怎么這么傻”。
7月1日是智榮中學(xué)放暑假的第一天,當(dāng)天下午學(xué)校開家長會,公布學(xué)生的成績和排名,李筱琳考得不是很理想,排二十名左右(當(dāng)然這只是她們家里這么認(rèn)為,同學(xué)都說其實她這個成績還是蠻可以的)。當(dāng)天李筱琳的QQ簽名改成了“我會不會就這么死在家長會的夜晚”。7月2日,女孩再次更新狀態(tài):“我想會消失一段時間?!?/p>
她從自己喜歡的跆拳道館大樓的陽臺上跳了下去,永遠(yuǎn)地消失在了這個她覺得依然充滿愛的世界里。似乎沒有留戀,好像也沒有遺憾,只有一個疑問——對父母的疑問!
天堂里的女孩,如果你再回人間,能否明白你沒有錯,哪兒都沒錯,錯的是你的父母,急需提高成績的不是你,而是他們,是他們需要學(xué)習(xí)如何為人父母,但盡管如此,他們卻真的真的真的從來沒有想讓你從這個世界里消失啊。
盡管這只是一個極端的個案,但對虎媽狼爸們依然是個響亮的警鐘,請你們收起那顆急功近利的心,放下鐵拳,用柔軟、自律和鼓勵來對待孩子吧,花朵固然經(jīng)歷風(fēng)雨才更加嬌艷,但那風(fēng)雨均是來自外界,若沒有土壤和花苞的百般呵護(hù),花朵如何能夠挺風(fēng)傲雨,自信生長?
編輯: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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